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來吧，交換條件！

校長室裏籠罩着一股陰沉的氛圍。

林董從昏厥中醒來，感到全身虛弱無力，要在保健室躺一會。5B班改上自修課，除了肇事的小藍，所有同學都留在教室裏。

「荒唐！太荒唐了！你竟然撿貓咪回校，還要藏在書包裏，你壞了哪根神經！你引起騷亂的懲罰，我會交給林老師，你別指望可以向我求情！」校長許媛邊踱步邊罵，高跟鞋在走路時發出咯咯聲。

「媽媽，你說話不要太大聲，毛毛會害怕的。」小藍坐在沙發，抱着虎斑貓說。

「在學校叫我許校長！」許媛怒吼。

「這裏都沒有其他人。」小藍撅起嘴，以無辜的眼神回望她。

許媛的鬈髮長到肩膀，化妝濃淡得宜，穿上端莊的套裝，在校內是女強人，在家裏也是嚴厲的母親。

「你怎會知道貓咪的名字？」

「我剛剛想到的，好不好聽？」

頭痛！

小藍全然沒聽進許媛的訓話。

「你快把貓咪放回原來的地方。」

「許校長，你在開學禮勸勉我們要有愛心，現在你卻叫我遺棄動物，不是自打嘴巴嗎？」

許媛單邊眉毛揚一揚。

區內發生了虐貓事件，媒體大肆報道，因而在致辭時，她加入了關注社區、愛護弱小的訊息。小藍該留心的不留心，以為她忘記的卻牢牢記住。

「你告訴我，你有什麼打算？」

小藍舉起貓咪，笑着說：「我想養毛毛。」

「我們住的大廈不能養貓狗。」

「那就養在學校呀。」

「誰來照顧牠？」

「飯堂的貓咪出走後一直沒有回來，麗姐說過想再養一隻貓。」

「這個也是剛剛想到的嗎？」

「呵呵，許校長真聰明！」

頭痛痛！

許媛的手機響起收到短訊的提示聲。

她看了一眼，胸口揪緊一下。「小藍，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說，今天……」

「鈴鈴鈴……」

聽到下課鐘聲，小藍站起來說：「媽媽，不對，許校長，我現在帶毛毛去飯堂。」

「我有話跟你說……」

小藍喜滋滋衝出校長室，留下許媛的話在空氣中徐徐消散。

頭痛痛痛！

＊　　　＊　　　＊

「喵喵喵！」

毛毛在飯堂的長桌喝牛奶，不時抬頭發出磁性的撒嬌聲，逗得麗姐開懷大笑。

「我很喜歡毛毛，你放心把牠交給我吧。」麗姐說。

「謝謝麗姐！」

「但林董以後就不會再來飯堂嘍。」

「他有老婆做的愛心便當，你不必擔心他會餓肚子啦。」

「也對，也對，哈哈！」

很久以前，一隻花貓闖進校園，牠的前腿受傷了，麗姐於是帶牠見獸醫，並且收養牠。不過花貓很怕人，除了麗姐，不會親近任何人，一旦有同學走近牠，牠便會躲起來。

有一天，花貓不見了，麗姐十分擔心，親身在區內尋找，到處貼尋貓啟事，到網路發放尋貓消息，可惜都找不到牠。麗姐只好祝福花貓在某個遙遠的地方，過着快樂的生活。

「請問校長室在哪裏？」

後面飄起不帶感情的女生聲音。

「我帶你去。」

小藍站起來，轉過身，看到一名輪廓深邃，漂亮的長髮少女。她穿着卡其色寬鬆襯衫和復古花朵圖案長裙，踏着一雙圓頭平底鞋，戴着一頂毛線帽，斜背着一個小皮包。打扮簡約自然，流露出脫俗的氣質。

小藍和少女的視線對上，只是一秒鐘光景，兩人的心臟幾乎停止跳動。

「哇呀，是你！」

「凌芯藍，好久不見。」

＊　　　＊　　　＊

校長室裏再次籠罩着一股陰沉的氛圍。

小藍和氣質少女並排坐在沙發，許媛隔着茶几坐在兩人對面。小藍掏出夾在錢包的照片，照片裏有兩個穿着同款紅色波點裙子、綁兩條辮子的小女孩。她看看照片，又望望少女，時而皺眉，時而竊笑。

