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天子之怒
尔朱荣毕竟是久经战阵之将，当下眼疾手快，离座扑向元子攸，以作最后一搏。说时迟那时快！孝庄帝亦立时起身，从衣底抽出钢刀，往前猛递，刺入尔朱荣腹中，直至刀柄。尔朱荣体胖，大吼一声，摔倒在地，便如倒下半截铁塔，临死前尚一脚将天子踢倒。
——第一百零三回题引
诗云：除却历朝开国帝，各代从不缺权臣；跋扈但似尔朱荣，反倒不如晋桓温！话说西元五二九年，南梁中大通元年六月，魏大丞相尔朱荣、右仆射尔朱世隆、大都督元天穆纠集士众，拥卫孝庄帝元子攸南下，绕过陈庆之梁军奇袭洛阳，建武帝元颢兵败逃亡，逃到临颍，被县卒江丰斩杀。中军大都督兼领军大将军杨津率军入宿于皇宫，洒扫宫庭院落，封闭朝廷府库，至北邙迎请孝庄帝，痛哭流涕谢罪，孝庄帝安慰犒赏。庚午，孝庄帝入居华林园，大赦天下，任命尔朱兆为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随同孝庄帝从北方而来将士、随侍皇帝文武百官、以及朝廷中未降元颢者，各加官五级；河北向朝廷报告敌情及河南未降元颢者，加官二级。壬申日，又加封大丞相尔朱荣为天柱大将军，并增封邑至二十万户。命上党王元天穆为太宰，城阳王元徽为大司马兼太尉。癸酉日，元颢首级传送洛阳，临淮王元彧复归附孝庄帝，安丰王元延明携带妻子前往投奔梁朝。乙亥日，北魏孝庄帝在都亭设宴慰劳尔朱荣、上党王元天穆及从北方来洛阳勤王将领，以宫女三百人、绫罗锦缎数万匹，按功劳大小分别给予不同赏赐。凡是受过元颢爵位、奖赏、官职和免除赋役者，对其所得全部追回。
秋七月辛巳，洛阳宫室清扫完毕，孝庄帝还入宫中居住，任命高道穆为御史中尉。孝庄帝姐寿阳公主车驾行于京城街道，高道穆士卒执行公务清路开道，以妨碍公务之名对寿阳公主大声呵斥，并打破寿阳公主车驾。寿阳公主向孝庄帝哭诉，孝庄帝说道：“高道穆为人清直，是为公事，我不能因私情而责之也。”待高道穆入宫拜见，孝庄帝乃说道：“我姐在路上触犯于卿，朕对此深感惭愧。”高道穆免冠谢罪，孝庄帝复慰劳之。高道穆向朝廷上表，谓私人铸造薄钱大盛，五铢钱徒有其名，朝廷应改铸大钱，上刻上皇帝年号，以记录开始使用钱币时间，如此可煞私铸钱币之风。孝庄帝纳之，始铸“永安”五铢钱。
十二月，梁武帝因北伐之功，诏封以陈庆之为持节、都督缘淮诸军事、奋武将军、北兖州刺史。时有妖僧名强，在淮北自称天子，当地豪强蔡伯龙起兵与之相应，众至三万人，攻陷北徐州。济阴太守杨起文弃城而逃，钟离太守单希宝被害。梁武帝诏令陈庆之前去征讨，并亲临白下城为其饯行。陈庆之受命而行，未到十二天，便斩蔡伯龙、僧强，传首建康。中大通二年，梁武帝以陈庆之为都督南、北司、西豫、豫四州诸军事，南、北司二州刺史，其余职守如故。陈庆之到任，遂兵围悬瓠，破魏颍州刺史娄起、扬州刺史是云宝于溱水，又破行台孙腾、大都督侯进、豫州刺史尧雄、梁州刺史司马恭于楚城。