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雪纷华,再不见烟村四五家
第二天晨起后,苏浅月站在窗前,果然是下过雪了。
雪大概是黎明的时候才开始落下,薄薄的一层,均匀地泼洒在了整个院落,绝没有厚此薄彼。除了隐蔽的角落因为上边有物遮掩而没有雪落下,其他处皆匀称地铺展,成为一片银白。放眼看去,只见树木虬结苍劲的枝干上,覆盖着的那一层亮色让千万根枝干更显肃穆萧条。
听到萧萧之声由远而近,想必是起风了,树木上的雪花瑟瑟落下,飘起一道稀疏的银幕。窗下的竹子摇动着羸弱的腰身,似乎有些不堪重负,那银条似的雪花俱被抖落下来。
雪花依旧在飘着,在风过之后又恢复了悠然的姿态,不骄不躁,不急不缓,飘飘洒洒,翩跹着优美轻盈的身姿,把沉静的美丽带到大地上。
苏浅月很想伸手去接一把这精灵般的雪花,从小她就喜欢雪,喜欢它的洁净、优雅,喜欢它无声无息地用纯洁装扮世界。这般的粉妆玉琢、冰清玉洁,是能让人的心灵得到洗涤、得到净化的。她想:倘若雪能永远地把那些污垢静静地掩埋,洁白世界里的罪恶和淫邪是不是会减少?那么美丽的雪,谁会愿意破坏它纯洁的意境呢?
静静地看着雪花没有丝毫做作的姿态,那样的优雅,撩人心醉,苏浅月沉醉着,完全被折服了。
“小姐,下雪天冷,你都站许久了,小心着凉。”素凌拿了一件浅淡橘红的披风为苏浅月披上。
苏浅月转身道:“素凌,这雪天不是很美的吗?你看银装素裹的大地,妖娆迷人,我不忍离开。”
素凌点头道:“我知道小姐一直都喜欢雪,亦是小姐心性高洁,才忘了严寒只顾欣赏雪的美好,很多人看到下雪只怕都要缩回去围着围炉去取暖呢。我知道小姐有外出赏雪的心思,只是今天不可,小姐忘了今天是去端阳院请安的日子了吗?小姐要赶快吃饭收拾了,好去端阳院。”
苏浅月早忘了今天是请安的日子。看来,无论怎样重要的日子、怎样重要的人和事,都比不过她自己的重要,苏浅月轻笑:“我只顾欣赏这雪景了,都忘了其他。”
翠屏走进来给炉火添上银炭,银炭碰撞地燃烧,发出“哔哔剥剥”的声音,房间里骤然暖和了许多。素凌扭头看了一眼才说:“小姐哪里是忘了,只是暂时没有想起来而已。”
素凌越来越会说话了,苏浅月看着素凌,想到素凌是怕翠屏听到她的话又生意外才圆场的,她给了素凌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言道:“是的,我收拾了赶早去。”
翠屏收拾好炉火也笑吟吟地走过来,关切道:“夫人就这般地站在窗前,不冷吗,只怕要着凉的。”
苏浅月回给她一个笑容:“没什么要紧的,你不是已经弄好炉火了吗,这房间里很暖和了。”
素凌接口道:“窗户底下有风,小姐别在这里站着了,梳洗用饭吧。”
苏浅月言道:“好。”
去端阳院时,苏浅月带了素凌。
自从有素凌相伴以后,以前每年的雪落之日苏浅月都会带着素凌外出赏雪,哪怕时过境迁。今日带着素凌出来,也算是赏雪了吧。
“小姐,你冷吗?”素凌扶着苏浅月的手臂,问道。
“有一点点冷,不过有你在身边,就觉得心里是暖的。”苏浅月低笑一声。
“我不管哪样,只要小姐好就行。”素凌亦笑。
薄薄的雪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亦有纯白的雪花沾在靴子上,素凌一边扶着苏浅月一边提醒道:“小姐,小心脚下。”
风拂过,树枝上的雪花瑟瑟落下,突然有清幽的冷香徐徐扑来。
“小姐,我闻到梅花的香气了,一定是琼苔园子里的梅树开花了。”素凌言道。
