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導言:黃仲鳴
研究香港通俗文學,是個沙中淘金的工程,最頭痛的還是資料散佚不全,不少作品難以窺全豹,作者也無從考證。但如果沒人再從事這項淘金的苦差,隨着時間的流逝,通俗作家和作品,勢將湮沒。而研究者必須面對輕視、蔑視的眼光,為香港通俗文學理出一個頭緒、一條脈絡來,即是要有一副義無反顧的精神。
大陸已有不少學者從事這項苦業,香港卻鮮有研究者。本卷的編纂,只想起一個帶頭的作用,喚起大家的注意:原來香港通俗文學雖“沙”多,也有“金”的;這“金”,除含藝術性外,在社會學、民俗學、經濟學、語言學、讀者接受論等方面,都有豐富的資料。當然,還有它對傳統的承接,受到清末民初通俗文學的影響等,都值得深入研究。
一般而言,通俗文學的特徵是:親近讀者,娛樂讀者,內容為讀者所熟悉和嚮往,思考方式為讀者易於接受,甚至作者呈現的人生觀也和讀者相近。[49]現當代通俗文學的分類,多包括言情、武俠、社會、偵探、科幻、歷史演義等,但證之香港的通俗文學,文類還包括粵謳、班本、龍舟、戲曲、天空小說等,極見地方色彩;語言也更多姿,古文、白話文、粵方言,甚至來個語言大混合如三及第等,可見作者的文字功力和思想的開放,不囿於已成氣候的白話文。
本卷所選作品,按作者、年份的排序,試圖勾勒出在一九四九年前,香港通俗文學一副流變的面貌來,以供後來者的研究。
一、本卷編選的立足點
首先,必須為通俗文學來作一個界定。
有些學者如鄭振鐸等把通俗文學、俗文學、大眾文學及民間文學的定義等同,那是時代使然;時至今日,通俗文學的涵義已變型。鄭振鐸《中國俗文學史》舉出俗文學六大特點:
(一)大眾的:出生於民間,為民眾所寫作,為民眾而生存,為民眾所嗜好。
(二)為無名的集體創作:不知作者為誰,在代代流傳時,不斷受到無名作者的潤改。
(三)口傳的:早期流傳於眾人之口,具有很強的流動性,當被文字寫下來時,才有固定的形式。
(四)新鮮而粗鄙:充滿原始生命力。
(五)有奔放的想像力。
(六)勇於引進新東西。[50]
至於種類,概括為:詩歌、民歌、民謠、初期詞曲、白話小說、戲曲、講唱文學、遊戲文章等。這種為大眾“目有同視,耳有同聞,口有同味,心有同好和詞有同飾”的俗行文學,[51]與當代的通俗文學已有所迥異。即是,古代的民間文學已不等於現行的通俗文學。民間文學多傳播於傳統意義上的農業社會,在社會型態改變、城市急劇發展、印刷媒體漸趨發達下,產生了所謂“文學生產者”,消費者完全處於被動的地位。
民國以來,香港的通俗文學發展,迭有變化。早期仍保存傳統通俗文學的“體”,不少作者採納筆記、粵謳、班本、龍舟、戲曲等形式來創作,但已非來自民間大眾的相傳,而是有為的:或是作者個人的喜好,或是對時代的感喟,或是因應政治上的需要。例如本卷所選輯的粵謳,有鄭貫公的〈歲暮感〉、〈題陳烈士遺像〉,黃言情的〈吳起、張飛〉,吳灞陵的〈迷信打破〉等,作者大不乏人,直至四十年代仍見諸報刊。另如鄭貫公的班本、吳灞陵的龍舟等,都是以舊形式注入了新內容,緊貼時代的需求。而粵謳、班本、龍舟都是粵港文學的特有品種。
至於筆記體,早期的作者大都喜為之,如何筱仙、孫受匡、羅澧銘等。因此,本卷的編輯意向,不局限於當代通俗文學的定義,而包羅了民間文學若干形式的作品,但這只佔本卷一小部分,也只是作者的有為而作,不似一九八九年重慶出版社出版的《中國抗日戰爭時期大後方文學書系》第十九冊“通俗文學卷”,大量收納歌謠、說唱文學、通俗故事等。換言之,大陸的學者每將通俗文學等同於民間文學。
另方面,雅和俗的問題,一直受到學界的爭論,實有闡釋的必要。
五四運動以來,通俗文學便被邊緣化,尤其是鴛鴦蝴蝶派,更受到新文學者的無情、惡毒攻擊。[52]晚近,蘇州大學的范伯群教授,無視這一股“逆流”,重新檢視通俗文學在社會大眾中的流行,和在現代社會所起的影響力,發掘不少不為人注意和幾乎湮沒的史料,據之而編輯、撰寫了不少篇章,成績斐然。不過,范伯群所擁戴的並非“雅俗並流”,而是提出“雅俗雙翼齊飛”的主張,即是俗和雅仍是分流的。[53]李歐梵卻說:“我從來不把新舊對立,也從不服膺任何文化霸權……也從來沒有近—現—當代的分期,更無雅俗之分。”[54]鄭明娳說:“晚近文學觀念的發展,明顯影響我們對通俗文學的看法。首先是後現代主義的衝激,後現代文學及藝術都向通俗文化大量採擷創作題材……使得過去對立的事物和觀念融匯於一個並時的空間。”而“解構思潮的流行,‘去中心’的觀念使得嚴肅文學和通俗文學的二分法受到根本的挑戰。”[55]李歐梵的雅俗不分,當建基於這現代思潮。
雅與俗真的不可分?