随即减免义阳镇兵役，停止水运补给，使江湘诸州得以休养生息，并开田六千顷，两年之后，粮食充实。梁武帝为此经常嘉奖，陈庆之又表请精简南司州为安陆郡，置上明郡。大同元年二月，陈庆之与东魏豫州刺史尧雄交战不利而还。十月，东魏定州刺史侯景率七万人入寇楚州，俘楚州刺史桓和，乘胜进军淮上，并写信劝陈庆之投降。梁武帝遣侯退、夏侯夔等前去增援，军至黎浆，陈庆之已击破侯景。时值大寒雪，侯景弃辎重而逃，陈庆之则收其辎重而还，进号仁威将军。同年冬，豫州因秋季无收，大闹饥荒。陈庆之遂命开仓放粮赈济灾民，使大部分灾民得以度过饥荒。次年春，冬荒即过，以汉族名士李升为首，集八百余名豫州百姓叩阙上疏，求为陈庆之树碑颂德，梁武帝下诏批准。复三年之后，亦即梁大同五年十月，陈庆之去世，时年五十六岁。梁武帝萧衍闻报大哭终日，叹惋旬月不止。以其忠于职守，战功卓著，政绩斐然，追赠为散骑常侍、左卫将军，赐鼓吹一部，谥号为武，还诏令义兴郡发五百人为其会丧，使其长子陈昭继承职位。此乃后话，陈庆之一生结果于此交待清楚，复不再言。
回说魏永安三年，齐州人赵洛周据城叛乱，驱逐刺史萧赞。萧赞者，即当初自南梁逃至北魏之萧综也。因未依附其叔父萧宝寅谋反，被北魏朝廷赦免无罪，并于永安元年先后升任司徒、太尉，并娶魏孝庄帝之姐寿阳长公主。随后又担任都督齐、济西、兖三州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齐州刺史。闻说萧赞兵败被逐，尔朱世隆便欲在洛阳污辱寿阳长公主，公主不从，惨遭杀害。萧赞逃于山间，遂向梁武帝上书，请求允许回到梁朝。梁武帝让吴淑媛将萧赞幼时所穿衣服送去，表示愿意接纳其回国之请。但书信还未传到，陈庆之已失败南归，河南之地复被北魏所有，由此南北道路阻绝。萧赞走投无路，于是出家为僧，反向北行，先后逃往长白山、白鹿山。到阳平病殁，终年仅三十岁。普泰元年末，魏节闵帝元恭下诏，将萧赞灵柩迎回洛阳，以王爵礼仪与寿阳长公主合葬嵩山。至元象初年，梁朝人盗掘萧赞遗骨南归，梁武帝为其大做法事，令附葬在自己陵墓之旁，此乃后话，按下不提。
赵洛周驱逐萧赞同年，八月癸巳日，梁武帝亲临同泰寺，设置四部无遮大会。梁武帝脱下御服，换上法衣，行清净大舍，以同泰寺中便省室为居所，室内设素床瓦器，乘小车，升讲堂法座，为四部大众开讲《涅经》。梁朝群臣百官用一亿万钱向佛、法、僧三宝祈求，以赎皇帝菩萨，僧众默许。百官到同泰寺东门，三次上表请梁武帝回到皇宫，皇帝方许。南梁颂佛之声未息，北魏杀伐又起。天柱大将军尔朱荣只付予七百骑兵，派大都督侯渊到蓟州讨伐韩楼。侯渊于是大张旗鼓、多设器具，深入韩楼境地，距蓟州一百余里，正遇贼将陈周万余步骑。侯渊从背后伏击，大破陈周，俘获五千余人。之后还其战马兵器，放归蓟州，却率骑兵连夜前进，于天亮之时到达蓟州城下攻打。韩楼怀疑被放还降卒欲为内应，于是弃城而逃，被侯渊追擒，幽州平定。尔朱荣即命侯渊为平州刺史，镇守范阳。征东将军刘灵助率顿丘流民与侯渊共同消灭韩楼，加封为车骑将军，同时兼任幽、平、营、安四州行台。
