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生人勿进
1、
黑暗从漫长、孤独的海岸线上款款行来,它拖曳着自己浓重的影子,像穿着一袭缀满星光的曳地长裙,轻透、暧昧的纱质裙摆所及之处,所有的景色便都噤了声,那些前一秒还在尽情呼吸伸展的生物,此刻却像是中了蛊一般只能傻傻地立在那里,任凭全身所有的气息都被这在劫难逃的黑暗裹挟、掠走。
夜就以这样妖娆的姿态蜿蜒舔噬着整片沙滩。
而不远处的古堡,却依旧置若罔闻般旁观着这一切,没有任何批注或解释,直到塔楼里的烛光荧荧地照亮在俯角45度的一个角落。它聚焦在那抹闪耀着莹莹的月光蓝色、有如从黑暗中挣脱出来的花朵身上,欣赏着她摇曳着娇弱的枝叶,颤抖着扑向自己的模样。
“生人勿近!”古堡的大门处,守卫的黑衣人发出的冰冷声音如同他的表情一样,没有一丝温度,他只是如条件反射般地对靠近古堡大门的一切物体都运转这同一个程序,完全不理会对方所表达出来有关言语或肢体上的任何一切问询,甚至根本不在意对方究竟有没有生命。
“先……先生……”一个如蝉翼般脆弱轻灵的声音在黑暗中扇动着,似乎被眼前这个又冰冷又高大的黑色身影吓得忘记了飞舞的能力,她怯怯地绞着手中的小手帕,不知道是该继续前行,还是该就此打住。
“嘿,那么紧张干嘛?你瞧瞧她。”另一边的黑衣人指了指面前已经被吓到不知所措的小女孩儿,“她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或许迷路了……”
话语未落,那个黑衣人便自顾自地将小女孩儿拉到了自己的身旁,借着塔楼上的烛火,把眼前这个像受惊的小白兔一样瑟瑟发抖的小人儿瞧个清楚,随即,他便再也舍不得将驻足于她身上的目光移走分毫。
女孩儿穿着一件缀着杏黄色小波点高腰及膝的冰蓝色小洋装,脖颈处精细的蕾丝勾边小圆领口及膝间那如花朵般层层漾开的褶皱,让她看起来像是从安徒生童话中走出来的公主,惹人怜惜。她披散着如琥珀般醇净俏丽的卷发,双眼只是在同样冰蓝色的扣带娃娃鞋间游走,仿佛是做错了事情等待惩罚一般,一声不响。
“天啊,你看她,简直像卖火柴的小女孩儿……”那个黑衣人终于不由自主地躬起身,让自己离小女孩儿更近一些,似乎在弥补同伴的无礼,“小可怜儿,不要害怕,告诉我,你怎么一个人走到这里来了?”黑衣人像是在声音中加入了柔顺剂,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足够温柔,不至于再次吓到面前这个小人儿。
“我……我和爸爸妈妈一起来度假,我找不到他们了。”女孩儿指了指古堡对面的森林。
“慢慢说,不要着急。”黑衣人想轻拍下女孩儿的背,女孩儿却下意识地后退了一小步。
“我趁他们睡着后,自己跑出来的……”女孩儿的声音越来越细。
“喔,你是自己贪玩,偷偷跑出来的。”黑衣人笑了笑,向一言不发的同伴使了个得意的眼色,“看吧,我就说她迷路了。”
“关键不是她是从哪里来,而是——”同伴也看了小女孩儿一眼,“接下来要把她送到哪里去。”
“这很简单,不如……”黑衣人直了直身,向古堡大门处退了一步。
“这绝对不行!”他的同伴又恢复到之前的严肃冰冷,“被欧文逮到你在古堡偷食,死一万次都不够!”
“清醒些,伙计!”黑衣人摊开了双手,“欧文已经死了三个月了,想起来没有?而新的行刑者首领的位置仍在空缺中……这不正是偷食的最好机会吗?”
