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席恩深,山河盟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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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莫放春秋佳日过,最难风雨故人来 33

一九三七年的三月中旬,澧兰坐在颐和路洋楼的后门外,望着庭院。这才是中旬,天气暖和得不像话,庭院里的花树竞相开放。桃花、樱花、杏花、迎春、连翘、玉兰、木棉、紫荆、含笑,深深浅浅的粉,各种层次的黄,或浓或淡的红。澧兰最喜玉兰树上那皎洁的花朵,像振衣欲飞的仙子们。

“武僧”,她笑,多有意思的绰号。她怎么可以怀疑周翰的坦白,她记得他们初次交接时周翰的笨拙,他从笨拙到娴熟,从短暂到持久经历了一段时间。她知道周翰对自己的欲望有多强烈,他压抑自己十一年,他有多憋屈,她可以感受到。他没什么需要她宽恕和原宥的地方,他这么爱她,是她自己太混账!

她以前看书的时候笑话作者为了制造戏剧冲突,总是安排那么多男女之间的误会,他们生离死别皆是源于误会。她观书的时候就想换成自己定要当面锣、对面鼓地对证明白,怎么到了与周翰的紧要关头,却屡屡犯了糊涂!

澧兰记得母亲林氏的话,林氏听说她到南京后,打电话劝她回家。她说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要过于斤斤计较。而且澧兰回国前,浩初打听过周翰留学时的情况,人人都说他极其洁身自好、很有清誉。“澧兰,他纵使有事,也是一时冲动,不要抓着不放。你总该念着这些年他对你的好。那个女人伤了你,周翰立刻就收拾了她,可见你在他心中有多重。而且我那次训斥你之后,我就发电报给周翰,羞辱了他。我很可能刺激了他。”

“你怎么羞辱他的?”

“我暗示周翰母亲门第低微,所以周翰家教不好。”

“你以前怎么不告诉我?”

“我们那次吵架后,你一直都跟我生分,我不想我们之间有隔阂。”是的,她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搂着母亲脖子亲昵的小女孩儿了。澧兰去国四年,很少写信回家,只发电报。陈震烨和林氏过生日,澧兰不过电贺一下。林氏知道周翰跟澧兰分开,澧兰怨恨她。澧兰和周翰再聚首后,她们母女的关系才缓和。

澧兰想那件事也是周翰刚到美国不久发生的,她也许该问问周翰。

她听到门铃声,家人去应门,她听到脚步声往这边来,管它,她要一心一意想周翰,不要别人打扰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那么熟悉的脚步声,周翰!她一转头就看见他站在门口,形容憔悴,满脸胡茬,眼里都是哀求。她咬紧下唇,她怎么可以这么狠心折磨她的爱人?周翰的悲痛实在比她还要深,因为他要疼惜两个人,她和孩子。他已让那人偿了命,她轻蹙眉头。她记得这些年他对她的无限宠爱,他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不能生育是她的问题,可他宁可没有孩子也不舍得她去遭罪。她要扑到他怀里,哭着对他认错,是她太计较了。

周翰看澧兰皱眉,以为她还不肯原谅他,他这一刻觉得自己还不如死了好,可惜他是男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澧兰从他身边走过,周翰一颗心沉到深渊,连澧兰都感到了他的绝望。她去拉周翰的手,那么温暖坚实的大手,她已在这坚实上倚靠了多年,她怎么舍得放开?周翰荒漠一样的心活过来,他珍如生命的女孩儿终于肯回头,他叉开手指,紧攥着那娇嫩的手,两只手像两个交缠在一起的人一样粘着。澧兰拉着周翰快步上楼去卧室,她看见周翰的泪飘零在脸上,她未察觉她自己的泪也已湿了面颊。

他们才关上门,澧兰就揽住周翰的脖子,她替他拭泪,用自己的脸在他颊上挨擦。周翰的吻铺天盖地般地落下,澧兰热烈地回应。她又去解襟上的纽袢,她要用自己的身体去赎她的罪,去慰藉他。

“可以吗?宝贝,疼不疼?”周翰看见过她流出的血,当时他以为会失去她。

“不疼,已经好了。我要你的孩子!我们还会有孩子,会有很多,像你那么好!”

周翰小心翼翼,无比温柔,不复以前的热烈......周翰看没有血迹,才舒了一口气,他实在是太怜惜她了……周翰心中存着顾虑,始终不肯用力,草草收兵。他仔细查看,确信她没有流血才心安。

“宝贝,你不知道你流了多少血,”他一提起,泪就上来了,“是我混蛋。”

“不怪你,我太计较了。要是我陪你去美国,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就那一次,跟你对我十八年的深情相比,什么都不是。”

周翰搂紧她。

“我身体里留着你的血,我是你的管夫人,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们生则同衾,死则同椁。”

周翰谢苍天善待他,给他这样的女孩儿,他屡次给她带来伤害,她却总是原谅他。

“哥哥,这屋子你还认识吗?”