是年步兵校尉宇文泰跟从贺拔岳进关，因功升迁至征西将军，管理原州事务。当时关陇经济凋弊，宇文泰以恩信抚慰万民，当地百姓皆感激喜悦道：“若是早遇宇文使君，我等何至于叛耶！”于是宇文泰在关陇收聚民心，大有异志，国中只惧尔朱荣一人而已。此时孝庄帝虽受尔朱荣控制，但生性勤于政事，从早到晚不倦，多次亲自察览诉状，审理冤案。并与吏部尚书李神俊商议整顿官吏，尔朱荣闻听不悦。尔朱荣曾补授心腹部下为曲阳县令，报到吏部之后，李神俊以官阶相差悬殊为由，另外又选他人。尔朱荣大为恼怒，便派其所补授者前往曲阳县，抢夺县令之职。李神俊由此恐惧辞官，尔朱荣便使尚书左仆射尔朱世隆取代李神俊主持吏部。尔朱荣又向孝庄帝启请，欲以北方人为河南各州刺史，孝庄帝不从。尔朱荣使太宰元天穆入见，当面请准，孝庄帝仍不应。元天穆谏道：“天柱将军对国家有大功，身为宰相，即求调换全国官员，恐陛亦不能违之，况奏数人为河南诸州刺史，陛下何不允耶！”孝庄帝怒道：“天柱将军若不欲为人臣，代朕可也。若持臣节，则绝无更换天下百官之理。”尔朱荣闻而恼恨道：“其天子之位靠谁得之？今羽翼未成，竟不纳我所奏！”
孝庄帝受逼于尔朱荣，不以为帝而乐，唯庆幸寇盗尚未平息，希其与尔朱荣抗衡耳。待关陇已平，捷报传到朝廷，魏主却并不喜，乃对尚书令临淮王元彧说道：“从今以后，天下便无贼矣。”元彧见孝庄帝脸色不悦，便试探说道：“臣恐贼寇平定以后，才使圣上多虑。”孝庄帝忽醒，急搪塞道：“卿言是也，抚慰荒后残民，实不容易。”尔朱荣见四方平定无事，便向孝庄帝奏道：“参军许周劝我进九锡，臣恶其言，已斥黜之。”如此说法，其实望孝庄帝加九锡殊礼也。孝庄帝大加称赞其忠，终不加九锡之赐。尔朱荣好猎，不论寒暑，使军列队四面围狩，令士卒行动一致，遇险不避。如一鹿逃出，必处死数人。若有军士见虎而避，尔朱荣当即斩杀，从此每猎，士卒如同身临战阵。若于幽谷遇虎，尔朱荣又命十数人空手与搏，且不能伤虎，每死数人方能擒之，以此为乐。太宰元天穆婉转谏道：“大王已建丰功伟业，位极人臣，四海仰德。今既四方安定，大王宜修德政，与将士休养生息；春围秋猎，本为上古圣贤所制之规，大王何必定在盛夏狩猎，以伤自然和谐之气哉？”
尔朱荣闻谏，便即乘机发挥，掠其袖而慨然说道：“胡灵太后身为女主，我奉为天子，乃臣子常节。葛荣奴才之辈，乘时叛乱，我亦如擒逃奴。孤受国家大恩，却未能统一海内，何谓功业！今闻朝内官员松懈，故今与卿整顿兵马，猎于嵩山，令彼贪官显贵搏虎。然后出兵鲁阳，扫三荆，擒南蛮，抚北镇，回除汾胡；明年可选精骑，分出江淮。萧衍若降，则封万户侯；若不降，便直渡江淮擒之。然后与卿奉天子巡视四方，此方谓建立功勋也。今不频猎，士卒必怠，岂能再用！”元天穆乃再拜称贺道：“大王远略，非微臣所能及也。”