一九九〇年第二期的《贛南師院學報》,有周啟志一篇〈雅俗共賞:一個文學烏托邦口號〉,認為兩種文學的職能不同,接受者的需要不同,“雅俗分流”是必然的。[56]這和范伯群的“雙翼齊飛”有同工之妙。
對這問題,我曾苦思,一時贊成雅俗不分,一時認為確要分流。李歐梵的論點涉及文化研究,他推崇的張愛玲,是個心慕鴛鴦蝴蝶、偏好《海上花列傳》的作家,她的小說是俗抑雅?金庸的武俠小說入了學府,上了中國現代作家排行榜,與魯迅、巴金等齊名,即是金庸武俠小說打破雅俗之分了?但我想,雅俗從內容、語言、思想上的表現來看,仍有所分別。通俗文學的娛樂消閒功能,雅文學未必“景從”;換言之,雅文學每曲高和寡,走入精英階層,俗文學每下里巴人,走入民間。有些作品如金庸小說,精英及下里巴人俱愛看,只不過,精英分子每看出箇中底蘊;民間大眾只求娛樂,滿足官能快感而已。但這類作品仍少,不能以此就謂打破雅俗之分。基本上金庸武俠小說仍是通俗文學,或可說之為“通俗文學的經典”,是否能從大俗變為雅,那還要看歷史的證明,如清之《紅樓夢》。
站在研究者的立場,將雅俗區分,是無可厚非的。我編選這卷《通俗文學》,其理即建基於此。
二、大眾媒體迭出神話
追尋香港通俗文學的傳承關係,可遠至晚清時的王韜(一八二八|一八九七)。王韜被封為香港的文學鼻祖,也是香港開埠後第一位作家。[57]他的《遯窟讕言》和《淞隱漫錄》,魯迅評之曰:“其筆致又純為聊齋者流,一時傳佈頗廣,然所記載,則已狐鬼漸稀,而煙花粉黛之事盛矣。”[58]這所言甚是,傳統文人的陋習,王韜少年時代即習染,下筆自是不少為他的冶遊見聞。[59]王韜為報人,所辦《循環日報》是香港第一家全由華人操控的報紙;他也憑藉在這報筆耕而聲名益響。
王韜的小說,有些作品雖效《聊齋誌異》,但不失為傳統的筆記體,傳承到如本卷所收的何筱仙《拈花微笑筆乘》、羅澧銘《意蕊晨飛集》、黃守一《解頤碎片》等。本卷雖標明收一九一九-一九四九年的作品,但王韜的作品不能不提,所以選了他的兩篇小說。
同樣,鄭貫公(一八八〇|一九〇六)的粵謳、班本等作品,將招子庸的情詞《粵謳》,一化而為感時憂世、諷駡當道,對後來者如黃言情、吳灞陵等起垂範作用,本卷收他的作品,其意在此。鄭貫公亦是報人。他的作品見於自辦的《唯一趣報有所謂》(通稱《有所謂報》)。
清末至民初,印刷業已漸發達,報刊隨之興旺,文人擁有自己的天地,暢所欲寫,自是方便不過。一部香港文學史,無論雅俗,都與報刊脫不了關係。媒體興,文學亦興,正如欒梅健說:“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如果沒有近代傳播媒介的變革,就根本不可能有二十世紀中國文學的興盛,也就無從形成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如此龐大的體系與格局。”[60]或如周海波、楊慶東所云:“現代文學的發生與存在就是現代傳媒的發生與存在,沒有現代報紙期刊就沒有現代的文學,這在學術界已達成共識。”[61]
香港通俗文學依存報刊而生,這也是共識。劉少文論張恨水,以“大眾媒體打造的神話”[62]來分析評述。香港的大眾媒體確造了不少“神話”,如周白蘋的《中國殺人王》、《牛精良》系列故事,即先發表於他創辦的《先導》、《紅綠》、《紅綠日報》,再而輯成書仔面世,風行三、四十年代,兩位好漢的形象深入民間。又如抗戰後的《新生晚報》,造了一個“通俗霸主”高雄出來。在《新生晚報》,高雄以經紀拉筆名連載〈經紀日記〉,以小生姓高筆名寫“晚晚新”一日完豔情小說,以三蘇筆名寫“怪論連篇”,以許德寫偵探小說〈司馬夫奇案〉。四十年代中、後期,高雄崛起,五十年代後於《大公報》、《成報》、《香港商報》、《明報》等都有他的專欄,文類多樣,文體多變,收入漸豐,終於成為“百萬富翁”。[63]而他以三及第文體寫的經紀拉,劉紹銘認為可以傳世。[64]不錯,《經紀日記》確已成為香港通俗文學的經典。