周翰环顾四周,是的,他们新婚时来南京旅行,曾在这屋里缠绵。

澧兰看他点头,娇声说,“这些天我就睡在这里,天天想你,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接我?其实我一上火车就开始想你了。”

“宝贝,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周翰迸出泪来,“你再也不许离开我,你要走就带上我,要不就杀了我。你不知道我多伤心,这两个多月我的心撕裂了一样的疼。”

澧兰的手不由地抚到周翰胸前,她长久亲吻他的胸膛,安抚他。“周翰哥哥,我不该怀疑你说的话。我太过分了。”

“宝贝,你真的相信我吗?我没骗你,真的只有一次,时间极短。我……我没用嘴,没亲吻拥抱,我就是发泄而已。”他虽然极羞愧,还是要咬牙说出来。他要他的宝贝知道,那次在他心中屁都不是!“我立刻离开,一分钟也不愿停留。我厌恶自己到极点,我强迫自己不去想你,怕玷污了你。”

“我相信!”澧兰拼命点头,泪湿了周翰的胸膛,她要周翰理解她完全相信他。

“我不愿回你的信,我不知道写什么好,我不配跟你谈情说爱,宝贝,我辜负了你对我的深情。我拖延回国的时间,我偷偷回国,一点颜面都没有,我不愿去见你,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太羞愧,没脸告诉你,我怕你瞧不起我,嫌我脏,不要我。我太自负,我不能忍受你瞧不起我。可我也不能装着什么事都没发生,我要是爱你少一些,也许可以装。”她柱天踏地的男儿居然哭出声来,澧兰把爱人的头抱到胸前,抚慰他。

“母亲让我签离婚协议,我看着你离去,心里难过极了。”他像小孩子一样哭诉,“我找冯清扬去陪你,我也没脸让她劝你回来。后来你得了流感,医生说……,我心里万分懊悔,我居然没能让你知道我视你如我的生命,比我的命还重要。你要是有事,我跟死了没有区别。”

澧兰百般爱抚爱人的头,她把手插入他浓密的头发里,反复摩挲,她搓弄他的耳朵,她热吻他的额头,她理解了周翰以往恨不得吞了她的心情,她现在也想,他们很难说谁更爱谁。

“我太混账!宝贝。你那么爱我,从不拒绝我过分的行为,我却辜负你。”

澧兰把头伏在周翰肩上,轻轻哭起来。她委屈得不行,是啊,她宁可败坏家族门风也要和他在一起,他却负她。

“你打我,宝贝。你打我,对不起!”周翰心疼得要命,死死搂着她。

“你知道整件事我最在意什么吗?周翰哥哥,”澧兰哭了一小会儿说,“不是孩子,不是我,是你跟别的女人……”

“我知道,宝贝!对不起,宝贝!”他箍紧她,把她往自己胸膛上挤压,他要把她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你以后再也不许碰别人!”

“永远不会!宝贝。我们分开那么久,我想你想得发疯,都是因为我做错了。”他知道代价有多惨重,他差点心死。

“你以后要是再敢,我也跟别的……”

周翰用吻封住她的嘴,他猛烈地吻她,贪婪地攫取她,“我不许你乱讲!谁敢碰你一下,我宰了他全家!”澧兰喘息着听他说,“你是我的宝贝,我的命!”周翰圈着她,抚着她光滑的背,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下颌上。

“对不起,周翰哥哥,我会把头发再留起来,你等我。”澧兰羞愧地说。

“宝贝,你不论长发还是短发都美极了!”

“周翰哥哥,我这些天跟你赌气,忽略了你,你瘦了好多。从现在起,你要好好睡觉,好好吃饭,我照顾你。”

“好!宝贝,你昨天去医院了?怎么样?”

“医生说一切都好。你怎么知道我去医院了?啊,我身边尽是你的密探!”澧兰勾住周翰脖子,亲吻他的喉结,贴在他身上撒娇。

“这次的密探是母亲帮我安插的。”周翰疼爱地抚弄她的背。

“哎,你坐什么来的?”澧兰忽地坐起来,她想起从上海到南京的火车不是这个点,要晚很多。周翰没吭声,他的目光黏在她身上。澧兰忙用一只手臂遮住自己,伸手打他一下,“问你呢!”

“我坐飞机来的。”他一边说,一边拉开她遮掩的手。

“不是说过,不许你坐飞机吗?不安全!”她挣扎着把手往回拽,另一只手也来帮忙。

“我急着见你宝贝。以后再不了。不过要是以后你敢再离开我,我还去坐。”

他力气大,她哪里挣得过他,“你个赖皮,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我猜,俊杰给你打电话了吧?”澧兰看周翰点头,“他们都帮着你!”她嘟嘴,“我以前就想,我是孙行者,怎么也跳不出你的手掌心。”

“那就别跳,宝贝。我把你放在掌心里宠,好吗?”他看见澧兰妩媚的笑容,那情深似水的眼睛,他撩人心怀的妻子,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