城阳王元徽之妃乃孝庄帝舅女，侍中李彧乃李延之子，亦是孝庄帝姐夫。元徽、李彧忌恨尔朱荣专权，且记河阴大仇，于是终日在孝庄帝面前诋毁，劝帝除之。孝庄帝因河阴之难，早知尔朱荣最终难以驾驭，亦欲图之，遂与二人密谋。侍中杨侃、尚书右仆射元罗，亦皆为孝庄帝同党。尔朱荣之女为孝庄帝皇后，适逢将欲分娩，尔朱荣请求入朝照看皇后。元徽等便劝孝庄帝，趁尔朱荣入朝之际将其刺杀。胶东侯李侃、济阴王元晖业却极为谏阻，并一再说道：“尔朱荣来京，定会有所防备，恐不易除之。”孝庄帝犹疑不定。洛阳城中官民闻说尔朱荣要求进京，尽皆忧惧，中书侍郎邢子才竟跑出洛阳，向东逃走。尔朱荣决意进京，出发前先给朝中大臣发檄，允其各人可以随意去留。武卫将军奚毅素为孝庄帝看重，于是进宫汇报丞相进京之事，并请皇帝示下。因奚毅向为尔朱荣亲信，孝庄帝因此不敢明言。奚毅遂跪拜于地泣道：“请陛下放心，朝廷若有变故，臣宁肯为陛下而死，亦绝不会为契胡效命耳。”孝庄帝说道：“朕知天柱将军尔朱荣无有异心，亦不会忘记卿之忠诚也。”
永安三年八月，尔朱荣欲进京朝拜，此言一传，整个朝野震动。自孝庄帝元子攸即位以来，尔朱荣共至洛阳两次，其一拥庄帝登位，沉杀胡太后及幼帝，屠尽百官；其二击败元颢及陈庆之，奉元子攸重返洛阳。前番在邺城击败葛荣数十万大军，其都没去洛阳亲自领赏，而此次竟以探望女儿家常事为由入京，人人皆不信服，谓其必定深藏巨大阴谋。于是全城人情忧惧，惶恐不安。众臣纷纷上言欲除尔朱荣，元子攸则疑虑重重。尔朱世隆闻之，乃假造匿名信“天子与杨侃、高道穆等为计，欲杀天柱大将军”，使人火急送往晋阳呈给尔朱荣，劝其三思而行。尔朱荣碎书骂道：“世隆如此无胆。今满朝文武，谁敢生杀我之心！”因尔朱世隆曾弃虎牢关逃走，胆小如鼠名声早已传闻天下，故此尔朱荣对其建议毫不在意。
尔朱荣奏请方出，不待帝诏，即带五千骑兵从晋阳出发，望京都而来。孝庄帝元子攸闻报，知道自己已毫无退路，便急欲动手，复问计于心腹之臣。城阳王元徽奏道：“尔朱荣欲效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此番进京必将会有贪立孩幼之举。如皇后生子，则废陛下立此幼儿；若是生女，必立尔朱荣女婿陈留王元宽为帝也。然后逼令幼帝加己以九锡，再为受禅之举。”元子攸深以为然。正在此时，尔朱荣竟使元天穆上疏奏道：“近来侍官皆不习武，陛下宜将五百骑出猎，因省辞讼。”至此其计已明：尔朱荣欲趁打猎之机，挟持天子移都晋阳，方便控制也。此时庄帝元子攸所倚仗者，只有宗室元徽，心腹杨侃、高道穆等人，手中几乎并无一兵一卒，若是君相反目，几同与尔朱宋赤手相博。即便刺杀成功，洛阳城中数千契胡武士，岂是朝廷所能抗者？君臣左思右虑，万般无奈。孝庄帝忽想起武卫将军奚毅前番之言“臣宁死陛下，不能事契胡”之语，不由大喜，其意乃决。于是急令心腹近侍，连夜密召奚毅进宫，说与计划，并与元徽、杨侃等商议已定，单等尔朱荣进京，照计行事。
