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飛來橫禍
謝志舜輕撫頭頂，似乎無甚異樣，甚至已沒了痛楚。
“剛才發生什麼事？我的頭頂……我的頭頂好像被什麼擊中似的……難道是我搞錯了？”謝志舜又再摸了頭頂一把，搖頭失笑道：“算了吧！總決賽就快開始，我可沒時間在這裏磨磨蹭蹭！”謝志舜正想彎腰取回運動袋，忽然看見旁邊有七八人圍成一圈，不遠處還有幾個人往這邊跑過來。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謝志舜走到眾人後面，仗着身高往人堆張望，依稀看見一個男人俯伏地上。謝志舜加入籃球隊後曾學過粗淺的急救術，一邊擠進去一邊問道：“這人哪裏受傷？大家退開讓空氣流通，打電話召喚救護車！”謝志舜輕而易舉地來到那個男人身旁，原來是個穿着運動套裝的高個子，背影好像有些熟悉。那人後腦似乎受了重擊，一直冒着鮮血，謝志舜本想脫下外套替他按住傷口，然而就在這瞬間，他從側面認出了傷者是誰！
“這、這不是我嗎？我為什麼會伏在這裏？”謝志舜伸出兩手想要把“傷者”扳過來認清楚，豈料摸了個空——他伸手撈了又撈，指尖卻穿過“傷者”身體，像是觸摸空氣般什麼也碰不着！
謝志舜徹底僵住了，好不容易縮回雙手，卻聽到有人在背後叫道：“我學過急救，讓我看看！”圍觀的途人紛紛退開，謝志舜還沒反應過來，忽然有一對粗壯的手臂從自己胸腹穿膛而出！謝志舜大吃一驚，連爬帶滾往旁邊躲了開去，轉頭看見一個中年男人蹲在“傷者”旁邊檢查他的呼吸，又用衣服按住流血不止的傷口。
謝志舜摸着完好無事的胸口，望了望四周的途人，又望了望伏在地上、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傷者”，心中隱約閃過什麼念頭，一時間卻無法理清思緒。
過了好半晌，謝志舜終於肯定旁人無法看見他、聽到他、觸碰他，無論謝志舜如何大跳大叫，也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我、我算是什麼？”謝志舜像是喝醉了酒、搖搖晃晃站了起來，失聲叫道：“你們有誰看得見我？如果我是我……那躺在地上的又是什麼人？”頓了一頓，謝志舜陡地提高了聲量：“我不會是死了吧？”
“對呀！你已經死了！”一把或遠或近、若有若無的聲音傳入耳朵，謝志舜霍地轉身，只見旁邊站了兩個指手劃腳的大叔，卻不似說話者。然後那把像是出自女生口中的聲音又說：“雖然許多人都不甘心甚至不相信，但我有責任提醒你，太激動的話會變成冤靈！”
“是誰？到底是誰在說話？”謝志舜退後兩步，歇斯底裏的叫道，“不要鬼鬼祟祟地東躲西藏……快給我站出來！”
“我沒有躲藏啊！”那把聲音倒是十分平靜，跟謝志舜形成了強烈對比。“我就在你的身邊……不過一般來說，你們是看不到我的。”
途人繼續圍着傷者指指點點，既沒聽到謝志舜說話，也沒聽到那把聲音。
謝志舜以為自己精神分裂，所以才聽見不存在的聲音。“我一定是捱了重擊，所以腦筋出現問題……對啊！這個‘傷者’是我的話，後腦不是被什麼東西擊中了嗎？”謝志舜忽然發現俯伏地上的“自己”旁邊有個似曾相識的物件，立即抬頭張望：“那、那是什麼？那不是街燈的燈罩嗎？怎麼無緣無故掉了下來……我不會被這種東西擊中了吧？”
這種事情大抵是政府的責任——街燈日久失修，從高空掉下釀成人命傷亡，總得有政府部門為事件負責！但在問責之前，可否弄清楚受害者是否仍然生存？
事關重大，難怪謝志舜將那聲音拋諸腦後，只關注由熱心途人負責急救的“自己”。
“怎麼有兩個我……難道這便是所謂靈魂離體？若非親身經歷，真教人難相信……不知道血止住了沒有？救護車還沒到嗎？”
“鄭志舜，你應該走了！”那把聲音又說，“命中注定的事，誰都沒有辦法，你就安心隨我離去吧！”
謝志舜不作理會，除了注視着替“自己”急救的男人，也留心聆聽旁邊那些圍觀者的“旁述”。“哎呀！真可憐……希望他吉人天相吧？”“你看你看！流血好像少了，或許還有救……”“唉，誰想到走着走着，也會被從天而降的街燈砸中？這就是所謂‘人有霎時禍福’吧！”“看他牛高馬大，應該可以支撐得住啊！”“幸好有人懂得急救，要不然就慘了。”“剛才我看見他嚇退幾個不良青年，誰料轉頭竟被街燈擊倒，真是諷刺……”“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觀音大士要保佑他！”
