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賤己出身、立言不朽說
呂不韋編撰《呂》書,望能揚名立萬,成一家言。倘從呂氏出身觀之,則此說亦不無道理。呂氏雖位至相國,然既出身陽翟商賈,於當時尚農逐末之世,自必遭人輕鄙。呂不韋深知出身商賈,社會地位卑微,因而另闢蹊徑,編撰《呂》書,望能立言不朽。
秦世自商鞅以來,崇以農戰為務,後世學者對於不韋出身商賈,亦多所評騭,如明代方孝孺〈讀呂氏春秋〉云:
不韋以大賈,乘勢市奇貨,致富貴而行不謹,其功業無足道者;特以賓客之書,顯其名於後世。(19)
又近人梁啟超《〈漢書·藝文志·諸子略〉考釋》云:
呂不韋本不學無術之大賈,其著書非有宗旨,務炫博譁世而已,故《呂覽》儒、墨、名、法,樊然雜陳,動相違忤,只能為最古之類書,不足以成一家言,命之曰雜,固宜。(20)
梁啟超以為呂不韋既為商賈,固當不學無術,招集賓客著書,亦為「炫博譁世」而已。呂不韋既以為一己出身卑微,出任相國即使治績稱善,亦難以居功,因而以呂氏之名編撰巨構,成就不朽。明代王世貞〈呂氏春秋敍〉云:
不韋者,一賈人子耳!操子母之術,以間行於秦而得志焉。舉秦之國於股掌間,挾其勁,東向而瓜剖天下,位相國,號仲父,爵通侯十萬戶,彼豈有所不足哉?而顧孜孜焉,思成一家言,以與諸儒生角,而割後世名。(21)
所謂「思成一家言」,即立言不朽之義。呂不韋亦望名垂千古,不至僅有商賈居奇之名,明代許宗魯〈刻呂氏春秋序〉詳言之:
夫不韋故陽翟大賈也,賈之為道,射利逐貨,壟斷網市為賢也。不韋則能宏其術,身致國相,手握政權,臨視六國,以成秦人之強大,是豈區區洴澼絖哉?當是時,不韋貴富威靈,恣心極志,靡不可為,乃顧延招學士,纂著訓言,以求長久其名稱,若是焉則固尚學也已!嗣是之賈,若猗頓、卓王孫、巴寡婦清輩,雖盡賈道,亦雄財多金耳,而卒無所聞。而卜式、弘羊,致位通顯,乃竟無流傳,則不韋於賈類,顧不尚學邪?(22)
商賈之道,每每「卒無所聞」,呂不韋大抵亦思慮及此,因此編撰《呂》書,望能留名後世。古代士子立言,多因仕途不遇而發憤著書,不韋則不然,他既已位居相國之位,號稱「仲父」,未為不遇,卻不能自足,張同德〈呂氏春秋序〉云:
夫士不遇,則發憤著書以自見;遇則攄績樹勳,輔翼世主以成名。不韋位都通侯,宰割國政,不可謂不遇。然猶慕不朽之業,欲與天下布衣之士,並驅垂聲。當其虛館弘開,綦履充庭,雲集之士,各畢其說,豈有片言微詞,出自不韋,而卒攘其名曰《呂氏春秋》。不韋且以《春秋》著聞於後,夷考其行,豈能一當於論說。(23)
誠如傅武光《呂氏春秋與諸子之關係》總結此說所言:「呂不韋不僅思垂空文以自見,更欲見諸行事,以樹治平之業,收不朽之功,其與《史記》本傳,又迥乎不侔矣。」(24)
可見呂不韋編撰《呂氏春秋》,立言不朽亦為其中動機之一,呂氏著書原由實亦不一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