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惟一選擇就是最佳選擇

“我想要參加籃球決賽！我想要親手贏取冠軍錦標！”

聽到謝志舜的宣言，那把不知從哪裏傳來、自稱見習天使的聲音說道：“你突然這樣說，令我很為難呢！對於因為犯錯而令你死去這件事，我是深切感到抱歉，也希望能夠幫忙……然而所謂遺願，並非由當事人親自完成啊！譬如說希望兒女健康快樂地成長，或者希望妻子重新振作……你想要親自參加籃球比賽，對於失去身體的靈魂來說，根本沒有可能吧！”

謝志舜像是失去力量般，想要挨向電燈柱，卻忘了靈魂並非實體。他搖頭說：“的確，我的要求太不合理……我只想透過跟對手競爭，抓住那種曾經存在於世上的真實感覺……你也不要老想着跟我道歉，我早說過不怪你啦！”

“你越這樣說，我心裏越不安……我們見習天使可是跟正規天使一樣擁有聖潔心靈，絕不能夠漠視自己的過失而不了了之！”

“就當我沒說過吧，反正你也無能為力……帶我到天國好了！”謝志舜東張西望，問，“不是說要走進光裏嗎？怎麼我沒看見光？”

聲音沉默片刻，才說：“光的彼端就是天國，沒看見光便不能夠前去天國……如果你心裏還有遺憾，當然看不見光了！”

謝志舜無可奈何，攤開雙手苦笑道：“那也沒有辦法了！”

聲音又再沉默起來。過了不知多少時候，謝志舜幾乎以為聲音從此消失，忽又聽到它說：“我有一個方法，可以讓我稍稍彌補錯失，也讓你有機會再打籃球。”

謝志舜不太相信，立即問道：“那是什麼辦法？”

“每個靈魂均擁有一次重返自己身體的機會，進入別人的身體卻不在此限。”那把聲音忽遠忽近，似乎說話者在來回踱步。謝志舜打量四周，想要確認聲音來源，聲音已然說道：“我打算挑選一個剛剛死亡的人，讓你儘快進入其體內，取代他繼續生活下去……雖然身分不同了，但你可以利用他的身體盡情去完成那些未完的心願！”

“這、這樣可以嗎？”謝志舜沒想過對方竟然提出這樣一個建議，不禁張大了口，好不容易才問道。

“我擁有激活一個剛剛死去的人的能力，不包括治好嚴重的物理創傷……”

“我的意思是，”謝志舜用力搖頭，“你有這個權力嗎？你的工作不是把靈魂送往天國？何況你只是‘見習’而已！”

“剛才我已仔細考慮，我們的職責只是引領靈魂前去天國，管不着在世的人事……我帶走正確的靈魂，由你頂替他繼續生存，其他天使不會發覺、也不會干涉！”

謝志舜雙手放在胸前，按捺着激動的情緒。他並非那種放不開的人，相反得知自己死去，開始時候還十分灑脫。儘管有些可悲，但世上的確沒有多少值得謝志舜留戀不去的人和事。然而當他發現自己可有可無，甚至連最能找到存在感的籃球隊也不需要自己，他真的覺得很不甘心——那可是他一輩子最投入的時刻啊！

謝志舜希望至少能夠帶着“曾經活過”的記憶前往天國，惟一的方法就是親身參與自己期待已久的籃球總決賽！

“慢、慢着！”謝志舜隱隱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側頭想了一會，問那聲音道，“你打算讓我進入什麼人的身體？”

“當然是在我將要處理的靈魂當中選擇啦！”

“我想要參加學界精英籃球賽，至少要找個高中男生，有這樣的人選嗎？”

“我、我當然記得這個！”對於這個冒失的見習天使，謝志舜可不太肯定。要知道他們所以會相識，最初的原因正是對方搞錯了“該死”的人。那聲音又說：“接下來你隨我一起行動，總會遇着合適的身軀！”

謝志舜只是個普通人，對於那個自稱見習天使的聲音所提出的意見，就連一知半解也說不上，難得對方願意讓他重回人世再次挑戰精英籃球賽，他已是求之不得，遑論考慮其他因素。

接下來的時間，謝志舜跟隨那把聲音不斷轉移，每一次都目睹形形色色的人以不同原因離世。那些人有的早作準備，有的猝不及防；有的自我放棄，有的努力求存；有的了無牽掛，有的則是萬分留戀。看盡一切人生百態，謝志舜的心情或多或少起了微妙變化。最初謝志舜只關心對象是否適合自己，後來逐漸發現自己一直活在象牙塔裏、活得很不實在，縱有喜怒哀樂也是無病呻吟，比不上那些在社會上掙扎求存的人的萬一。謝志舜在乎的卻是一場籃球總決賽……到底該說他擁有什麼也不缺的幸福，還是什麼也沒有的可悲？

不知道過了多少時候，那把聲音在謝志舜耳邊問道：“我處理了數以百計的靈魂，全部都不合你的心意？”

“別開玩笑！所謂數百個靈魂，不是中年人便是老年人……我如何能夠參加學界籃球比賽？”