“还有V大人!”他的同伴依旧不肯放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们还是顾好自己就是了。”
“嘿!我们看到的是一个世界,对吧?在你面前的可是一个这么秀色可餐的小萝莉!”黑衣人难以置信地看着同伴,“不要暴殄天物好吧。”
“先生,求求你带我回家,我……”女孩儿突然抱紧了双臂,“我好怕。”
黑衣人像是被小女孩儿的话融化了一般,再也不理会同伴,径直地推开了那扇沉重到足以阻隔一切生命的木门,将女孩牵引上了那条血红色的地毯。
2、
M正倚在床塌上看《夜访吸血鬼》,看着被莱斯特打扮得如同洋娃娃般精致的克劳迪娅一层层地揭开那些堆砌在她公主般梦幻床头上的洋娃娃,一只又一只,直至扯出一具腐烂了许久的尸体。
“谁做的?是你们谁做的?到底是你们中的哪一个把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克劳迪娅报复性地剪掉自己一头及肩的金色卷发,却绝望地发现它们顷刻间又长回到原来的长度,仿佛不曾剪短一般,便歇斯底里地向莱斯特和路易质问。
M闭着眼和着克劳迪娅尖锐颤抖的嗓音,将台词一字不落的和着。
“是你,我的宝贝,你这个发了疯,弄脏了自己床的吸血鬼。”一个低沉到听不出年纪的声音却抢白了莱斯特的台词。
“莉兹,你好。”M的嘴角弯起了一个好看弧度,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安妮·赖斯笔下渴望长大的萝莉吸血鬼要比史蒂芬妮·梅尔书中连尖牙都不露的素食吸血鬼可爱得多,不是吗?”莉兹站在屏幕前,注视着电影中那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大的克劳迪娅,“哦,M,你好。”
“这样的见面方式会不会太特别了些?”M将床上的藤编箱的盖子盖起。
“你是说我出现在欧文的房间打断你看电影这种方式太唐突,还是你出现在欧文的床上正在看着电影这件事情太特别?”莉兹拂了拂冰蓝色的裙摆。
“这是欧文最喜欢的一部电影。”M看了一眼身旁空空如也的床榻,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拜托,莉兹,门外的那些人——”M无奈地向莉兹的身后看去,“你随便看他们一眼,只要一眼,他们就会乖乖地任你随便进出古堡,何必全部杀光。”
“嗯,让我想想,那需要足足地盯住他们一秒钟。”莉兹微微地皱起了眉,“而事实是,我懒得多看他们一眼,多在他们身上浪费一点时间,即使是一秒钟。”
“那你打扮成这样只是为了逗他们开心?”M指了指莉兹这一身与电影中克劳迪娅的萝莉程度不相上下的装扮。
“是为了逗我自己开心。”莉兹笑了笑,“顺便,看看他们有没有长进,毕竟……”莉兹环视了一眼房间,“好久不见了。”
“是啊,好久不见,你……还好吗?”M似乎用了好大力气,才将这句听起来最平淡无奇的问候从口中释放出。
“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准确地说,是354年又1/2天不见。”莉兹靠在了窗边,“然后是第二个问题,我不好,关于这一点,你可以直接问那些门外的尸体。”莉兹停了一下,微微皱起了眉,“如果他们还有尸体的话。”
“你这次来,是为了见女王?”M叹了口气,“她是唯一知道你身份的人。”
“真是让人惊喜的事情!不是吗?”莉兹假装雀跃地拍起了手,“当我如她所愿,真正的死掉的时候,或许,会和她在地狱中喝杯咖啡,聊聊天。”
“那你来这里……”
“M,请稍等一下,先听我说。”莉兹用碧绿色的眸子直视着M,“女王过得好吗?她不好,因为她中了毒……V过得好吗?女王将兵权集中交给了他,所以他很好……你过得好吗?不好,因为,你的好朋友欧文死了。”莉兹说到这儿眼角一挑,“如果以上这些就是我们接下来要进行的全部对话,我想大可以滤掉中间所有的废话,直接快进到最后一句——欧、文、死、了。”
“莉兹,你还是那么直接。”M苦笑地摇了摇头,“你总是这样直接到让人不知道怎么将一个坏消息委婉地告诉你。”
“你已经够委婉了。”莉兹向前走了几步,“委婉到欧文死的三个月后,我来到你面前说出了他已经死了的事实,你才不情愿地证实了这个消息的真实性。”
“你……”
“不要问我怎么知道的。”莉兹垂下了头,“当一个Maker创造了自己的后裔,她其实是用自己的血液和心脏重塑了对方,那种深刻到灵魂里的关联远远超越了亲情、爱情等等这世界上任何一种靠基因或时间维系的感情……所以,当你的子嗣逝去时,你即刻便会感知到。因为他的死就像一把极寒的冰针猛刺入你的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而当死去的人是你唯一的子嗣时,这种感觉尤其强烈。”
“我知道你有多疼爱欧文,以致于300多年的时间,你只拥有他一个子嗣,我真的很遗憾……”M站起身来轻拍了拍莉兹的肩。
“凭吊这件事,我以后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专注于此,而现在,我要立即解决一件事。”莉兹转向M,锐利的眼神像箭矢一样笔直地发射出去,“欧文因何而死?”
