暂停爱

跟任何事情一样，撤回爱可以通过不同形式和不同强度来实施。最轻微的表现方式是：面对孩子的某些行为，家长稍事后退，变得冷漠、降低温情——或许连他们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而最强烈的表现形式则是，家长会直截了当地宣称：“你那样做我就不爱你”或“你做那样的事，我都不想跟你在一起。”

有些家长会通过干脆拒绝回应的方式收回他们的爱，即通过忽视孩子来教训他。他们也许不会明说，但其含义不言而喻：“如果你做我不喜欢的事，我就不关心你，我会假装你根本不存在。要想让我再理你，你最好乖乖听我的话。”

还有些家长在身体上与孩子隔离，这招有两种方式：家长要么走开（往往孩子会哭泣或惊恐地大叫“妈妈！回来！回来！”），要么将孩子轰回房间或其他家长不在的地方。这种策略可以准确地称为强迫性孤立。但这个标签会让许多家长觉得刺耳，于是换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名称，以便我们避免直面真相。或许你已经猜到了，这个更招人待见的委婉用词就是暂停（time-out）。

事实上，这个非常流行的训导技巧就是撤回爱的版本之一，至少是在违反孩子意愿强迫把他们送走时。当孩子感到生气或难受时，家长让孩子选择要么回房间要么去其他有意思的地方，这种做法没什么不妥；如果孩子选择花时间独处，如果所有的选项（何时离开、去哪里、做什么、何时回来）都掌控在她自己手里，那么这就不是驱逐或惩罚，通常还是有益的。我这里说的并不是这种情况，我的焦点在于暂停经常被家长用于向孩子下达宣判：单独监禁。

这种养育技巧的本质还可以从其名称的来源看出端倪。暂停事实上是暂停正面强化的缩略语，其起源于半个世纪以前，用于训练实验室动物；斯金纳及其助手努力训练鸽子在闪光灯的影响下去啄指定的钥匙，他们根据提供哪些食物作为按照试验者意图行事的奖励而修订不同的时间表；有时他们还会试图用减少喂食量的方法惩罚鸽子，或者干脆关掉实验室内的所有灯光，观察这样做是否会“灭掉”鸽子啄钥匙的行为；这项实验还用在其他小动物身上。于是，斯金纳的同事于1958年发表论文，名为《暂停正面强化——黑猩猩与鸽子的行为控制》。

之后没几年，同类实验心理学杂志就开始刊登诸如以《暂停时段与压制儿童异常行为》为标题的论文，在该项研究中，那些受制于暂停程序的儿童被描述为“发育迟缓、被机构收容的对象”。但很快，这种干预手段就被不加区分地到处采用，甚至就连对“像对待实验室动物那样对待儿童”理念会感到震惊的训导专家也热衷于建议家长在孩子做错事时对其施以暂停。不久，它就变成了“青春期前儿童专业著作中最常被推荐的训育手段”。

我们所讨论的这种技巧来源于控制动物行为的手段。这几个字足以引发我们的担心和质疑。最后两个字我们前面已经遇到过：我们应该仅仅关注孩子的行为吗？与所有惩罚和奖励手段一样，暂停也只是流于表面，这种方法纯粹是为了通过具体方式迫使一个有机体行动（或停止行动）而设计出来的。

中间两个字，动物，提醒我们：发明暂停的行为主义者认为人类与其他生物物种没有任何区别。我们“发出”更为复杂的行为，包括言语，而习得事物的原理则被认为是共同的。我们这些不认同这个信念的人，会质疑是否该让我们的孩子经受原本为了训练鸟类和啮齿动物而发展出来的手段。

最终，我们面临一个本书宗旨性的问题：我们应该以控制模式为基础来养育孩子吗？

即使其历史渊源和理论基础没有令你不安，也请重新审视其原始标签——暂停正面强化。家长突然决定停止时，通常不会是在颁发贴纸或糖果的当间，那么孩子被施以暂停的到底是哪些正面强化呢？有时他在做某件有趣的事，却被迫停止；不一定都是这种情况吧，但即使是，我认为实际情况也要复杂得多。当你将孩子赶走时，真正被关掉的是你的存在、你的关注和你的爱；或许你从没有这样想过。事实上，你还会坚称自己对孩子的爱不会因其行为不当而有所减少；但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关键在于孩子如何看待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