次日升朝，元子攸召见诸臣，问中书舍人温子升东汉朝廷除掉董卓之事，以便参照仿效。温子升将当年司徒王允施连环计，离间董卓与其义子吕布之事说之，孝庄帝慨然说道：“朕之情理，卿所具知。死犹须为，况不必死？吾宁为高贵乡公曹髦，不为常道乡公曹奂。”于是妥善部署，借鉴王允激反李傕、郭汜教训，欲只除尔朱荣、元天穆首恶，其余党羽皆赦免，元徽及杨侃等人全力赞同。温子升复将细节商量周密，约定一旦发兵，天子立即从别门而出，防止尔朱荣突袭，并身藏利刃用以自卫。众人反复计议已罢，当夜乃散，各自准备。
宫中埋好伏兵当日，尔朱荣便已进京，与元天穆前来拜见天子。孝庄帝元子攸置酒相待，论及皇后即将产子大喜，君臣尽欢，翁婿皆乐。酒过三巡，尔朱荣见天子眼神游移不定，似觉危险，便借口长途跋涉疲惫，请回府中休息，便与元天穆匆匆辞帝离去。杨侃等人一时未得消息，等匆匆赶到之时，只看到尔朱荣和元天穆扬长而去背影。此次机会丧失，元子攸极为被动，几乎山穷水尽。由于刺杀落空，消息便立时泄漏，皇宫内外四处传闻。第四日，尔朱荣再次入宫，只跟皇帝打个照面，便以醉酒得病为由辞出，待在府中不出。元子攸大恐，对温子升道：“尔朱荣托病不出，必是已知刺杀密谋，将欲命军入城。若果如此，朕与卿等只能束手待毙矣。”温子升乃与众人商议道：“如今说不得，只能作孤注一掷者！”商议妥当，又在明光殿埋好伏兵。元徽依计，故意急如星火骑马驰至丞相府，进门便喊：“万千大喜！皇后生子，请外祖父入宫探望，并亲为皇外孙取名也。”一脚迈入相府，见尔朱荣与元天穆豪赌正酣，乃上前一把摘下尔朱荣冠帽，告之喜讯，又欢舞盘旋，以示庆贺。而随来殿中传言官也在一旁趁热打铁，催促尔朱荣尽早动身。这番假戏真作，果然演得天衣无缝，容不得尔朱荣不信，于是当即罢赌，遣天使先回，己与元天穆入内更衣，随后入宫。
孝庄帝正在宫内惴惴不安，见元徽回奏此计奏效，丞相即刻便至，不由脸上失色。温子升看得清楚，急提醒孝庄帝道：“陛下失色矣。”元子攸忙命取酒而饮，酒入豪肠，胆色顿生，便令温子升书写赦文，往召武卫将军奚毅调兵入宫。温子升乃北魏第一才子，才高八斗，如此惊慌时刻，依然一挥而就。孝庄帝看罢用玺，急命施行，前去调兵。温子升手捧赦书出宫，行至途中，竟然冤家路窄，正遇尔朱荣与元天穆率三十名卫士迎面而来。尔朱荣见温子升手中拿着圣旨，诧异问道：“卿手中是何文书？”在此千钧一发时刻，温子升却镇定如恒，先施一礼，平淡答道：“皇后喜生太子，此乃天子大赦天下诏文，急令颁发各郡。天大喜事，臣即去来。”说罢扬长而去。此时尔朱荣欲见亲生外甥，因而昏头，竟未加追问审看，挥手令去，直往宫中而行。列位看官！需知此乃尔朱荣最后自救之机，就此擦肩错过。