“他……”M深吸了一口气,思忖着更为合适的措辞,“他在为皇族保护索尔的过程中,被叛逆者杀死了。”
“很好。”莉兹听完不由得大笑起来,“M,我真的很想陪你将这场戏继续演下去,但是我现在没有心情,所以,收起这套女王式的官方说辞,我要的是真相。”
“这就是真相,至少在我这三个月的调查中来看。”M有些沮丧。
“M,欧文的实力你比我更清楚。”莉兹的眼神顷刻凌厉了起来,像刀锋般穿透了她柔美的皮囊直接欧文,“如果不是他自愿,这个世上能近得了他身的人,绝对不会超过五个。”
“你如果不相信的话,可以看我的思想。”M将莉兹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前,“你可以看到我说的一切。”
“你有封闭思想的能力,如果你不愿意,即使是我,也看不到我想看到的……”莉兹的手沿着M的脸庞顺势滑到了脖颈,“再说,我相信你,这个古堡中我唯一信任的只有你,你知道。”
“我知道,所以,我想让你看一下你不知道的秘密,关于欧文身份的秘密。”M再次拾起了莉兹的手抚上了自己的眼睛。
3、
身体像刺满了银针一样疼,仿佛每个毛细孔都直接暴露在烈日下炙烤,他甚至能听到细胞失水爆裂的声响,这一切让泰特猛地睁开了双眼。
“欢迎来到地狱。”一个清澈但充满了戏谑的声音在泰特的耳边响起,他不得不将目光移向面前这个他此时想一口吸干的男子身上。
“我叫约书亚,请务必记住我的名字,因为,这将是你进入地狱前听到的最后一个名字。”约书亚对着泰特善意地笑了笑。
“你是谁……”泰特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咖啡色紧身皮衣,古铜黑色丹宁裤,脚蹬高筒军靴,打扮得仿佛随时准备登上T型台走秀的男人,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口水。
“The Terminator,终结者,不过不是施瓦辛格那种终结人类的机器人。”约书亚将浸在淡紫色溶液里的皮鞭举了起来,毫不犹豫地抽在泰特已经伤痕累累的腹部上,“我是你的专属终结者。”
“你想知道什么?”泰特很清楚,自己之所以还被这个施虐狂留到现在,只能说明一件事,他还有被利用的价值。
“从何说起呢?”约书亚拿着闪着银光的匕首,一寸寸地重新划开了泰特身上刚刚愈合的伤口,“据我所知,你是三个月前那场混战中唯一的幸存者,我想知道你的Boss到底是哪一边的人?”
“我不知道。”泰特平静地说道,“我只知道自己要执行的任务,就是……”
“就是杀死索尔,喔,不,是杰茜,你们的目标是那个女孩儿。”
“对,就是这样。”泰特看了约书亚一眼,“我从来没有见到过我的上级,一切都是听他遥控指挥。”
“也就是说,你只知道自己要杀死杰茜,却不知道自己为了哪一方而工作,也不知道会有皇族来阻止歼灭,更不知道行刑者的最高首领,还有我,也会一同赶来?”约书亚将手指浸在那桶紫色的溶液中。
“完全不知情,所以我们这批执行任务的人才会全军覆没。”泰特低下了头,“除了我。”
“真是越来越奇怪!”约书亚坐在了泰特面前的椅子上,用手指刮蹭着他裂开的伤口,陶醉地听着肉皮被他指尖处淡紫色的液体烙得滋滋作响的声音,“你的意思是说,你不认识派你来执行‘杀死杰茜’任务的皇族行刑者最高首领兼叛逆者的特工欧文?”
