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亚里士多德机器
第二天,他回到圣伊瓦西奥教堂做祷告。他那样做是为了感觉清凉一些,因为在六月初的那个下午,烈日照射到几乎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就像此时的“达佛涅号”,他感受到正在海湾上扩散着的热量,让舷墙无法承受,似乎连木板都被烤红了。同时,他也感到有必要做忏悔,既为自己的罪过,也为父亲的过错。他在教堂的中殿拦住一位教士,这位教士起初对他说自己不属于这个教区,但是后来,面对年轻人的目光,他同意了,于是坐进一间告解室,接待了这位忏悔者。
埃马努埃莱神父年纪不算太大,大概四十岁左右,按罗伯托所说,他“相貌堂堂,和蔼可亲,脸色红润,充满元气”,因而罗伯托受到鼓舞,向他吐露出自己所有的痛苦。首先他说出了父亲曾亵渎神明。这是否足够让他现在不能在上帝的怀抱中安息,而是沉入地狱底层忍受痛苦?听忏悔的神父问了几个问题之后,引导罗伯托承认,不管老波佐注定要在何时离开人世,都有可能在溘然长逝前徒劳地呼唤上帝的名字:那些渎神的话是从农民那里学来的一种坏习惯,蒙费拉的贵族们认为,在与他们身份相同的人面前,讲些乡下人的粗话,可以彰显自己不凡的地位。
“孩子,你看,”听忏悔的神父总结道,“你父亲是在完成一种那样伟大而崇高的行为时去世的,凭借那样的行为,就可以进入英雄的天堂。尽管我不相信存在着一个那样的天堂,我认为在天国里,乞丐与君主、英雄与懦夫都十分和谐地生活在一起。那么,善良的上帝肯定不会拒绝你的父亲进入他的天国,只为着他在考虑一项伟大事业的瞬间,没有管住自己的舌头而出言不逊;我还敢说,在那样的时刻,一句那样的喊叫,可能还是呼唤上帝来见证和判断自己行为的方式呢。假如你实在担心的话,那就请你为你父亲的灵魂祈祷吧,并请为他做些弥撒,但不是为了恳求上帝改变他的裁决——因为上帝的判决不是一个风向标,可以随着伪善者吹风的方向而转动——而更多是为了对你自己的灵魂有好处。”
罗伯托还对神父说了他从朋友那里听到的带有煽动性的话语,神父则神情忧伤地对他张开双臂,说道:“孩子,我对巴黎了解不多,但我听说的那些却让我知道,在那座新的索多玛,存在着多少不动脑子的人、野心勃勃的人、离经叛道的人、间谍、搞阴谋诡计的人。而在这些人之间,还有做伪证的人、偷圣体盒的盗贼、践踏耶稣苦像的人,以及送给乞讨者钱财让他们背离上帝的人,甚至还有纯粹出于嘲弄的目的而为狗施洗的人……这些被他们叫作追逐时尚。他们进入教堂,不再做祷告,而是走来走去、谈笑风生,躲在圆柱后面引诱贵妇人们,那里充满了不断的嘈杂声,甚至在高举圣体时都不例外。他们自以为是在探讨哲学,却向你发起恶毒的进攻。为什么上帝给世界制定法律,为什么它禁止私通,为什么上帝之子化为肉身,他们用无数问题向你发起进攻,再利用你的每一个回答将它们转变为无神论的证据。这些就是所谓时代的才子,实际却是伊壁鸠鲁的信徒、皮浪主义者、犬儒主义者,以及放荡的不信教者!因此,你不要听信这些来自于魔鬼的诱惑。”
平时,罗伯托并不像他那个时代的作家那样过度地使用大写字母,然而,当他写到埃马努埃莱神父的格言和警句时,他却记录了这么多,似乎这位神父不但在写作的时候,而且在讲话的时候,也能让人听出他要讲的事情的特殊威严——这标志着他是一位具有极大吸引力和雄辩才能的人。实际上,从他的讲话中,罗伯托感到那样的平静安心,以至于当他走出告解室后,还想再与神父多待上一会儿。他了解到,神父是一位来自萨伏依地区的耶稣会修士,而且肯定不是一个无足轻重的人物,因为他实际上是被萨伏依公爵作为观察员,派来坐镇卡萨莱城的;这是只有在那个年代才有可能在围城期间发生的事情。
埃马努埃莱神父心甘情愿地履行着他的职责,因为围城的凄凉气氛给了他以平静松弛的心情进行某些研究的方便:此类研究是不能忍受类似都灵那样的城市的娱乐消遣的。当罗伯托问到他在忙些什么时,他说,他也像天文学家一样,正在制造一架望远镜。