苏浅月一片神往之色:“是啊,我也闻到了,等我们有空闲了就过去赏梅。雪天的梅更清冽惹眼,最是好看。”她一面向往地说着,一面不觉吟出,“凌寒犹自俏花枝,嫩蕊尽绽香冷时。谁道遥遥不得见,素风吹送路人知……”
“哟,好一个‘凌寒犹自俏花枝’,妹妹好雅兴,也好才情,连到端阳院请安都觉得不如吟诗赋词重要。”
苏浅月的话还没有说完,忽听身后略带尖锐的声音传过来,她忙回头去看,李婉容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走了过来。
苏浅月和她第一次见面就有了嫌隙,之后自然心中提防。亦是因此,每次相见,苏浅月都按照礼节尊重于她,不想和她有任何过节。看她走近,苏浅月只按照王府规矩恭敬行礼道:“李姐姐早安。”
李婉容方才嘴上刻薄了,此时并没有继续苛刻,反倒貌似十分亲昵地言道:“萧妹妹早啊,我一早起来就收拾好赶了过来,都没及得上萧妹妹的早。天气寒冷,我都不愿意动弹,萧妹妹却还有这样的雅兴吟诗作赋,姐姐我真是佩服啊。”
苏浅月脸色微红,言道:“这样的天气,怕冷亦是正常的,我不也同样地怕冷,所以这般时候才出来的吗?”
李婉容固执道:“还是你早,我是害怕冷走得快了些才赶上你,还是萧妹妹你来得早。”
李婉容并没有过分责难,苏浅月亦顺其自然地与她相随着一路走去。
到了上房,其他夫人俱已到齐。
“太妃早安。”
苏浅月忙给太妃施礼问安,之后又按照排行给众位夫人问好后才坐下。
太妃慈目地扫过大家,微笑道:“今日的天气冷了些,大家就都在自己房里待着罢了,却还是不忘老身,倒是叫老身高兴。”
王妃忙道:“再冷的天气,亦是不能缺了礼数,再说了不来见一见母妃,我等怎么安心待在房中?”
众人附和道:“是啊,不知道母妃身体如何,我等又怎么安心?”
苏浅月看到侧太妃不在,想着一定又是老王爷身体不大好了。平日里若是老王爷身体无碍,侧太妃总会过来和大家一起坐坐的。至于老王爷那里,他常年卧病在床,不愿意被人打扰,没有特殊事由就免去了众人的请安问候,苏浅月亦不常去问安。
想到侧太妃是容瑾的生母,还有她送自己的碧玉七宝玲珑簪,苏浅月不觉惦念起侧太妃:这样的天气她会不会怕冷?还有侧太妃尽心尽力伺候老王爷,让苏浅月在心里对侧太妃生出了敬意。
众人坐着说笑着,却没有一个人提到侧太妃,苏浅月心中有些不安。
从太妃处走出来,苏浅月极想去看望一下侧太妃。她握了握素凌的手,道:“天气这般寒冷,不知道侧太妃怎么样了,我想去看看她。”
素凌站住,望了一眼依旧不时飘雪的天空道:“小姐想去我们就去吧,不然回去以后你也要惦记,万一又要跑出来去一趟,反倒费了周折。”
苏浅月微笑了一下,便和素凌一起朝后堂走去。
到了后堂,进入暖阁,苏浅月一眼看到侧太妃正扶着咳嗽不止的老王爷,轻轻地给他捶背。侧太妃身边站了几个丫鬟等着侍奉,她却亲自做这些,这才叫相濡以沫的夫妻。
苏浅月恭敬地跪下请安:“给父王请安,父王福寿宁康。”
素凌亦跟着跪了下去。
“起来,起来……”
床榻上的老王爷声音含糊,苏浅月不知道他是否听得清楚别人说话,心中有些难过,又对侧太妃道:“给侧太妃请安。”
面对侧太妃,苏浅月总有一种感动,为她对老王爷这份真挚的感情。苏浅月又想起容瑾虽对自己很好,可是自己却在心中保留着一份自私,不容纳任何人。
“玥儿快起来。”侧太妃用一只手虚做了一个搀扶的姿势,苏浅月起身立在她的身边。
“父王的身体可好转一些了?”苏浅月不过是客气地问一句,她早看出老王爷的身体并没有好转,她只期盼老王爷的身体能好些,侧太妃也就少些劳累担忧。
