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鸧鹒哀鸣
雕爷站在天心阁前，手上沾染的血色尚未擦干，麻袋里传出几声蠕动，在这空寂的夜晚分外撩人。
解开麻袋，将军双手皆缚，并未抵抗。
“如此一来，你便是孤身奋战了。”
将军幽幽长叹，雕爷沉默地望着将军，他想起之前每与将军交谈，都不敢带出戏谑和散漫，即便脱掉那身铠甲，将军身上的风骨，依然足够他动容。
“当初为何救我？”
这是长久以来，成为神秘客之后的雕爷第一次与将军谈及此事，将军怅然，起身站在雕爷对面。
“因为我在你的绝望中看到了希望。”
“可这希望不是给我准备的！”
雕爷低声喝问，他无法理解将军的残酷，眼前这个冷血的家伙甚至可以善用别人的伤痛来刺激军心，这种手段一直都是他无法释怀的卑劣。
“这希望是给天下人准备的，岂能独善其身？若我可以促使一个濒死的歹人成就辉煌，那这些贩夫走卒又当如何？他们必将蛰伏在我带给他们的希望中奋起抗争！”
“可你还是败了。”
“是啊，说起来这已经是我第二次落在我曾出手相救的人手中了。”
二人独立风雨欲来的天心阁前，天地间拉起一道漆黑的屏障，遮蔽了世间万物，偶然炸裂的白光，在连天的沙尘中是那么不可方物。
狂野的战争总是有输赢的，他们缅怀于过去，何曾面对过如此璀璨的图景。
“那你当初为何要我教她操持军务？”
这是雕爷耿耿于怀的过往，他本以为自己会收获一份忠心，可他却被这份忠心放逐。
“因为我从她的身上看到了与你同样的东西，而且她拥有更多，你是穷途末路后的柳暗花明，她却是从深渊中蔓延而出的火焰，她的信念更加直白，这也使得她更执着于眼前的得失，我想无常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你才会牺牲我，而不是她···”
雕爷低着头，挫败的感觉令他很不是滋味。
将军虽被束缚双手，依旧不改初衷，他遥望着天心阁上的月色，那里有影影绰绰的窥探。
“如果要我再选一次，我依旧会舍弃你而留下她。”
“为什么！”
“因为她能带来希望，而你只能带来灭绝。”
将军说完，坦荡向前，他的错判已经导致了必死的局面，若已成比死困局，他依旧想要展现出一往无前的猛将之风，他绝不会为死亡低头！
“将军——”
身后传来一声呼喊，将军回头，钢刀斩来。
“一路走好！”
···
天心阁下，暗藏混沌，刀兵戒备，肃穆庄严。
雕爷把人头揣进麻袋，静默地来到细凤面前。
“将军死了？！”
细凤震惊地望向雕爷，愤怒脱口而出。
“左右是个死，何乐而不为？”
雕爷拎起渗血的麻袋，细凤方寸大乱，那些盘算顷刻间化为乌有，可她还是不肯原谅那些过往。
“绍许呢？”
雕爷嘎嘎怪笑，不可一世道：“怎么？额外加码？老子可不吃这套。”
“你情愿为这个不相干的妇人杀了将军，只为迎合绍许？”
细凤咄咄逼人，雕爷仰天长啸：“我想这颗人头，应该能换回老子一条官路吧？”
这句高声喝问，直逼高阁穹顶，细凤低声咒骂了几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我想知道原因。”
“我有个极重要的东西存在绍许那，所以这婆娘不能死。”
“椒爷？”
“切莫废话！死人头换下活人命，答不答应全听你一句话！老子还等着吃肉呢！嗯——之前的弟兄呢？”
雕爷发现面前的刀兵俱是冷漠神情，细凤沉吟不语，环伺周围，她笃定绍许近在此间，是以佯装答应，命人将荟娘送至扑天雕面前。
一手人头来换，一手荟娘交接，雕爷拽住荟娘的胳膊，扭送至身后，窃窃耳语：
“往林子里跑，不要回头！”
“绍许呢！”
“滚！”
雕爷一把推开荟娘，手拎麻袋横于刀兵面前，荟娘跌跌撞撞地跑向远处，四周顿起萧瑟风声，雕爷坦荡磊落，来到了细凤的面前。
值于此情此景，雕爷方才发觉细凤早已变得陌生，眉梢眼角说不尽千般的肃杀，就连那靴子都带有一排倒刺，如今的细凤，堪有一身的蜂刺！