“你也许听说过佛罗伦萨的那位天文学家,他使用望远镜这种夸张的眼睛来解释宇宙。通过望远镜,他看见了肉眼只能想象的东西。我非常尊崇使用机械工具来弄懂——正如今天人们习惯的说法——形形色色的事物。但是为了理解思想范畴的事物,也就是我们认识世界的方法,只能用另一种望远镜,即亚里士多德早就使用过的那种望远镜,它既不是筒管,也不是镜片,而是词汇的纬纱、颖悟的思想,因为只有人造的雄辩才能让我们理解这个宇宙。”
埃马努埃莱神父说着把罗伯托领到了教堂外面。那天下午,他们一边散步一边登上了位于僻静之处的一座碉堡前的斜坡,这时,从城市的另一端传来已经减弱的几声炮响。在他们的面前,远处是神圣罗马帝国军队的营地,但是在相当大的一片区域里,田野中却没有军队以及他们的运输车,草地和山丘在春天阳光的照耀下闪着光芒。
“孩子,你看见什么了?”埃马努埃莱神父向罗伯托问道。口才不佳的罗伯托回答:“草地。”
“那当然,谁都能看见那下面的草地。但是你很清楚,根据太阳的位置、天空的颜色、一天的时辰,以及季节的变化,草地可以呈现出不同的形态,同时也激发出你不同的感情。对于乡下人而言,他们因劳作而疲惫,这片田野就像草地,别无其他。同样的情况也发生在粗鲁的捕鱼人身上,他们被天空中有时出现的某些火的形象所惊吓,感到十分害怕;但是只要陨星学家——他们也是诗人——敢于把它们叫作长着鬃毛的彗星、长着胡子和尾巴的彗星、山羊、三角星座、盾牌、火炬和标枪,那么,这些语言的形象就会让你明白,大自然想说明哪些机智的象征,它想把这些形象作为象形文字,它们一方面让你想到黄道十二宫,另一方面,又让你联想到过去或者将来会发生的大事纪。那么,草地呢?你看,关于草地,你可以说出多少东西,一边说一边又能看到或将它们比作更多的东西:刮着和风,大地很开阔,夜莺啼啭哀鸣,枝繁叶茂的树木高大挺拔、似在炫耀,而你则发现了各种青草的非凡天性,它们从正嬉戏在快乐童年时期的溪流里吸吮着乳汁。喜悦的草地风趣诙谐地跳跃着,在太阳出来时,它们张开笑脸,而你则在它们中间看到一个微笑的弧形;它们因星辰重归而高兴,它们陶醉于南风甜蜜的亲吻,笑着在大地的身上跳舞,而大地则在静默的欢乐中张开臂膀;清晨的温暖使它们充满欢乐,以至于流出露水的眼泪。戴着花冠,草地沉浸在自己的天赋中,调配出彩虹灵动的曲线。然而,很快它们的青春便知晓死亡将至,它们的微笑便被突然降临的苍白搅得局促不安,天空黯然失色,耽搁了的和风已在有气无力的大地上唉声叹气,就这样,在冬季的天空到来的最初的悲愤中,草地开始枯萎,并变成了挂霜的光秆。你看,孩子,如果你只是简单地说,草地令人愉快,你向我展现的就仅仅是一片绿色——而这个,我已经知道——但如果你说草地在微笑,那么,你就能让我看到大地像一个有生命的人一样,相应地,我将学会像面对一张人脸那样观察我在草地上收集到的所有色调的深浅变化……这便是所有修辞手法之中最杰出的方法——隐喻——的作用。如果天资,或者说学问,在于将相隔遥远的基础知识彼此连接在一起,并在不相同的事物之间找到相同之处,那么,在所有修辞手法之中最为敏锐、最为特别的隐喻,就是唯一能够创造奇迹的了,乐趣便由此而产生,就像剧场中布景的变化。如果修辞手法带给我们的乐趣是毫不费力气地学会新鲜事物,那么说到用很少的内容表述许多东西,就要靠隐喻了,它能让我们的思绪飞快地从一种事物到达另一种事物,从而让我们在仅仅一个词汇里就能了解不只一样东西。”
“但这需要善于发明隐喻,不是像我这样的乡巴佬能会的东西,我有生以来,在草地上就只知道射鸟……”
“你是一个出身高贵的人,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成为在巴黎人们叫作绅士的那种人,他们既善于唇枪舌战,又善于真刀真枪地玩弄剑术。善于使用隐喻,就能够看到无知者看不到的更为广阔的世界,这正是你需要学习的艺术。你以后会知道,在现如今这个世界上,大家都痴迷于各种不寻常的机器,唉,有些机器你在这场围城里也看到了,而我在造亚里士多德机器:它会让任何人都能通过词汇去看……”