謝志舜心亂如麻，那聲音又提示道：“鄭志舜，你有看到光嗎？要是看到光的話，可要盡快走進光裏面，才能到達天國……”
“哪裏有光啊！我什麼也沒看見！”謝志舜終於忍耐不住，高聲喝道，“沒有光的話，難道說我連前往天國的資格也沒有？你沒看見那人還在為我急救？他可沒說我已經死了……我仍有機會啊！”
“不可能，我的情報不可能有錯。”那聲音徐徐說道，“鄭志舜，你鐵定要在今天上午十點四十三分離世……現在尚有兩分鐘，也就是說你會在兩分鐘後斷氣。你什麼時候看見光，只管立即走進去，用不着猶豫……”
“不可能有錯？”謝志舜嗤之以鼻，“打從剛才開始你便一直喊錯名字，還敢大言不慚？”
“咦？何出此言？”那聲音好像有些意外。
“我可是謝志舜，不是鄭志舜啊！”謝志舜說完後，換來一陣沉默，剛才那把聲音彷彿消失了的樣子。謝志舜呆了一呆，聲音變得十分難聽：“不、不會吧？你是喊錯名字還是找錯對象？不是說絕對不會搞錯？”
“呀……呀呀！”那把聲音又再響起，這次聽起來很是尷尬，“那、那個男人還在為你急救，我立即把你的靈魂放回身體裏，不過是受點重傷，多了一重‘瀕死體驗’而已！”
“喂喂！什麼叫‘受點重傷’……這算哪門子語法？太不負責任了……”
“對不起，我趕着去找真正的鄭志舜，沒時間在這裏磨蹭！”話音剛落，謝志舜好像被人從背脊狠狠推了一把，身不由己地往前撲去，意識像是穿過一條隧道似的，一下子便回來了！
所謂“回來”，感覺是那麼真實——謝志舜首先聽到了聲音，儘管靈魂狀態也“聽見”附近圍觀者交談，始終不如透過耳膜傳進腦袋真切；然後便是一波又一波的劇痛襲遍全身神經。
“他剛才好像動了一動耶？”“他、他恢復意識了。”“謝天謝地！救護員還沒到嗎？”“難不成救護車又死火了？”“振作啊！千萬不要昏過去！”“啊哈，他不是迴光反照吧？”“他、他又反白眼了！”
謝志舜努力想要思考，卻只感到陣陣暈眩，他用盡全力睜開雙眼，眼前卻是一圈一圈的光暈，而且越來越模糊，終於什麼也看不見。
在一條長長的走廊裏，一個女人坐在長椅上飲泣。謝志舜雙手插袋、悄悄的站在旁邊，卻什麼也沒說。
那個女人緩緩抬頭，正是謝志舜的母親蔣麗萍。她望向謝志舜，卻彷彿看不見他一樣，目光投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媽咪……”謝志舜盯着母親通紅的雙眼，終於鼓起勇氣說道，“媽咪，對不起！我也不希望變成這樣，你要……”
“你要節哀順變！”一把沉重的聲音打斷了謝志舜的話，謝志舜和母親一起回頭，卻是個穿白袍的中年男人。那男人臉色有些蒼白，又說：“太太，你可以進去了……你的丈夫呢？”
“他……他還有工作，無法前來……”母親低頭嗚咽着解釋道：“他是做金融的……現在還沒收市，片刻不能離開……”
“嗯，是那種動輒幾百億的生意吧！”那個男人表示明白，伸手推開一扇房門，領着蔣麗萍走了進去，“太太，你能否確認死者身分？”
謝志舜穿過牆壁，站在母親身後不遠處，看着那個男人掀開推牀上的白布。一直雍容華貴、溫文爾雅的蔣麗萍終於無法控制情緒，嚎啕大哭起來！謝志舜知道躺在牀上的便是“自己”，他實在提不起興趣再望一眼，走上前想要攙扶母親。當謝志舜的指尖穿透了母親的身體，才又想起他已無法觸碰任何人，就連聲音和心意也不能傳達出去。
回想那時候，謝志舜的靈魂再次離開身體，救護員已經出現並對“自己”施救。然而救護員神色越來越難看，不只是謝志舜，就連那些圍觀者也瞧出一點端倪。“已經死了嗎？”“救護車來得太遲，這人才會失救……”“剛才看見他睜眼的，誰知道轉頭便斷氣了。”“那果然是迴光返照呢！”
眼見救護員把“自己”抬上救護車，謝志舜茫然若失，竟忘了跟着登車。他呆坐公園角落，看着警察在現場拉起封鎖線，分別向目擊者問話，又拿出粉筆把掉在地上的東西，包括那盞街燈和他的運動袋圈出了位置……一切一切都是那麼的新鮮，卻又這麼的怪異。