此时孝庄帝元子攸在宫中太极殿东向坐定，先将利刃除鞘，置于双膝之下，掩于衣底，接见国丈。尔朱荣与元天穆见驾已毕，帝令赐座，与己只有咫尺之隔。君臣寒暄未久，元徽突然进入，向孝庄帝行了一拜，侍立于左。此拜乃为行动暗号，此时早已埋伏帷后之光禄少卿鲁安、典御李侃晞等立即抽刀，从东门杀入。尔朱荣大惊，毕竟是久经战阵之将，当下眼疾手快，立即离座扑向元子攸，欲以皇帝为质，作最后一搏。说时迟，那时快！孝庄帝立时起身，从衣底抽出钢刀，往前猛递，刺入尔朱荣腹中，直至刀柄。尔朱荣体胖，大吼一声，摔倒在地，便如倒下半截铁塔，临死前尚出一脚，将天子踢倒。孝庄帝此时倒也伶俐，也顾不得天子体面，使一个就地十八滚，躲于元徽身后，顺手抱其双足，抖作一团。众杀手拥入内殿，见天子亲自动手，更是一拥而上，乱刀齐下，将尔朱荣和元天穆砍个稀烂。尔朱荣子尔朱菩提当时候在宫外，听到殿内父亲大叫，刚要进殿看时，武卫将军奚毅引部兵已至，将其与三十名随从武士尽皆斩杀，不留一个。可怜！尔朱菩萨死时，只有一十四岁。
尔朱荣死讯一出，整个洛阳城欢喜腾跃，百官皆入宫朝贺。元子攸也被自己壮举感动，欣喜若狂，尚犹在梦中。在众臣簇拥之下，遂亲登阊阖门，令温子升宣布尔朱荣罪状，并诏命大赦天下，晋阳余众一概免罪不问。列位看官！孝庄帝虽杀尔朱荣，但在调兵遣将时便捉襟见肘，兼之事出仓促，连皇宫禁地亦无重兵可防。此时只要尔朱荣营中有人稍具胆识，发兵攻打皇宫，则元子攸苦心经营大事，必将毁于一旦也。果不其然，尔朱荣所带进京党羽听闻主公被杀，当时便急忙奔赴天柱将军府邸商议。司马参军田怡料知皇宫防守薄弱，极易攻破，又见群情激愤，便建议直接攻占皇宫。值此千钧一发之际，丞相长史贺拔胜早已审时度势，计议已定，乃挺身而出，力排众议道：“天子既行大事，必当有备。吾辈众少，何可轻而造反！当今之计，但得出城为上，先回晋阳，更作计较。”田怡乃依其说。
说话的，贺拔胜亲弟贺拔岳前番在渭滨一战，曾以二千精骑破尉迟菩萨近三万余众，是何等英雄多智？故此兄弟二人皆英勇无比，向为三军所服。其虽受尔朱荣知遇，但更忠心朝廷，因此只轻轻一言，便救了孝庄帝元子攸性命，其间关窍，列位看官不可不知。晋阳部众此时群龙无首，遂皆注目尔朱世隆，待其示下。尔朱世隆有一美称乃谓“鼠胆将军”，一旦遭遇危难，只会坚持一种选择，便是逃跑神功，天下无二。此时便二话不说，随即收拢城中五千契胡武士，带着尔朱荣妻儿，趁夜色烧毁洛阳西阳门，慌忙夺门而出，马不停蹄逃往河阴。孝庄帝闻报尔朱世隆率契胡精骑逃走，忙派武卫将军奚毅等人守住北中城，以阻其复又率领晋阳大军南下。尔朱世隆在河阴稍歇，准备继续狂奔，逃回并州老家。部将司马子如一向多智，对洛阳城中虚实又了如指掌，急忙止住，劝谏道：“将军可知当年董卓身死，彼西凉部将李、郭等欲各自奔溃之际，贾文和先生所言耶！将军今若舍大军而逃，只需一河间匹夫，便可执送朝廷，受千刀万剐之刑。在此关键时刻，诸将一旦逃散，便天下离心，尔朱家族难以东山再起矣。若依我计，将军应趁京城慌乱，元子攸立足未稳之时，回兵洛阳，杀其措手不及。则近为主公报仇，远建千年大业，当在此时耳。退而言之，即便不胜，彼时再逃何妨？”尔朱世隆见司马子如所说头头是道，便依其计，重新回军杀向北中城。