此外,不得不談一下李我的天空小說,這是香港通俗小說另一枝奇葩,也是“大眾媒體打造的神話”。
天空小說盛行於抗戰勝利後的廣州,即是透過電台講故事,一人分飾數角,以變聲演繹各個角色,在空中傳播。掀起風雲者就是由香港北上謀生的李我。他在風行電台一講成名之後,將“古”寫成“話本”面世。李我名聲最響之時,乃是講了《蕭月白》(單行本名《慾燄》)之後,任護花擬將之改編成電影,與他商議後,便創造了“天空小說”這詞。[65]
一九四九年,李我重回香港發展,入麗的呼聲繼續講古。當年,廣州盛行的天空小說,是正牌的講“古”,講濟公,講七俠五義,李我堅持講“今”,回流香港後,也是講“今”。他的“今”,緊貼着當時政局和社會形勢,演繹出一部部的哀情、苦情來,主題不外是倫理悲劇,男女情愛,離不開寫情。他每講完一段“今”,即有單行本面世,挾着他的名聲,銷路亦佳。當年寫間諜小說知名的仇章,是他的私人秘書,江湖傳言那些單行本悉由他代筆,但李我堅稱:“是我自己寫的,到我死那天都是我寫的。”[66]
李我小說究竟出了多少部,已經難考,“倖存”的也殘缺不全,有上集沒下集,有第一冊沒第二冊,他自己也說所藏不齊。本卷節錄的《慾燄》,是他的得意代表作。
至於黃言情的《新西遊記》和侯曜的《摩登西遊記》,是所謂“借殼小說”。侯曜的先在《循環晚報》連載,既受歡迎,遂由《循環日報》出版。這一文類在晚清民國時期作品甚多,侯曜借《西遊記》之“殼”,以“殼”寄意,寫了這部所謂“哲理小說”來。黃言情的《新西遊記》和他的《老婆奴》一樣,同屬滑稽小說,嬉笑怒駡,不似侯曜的“正經”,料亦先在報刊連載。香港五十年代報章如《成報》、《新生晚報》、《香港商報》、《晶報》等都見有此類小說連載,作者有陳霞子、高雄、梁厚甫、林壽齡等,蔚為風尚。
三、鴛鴦蝴蝶南來的影響
香港早期的通俗文學不少作品承傳自內地的鴛鴦蝴蝶派。
鴛蝴派本指一九二一年徐枕亞(一九八九|一九三七)以四六駢體寫的《玉梨魂》,自此掀起一股哀情小說浪潮。在有鴛蝴派這稱號前,一九一八年四月,周作人在北京大學文科研究所小說研究會上演講,便將此類小說喚為“鴛鴦蝴蝶體”。[67]次年一月,錢玄同在《新青年》著文批評“黑幕書”時,將“豔情尺牘”、“香閨韻語”、“鴛鴦蝴蝶派”的小說視為同類,[68]這是首見鴛鴦蝴蝶派這詞。
錢玄同將鴛蝴派非局限於哀情小說,是他的識見,也開啟了鴛蝴派另一副面貌。一九一四年六月創刊的《禮拜六》周刊,前後共出二百期。甫出版,即一紙風行。《禮拜六》標榜“一編在手,萬慮俱忘”。[69]這標榜,被新文學者、嚴肅論者、正統文學史家大加鞭撻,指為“娛樂的消閒主義文學觀”,視該等作者為文丐、文娼。[70]
《禮拜六》作者群被後來的學者,統歸於鴛蝴派旗下。[71]後起的《紅雜誌》、《紅玫瑰》等雜誌的文類和作者,亦歸屬鴛蝴派。換言之,這些雜誌所包含的言情、科幻、偵探、歷史、宮闈、滑稽、社會、武俠、黨會等以娛樂消閒掛帥的小說,以至其他文類如散文、雜文、隨筆、譯著、尺牘、日記、詩詞、曲選、筆記、笑話、劇評、彈詞等作者,都是鴛蝴派。
這是廣義的鴛蝴派。夏志清便服膺此說,他將《玉梨魂》視為狹義。[72]無論廣義、狹義,實則俱可統一名之曰“通俗文學”。香港早年的作家,大都承其創作精神,鴛鴦蝴蝶個不休,如何恭第、黃冷觀、何筱仙、黃言情、孫受匡、羅澧銘、黃天石等。雜誌如《雙聲》、《小說星期刊》等,都是這些作家的大本營。
作家之中,以黃天石聲名最著。劉登翰主編的《香港文學史》中,有此評論:
黃天石從純文學創作出發,戰後返港才迫於生計改以傑克筆名,順應出版商的要求,寫起迎合小市民趣味的言情小說。[73]