過了不知多少時間，謝志舜想起“自己”不知給送到哪家醫院，正自猶豫，眨眼便從公園轉移到這個房間。當他親眼看着那個穿白袍的中年男人把“自己”推進來，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他、謝志舜，已經結束了短短十六年的生命！
半生之中……應該說是四分一或五分一的人生之中，謝志舜算得上是受盡榮寵，他家境富裕衣食無憂，高大英俊討人歡喜，成績優秀前途無限，甚至連打籃球也躋身精英賽總決賽！剛剛還用跆拳道擊退不良青年、勇救受欺負的少女，誰會想到結局竟是被掉下來的街燈砸死那麼窩囊？難道不能死得轟烈一點嗎？
就在謝志舜滿腦子無聊想法之際，他母親趕來了醫院。謝志舜很想親自安慰母親，卻是不可能做到，惟有沮喪地跟在母親身後，爭取和她相處的時間。
待聽到母親透露父親還在公司，謝志舜卻覺得理所當然，一點也不奇怪。
“你怎麼還在這裏？”
聽到有人在旁邊說話，謝志舜早已見怪不怪——醫生、護士、病人、探訪者都會在他身邊肆無忌憚地交談。謝志舜轉頭望去，卻沒看見其他人，就連母親和穿白袍的男人也沒開口說話。
“我說你啊！你怎麼還是死了？”聲音再次響起之際，謝志舜也記起來了！那不就是在事發現場見聲不見影的神秘聲音？
謝志舜陡地吸了口氣——靈魂狀態當然不可能呼吸，一切言行舉止大抵都是想當然而已：“你、你在哪兒？給我……給我滾出來！”謝志舜從沒試過對一位女士如此不禮貌，但他正火冒三丈，措詞已是盡量克制。
“我沒有躲，普通人或是普通靈魂根本看不見我！”那把聲音並不憤怒，只平靜地答道。
“什麼人才能看見你？”謝志舜嘿聲冷笑。
“譬如其他天使，又或者對生命有了深刻體會和了解的靈魂……”
“天、天使？你到底是什麼……什麼東西？”
“用‘東西’來形容我實在太失禮！”那把聲音說道，“我可是偉大的天使，見習天使！”
“見習天使？什麼意思？”
“天使嘛，就是為亡者指引天國路向，讓他們走進光之隧道的……”
謝志舜不待聲音說完，搶着說道：“我問的是‘見習’二字！”
那把聲音好像有些難言之隱，好半晌才說：“這個……所謂見習就是實習階段，還沒正式成為天使……”頓了一頓，聲音又說：“我為什麼要答你這個？”
謝志舜的靈魂在咆哮，使到房間裏的燈光忽明忽暗：“你這個見習生不是搞亂鄭志舜和謝志舜兩個名字嗎？原本你要找的是鄭志舜、要死的根本不是我？”
那把聲音聽來有點氣短，改為安撫謝志舜道：“靈魂畢竟是一種能量體，雖然看不見聽不到碰不着，仍然能夠產生一定物理作用……你不想嚇着別人吧？”
眼見母親神色慌張地逃出房間，謝志舜迅速平靜下來，房間的照明系統亦回復了正常。“我、我竟然有這種能耐？”
“你別沾沾自喜，靈魂既然是能量體，就有耗盡的時候，你越激動便消耗得越快！”
“消失？難道我會消失？”謝志舜又是一驚，轉念卻已釋懷，“反正人已經都死了，靈魂是否消失又有什麼關係？”
“生命總是短暫，只有精神長存，這個道理人類真不容易明白。”那聲音長長地歎了口氣，說道，“就因為你們無法自行前往天國，因此需要我們的存在……我們的工作便是收集靈魂，將之送到天國去！你的情緒要是持續處於激動狀態，不但引發物理作用嚇壞別人，也會令自身徹底消失，豈不可惜？”
謝志舜抬頭問道：“那個鄭志舜怎麼了？”
“因為搞錯兩個名字，幾乎耽誤了工作……幸好得你提點，我終於在時限前找着他，並已把他送走了！”頓了一頓，聲音解釋道：“因為名字相似、你又恰好受重傷，我才會犯下這個錯誤。其實我臨走前曾把你的靈魂送返身體，沒想到最後還是死了！這也難怪，我雖有起死回生之能，大前提是不能改變既定事實，如腦部受創和失血過多……只是那些救護員也來得太慢，如能及早止血和輸血，你便不會再死一次！就算變成植物人，沒有死去就不是我的責任啦！”
謝志舜忽爾異想天開：“這裏可是設備齊全的醫院，你把我送回身體裏面，那些醫生定有辦法把我救回來！”
“不可能啦！”那聲音大是不以為然：“你的身體機能已停止了好一段時間，再說每個靈魂只能返回自己身體一次，那個機會我已經使用了！”
“都是你敷衍了事！沒看清楚情況便胡亂把我送回去！”謝志舜又是一陣懊惱，“如果你待救護員趕到才這樣做，我便有機會得救了！”
“我趕着去找個那鄭志舜……”那聲音問道，“你有心願未了，很留戀自己的人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