“这几日里天气越发寒冷,老王爷畏寒,是以反倒有沉重之势。玥儿,难得你有这片孝心,这般冷的天气里依旧惦念着我们。”侧太妃叹了一口气,用别样的眼神看着苏浅月,“玥儿,你没有让我看走眼。”
苏浅月心中难过,今日除了她之外,再没有旁的夫人来看望老王爷和侧太妃了。这样冷的天气,大家都怕冷,更何况王府中的人一贯爬高踩低、趋炎附势,老王爷如此又能给谁带来好处?侧太妃亦不过是服侍老王爷,不管事的,冒了寒风来给不能带给自己好处的人请安,若反倒让自己受了风寒就不值得了。
苏浅月很想叫她一声“母亲”,因为她是容瑾的生母,可是这样的称呼是不合礼数的。她摇摇头又点点头,不知道该做怎样的回答。
此时丫鬟端着一只银碗过来:“老王爷的人参汤熬好了。”
“端过来。”侧太妃吩咐道。
那丫鬟走上前来,恭敬地托着银碗,侧太妃用银勺舀起一点儿放在嘴边试了试温度,才把人参汤喂给老王爷。苏浅月在一边看着,心里百般滋味。这些事情丫鬟们完全可以做的,侧太妃亲自做,是担心丫鬟们笨手笨脚做不好吗?
老王爷脸色赤红,应该是虚火太旺的原因。苏浅月看着老王爷,想到人参汤虽是大补,但老王爷如此虚弱的体质能承受多少?人参太过于猛烈,老王爷用合适吗?她虽然不懂医理,却总觉得这种情形下给老王爷用人参进补不会有好的效果。
侧太妃终于把那小半碗参汤给老王爷喝下,这才下榻,吩咐丫鬟好好照顾老王爷,随后牵着苏浅月的手来到中堂:“老身并没有事情,你不用担心,只是老王爷碰到这种天气,身体会受影响罢了。天气寒冷,你也要注意保重身体,别受寒了。”
“照顾父王重要,您的身体也很重要,别太累着自己了。”
侧太妃眼里似乎有泪,她一面摸着苏浅月的手,一面垂下了眼皮:“玥儿,老身知道你的意思。我……我也是没有办法了,只能尽心尽力照顾老王爷,才能报答他对老身母子的恩情……”
“侧太妃,您对老王爷的情意,大家都心知肚明,您也尽心竭力了,不要太苛责自己。”除了安慰,苏浅月实在找不到旁的话来说。此情此景太让她心酸,苏浅月不知道太妃有没有想过来看看老王爷。
太妃和老王爷之间的过节,皆因容瑾而起,他们之间的夫妻关系只是维持着表面的体面罢了,彼此心里是恨着对方的,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就要这样一辈子互不原谅?侯门王府的种种,真不是普通人能了解的。
“老王爷的身子,你是看到了,老身没有办法,只能尽力照顾他才能心安。”
苏浅月无话可说,只是静静地陪着侧太妃。
侧太妃又慢慢言道:“玥儿,看得出你是懂事聪明的女子,老身把不该说出的话都说了出来。以后……等老身不在了,你可要用心对待瑾儿,只希望你能看着他、提醒他、帮着他,不要让他犯太多的错,他走到今天实在是不容易。”
苏浅月心里一沉,这样的交代太过沉重,她能做到吗?最终还是不愿意让侧太妃不放心,她只得言道:“侧太妃不必担心,凡是月儿能够做到的,自会尽心尽力去做,王爷亦是月儿的夫君啊。”
侧太妃释然道:“那就好,瑾儿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你留在身边,老身相信他的眼光。有你在瑾儿身边,老身也觉得欣慰,哪一日老身不在了,你还在,老身也会安心的……”
苏浅月忙道:“侧太妃言重了,您身体康健,一定能帮到王爷更多。至于月儿,本就是王爷的女人,自然一切从王爷的利益出发,站在王爷的立场帮着王爷。为自己的夫君着想,这本是一个女人的职责,姐姐们都会为王爷着想的,您不必多虑。”