這是大謬。實則,黃天石早年的作品鴛蝴味甚濃,如一九二一年《雙聲》創刊,黃天石分別在第一、二期發表了〈碎蕊〉和〈誰之妻〉;跟着於一九二二年,寫就《紅心集》第一種〈缺月重圓記〉;其後又出《紅心集》第二種〈對門兒女〉,和於一九二七年出版的《紅鐙集》,都屬鴛蝴派。
黃天石走上鴛蝴路,應和內地鴛蝴派作家過從甚密有關,根據他於一九六〇年寫就,後發表於《萬象》(香港,一九七五年七月)的〈狀元女婿徐枕亞〉一文來看,兩人交情實非泛泛。徐枕亞作品於一九二一年登陸香港,和之前的《玉梨魂》,對他的影響應甚為深切。但不知為何,黃天石後來大徹大悟,曾棄鴛蝴,改寫純文學,但不成功,那才還俗,[74]並以傑克這筆名大鳴於香港通俗文壇。
黃天石著作等身,本卷收錄了他典型的鴛蝴作品《毀春記》和《生死愛》,以證二十年代其作品在香港的流行。
此外,本卷所收的何恭第、何筱仙、黃冷觀、孫受匡,黃言情等人的作品,都是鴛蝴派;尤其是黃言情的《老婆奴》,其諷謔滑稽之處,比之徐卓呆、程瞻廬實不遑多讓。
迨至四十年代,以上那班作家除黃天石外,多已偃旗息鼓,代之而起的是靈簫生、林瀋、高雄等人,同將那言情傳統擴至寫情,連香豔奇情都包括在內,風格迭變;尤其是林瀋、高雄的豔而不淫、幽默抵死的男女關係,讀來每令人發噱;由本卷所收的林瀋兩篇作品和高雄的《灶君登天》,可見一斑。林瀋那一系列的小說多發表於陷日時期的《大眾周報》,高雄的則見於香港重光後的《新生晚報》。另如靈簫生的《香銷百合花》,將男女間的情愛糾葛,描述得十分淒豔動人。靈簫生這類作品甚夥,多屬長篇巨製,聲譽較響的只好作為存目,如洛陽紙貴的《海角紅樓》。另如三、四十年代冒起的怡紅生,至五十年代大紅,作品廣為傳誦。
四、最具特色的技擊小說
黃天石等人寫的言情小說,是正宗的鴛蝴派,也即是狹義的鴛蝴派;按照上文所說,廣義的鴛蝴派應包括偵探奇案、武俠技擊等文類。在香港通俗文壇上,武俠小說產量至為大宗和輝煌,在所謂新派武俠出現前,技擊小說獨領風騷。
“技擊小說”一詞,見於清末民初一些期刊。當其時也,除“技擊”外,還有“義俠”、“俠義”、“俠情”、“勇義”、“武事”、“尚武”等名目,一九一五年十二月出版的《小說大觀》第三期,林紓的短篇小說《傅眉史》,才標明“武俠小說”。[75]自此之後,“武俠”之名大盛,內容荒誕不經、仙俠妖魔之類的作品,只須涉及武打的,統歸武俠小說。
粵港作家演述的少林故事,當然可稱為武俠小說,但鮮有神怪色彩,有的只是實橋實馬,甚至一招一式都有所本,如齋公的《粵派大師黃飛鴻別傳》,開篇即藉黃飛鴻之口,細述五郎八卦槍法,不厭其煩其詳,還指:
我國技擊之術。由來已久。然而以國習右文。故懷好身手者。乃不易見於紀述。故其事不甚傳。至遜清雍乾之間。技擊之術。漫衍於大江南北。古所未有。[76]
因此,這一派的武俠小說,雖間有誇大、渲染之處,仍不失“技擊”格局,我遂呼之為“技擊小說”,以別於一九五四年後風行一時、向壁虛構、再無“真功夫”的新派武俠小說。[77]
香港的技擊小說作家喜寫南少林故事,源自晚清佚名所著一部書:《聖朝鼎盛萬年青》,又題為《乾隆巡幸江南記》、《繡像萬年青奇才新傳》,坊間版本通稱《萬年青》或《乾隆遊江南》。此書分為兩主線,一線寫乾隆微服遊江南的逸聞;另線寫廣東少林拳勇惡鬥峨嵋武當高手。這班少林英豪最後以悲劇收場,至善和方世玉、胡惠乾等俱遭擊殺。
一九三〇年代初,上海鴛鴦蝴蝶派作家江喋喋(江蝶廬)將此書乾隆部分刪掉,保留少林部分,改寫結局,由至善央求五枚師太出山,化解少林武當恩怨,保住了方世玉等人性命。論者謂:“本書描寫不夠細緻,人物性格不突出。但情節曲折,環環相扣,引人入勝。”[78]
江喋喋刪改寫這書若為一九三〇年代初,[79]那麼,粵港作家是否在他的啟發之下,紛紛“撥亂歸正”?