雕爷将渗血的麻袋递给细凤，不忘一句点醒：
“你还记得我救你那天吗？”
细凤没有回答，紧盯着荟娘跑向何处，雕爷死盯着那张热切的面庞，长叹道：
“我经历过绝望，所以我比任何都清楚那滋味。”
细凤不知面前的雕爷为何如此倾诉，她用同样的目光回报雕爷：“所以呢？你是想等一句答谢吗？”
“不，我只是想取回那条生路。”
雕爷说完，按雁翅，起杀心，细凤惊慌后撤，那麻袋跌落在地，只看当中骨碌碌滚出一个人头，虽说可怖，但绝非取自将军项上！
“是我们的人！追——他们一定在那！”
细凤闪躲杀刀，怒吼呵斥，雕爷犹如饕餮临凡，周围刀兵一拥而上，拼死守护细凤周全。
噗！
人头落地，溅出血花朵朵，雕爷恶狠狠摘下人头，高声急厉——
“细凤婆娘，今日就算是债主上门了！你与我——纳命来！”
细凤张皇失措，雕爷如此果断出手，且无帮手在侧，实在是超出了她的预料，拉过身旁刀兵抵御在前，急声喝道：
“快去追！”
雕爷一刀挥下，周身卷起一股子黑风，直扑细凤面门，惊骇的吼叫在一阵骚乱中震耳欲聋！
“给我——死！”
稍不留神，只看周围现出一伙短刀骇客，兵刃激荡，扑天雕后撤两步，捂住虎口，住看腕子上鲜血淋漓。
“好家伙，还有埋伏？早料到你是此等货色便要你死在林子里了！”
扑天雕独战八方骇客，只看这伙强兵倾巢而出，将他围堵在当中，一时间刀光剑影，搏杀立起。
“今日谁也救不了你！”
扑天雕宛如一具血人，搏杀围困，紧跟着就地一滚，杀至细凤面前，今朝施展真英雄，何妨泉下泥销骨！
雕爷到底贵是雕爷，怒斩一众骇客，只看刀头高举过天，冲着细凤的脑袋横劈下来，这一刀拿捏了十年的血汗，誓要她人头落地！
噗！
骨碌碌——
天心阁下，枯风唱晚，原隰郁茂，鸧鹒哀鸣。
···
绍许在一阵摇晃中醒来，椒爷正一脸急切地望着他。
恍惚间回想之前，绍许急忙抄起柴刀，发现四周躺卧的小驼哥等人，兀自颤动。
“怎么回事！”
“他已经带着将军走了。”
椒爷一个踉跄，耳畔传来黄九的怒骂，他的额头不知何时被人打破了，还在流血不止，他早该出手杀了扑天雕的，一时隐忍，铸成大错。
小驼哥沉默在侧，也把拳头攥紧了，回想将解药交给椒爷的行为，更是悔恨难当，椒爷同样愤慨，她也没想到扑天雕居然会出手伤她。
“我晕了多久？”
绍许摇晃着站起来，椒爷摇摇头，看窗外月色，早已过了子时。
“不能久留在此了，他肯定带着将军邀功请赏去了，你带着大家马上离开这里！”
“那你呢？”
椒爷焦急问道，绍许拎起柴刀，他打算去救荟娘。
“不行！要走一起走，我绝不会让你一个人送死。”
椒爷攥紧蛇鞭，这一次，怕是连她也不会放过扑天雕了。
连番的变故使得每个人都心乱如麻，绍许正在失神，却看窗外一道熟悉的身影正踉跄跑来——
“荟娘！”
绍许冲出门外，一把抱住了惊慌失所的妻子，还没来得及细问，荟娘失魂落魄地冲身后喊道：
“他们···他们追来了！”
绍许不知何故，顺着荟娘所指的方向去看，得见一伙精悍刀客正逼近此处，这边厢再不迟疑，大声呼喊众人撤走。
远处骇客见到绍许真身，迅捷出动，势要绝杀！
“快走——”
绍许挡在众人身后，柴刀凶煞，却不比悍刀结实，几招下来，便被刀锋剐出一身豁口，椒爷和小驼哥眼见绍许遭劫，左右暴出一声怒吼，冲将过来奋起迎敌。
黄九和润春带着其余人沿路撤走，每经一处，只看有火把闪烁，所有的出路俨然已经被堵死了！
“绍许——这边走不了，全都是埋伏！”
黄九尖声喊道，绍许拼死顽抗，失神之际，腰间又吃一记，整个人斜飞出去，撞在墙上几欲昏厥！
那边厢椒爷和小驼爷也不好过，子午闷心钉早已用尽，就连椒爷的鞭子都已经断做两截。
正当所有人绝望之际，民巷内传出一声短促敕令，紧跟着漫天火光乍现，奇兵来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