「阿森在哪裏？」許媛問氣質少女。

「爸爸有朋友舉行畫展，飛機誤點，他一下飛機便跑去畫廊，叫我先來學校找你。」氣質少女以平板的聲音回答。

「鬼話！什麼誤點？阿森明明說你們下個月才回來，飛機誤點會提早兩個星期嗎？你們突然出現，我沒有做好準備，打亂了我的計劃。他做事總是隨心而為，不懂為別人設想。十年了，我以為他會長大，他竟然一點改進都沒有。」許媛越說越生氣，不自覺地發牢騷。

「你可以當作沒有見過我，兩個星期後，我們再在你面前現身。」

「你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不知道，我們已經十年不見了。」

氣質少女叫凌紫柔，是小藍的孿生妹妹，她們是異卵雙胞胎。

同卵雙胞胎是一顆卵子和一顆精子受孕，後來分裂成兩個類似的個體，彼此擁有相同的遺傳特質。異卵雙胞胎則是兩顆卵子和兩顆精子分別受孕，是兩個獨立的胚胎，彼此的遺傳基因不同。

因此，凌家雙胞胎無論是樣貌和性格都不像。客觀來說，她們只是兩個普通姊妹，不會像同卵雙胞胎那樣，分不出誰是誰。

兩姊妹在六歲的時候，身為畫家的凌森，提出花幾年去外國旅行繪畫，許媛卻堅持留在這個城市，以成為誠修書院中學部的校長而奮鬥。兩人不單止懷有不同夢想，就連教育女兒都有分歧。凌森不重視學業成績，着重培養孩子的宏大世界觀。相反，許媛十分看重分數和名次，重點提升孩子的競爭力。

為了夢想和教育，兩夫婦常常吵架，他們後來達成協議，各自帶着一個女兒追尋夢想。

十年以來，紫柔跟隨凌森在外國生活，到過不少國家。父女都不喜歡使用社交網站，只是偶爾寄來明信片報平安。許媛工作繁忙，凌森居無定所，一家人一直沒機會見面。這是四人分開生活後，首度一家團聚，而紫柔要讀書，自然入讀誠修書院。

不久之前，小藍得知將要見到闊別多年的妹妹，時常拿出六歲的合照，幻想妹妹長大後的模樣。以後，兩人手牽手一起上學放學，一起逛街買衣服，只是想一想，就興奮得連睡着都會笑出來。