根據目前的資料,被台灣評論家葉洪生譽為“香港武俠小說界開山祖師”、為“南少林平反冤情”的鄧羽公,[80]是在拾江喋喋的“餘唾”了?看來有商榷的必要。
鄧羽公在廣州創辦《羽公報》,一九三一年六月即以淩霄閣主筆名連載〈至善三遊南越記〉,一直到《羽公報》關門,改辦《愚公報》續刊。一九三三年一月,更以淩霄閣主的筆名,在《愚公報》連載《少林秘紀》;一九三二年二月三日以是佛山人筆名連載〈胡亞乾〉,眉題“武俠短篇”。由此可見,鄧羽公演述少林故事,是否比江喋喋還早?抑或同步?那還待考證。
姑勿論如何,按照目前的資料,粵港作家為南少林平反者,鄧羽公實為第一人。陷日時期,崆峒在葉靈鳳主政下的《大眾周報》撰〈少林英雄秘傳〉,第一篇為“洪熙官之一生”,文前有“發凡”云:
近人紀述少林門下異能士多矣,顧多濫觴於萬年青一書,不知萬年青一書,實清廷授意之作,緣當時少林門下士負武勇名者甚眾,粵閩之間,宗風慕學,不可勝數,偶有舉動,頗涉民族思想,清廷患之,燔少林,懲勇鬥,復作萬年青以流行坊間,寓意於崇文黜武,隱責以犯上作亂,故書中文敘,往往與當時事實,大相徑庭,雖盛道少林門人之勇,第皆不得善終。……百餘年來,竟未有人自正宗風,以文闢謬……[81]
崆峒無視鄧羽公的平反,復指《萬年青》為“清廷授意”,[82]實不知出於何本。戰後,我是山人撰《三德和尚三探西禪寺》,卷前有語云:
或問是書何以與萬年青所敘少林事迹相逕庭者,山人不能不有所言矣。萬年青作者為清代時人,而少林派又為反清復明的人物。清庭所謂大逆不道者。若照事直書,則在清文網秋荼之際,其不如金聖歎之罹文字獄者幾希。是以作者不能不歪曲事實,故於描寫至善禪師方世玉少林英雄全部覆亡。山人不揣冒昧,搜集清代技擊秘聞,用小說家言,寫成是書,糾正前人謬誤,發揚少林武術。[83]
一相比較之下,看來我是山人更明瞭《萬年青》作者的肺腑。而觀《萬年青》此書,筆法游移,若干着墨之處,更大讚少林人物俠義為懷,鋤奸儆惡,大快人心。其意向少林,路人皆見。
本卷未收鄧羽公的少林故事,皆因散落各報刊,殘缺不全,但由《義女還頭》這一短篇說部中,可見其文氣;節錄我是山人的處女作《三德和尚三探西禪寺》,可見其正氣;從齋公的《粵派大師黃飛鴻別傳》中,可見他對武術的執着。至於一些技擊小說家如崆峒、念佛山人、禪山人、大圈地膽等,雖有佳作,但不如鄧羽公之開風氣,和齋公、我是山人之有特色,只可從缺了。
五、語言文體蔚為大觀
香港通俗文學和鴛蝴派一樣,語言多元,文本眾多,書寫形式蔚為大觀。本卷所收作品,語言即包括文言、白話文、三及第等,作家流淌其中,不理新與舊,自得其樂;而從那些文本中,更可看出作家的學識、才情,古今學養兼備。本卷上溯至王韜與鄭貫公。這兩位集報人、政論家與作家一身的文人,對後來者影響甚大。
王韜的三本小說《遯窟讕言》、《淞隱漫錄》、《淞濱瑣話》,以文言寫就,穠辭麗句多,並有駢文化的傾向,如本卷所收的《幻遇》:
顧陽鳥西匿,繁響群起,獸嗥鸛嘯,毛髮盡竪。乃匍匐出林,仰視天空,星疏河淡,月光照地如晝,遙見山半林叢中,隱隱有舍宇,燈光約略可辨。
當然,這並非王韜的首創,而是上接傳統,下啟後來者,如何恭第的《英哥化白燕》:
生遊蕭寺中。有高行僧欵之。秋夜月明。松子落瓦。偃臥禪榻。手執楞嚴經一卷。瞥見綠窻外。有雌雄雙白燕。翩翩對舞。已而雌者力不勝。墮於地。奄然死。英哥驚絕。似憐其荏弱無辜者。基此一念。魂即離其所守。附麗於雌燕。
四言句充斥行文,二十年代文人猶喜接此傳統;又如本卷所收何筱仙的《琴芳傳》,劈首就運用四句式和史傳體:
琴芳氏蔣。生而薄命。早失怙恃。十八齡時。隨叔之滬。叔固無賴。博奕好飲酒。每乘醉而歸。必將琴芳辱駡。語多不倫。而琴芳不與較。
王韜亦好以史傳體為文章之開首,《幻遇》如是,《紀日本女子阿傳事》亦如是,何恭第《花舫豔尼姑》亦如是,早期香港文言通俗小說大抵如是;至黃天石、黃守一、黃崑崙、羅澧銘等輩的文言小說,已漸脫此陳腔。演變至靈簫生、林瀋、高雄,則已漸趨淺白文言,受過少少卜卜齋教育者,當可得觀。且看靈簫生《香銷夜百合》此段:
顧有一少年曰冷清涼者,離群索居於東山一小廬之中,廬為冷氏所自建,綠瓦紅牆,兼饒花木之勝,吾書開場,時值初冬,清涼寂坐書齋,齋有圖書千卷,佈陣雅靜,臨窗有芭蕉一叢,每逢宵深細雨,淅瀝聞聲,瞿然夢醒,回思往事,輒為腸斷魂銷……