可怜天下慈母心,侧太妃为了自己的儿子,甘受和儿子分离的痛苦,如今儿子根本不用她的庇护,她却依然这么护着。
侧太妃点头,叹道:“你是聪慧的女子,明得是非,识得大体。我们身为王府里的女人,一切都要依附于男人,唯有男人飞黄腾达,我们才能跟着夫荣妻贵,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老身……不管老王爷会怎么样,有他一日老身就觉得有依有靠,不觉得孤单寂寞。”
侧太妃的话让苏浅月有些心酸,像她们这样的女子一生都要维系在男子身上,几乎所有的女子都已经习惯了,嫁了就不敢有丝毫更改,一生唯夫命是从。
又坐了一会儿,陪着侧太妃说了很多话,苏浅月觉得时间不早了,这才起身告辞回了凌霄院。
一路上雪花纷纷坠落,苏浅月的身上沾满了雪,一进屋,翠屏忙走过来掸掉她身上的雪,又帮她把貂裘大衣脱下:“夫人走的时间比往常长了许多,奴婢知道天气冷,怕夫人冻着了,正担心着呢,夫人快到暖阁缓和一下。”
刚刚走至暖阁,一股带着檀香的热气扑面而来,苏浅月顿觉绷紧的神经为之一松。
银炉里的炭火烧得正旺,银炭燃烧出一片明艳亮丽,给人满心的欢愉和温暖;炉火上铜壶里的开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给人朴实的温馨。苏浅月刚刚坐下,素凌已经把准备好的香茶奉上:“小姐,快喝一口热茶暖暖身子。”
苏浅月一笑:“你不冷吗,你也快快暖和一下吧。”
翠屏掸着素凌的衣裳,关切地道:“是啊,都去了那么久,我从窗前看到外边不停落地的雪花就感觉冷呢,何况你们是从那雪地里走回来。”
素凌听着翠屏的絮叨,对翠屏亲昵一笑,苏浅月心里也扬起暖意,不由得跟着一笑。
素凌言道:“外边是冷了一点儿,不过没有想象那样冷,不然我们小姐不会在雪地里走这样久呢,是不是,小姐?”她俏皮地冲苏浅月笑笑,又对翠屏道:“我们一路是嗅着琼苔园里的梅花香气回来的,那香气直叫人陶醉,小姐告诉我,‘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只有在风雪逆境中经过锤炼,才更得芬芳。梅花那么香,亦是经过寒冷才有的。”
翠屏笑道:“夫人说得自然极是了,我说你怎么这般香,原来是冻出来的,那你再去外边冻一冻,让你整个人都变成香的,我们这院子里都不用点香了。”
翠屏的话一落地,素凌就忙着追打她:“要你小蹄子这般胡说。”
苏浅月含在嘴里的一口茶险些喷出来,就这样看着她们追打嬉闹,暖阁里顿时扬起快乐的气氛。她喜欢看她们快乐,唯有这种时候她才会不去想别的,没有忧郁也没有烦恼。
午后,雪花依旧在飘飘荡荡,一朵朵轻盈的雪花,漫不经心地挥洒着,温柔妙曼、细碎、轻巧,似正在舞蹈的小精灵。
苏浅月不晓得还在下雪,歇息起来后,因惦记着要外出赏梅,临窗向外一看,才见到了飘着的雪花。“有梅无雪不精神,有雪无诗俗了人”,临雪赏梅,这是浪漫美妙的意境,苏浅月想着便是一笑。
“夫人,还是远离窗户吧,外边雪罩着,窗户边上会冷,小心着凉。”
还没有动作,一个声音自身后传来,苏浅月缓缓回头,看见翠屏手里抱了一个银色刻花的小暖手炉过来了。
看到她回头,翠屏忙把暖炉递给她:“夫人,天冷,小心冻着了。”
苏浅月伸手把暖炉接过来。
“夫人喝杯热茶暖暖身子。”翠屏又殷勤道。
“好。”苏浅月抱了暖炉离开窗户,走到案几旁坐下。
正在整理衣物的素凌将手里的最后一件衣裳放回柜子里,转身来到苏浅月身边,笑着道:“小姐,外边的雪不大,但下得时间久了,均匀地铺满了地面,很是洁白漂亮。”
“你出去看了?”