契胡战士此时虽群龙无首，但个个身经百战，骁勇非凡。在其铁蹄进攻之下，奚毅所守北中城如同纸糊一般，稍攻即破，奚毅也被乱军擒杀。朝廷闻此大惧，元子攸无计可奈，急派人赍持牛酒，前往尔朱世隆军营慰问，许以重爵，请其退兵。因此战告捷，尔朱世隆一贯鼠胆忽变龙威，一时志骄气满，又加上报仇心切，即命将来使斩首示众，以表与朝廷决裂。然后升帐聚将，派尔朱度律率一千精骑前往洛阳城，讨要尔朱荣尸首。尔朱度律领命，率千骑白衣素缟，浩浩荡荡杀向洛阳，兵临城下。孝庄帝见契胡兵士集于城下，苦于无兵可战，只得亲自登上洛阳城楼，向城下劝谕道：“太原王立功不终，阴谋篡位，已被正刑。诸位只要投降，为国效力，官爵依然如故，朕绝不食言。”契胡兵士报仇心切，义愤填膺，哪里肯听，纷纷叫嚷攻城。尔朱度律在城下慷慨陈词道：“臣等从太原王入朝，忽致冤酷，今不忍空归。愿得太原王尸，生死无恨。”沉痛无比，话语未毕，尔朱度律便言语哽咽，哀不自胜。城下一千契胡武士跟随尔朱荣出生入死，闻之亦皆落泪，在城下号啕大哭，震撼人心。孝庄帝在城上见此场景，亦回想起尔朱荣此前对己之种种好处，不禁为之怆然泪下。
当时城上城下，双方共为太原王大哭，剑拔弩张氛围不由为之一滞。稍时大哭完毕，孝庄帝元子攸乃使人出城，赐给尔朱世隆免死铁券，以示讲和诚意。此时尔朱世隆见城中无胆决战，更加气骄意满，乃拒绝免死铁券，遣回来使，复向城上叫道：“我誓为太原王报仇，终无降理。”一千契胡精骑亦高声呼喝，其声震天。至此孝庄帝不再幻想，决意死战，乃尽出国库财物，放置宫外，以此招募城中敢死之士。洛阳城中之人本对契胡人皆咬牙切齿，又惧城破之后遭受血洗之灾，于是一日之中，竟有万余人踊跃入伍参战。孝庄帝大喜，遂大开武库，发给兵器，令募兵出城迎敌。但洛阳承平日久，城中之人早不习武，虽人数十倍于契胡战士，却屡屡战败，不能退敌。于是北魏朝廷上下整日忧惧，一众文武计无所出，只得城门昼夜紧闭，戒严以对。值此危难时刻，通直散骑常侍李苗挺身而出道：“朝廷有不测之危，正是忠臣烈士效节之日也。臣虽不武，请以一旅之众，为陛下出战，径断河桥，以擒契胡之寇。”孝庄帝只听其一言，便谓知兵，一针见血，直指尔朱世隆要害之处。尔朱世隆兵众虽猛，但人数稀少，整日逡巡于洛阳城下，故能耀武扬威。只需河桥一破，数千契胡武士便首尾难顾，遭受南北夹击，陷入进退两难之况，只要稍假时日，自会逃散无遗也。元子攸本来无计可施，闻言惊喜不置，连忙应承准奏。李苗乃招募死士三千，趁夜绕道黄河，备船百艘，内装干草及引火之物，从马渚顺流而下。见离河桥还有数里之时，一声令下，将草船点燃，冲向河桥。当时火势弥漫河面，将河桥刹时烧着，火光冲天。契胡士兵在南岸，见河桥突然冒起大火，怕后路被断，皆惶恐不安，连忙回撤救火。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