沒料到，昔日的六歲女童長成十六歲少女，外表樣貌的變化大得驚人。幸好，兩人重遇的時候，還是能夠一眼認出對方。

「5B班有空缺，你跟小藍同班，明天開始來上學。」許媛對紫柔說。

「我現在沒事做，不必等到明天。」

「你突然出現，校服和課本都放在家裏，怎樣上課？」

「很多生活在第三世界國家的孩子，他們沒有校服和課本，都可以上課。真心教導，用心學習的心才是最重要。」

「你去過第三世界國家？」小藍問。

「我在迦納、尼泊爾和孟加拉住過幾個月。」

「真厲害！聽起來好像很刺激啊！」

紫柔年紀還小，凌森竟然帶她到訪政局不穩，治安不良的危險地方，許媛好想立即見到凌森，痛扁他一頓。

「你聽好，在這個城市裏，穿校服、帶課本是上學的紀律。你在這裏讀書，就要遵守這裏的規矩。」

計劃和規矩。

在許媛的腦子裏，載滿了一條條規矩，鋪設了一條條通往未來的路，嚴厲鞭策自己之餘，也要求身邊人循規蹈矩。

縱使十年沒溝通，但紫柔還是依稀記得嚴母的個性，現在親耳聽到她的教訓，心情有一點點不爽，卻意外地漾起久違的親切感。

「我明白了，我明天才來上課。不過，我還有一個要求。」

「說來聽聽。」

「我不想公開校長女兒的身分。」

「怎麼行？我豈不是不能告訴同學你是我妹妹，我們見面都要鬼鬼祟祟，不行，絕對不行！」

存在於小藍幻想中的溫馨姊妹圖畫，迅即凝結成冰，敲一下就乒鈴乓啷碎裂一地。

「你可以給我一個理由嗎？」許媛無疑感到錯愕，但相對於小藍的激動，她的反應顯得冷靜得多。

「大人都說不想把工作帶回家庭，我也不想把家庭帶回學校。」

許媛搖頭失笑，「你和阿森同樣任性。」

九月初，許媛接到凌森的電話，談及兩個女兒的狀況，她才驚覺有一些事情，不是父母的力量可以掌握。許媛承認，對於觀察女兒的纖細心靈，她不夠他敏銳。

紫柔要在學校隱瞞身分，改用其他姓氏上學，非要得到許媛的協助不可。她提出了要求，可她沒有信心許媛會答應，畢竟這是違反母親處事原則的脫軌行為。

「我們來交換條件吧。」

許媛的話令小藍和紫柔十分意外。

她從書架取出五年前的校刊，翻到文化節的報道，指着其中一張照片說：「這是歷史悠久的芭蕾舞社的表演，團員都是中六的同學。第二年，沒有新同學加入，芭蕾舞社被迫休社。接下來三年，芭蕾舞社一直沒有新血。換言之，小藍升上中學部後，芭蕾舞社便持續處於休社狀態。按照學校慣例，校內社團連續休社五年，便要永久廢社。」

創校以來，芭蕾舞社跟合唱團和體操社，並列為誠修書院三大傳統社團。合唱團的狀況良好，體操社卻同樣面對人數逐年遞減的困擾。

小藍曲起手指數算，「喔，今年是第五年啦。」

「難道你想我……」

「我准許你用許紫柔的身分上學，交換條件是你要令芭蕾舞社復社。」

社團活動都是由學生自由參與，老師只能推一把，絕對不能強迫。傳統泯滅令人惋惜，由學生向同輩進行招募，是最後的挽救方法。

況且，中學部有很多同學姓許，姓凌的同學只有小藍。因此，「凌」比「許」更容易令人聯想到彼此的親屬關係。

「傳統社團在你擔任校長期間廢社，你擔心校董會質疑你的領導能力，影響事業前途。」

「紫柔，你不要這麼說啦。」小藍說。

「隨便你怎麼想都可以。」許媛滿不在乎。

「怎樣做才可以復社？」紫柔問。

「校內活動團體的人數至少要五人，你是負責人，再招募四名團員，就可以復社。當然，在復社的一年內，你要帶領團員進行活動，不是掛名的幽靈社團。」

「如果我拒絕或找不到團員，我就要用真名來上學。」

「沒錯。」

小藍越聽越糊塗，問道：「媽媽，不對，許校長，你的條件很奇怪，紫柔要懂得跳芭蕾舞，才可以帶領團員進行活動呀。」

「誰說紫柔不懂跳芭蕾舞。」

「真的假的？你也會跳芭蕾舞？」

「也會？你……」

「我七歲開始跳芭蕾舞呀。」

紫柔的心咯噔一下，驀然感應到一點什麼，「你現在還在跳嗎？」

「升上高中就沒跳了。你呢？」

「我也是很久沒跳。」

「小藍可以報名做第一個團員。」許媛提議道。

「我不要，我已經不喜歡跳舞。」小藍拚命耍手，可腦筋轉一轉，想出一個鬼主意。她對紫柔說：「對啦，我可以做你的臨時助理，幫你招募團員。」

「你不是反對我的做法嗎？」

「沒關係啦，只要你開心，我樂意配合你。」

小藍找到兩人的共通點，剛才一臉委屈高呼「我不要」，不出五分鐘就展現開朗的笑容。

紫柔看着比自己早五分鐘來到世界的姊姊，心底不期然浮起強烈的預感──

我的世界將會被她徹底顛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