“是呀,小姐熟睡的时候,我到门外看过了,雪花轻轻柔柔落在掌心,片刻就化了,好美。”
“你倒是开心了。”
“小姐嫉妒了。”素凌掩口笑着。
“那么冷,你偏偏出去看,怪人一个。”翠屏插言道。
苏浅月心说,幸好她没有说要出去的话,不然是不是也要被看成怪人?素凌不失时机地反驳:“没见过你这样怕冷的。”
“你不怕,把棉衣裳脱了去。”
苏浅月没有理会她们两个人的争执,放下茶盏起身走往琴案,外出赏梅是不可能了,不如趁这个时间谱写《羽衣》和《霓裳》的曲子。
《羽衣》的词句已经写好,但曲子还没有谱好,她总是觉得曲子艰涩凝滞,却想不出是哪里不够顺畅。
虽然歌舞是作为消遣娱乐之用,然而太过于粗糙的话,苏浅月自己都不能接受。直到将整个曲子都调试完毕,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抬头想要动一动,才感觉到颈部都酸了。
“小姐,又不是赶着做什么,有的是时间做修改,何必这般劳神?”素凌心疼道,忙不迭地给苏浅月揉着脖子。
苏浅月用力地仰着头,转动着如玉的颈项,言道:“又不是做针线,随时拿起来就能做的。弹歌作曲需要心思到了才行,有一丁点儿的走神儿都分辨不出错处来的,自己不用心,如何让别人感知到其中妙处?”
“小姐与我说等于对牛弹琴,我丝毫帮不上小姐。”素凌惋惜道,“方才见你全身心投入,就想着一会儿你又要累坏了。”
“不用你帮忙,有你陪着我就好了。”苏浅月抬手将素凌的手牵引到她感觉不舒服的部位。
翠屏捧着一只银碗轻轻走来:“夫人,看你专心,刚才不敢打扰你,这是奴婢做的提神汤,夫人喝了解解乏。”
苏浅月端了碗对翠屏浅笑道:“不碍事,没有那般仔细。”
“甜中带一点儿微辣,香气纯正,入口清淡爽滑,落在胃里暖融融地舒服。翠屏,你用心了。”苏浅月把碗递给翠屏,赞道,“你做的汤越来越精致了,这般好喝。”
“这汤奴婢以前做过,来到这里怕夫人觉得不好喝才没有再做。据说这汤有驱寒提神的功效,今儿天气寒冷,奴婢就做了一点儿给夫人尝尝。若夫人觉得好,今后奴婢就常做给夫人吃。”
苏浅月展颜一笑:“有劳你了。”
晚上,素凌把莲花烛台上的红烛挑亮时,道:“小姐今日忙了好多事,是不是想早点儿歇息?”
突然,烛火猛然一跳,爆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苏浅月抬头向烛火看去,那艳艳的红已经在平稳地摇曳了,静静地给房间添了几许温馨和祥和。
看着烛火,苏浅月突然想起了容瑾的生母——侧太妃,她就是这般,夜夜在烛光下陪着生病的老王爷吗?老王爷对她的好究竟有多少,对她的情究竟有多深,值得她这样虔诚地陪伴?作为一个局外人,苏浅月除了猜测无法想象。
“不着急。”她无心地回应一声素凌,心思完全放在了侧太妃身上。
眼前闪过侧太妃的身影,鬓边的几缕银丝恍然在烛光下闪亮的样子,苏浅月想象不出她那沧桑的痕迹,有过多少坎坷的晕染。她又想起了老王爷,听容瑾说他和太妃决裂之后,一直和侧太妃相伴,不知道他对侧太妃的感情有多深?或者就是因为无奈的不得已?
卧床的日子里侧太妃那般地殷勤侍奉,老王爷定然心知肚明,又有多少宽慰、多少感动?