“嗯嗯，”那把聲音有些無奈，卻又突然變得精神起來，“接下來這個可是高中生！應該適合你了！”

謝志舜啊啊兩聲，但想起有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年紀的人離世，也無法開心起來。他暗暗歎了口氣，突然發現自己“站”在半空——靈魂本來就沒有形體，可以存在於任何地方而不用“腳踏實地”。

謝志舜四處張望，但見一輪明月掛在夜空，附近盡是高樓大廈的天台，不見半個人影。

“那人在你腳下！”聽見聲音的提示，謝志舜連忙低頭望去，發現一個少女坐在一棟住宅大廈的天台邊緣。

“咦？怎麼是個女生？”

“將就一點吧！我知道學界有女子籃球賽啊！你也可以抓住那種‘活着’的感覺！”

“你在嘲諷我嗎？”謝志舜有些憤怒。

“我們已接近極限，不能再讓你磨蹭了！”

謝志舜聽不明白，剛想要問，卻看見那個少女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她……她想幹什麼？”

“當然是要輕生了，否則一個年青健康的青少年，怎會無端死去？”

“不、不要呀！”謝志舜想要阻止已是太遲，那少女已經從天台消失。“為什麼那麼多人付出所有努力也無法生活下去，偏偏有些人卻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經歷生死的你，大概有資格這樣問吧！可惜世上太多這樣的人……尤其生活越是富裕，心靈便越是脆弱！”

“我、我也是這樣的人麼？”

謝志舜心情十分低落，那把聲音卻更加沮喪：“我忘記了這種輕生方法最糟糕……身體變得破破爛爛，已經沒用了！”

“你就不能多點同情心嗎？”

“對於努力生活的人，我們也非常欣賞，然而你們人類早已知道，自殺者會遭到唾棄……無論透過哪種宗教傳遞給你們的訊息，應該非常清楚！”那聲音說道，“接下來……咦？接下來竟然也是高中生？這是你的最後機會了！”

謝志舜沒好氣地問道：“不會又是女生吧？”

“這個……這個名字應該是個男生，我們現在就去看看！”

謝志舜還沒反應過來，眼前景物一變，已置身不同的時間和地點。那是一條人流不多的街道，看天色大概是早晨時分，長街上有不少穿着整齊但滿臉睡相的上班一族，他們把報紙夾在腋下、雙手捧着咖啡和早餐，仍是呵欠連連。

就在這時候，一個穿着校服、背着書包的男生從街角轉出來，向謝志舜走近。

這個男生身量不高、頭髮蓬鬆，臉上神情沒精打采，謝志舜看了就覺討厭。豈料那把聲音卻說道：“就是他，就是這個男生了！”

“什、什麼？”謝志舜還沒說完，那男生忽然臉現痛苦神色，緩緩蹲下身去，終於伏在地上不再動彈。

“快些進去！你便重獲生命了！”那聲音彷彿有些激動。謝志舜還想再說，身旁忽然站了一個人，看模樣正正就是俯伏地上的男生。謝志舜嚇了一跳，才想起他也是靈魂，剛想打聲招呼，他卻別過臉去，目光望向遠處不知什麼地方，然後一眨眼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咦？他……他跑到哪去？”

“他看見光，已經走了進去，到達彼方的天國了！”

“這、這麼快？”謝志舜瞪大眼睛，“難道他比我還要灑脫？真看不出來……”

有人發現了倒地不起的男生，大呼小叫地跑過來。那聲音又再催促：“快些進去吧！要是給證實死亡，再蘇醒便驚世駭俗啦！”

謝志舜皺眉道：“這個男生素質好像不太好吧？”

“外表的確比不上你本人，但你只想打籃球吧？”

“這個身高對於籃球員來說也太矮了！”

“可是你已經到了極限，再不決定的話，我不能保證接下來會有適齡的男生離世啊！”

“你先前也曾說過極限什麼的，”謝志舜忍不住問，“可以說得明白一點嗎？”

“靈魂是能量體，離開身體後便會逐漸消耗、無法補充。你要是放棄前往天國，又不肯進入這副軀殼，繼續等下去的話早晚要永遠消失！”

謝志舜嗄了一聲，“這種事情應該先說吧！那我還有多少時間？”

聲音答道：“一般來說，靈魂離體三個月便會耗盡能量……”

謝志舜鬆了口氣，“那我還可以多等一會吧！”

“你死了接近三個月啦！”

“什、什麼？”謝志舜失聲叫道，“怎麼一下子便過了三個月？”

“靈魂根本沒有時間觀念，既可以瞬間去到遠地，也會過了久遠的日子而不自知。”

“我隨時會消失？”謝志舜看看自己，用力搖頭道，“但、但是進入那個身體，似乎有點勉強……”

圍觀的人已越來越多，其中一人還嘗試伸手去探那個男生的鼻息。那聲音叫道：“不容你再想了，惟一的選擇就是最好的選擇，你這就進去吧！”頓了一頓，又說：“你獲得重生後，我們便無瓜葛……你不會再聽到我的聲音！”

謝志舜還想再說，冷不提防被一股力量前推，一下子撲到俯伏地上的男生身上，然後眼前一黑，忍不住就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