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莫道桑榆晚,人间重晚晴 8
朝宗一路跟着他们上地铁,他在邦彦身边坐下。
“你干什么?”洙姬忍不住了。
“我坐车回家。这里有空座。”
洙姬看向窗外。
洙姬他们在Boylston站下车,走过唐人街碧瓦白墙的牌楼,洙姬停下来对着朝宗,“那么,现在呢?”
“我家在这儿。”
洙姬轻咬下唇,她抬头看一眼牌坊上“礼义廉耻”四个字,微扬下巴,“那上面写的什么?”
“离得远,看不清。”
洙姬回身往前走,朝宗的无赖早在他们第一次肌肤相亲时她就见识过。
这时候讲“礼义廉耻”?朝宗以为很不应景。
洙姬他们在杂乱的、到处悬着汉字招牌的巷子里穿行,最后拐到Ping On Alley (平安巷)一幢古旧的五层楼前。朝宗想自己真是蠢,怎么就没想到唐人街!以洙姬现在的状况正该住在唐人街。他在Korean Town几乎刮地三尺也没找到朴载荣和洙姬。前些日子,周翰和经国让他安置他们曾经的战友,一位军需官和他的家人,在唐人街上买下一整幢六层新楼作为那人的产业时,他居然没想过在唐人街上找一找洙姬。
一对男女从一楼的“杏福饼店”里出来,端庄秀气的女人微笑着招呼洙姬,男人的目光则一直定在朝宗脸上。
“泰英,哥哥,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昨天晚上到的。你哥哥说来看看你。”
朴载荣盯着朝宗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舅舅,我爸爸!你看,我爸爸来了!”
“载荣,我找……”
朴载荣出拳迅猛,直揍到朝宗脸上,朝宗向后趔趄数步,停住。朴载荣扑过去,手脚并用,又踢又打,朝宗也不还手。
“载荣,你做什么?”那端庄的女人叫喊着去拦阻朴载荣,“别吓着孩子!”
“哥哥,不要!”洙姬惊呆了,跑过去挡在朝宗前面。
邦彦瑟缩到中年妇人怀里,不敢看。
“你还敢来!你怎么能丢下她不管?”尽管被拦着,朴载荣仍挥手给朝宗一拳。
“我不知道洙姬怀孕了。”朝宗嗫嚅道。
朴载荣怒视他,“对,你他妈的是不知道!你不知道洙姬因为未婚先孕,又不肯堕胎,被赶出家门,只有乳母肯陪她。你不知道她生产时大出血,耗尽几乎所有积蓄才捡回一条命。”朴载荣望向远处,一脸不忍,“你确实不知道!你他妈的不知道她在快熬不下去的时候抱着邦彦徘徊在剑桥镇顾宅门外,最终也没按响你们顾家的门铃。你也不知道朴兴植的曾孙女为了食物居然去卖血!”
朝宗的泪扑簌簌地落下来。
“我回美国后,她找到我,哭得几乎气绝。幸亏我回来得早,否则他们三个人大概要冻死、饿死在街头!邦彦才五个月,你怎么忍心?!邦彦,顾邦彦,洙姬居然还让孩子随你这杂种姓!你答应过我不辜负她!你要是做不到,当初就别来骚扰洙姬!”
朴载荣再去踹朝宗。
“哥哥!别!不要!”
“就算你上战场,你也可以把洙姬留在你们顾家。”
“我也许回不来。”朝宗低声说。
“放屁!那你狗杂种就永远别回来!你不回来,没人在意!他们现在挺好!你是因为洙姬的哥哥们都在战场上,对吧?乱世之中谁能做得了自己的主?你嫌洙姬瞒着你,对吧?你回头想想,不是人之常情吗?”
“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洙姬!”
“肏,”这个字还是朝宗教他的,“你没错,你要是知道错了,还会厚着脸来骚扰他们?多好的女孩,你怎么配?你是在贝里琉岛失踪的,对吧?你猜我们怎么知道。你那样对洙姬,她还惦念你,她还不舍得离开波士顿,跟我们搬到纽约。”
朝宗看向洙姬,洙姬低头垂泪,他没想到洙姬会去查询他的生死。
“走了,载荣。”端庄的女人去扯朴载荣,“洙姬,我们明天再来。”
“哎,嫂子……”洙姬不知所措。
“走?为什么走?”朴载荣问。
“哎呀,打也打过了,骂也骂过了,还要怎样?毕竟他是去战场,没做别的。他要是知道洙姬怀孕,不会不管她。你都把他打出血了,他人瘦弱,再打下去,要出人命的。载荣,走啦,走啦。洙姬,你哥哥累了,我们明天肯定来。你要是有变化,给我们打电话,我们还住原来的酒店。阿妈,邦彦,我们走了。”女人扯着忿忿的朴载荣离开。
朝宗很感激那女子。“载荣,哪天一起喝酒?”朝宗对着载荣的背影说一句。
“滚!”
“好!”那端庄秀气的女人回应。载荣怒视那女人,女人笑着吐吐舌头,载荣脸上的怒气顿时消了太半。“泰英,你知道吗?我就是跟他一起喝酒,才让他骗了洙姬!”
朝宗跟着洙姬他们上楼,洙姬在过道上停下来,“你怎么还跟着?”