“欧文……”泰特将约书亚的口中的名字重复了一遍,“从未听说过。”
“那么,恭喜你。”约书亚拉开了百叶窗,清晨的朝阳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光芒填进每一条缝隙中,“你可以继续活下去,至少,能见到明早的太阳。”
“一个小时的日光浴。”约书亚嘱咐了旁边的手下后便转身走出了银质的大门,全然不顾身后被银链吊在角落处的泰特,已经如铁架上的生肉片般,被阳光烤得泛起了白烟。
4、
V清了清喉咙,整了整衬衫上的黑色领结,确保每一条褶皱都以同样的姿态和弧度向四周舒展开后,才一把推开了身前那扇巨大的双开木门,笔直无误地依次穿过门厅、书房、卧室,顺便精准利落地拾起了散落在他前进路线上的猩红色睡袍,裸色丝制内衣、黑色吊带袜……目光直指这间如宫殿般奢靡空旷的房间的最深处——浴室。
“甜点时间。”V象征性地敲了敲对他敞开的浴室大门,氤氲的水汽将一切锐利的棱角都修饰得圆润无辜,他眯着眼睛注视着空无一人的古铜色浴缸,水面上那一大片蔓延的红色几乎要将他的瞳仁蛰出血珠来,“每一次见到您,总是让我觉得既羞愧又荣耀。”
“V,你的恭维可比你手中的甜点还要腻人。”女王从水面下缓缓地升起,那头火红的长发飘散在水中,仿佛一朵怒放的红色大丽花,她闭着眼接过了V递来的毛巾。
“这绝不是恭维,而是实情。”V离女王更近了些,“每次见到您,我都止不住要感谢造物主选中了我,做为您的同类;可是同为这世上最优秀的种族,我显然又远不及您那样完美……”
“至少你的血液,喔,是血统很完美。”女王睁开了眼,瞥了一下V手中的水晶便士杯,“尤其对于现在已经受到污染的我来讲,它真的是一剂世间绝好的良药。”
“意大利纯手工冰淇淋。”V将水晶杯递到了女王的手里,把另一只手腕举到了唇边,“您的最爱,草莓口味。”V微笑地将手腕上的血小心翼翼地淋到了粉红色的雪球上。
“谢谢,你总是那么贴心。”女王注视着灯光下奶香四溢的冰淇淋,“不过,说到我的最爱,还是英国怀特岛明格拉家族的手工冰淇淋,它比钻石更让我着迷……要知道安东尼·明格拉[ 安东尼·明格拉:奥斯卡最佳导演奖得主,因执导《英国病人》、《天才里普雷先生》、《苏醒》以及《冷山》等诸多影片而赢得了世界性声誉。其家族经营咖啡与冰淇淋生意,《冷山》一片的皇家首映仪式上,明格拉家专门为该活动提供了2000桶冰淇淋。]对世界最大的贡献可不仅仅是那部永垂影史的《英国病人》。”女王伸出舌尖,舔噬着雪球上的几滴鲜红,陷入了深不见底的沉思中。
“说到英国,您有多久没有回去过了?那毕竟是您的家乡。”V看着手腕处正在愈合的伤口,“对于我这种连自己在哪里出生都不知道的人,这真是让人羡慕。”
“家乡?”女王嗤笑了一声,“如果你是指我披着人类的皮囊还没有被选中时遭到践踏蹂躏的那个地方?确实,它真是让人无比怀念。”
“请原谅我的冒犯。”V即刻垂下了头,“看来那个地方对您来说,并没有太多美好的回忆。”
“回忆倒是很多,至于美不美好……”女王玩味地看了V一眼,“如果你热爱出卖自己的话,那里就是天堂。”
“您是如此高贵,怎么可能……”V不自觉地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出卖肉体……”
“喔,我的小甜心,你想象得太过于美好了。”女王看着融化的冰淇淋一滴滴顺着杯沿滴到水中,浑浊了一下,进而不见,“这世上还有一种比出卖肉体更能摧毁人意志的方法,那就是——出卖灵魂。”
“您是指……”V抬起头,迎向了女王似乎涣散了的目光。
“这世上男人与女人的关系,不仅仅只有爱与做爱两种,还有第三种……”女王深吸了一口气,“猎爱。”
“这第三种女人有时候为了男人,我是指有权柄与财富的男人,她为了在他们中间生存,不得不利用自己的姿色先引起对方的注意;然后靠着特殊的才华——比如床上功夫,一步步让对方上钩,接着就是发挥早就藏起来不能见人的智慧得到自己,不,是另一个更厉害的男人想要的东西……最后,就是逃跑。”女王对着V的方向做了一个敬酒的手势,“我生前,就是这第三种女人。”