淺而易讀易明,離駢文已漸遠;至高雄在《新生晚報》寫的“晚晚新”欄已全屬淺白文言。這種文言小說,一直流傳到五十年代,那才式微。
王韜輩的文言小說,在香港通俗文學史上,頗佔一頁;靈簫生作品亦暢銷,這和當年的教育息息相關,白話文漸呈優勢,學校重“白”輕“文”,老讀者漸稀,老作家凋謝,遂不見後來者。
通俗文學語言另一特色是粵語入文。鄭貫公辦報,行文著述都不避粵語,是香港第一位把文言、語體文、粵語夾雜一起的三及第先行者,[84]這類文字可見於他在《有所謂報》的粵謳、班本等創作上。這種舊瓶裝進了他的新酒,已別於招子庸的多寫男女之情和妓女生活,轉而為憂時傷國。粵謳一直傳承下去至四十年代,成為當年報刊的特色專欄,作者亦多。鄭貫公在香港報界可謂開風氣之先。
王韜居港二十載,廣府話水平如何,不知;據云在《循環日報》曾寫過粵謳,[85]待證。
報刊的三及第化,作家的三及第文字,自此風行粵港。當年通俗小說家,莫不採而用之,如二十年代的黃言情,三十年代的周白蘋,到四十年代的高雄、我是山人,都是箇中高手;論雅馴,當數高雄,《經紀日記》的三及第,運用得圓融渾熟,極見巧妙。由本卷所收的三及第作品,足見這種民間語言的廣泛流播,受到大眾的歡迎。
粵語入文除三及第外,還有白話文+粵語,如黃天石的《紅巾誤》,行文白話,若干人物對白則粵語,女主角阿甜的粵語,是石歧音。所以那時的粵港通俗作家在文字的運用上,極見多姿。而一些作家以白話文來書寫,多屬傳統的白話文,少見歐化。新文化運動後的通俗作家,大都受過古文教育,二十年代雖有如黃天石般嘗試以白話文創作,但被譏為“放腳式”。縱觀那時期的作家,是處於新舊之間,行文仍多古文,或半文言,或白話中仍摻着不少文言詞句;三、四十年代後白話文已趨成熟,這可反映於一些由所謂新文學家轉型為通俗作家身上,如岑卓雲以平可筆名寫了《黑俠》,張吻冰以望雲筆名寫的《山長水遠》等;至於黃天石雖曾棄“俗”轉“純”,但不成功,再而“還俗”,戰後以傑克筆名寫的小說,白話文的“腳”已大解放,不似在《雙聲》時寫的《碎蕊》、《誰之妻》那麼彆扭。另如高雄,既以文言、三及第創作,那手白話文亦清爽乾淨,如在《新生晚報》寫的《司馬夫奇案》;不過,為了顯現高雄在通俗文學上的特色和成就,他的白話文作品唯有“割愛”。
本卷所收作品,從語言的運用上,今、古、地域色彩並存,可見香港通俗文學的書寫方式和流變。
六、新文學作家的“迎俗”和“還俗”
二、三十年代,香港文學是個新舊交替、並存的時代,從事所謂新文學的創作者,亦不乏人,如謝晨光、侶倫、張吻冰、岑卓雲、劉火子、易椿年等,但仍敵不過舊文學的勢力,有論者指“新文學受着重大的摧殘”,而當時的報紙副刊,“有的由純粹的新文藝而折衷為新舊文藝並列,有的簡直完全改變了面目,有的根本把新文藝欄取消……”[86]緊隨日本侵華,大批內地文人避居香港,這些新文學者的厄運,更是抬不起頭來。
這批內地文人大都是聲名顯赫之輩,如郭沫若、茅盾、巴金、夏衍、蕭紅、端木蕻良、蕭乾……名字一大串,辦報辦刊,埋首著述,並迅佔了各報的地盤,在本土作家眼中來說,是“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山”[87]。鄭樹森說:“(內地文人)來港後香港作家的主體性反而降低了,甚至湮沒了,或者是被邊緣化了。”盧瑋鑾則斬釘截鐵說:“根本被消滅了。”[88]
上文提到張吻冰以望雲筆名,岑卓雲以平可筆名“轉型”寫起通俗小說來,這是自卑心理,或是自忖不可攀越那座“高山”,所以才“迎俗”,才轉向另一條路?這還待深入研究;但是,走通俗既是為了“文學生存”,卻居然為他們帶來了莫大的滿足感。望雲在《天光報》寫〈黑俠〉,大受歡迎。平可在《天光報》連載〈錦繡年華〉時,到醫院探望一位女讀者,見護士川流不息進來,平可以為女讀者人緣太好,誰知女讀者微笑說:“她們不是來看我,她們是來看你。”[89]平可與望雲在島上社時期,肯定沒有這種風光。[90]
自此,望雲和平可難以再回頭,一路通俗下去。黃天石“還俗”後,以傑克筆名大寫流行小說,報上剛連載完,就有奸商馬上推出劣質單行本;甚至有冒其名偽作,迫得他要刊澄清啟事。[91]
通俗文學的魅力於此可見。