和太妃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听太妃提过她和老王爷如何,亦没有提起过老王爷和侧太妃如何,她对老王爷有过恨吗?对侧太妃有过恨吗?
心里纠结缠绕了那么多思绪,苏浅月只是定定地看着那烛火。
素凌看她又发呆,忍不住出声:“小姐,这一日你都没有清闲,又在动哪一个脑筋了,别总是这么伤神。”
苏浅月浅笑道:“我想起了侧太妃和老王爷,寒暑往来不离不弃地相守,也算得上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了,让人感动。素凌,你看侧太妃对老王爷的照料,那般用心、那般殷勤,倘若无情,能做到吗?”
“小姐,好像……好像我们和太妃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听太妃说起过他们之间的事。”
苏浅月低下头若有所思,忽而抬头道:“素凌,你不觉得老王爷和侧太妃是幸福的吗?”
素凌的目光落在苏浅月的脸上:“不知道,他们是幸福的吧?只是还有太妃,太妃应该是他们中的一个,他们三个人都觉得幸福才是真正的幸福,可为什么独独侧太妃与老王爷在一起?”
苏浅月一惊,她还没有想到这一点,他们……他们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人,他们的幸福还要包含别人。她刹那间明白了一个人的复杂,无论谁都不是孤立的个体,亦没办法和孤立的另外一个个体成为绝对的配偶,如此,原本纯粹的私密感情被东边扯一下西边拉一把,散乱到不成体统,又怎么会有幸福?
“素凌,你对世情的看法越来越深刻,越来越透彻了。”
苏浅月不由得想到了她和容瑾,其实哪里是她和他,容瑾还有其他的夫人,还有众多的姬妾,她们没有哪一个可以得到单纯的夫妻幸福。
素凌笑道:“若是我有点儿悟性,也是受小姐的熏陶。跟了小姐这么多年,小姐这般教诲于我,我再笨也有灵性了。”
她倒是会说话,把那些好都推给了苏浅月。
许久,苏浅月道:“素凌,侧太妃那样辛苦地照顾老王爷,太劳累了。你看到老王爷的情形了吗?他双颊赤红,应该是虚火旺盛,侧太妃却用人参汤给他进补。人参虽大补,然而性烈,不适宜老王爷那种虚弱的身体,我突然想到用温和一点儿的汤给他进补最好。”
素凌点头:“小姐所言很有道理。小姐,你是想?”
面对素凌充满疑问的目光,苏浅月有些微的羞涩和惭愧,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多事是对是错,不过是因为侧太妃是容瑾的生母罢了。容瑾对她宠爱,侧太妃也是如此偏爱于她,她总要做点儿什么才觉安心。
“侧太妃太辛苦了,我是想减轻一点儿她的负担。”
“小姐的意思我明白。你总是这样为别人着想,我只是担心其他人又要多嘴了,不过小姐的心是善良的,走得正行得端。”
苏浅月点头道:“侧太妃是王爷的生母,又对我这般看重,我本来也不想多事,可实在是可怜侧太妃太辛苦。以前我看祖父调养时,有一味百合固金汤甚好,用银耳、大枣、枸杞子、百合、莲子,再加一些冰糖细细熬煮。做法我教给你,你每日做了遣红梅或是雪梅送过去,只盼望老王爷能好起来,侧太妃也算能解脱了。”
素凌应道:“明日开始我就依照小姐吩咐为老王爷熬制补汤。”
二人又说了一些细节,素凌看了窗户一眼道:“小姐,还说要你早点儿歇息,都什么时候了,有话我们明天再说吧。”
苏浅月点头道:“好。”
素凌服侍苏浅月躺下才出去。
苏浅月静静地躺在床榻上,轻软的鹅绒锦被柔软温暖,她在黑暗中思虑了很久也没有睡意。
窗外起风了,迅疾时带着尖细的哨音,有树上的雪花被吹落时的簌簌声响。寂静中,苏浅月想雪花是不是还在飘落,又落了多少……
房内很是温暖,素凌又在香炉里点了檀香,温暖弥漫,清香袅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