“可是——”V不解地看着女王,“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保命。”女王翻了翻眼睛,“女人有姿色是桩好事,然而太有姿色就是种罪了,尤其是一个既有姿色又有头脑的女人,在那个年代,如果没有好的家庭背景,她的命运只能沦落为男人手中打败另一个男人的工具……”女王打开了挂在墙壁上的电视开关,指着液晶屏幕,“就像《神探夏洛克》中的艾琳·爱德勒,《三个火枪手》里的米兰迪·德温特,她们哪是什么香艳的SM女王,优雅的贵族夫人,看看她们在锦衣华服下做的事情吧,撒谎、偷窃、杀人、逃亡……她们只是连魔鬼都会嫌弃厌恶的人皮工具而已。”
“好在这一切都结束了。”V从讶异的表情中强挤出了一丝微笑,“您被选中了,成为了这个世上最优秀的种族——血族的始祖。”
“喔?是吗?血族的始祖……”女王也自嘲地笑了笑,“只是之一而已,我们都清楚事实的真相到底是怎样的……”
“您说的,就是事实。”V无比坚定地说,“他已经死了三百多年,让那个名字带着那可笑的始祖传说见鬼去吧。”
“不过有一点我们都要承认,当吸血鬼的感觉真是太棒了!”女王眼里浸满了笑意,“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自己被转化成为吸血鬼后所做的第一件事……”
“饮血?”
“不,复仇。”女王侧了下头,一缕缕火红的发丝垂到了水面,“我杀光了所有利用我和被我利用的男人,从伦敦一直杀到考切斯特,一个接着一个,直至吸干最后一个人的最后一滴血时,我才觉得,自己终于重生了。”
“您这样对待他们真是太仁慈了。”V摇了摇头,“他们肮脏的血液根本不配玷污您的高贵。”
“说到仁慈,我听说你刚刚抓到了一个吸血鬼猎人?”
“喔,除了知道他叫瑞恩以外,这个家伙一个字也不肯多说。”V将浴袍递给了女王,“反正也只是个人类,不值得你多伤神,杀了他算了。”
“不!”女王的眼神突然尖锐了起来,“先留着,我可是一个仁慈的始祖。”
“还有,索尔他们应该明天清晨就会到达古堡。”
“很好。”女王拢了拢头发,“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她微微地侧了一下头,“还有,谢谢你的血。”
5、
浓密的乌云像是注入了蓬松剂般无边无沿地向天边膨胀、扩散,填满了每一处湛蓝的缝隙,当它们肿胀到无处可去时,便开始向树林深处垂落,一股又一股,那变质发霉的阴郁像迎风的流感病毒一样,迅速扩散到每一根树干,感染上每一片绿叶。
妮娜拖着身后已经被树枝刮得千疮百孔的裙摆,顾不得在剧烈的奔跑中已经松散垂落到脖颈处的发髻。她不耐烦地撩拨开挡在额前的面纱,恨不得将紧箍在腰身上的束胸衣里那一条条坚韧的鲸鱼骨全部折断。
此刻,她只能听见胸腔里心脏急速泵血的声音,震耳欲聋,几乎压过了天边的响雷。她的头脑中一片空白,无力地任由双腿拖着身体机械地向前跑,远一些,再远一些……
她不停地向后看,生怕那个可怕的怪物即刻便出现在自己的身后,但当她发现自己周围只有浓密的树林时,终于停下来喘了口气。
“妮娜,你在这里干什么?”一阵亲切到渗入骨髓里的声音瞬间融化了妮娜的恐惧和紧张,她转过身,发现自己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瘦削的身影,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走近了一点,再近一点,直到看见那一尘不染的绛紫色贴身西装和略微扬起的眉梢,才露出了笑意。
“索尔……”妮娜兴奋地扑了过去,“是你,索尔!”当她将自己投进索尔怀中的那一刻,心才彻彻底底的着了地。
“我真是要向你请教一下——”索尔上下打量了一眼妮娜,无奈地摇了摇头,“请教教我到底要怎样做,才能将自己弄得像你这样狼狈。”
“我……”妮娜也顺着索尔的目光,低头看了看一身凌乱的自己,又迷惑地望了望身后的树林,“有东西在追我,好像……”嗅着索尔身上温暖又安宁的气息,妮娜瞬间也搞不清自己刚才到底要躲什么,是不是真的有怪物在追她,还是一切只是她想像出来的幻觉。
“有东西在追你?”索尔捧着妮娜的脸庞,用手帕揩去她鼻尖上的泥渍,宠溺地笑了笑“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以外,居然还有生物会对你有兴趣?”