不過,細閱這班“轉俗”作家的文本,除望雲《黑俠》等作品外,多非純俗,是介乎俗與雅之間,即是雅與俗相互滲透,在日本,這被呼為“中間小說”。因此,在審視這種小說時,本卷決定不收。在南來文人的“壓力”下,想不到這些改向作家,居然給他們闖出另一片天地。
至於那班南來作家,如四十年代中後期,為了響應華北大眾文藝運動,和配合中共解放戰爭而發起的方言文學,作品大都俗不可耐,香港作家身分又成疑,雖云都是通俗文學,本卷概不收錄。
七、餘話:幾點說明
本卷的編輯方針,乃遵循一個法則,就是“香港文學”與“香港文學史”的相異之處。
一直以來,“香港文學”或者“香港作家”,論者多有不同的界定和爭拗。劉以鬯主編的《香港文學作家傳略》所下的定義是:持有香港身分證或居港七年以上,和已移居海外的作家。[92]居港七年,是持續七年,或間續七年,卻沒說明。以此驗證,很多南來、旋即北返的作家,便沒有港人身分;那麼,他們在香港發表的作品,算不算“香港文學”?
我的界定是:“香港文學”應是香港作家寫的作品。舉一個例子,有個香港作家旅居北京一兩年,在當地報刊發表了不少作品,和有參與文化活動,頗有迴響,那他算不算是“北京作家”?又如羅孚在京十年,曾在《讀書》等刊物寫文章,那他一定是“北京作家”了?我相信北京在編纂北京作家作品時,一定沒有他的大作。
但文學史就不同,文學史可研究或者必須研究外來作家對當地文學有何衝激、有何影響、有何建樹,所以不得不談及、論及;這是文學史的職能。
“香港文學”和“香港文學史”是兩個概念,不應混淆。而“香港文學”則建基於“香港作家”的身分界定上,劉以鬯當年召集了十二位文學界知名人士,和得到一些學者的書面意見,那才訂下以上的規定,在現時來說仍是頗嚴謹的;否則,郭沫若、茅盾、夏等一度或多度南來的作家等一度或多度南來的作家,都是“香港作家”了。
上文提及的“方言文學運動”的作家,大都來自廣東一帶,所寫的文章極見粵港色彩;一九四九年前,粵港一家,來往自由,究竟他們連續居港或斷斷續續居港多少時間,多已無從考證;所以本卷也不收錄。但談到香港文學史時,不得不談。
《香港文學大系》賦予各卷編者有充分的自主權,所以我堅持自己的執着。一些難以考證其人的作品,亦予不錄。
在版本方面,一些作品的原始出處已難以尋獲,如王韜的小說,所以只據目前所見最早的版本來編選;又如一些報刊上連載的作品,因報刊大多不全,只可依據後出的單行本,如侯曜的《摩登西遊記》、望雲的《黑俠》、我是山人的《三德和尚三探西禪寺》等。後出的單行本有一好處,在報刊連載時的錯謬,或手民之誤,可能已改正過來,也可說是作家的定本。本卷有些選文後附有“存目”一欄,其意是:這是該作家知名或較出色的作品,只嘆限於篇幅,唯供有興趣者據而取讀。
香港通俗文學卷帙浩繁,垃圾殊多,本卷只從文化傳承、獨有文類、語言文體等特色來沙中淘金,淘出的是否金,那還要讀者定奪;但起碼,已可淘出一九四九年前香港通俗文學的演變歷程來。
註釋
[1]鄭明娳《通俗文學》(臺北:揚智文化事業股份有限公司,一九九三),頁二七。
[2]鄭振鐸《中國俗文學史》(北京:東方出版社,一九九六),頁三|四。引文撮要據鄭明娳《通俗文學》,頁一四|一五。
[3]鄭明娳《通俗文學》引李岳南《俗文學詮釋》語,頁一五。
[4]如西諦便譏該些作者為“文娼”。見魏紹昌編《鴛鴦蝴蝶派研究資料》(上海文藝出版社,一九六二),頁四〇。
[5]在七十年代末,范伯群已有心研究中國近現代通俗文學史,更提出“雅俗雙翼齊飛”的主張。見賈植芳為范伯群《中國現代通俗文學史》插圖本(北京大學出版社,二〇〇七)寫的〈序〉言。
[6]見李歐梵為范伯群《中國現代通俗文學史》插圖本寫的〈序〉。
[7]鄭明娳《通俗文學》,頁九。
[8]引自謝昕、羊列容、周啟志著《中國通俗小說理論綱要》(臺北:文津出版社,一九九二),〈前言〉頁十二。
[9]劉以鬯〈香港文學的起點〉,《今天》,一九九五年第一期。
[10]魯迅〈中國小說史略〉,《魯迅全集》第九卷(北京:人民出版社,一九七三),頁三六五。
[11]參:黃仲鳴〈冶遊無悔:王韜早期的社會生活〉,收《傳記傳統與傳記現代化——中國古代傳記文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北京:中國青年出版社,二〇一二),頁二八六|二九二。