“救死扶伤的精神你总有吧?”朝宗擦擦上唇的血。
“捏住鼻子,自己止血,附近有药店。”洙姬往前走,她忍不住转头看一眼,“让你捏住,怎么不听?”
“我手抖,捏不住。”
那中年妇人赶去开门,“进来吧。洙姬啊,你帮他止血吧。”
洙姬瞪朝宗一眼,快步去拿医药箱。朝宗打量屋子,除了厨房、卫浴外,里外两间套屋,家具简洁,收拾得很干净。果然如邦彦所说,桌上、柜子上有数帧他的照片。
“坐下!”洙姬过来给他擦拭,止血。
“照片上那人是谁?跟我很像。”
“不知道!”
朝宗伸手摸洙姬的头发,被她一巴掌打落。他再伸手抚她的脸,又被打落。
“我听载荣说你生产……”朝宗顿住了,他泪涌上来,说不下去,“……我心里很疼。你还去卖血…….”朝宗哽咽住,他站起来,一把把洙姬搂进怀里,紧紧地贴着,生怕再弄丢她。“你现在好了吗?”
洙姬不动也不吭声。
“对不起,洙姬,我混蛋!我是个畜生!”
“你还要不要止血?”洙姬要抽身出来,朝宗禁锢住她,不许。
“我回来后就找你,找了半年多,我去波士顿学院、哈佛,我把Allston Village 翻了个底朝天,我去查尔斯河边,我去所有我们吃饭的馆子,我怎么也找不到你和载荣。我以为我弄丢了你,我心里揪得疼。我问自己要是回到从前,还会让你走吗?我在战场上看到血肉横飞,活生生的人眨眼就没了,我就想其实什么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就是我要和我爱的人在一起,生在一起,死在一起!”
洙姬瞬了瞬眼睛。
“我当时很怕我自己死在战场上,因为我就来不及告诉你其实我很爱你,哪怕我让你离开,我也仍旧深爱你。”
他看见洙姬的泪一颗颗滴落,“原谅我好不好?回到我身边。你是我的王,以后什么事都你说了算。好不好?”
他见她不语就说,“我回来后,夜夜都做噩梦,梦见自己在战场、在海上。我被扔进日本的矿坑里做苦工,将近一年生不如死,现在都不敢回想。你要是不肯陪着我,我大概会活不下去。”他觍着脸说,他知道洙姬一定心疼他,“你就当劳军,只劳我一人。”
“你混账!”她因为被他缚住了手,就用脚踢他。
朝宗放开洙姬的手,只牢牢地箍住她的腰,“使劲打!”他知道自己混账,她受了多少委屈,她还不肯用力。
“你受伤了吗?”她踢了两下后问。
“怎么?你心疼我?”朝宗心花怒放。
“我想知道有没有人帮我报仇。”洙姬泪眼婆娑地说。
朝宗笑出声来,他又恢复当年神采奕奕的样子。“大仇还须自己来报,不好假手别人,”他把洙姬的手和腿都拉扯进怀里,紧紧箍着。“我要你跟我在一起,一辈子!不分开!”
“你不知道我多想你,洙姬。”他又补充道。
陈氏听朝宗说了洙姬的事,当即偕同震烨夫妇、管彤来接洙姬。
“好孩子,你受委屈了。”陈氏抱着洙姬落泪。
“洙姬,你就说一句话,要不要我们家法伺候朝宗?我们陈家的家法很有名的。”林氏问。
大家都笑。
“就是他现在还瘦弱,等他健壮了,不用说,我一定替你打他一顿。”林氏叹息,“洙姬,可怜的孩子。你当初怎么不按门铃?我跟你舅舅很孤单,就希望有孩子们在身边热闹。”
周翰和经国两家人立刻赶回波士顿,庆贺朝宗与妻、子团聚。周翰的二子凌恒与邦彦年龄相仿,只比邦彦小4个月,两个孩子十分投缘。
“母亲,我们办一个盛大的朝鲜传统婚礼好不好?大家肯定感兴趣。”澧兰兴致勃勃地问陈氏,“洙姬的亲友我们都请来。”
“很好!”陈氏喜欢蕙质兰心的澧兰,明白澧兰要为洙姬搏回颜面,要她风风光光地出嫁。
周翰颇有些担心地看着澧兰,不久前,她才忙完经国隆重的婚礼,周翰顾虑她受累。
澧兰知道周翰担忧。“文茵和管彤都会帮我。”她和文茵一见如故,情投意合。
“你了解朝鲜婚礼吗?”
“我可以问洙姬的兄嫂啊,我跟他们商量,周翰哥哥。”
“跟弟妹的嫂子商量就好,不用兄长。”周翰憋了半天说。
一众人都笑了,澧兰一脸妩媚地看着周翰。
洙姬不明所以,她见陈澧兰容貌异常柔美,是自己平生所未见之美人。她脸上没有一丝脂粉,却不显半点颓态,肌肤像瓷娃娃一般光泽净白、透着玫瑰色,风流秀曼,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优雅至极,使人如沐春风,自己纵是女人看了也怦然心动。陈澧兰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若非从前朝宗跟她说起过自己的嫂子,现在又听到朝宗称呼陈澧兰“兰姐”,她几乎要以为眼前的女子是顾周翰的继室或妾室。洙姬看顾周翰极宠爱她,总是含着笑意看她,手经常不由自主地抚上她的背或揽住她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