“真的有……刚才……”妮娜委屈地指着身后的树林小声争辩着,“哎呀……我也不知道了。”看着索尔眼中的笑意,她近似耳语地说完最后一句话。
“要不我们去找找看?”索尔脱下了西装外套披在妮娜的身上,“我倒还真想亲眼见识一下这传说中敢追着你的,我的不要命的情敌。”
妮娜刚想回嘴,肚子却不争气的叫了起来,她立即甩开索尔的手,小步地向前跑去,想把索尔的笑声也一并远远抛到身后。
“笑什么,我都一天没吃饭了。”妮娜不满地嘀咕着,脚下却不自觉地放慢了步子。
“太巧了。”索尔追上了妮娜,“我刚刚吃完一顿大餐。”
“你……”妮娜看着索尔意犹未尽回味无穷的表情,不禁有些气结。
“不过,再来一盘餐后甜点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索尔一把将妮娜横抱在怀里。
“你,你要做什么?”妮娜害羞地闭上了眼睛。
“嘘,甜点时间。”索尔在妮娜的耳际微笑着低语,然后猛的将尖牙刺进了妮娜的动脉。
“不要!索尔……”妮娜惊恐地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还躺在床上时,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怎么,又做噩梦了?”
“嗯。”妮娜疲惫地应了声,“索尔,我居然梦到你要吸光我的血,太不可思议了。”
“我倒觉得这很正常……”‘索尔’转过了身,“从你遇到我的那天起,就应该知道这就是你最后的命运。”
“你,你不是索尔!”妮娜这才将自己还沉浸在噩梦中的注意力全部拉回,投放在眼前这个看起来和索尔背影很相似的熟悉的背影上。
“Sweetheart,你终于清醒过来了……”背影转过身来,妮娜却依然看不见黑斗篷下的藏起来的面容,“现在,让我们谈谈正事吧。”
“你是谁?”妮娜机警起来。
“你的恩人,或者说是,你的救星……我们之前见过面的,不知道是我的技术太好,还是你的记性太差。”黑斗篷把连在妮娜与自己手腕之间的导管取下,“喔,输给你的是我的血,不用谢。”
“为什么?”妮娜疑惑地看着地上那根还有着残余鲜血的导管,“我不是普通人,你的血对我不起作用。”
“太巧了,我也不是普通人。”黑斗篷的声音藏着一丝笑意,“不得不说,始祖之血还真是厉害,即便没有彻底觉醒,竟然也能净化你血液中的病毒。”
“你怎么知道索尔输血给我?”妮娜环视了一下周围,发现自己早已不在车厢里。
“你知道的也不少,不是吗?”黑斗篷转过身来面对着妮娜,“别紧张,我对你的秘密不感兴趣,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可以有第三种选择。”
“第三种选择?”妮娜不自觉地重复着刚钻进耳朵里,但是她完全无法理解的话。
“你可以不用马上死,或者被转化成吸血鬼。”黑斗篷循循善诱般说道,“我有办法可以让你维持现状,保持你现在的身体状态。”黑斗篷看了妮娜一眼,“不相信的话你可以立即到医院做个全面检查,你现在的健康状况与去年刚换好骨髓时几乎无异。”
“代价是什么?”妮娜哂笑了一下,“我从小就知道,除了父母,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对我示好。”
“代价?这还真是个有趣的问题。”黑斗篷点了点头,“说到代价,据我所知,索尔为了能保住你的命,当然,是以把你转化成吸血鬼的形式,他决定主动投到皇族,回到古堡,这就是他的代价,他决定用他的自由,来换回你的生命。”
“我,我知道。”妮娜艰难地将最后一个字节从苍白的嘴唇中吐出。
“可是,你好像对这个代价不太满意。”黑斗篷背起手,“如果我没说错的话,你打算在索尔带你回到古堡前,就了结自己的生命,死在他面前。”
妮娜用长久的沉默默认了这个问题。