[12]欒梅健《前工業文明與中國文學》(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二〇〇八),頁五七。
[13]周海波、楊慶東《傳媒與現代文學之間》(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二〇〇四),頁三。
[14]劉少文《大眾媒體打造的神話——論張恨水的報人生活與報紙化文本》(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二〇〇六)。
[15]見白雲天〈百萬富翁作家——三蘇〉,收李文庸編著《中國作家素描》(臺北:遠景出版社,一九八四)。
[16]劉紹銘〈經紀拉的世界〉,香港《純文學》月刊總第三十期,一九六九年九月。
[17]吳昊〈天若有情天亦老:試論天空小說〉,香港《作家》第十四期,二〇〇二年二月。
[18]劉天賜〈李我的流金歲月〉,香港《東週刊》第九十二期,一九九四年七月二十七日。
[19]周作人〈日本近三十年小說發達史〉,收芮和師、范伯群、鄭學弢,徐斯年、袁滄洲編《鴛鴦蝴蝶派文學資料(下)》(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一九八四),頁七一四。
[20]錢玄同〈黑幕書〉,收魏紹昌編《鴛鴦蝴蝶派研究資料》,頁四四。
[21]見〈《禮拜六》出版贅言〉,同上書,頁一三一。
[22]同註4。
[23]由芮和師等和魏紹昌所編兩書可見。
[24]夏志清〈《玉梨魂》新論〉,收林以亮主編《四海集》(臺北:皇冠出版社,一九八六),頁一九。
[25]劉登翰主編《香港文學史》(香港作家出版社,一九九七),頁二三四。
[26]李育中口述。另見李育中〈我與香港——說說三十年代一些情況〉,收黃維樑主編《活潑紛繁的香港文學》上冊(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二〇〇〇)頁一三二|一三三。
[27]參馬幼垣〈《水滸傳》與中國武俠小說的傳統〉,首屆國際武俠小說研討會(香港中文大學,一九八七)講稿。
[28]齋公《粵派大師黃飛鴻別傳》(香港:國際叢書社,缺出版日期),頁一。標點符號悉依原文。
[29]指梁羽生一九五四年於《新晚報》連載〈龍虎鬥京華〉為起點。
[30]甯宗一主編《中國武俠小說鑒賞辭典》(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一九九二),頁一九二。
[31]據吳昊《孤城記:論香港電影及俗文學》(香港:次文化堂,二〇〇八)所說,頁六八。
[32]葉洪生《武俠小說談藝錄——葉洪生論劍》(臺北:聯經出版事業公司,一九九四),頁六一。
[33]香港《大眾周報》,一九四三年四月三日第一卷第一期。
[34]《萬年青》一書非清廷授意,實含反諷時代。見吳昊《孤城記:論香港電影及俗文學》,頁六五。
[35]我是山人《三德和尚》(香港:陳湘記書局,缺出版日期)序言。此書原名《三德和尚三探西禪寺》,共分五小冊行世,陳湘記合成一大本,易名《三德和尚》。
[36]李家園《香港報業雜談》(香港三聯書店,一九八九),頁四一。
[37]見劉以鬯《香港文學的起點》。
[38]貝茜〈香港新文壇的演進與展望〉,香港《工商日報·文藝週刊》第九十五期,一九三六年九月十五日。
[39]劉登翰主編《香港文學史》,頁一一九。
[40]鄭樹森、黃繼持、盧瑋鑾編《早期香港新文學資料選》(香港:天地圖書有限公司,一九九八)“編選報告”,頁二四。
[41]平可〈誤闖文壇憶述〉,《香港文學》第七期,一九八五年七月。
[42]黃康顯《香港文學的發展與評價》(香港:秋海棠文化企業,一九九六年),頁四〇。
[43]如寫於一九四九年十月二十九日的啟事,題目為《揭發冒名偽作 近在報攤出現》,文見他所著《紅衣女》(香港:基榮出版社,一九五三)版權頁內,文後並注明已“載香港各大日晚報”,可見傑克之吃香。
[44]劉以鬯主編《香港文學作家傳略》(香港市政局圖書館,一九九六)〈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