“你不能从他身边逃跑,准确的说,是你逃不了。”黑斗蓬拾起妮娜的手腕,看着上面还未来得及结痂的针眼,“因为你们彼此的身体内都拥有了对方的血液,你们之间已经建立了血联,你走到哪里,他都会感知到,也都会找到你……而一旦他找到濒死的你,第一个念头,就是把你带回古堡,请求皇族把你转化为吸血鬼,即使是以他自己为代价。”
“你又知道,他唯一能自由的方法只能是远离皇族,而这一切在你活着的前提下,根本无法实现……所以,你只能让他亲眼见到你死了,只有你彻彻底底的死了,他才会放弃回到古堡把你转化成吸血鬼这条路,才可能拥有最为宝贵的自由。”
黑斗篷恍若没有察觉到妮娜的感情般,自顾自地将这最残酷却又最真实的现实赤裸裸地呈现在了妮娜的面前。
“你既然都知道了,又何必浪费自己的血来救我。”
“因为你值得,至少我认为你值得我这样做。”黑斗篷提高了音量,“妮娜,让我们先抛开你铁心要为索尔去死的这个念头,你有没有问过自己一个最根本的问题,他爱你吗?”看着妮娜吃惊的表情,黑斗篷又走近了一些,“或者这样问更清楚些,他爱的到底是不是你?”
“瑟茜……”妮娜脑海里一下子窜出了这个她远远地望一眼都会浑身刺痛的名字。
“没错,这个你和索尔都避之唯恐不及的名字。”
“可是她已经死了。”妮娜面无表情地自语。
“她死没死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一直活在索尔的心里。”黑斗篷一字一顿的将这个妮娜最不愿意听到的事实讲出了口,“我相信,你比我更清楚这一点,活人是永远争不过死人的,那份已经逝去的爱被封存在他的心中,随着时间的发酵,只会越来越完美……”
“你到底想说什么?”妮娜有些不耐烦了。
“选择,妮娜,你可以重新给自己一次选择的机会。”黑斗篷牵起了妮娜的手,“我可以给你一年的时间,拥有一年时间健康的身体,而你要做的只是,去确定索尔是不是真的爱你。”黑斗篷停顿了一下,“一年到期后,如果他是真的爱你,你当然可以选择为他去放弃整个世界,甚至是自己的生命;可是,如果他爱的并不是你,你只是瑟茜的替身,你又何苦为了一个不爱你的人放弃自己的世界,而不是选择自己喜欢的方式更好的生活下去……”
“你的意思是……”妮娜瞪大了眼睛。
“我的意思是,索尔的血虽然有净化你血液中病毒的功效,我的血也可以起辅助作用抑制你的痛觉,可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治标不治本,一旦你离开了索尔,离开了他的始祖之血,你马上就会死掉,即便是我,也没有办法。”黑斗篷叹了口气,“所以,如果一年后你选择离开索尔,我可以帮助你……”
“帮助我转化成吸……”
“对,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帮助你完成你最初的梦想,还有那座城……”黑斗篷轻轻的捏了一下妮娜的手。
“可是,我也可以选择变成吸血鬼后和索尔一起逃跑,逃离那座古堡,永生永世地生活在一起……”妮娜不甘心地争辩到。
“首先,皇族没有你想得那么蠢,这座古堡,索尔只要进去了,除非他消灭了整个血族,否则,他绝对没有可能再走得出来,相信我,没有一丝可能;再则,你如果真的觉得和一个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心爱你的人厮守生生世世也无所谓的话,我们就不会进行刚才的对话了,你现在就可以离开。”黑斗蓬敞开了大门。
“我……”妮娜望着门外无尽的黑暗,似乎被抽掉了最后一丝力气,软绵绵地又倒在了床上。
“睡吧,妮娜。”黑斗篷小心地替妮娜盖好了毯子,“醒来后,你的选择对所有人来说将会是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