在后来的日子里,罗伯托结识了萨莱塔先生,他承担了图瓦拉斯和卡萨莱城首领之间的联络官的差使。罗伯托听过图瓦拉斯抱怨卡萨莱人,他不相信城里人会忠诚。图瓦拉斯生气地说:“他们怎么就不明白,就连在和平时期,卡萨莱城也处于这种境地:如果不请求西班牙的大臣们,哪怕是一兵一卒或是一篮子食品也无法通行?只有靠着法国人的保护,他们才能受到尊重!”然而,现在罗伯托从萨莱塔先生那里得知,就是在曼托瓦公爵的时代,卡萨莱城也不曾自由自在。贡萨加的政策一直是削弱卡萨莱的对抗,六十年以来,这座城市已经被陆续剥夺了许多特权。
“格里瓦先生,您明白吗?”萨莱塔说道,“起初,我们抱怨苛捐杂税太重,而现在我们则要承担起城里驻军的生计开销。我们不喜欢西班牙人来到我们家里,难道我们就真的喜欢法国人吗?我们是正在为自己、还是为他们而死?”
“那么,我父亲又是为谁而死的呢?”罗伯托问道。萨莱塔先生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才好。
罗伯托对于政治话题感到厌恶,因此几天之后,他回到了埃马努埃莱神父居住的修道院里;人们没有把他领到修士的单人小室,而是来到一处僻静庭院的拱门之下,那是专门留给神父的区域。他发现埃马努埃莱神父正在与两位绅士谈话,其中一位穿着奢华:他的绛红衣服上面有黄金饰带,披风上装饰着镀金的花边,衬里则是短毛皮子,马甲由红色斜纹饰带和镶着小宝石的缎带镶边。埃马努埃莱神父向他介绍说这位加斯帕尔·德·萨拉萨尔大人是名少尉,另外,仅从他傲慢的语调以及胡须和头发的式样上,罗伯托就已经看出,他是敌军方面的一位绅士。在场的另一位是萨莱塔先生。有那么一会儿,罗伯托产生了一种掉进间谍窝的怀疑,后来他明白了,正像我在这种情形中学到的一样,围城期间的礼仪允许围攻者的一个代表进入被围困的城市,以便进行接触和谈判,正如萨莱塔先生也可以自由进出斯皮诺拉的营地。
埃马努埃莱神父说他正准备为他的客人们展示一下亚里士多德机器,于是他把他们领到一个房间里,那里竖立着那件最为奇特的家具;关于它,可以这样说——我也没有把握按着罗伯托在给他的夫人的信中的描写,准确地再现其形状,因为它肯定是某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东西。
喔,它的基座是由一个大屉柜或曰大木箱组成的,在柜子的正面如同棋盘一样开了八十一个抽屉——九排横向的乘上九排纵向的,每一排的每个抽屉上都刻了一个字母(BCDEFGHIK)。在屉柜之上,左侧竖着一个读经台,上面放了一本大书,是一本写着彩色大写字母的手抄本。在读经台的右侧有三个滚轴,一个套着一个,长度次第变短,而宽度次第变宽(最短的一个是能量最大的,可以遏制两个较长的滚轴),这样一来,只要转动右手边的摇把,然后靠着惯性作用,就可以让一个滚轴在另一个滚轴里面按照各自重量以不同的速度转动。每一个滚轴的左侧边缘都有标明抽屉的那九个字母。因此只要转动一下摇把,那些滚轴便各自独立地运转起来,而当它们停下来的时候,人们便可以读到随机组合而成的一组三个字母,比方说CBD、KFE,或者BGH。
埃马努埃莱神父开始解释机器的原理。
“正如哲学家亚里士多德传授给我们的那样,智力只不过是深入认识在十种范畴之下的事物的能力,这些范畴就是:本质、数量、性质、关系、活动、遭受、姿态、时间、地点和状态。本质是每一种机智的主题本身,而关于本质,我们须得歌颂的是它们之间机巧的相似性。哪些是本质,已经记载在这本书中的字母A下面了,也许我穷尽一辈子都不足以完成它完整的目录。总而言之,我已经从诗人和智者的书籍里,从那本非凡的文件集——费拉拉的弗朗西斯科·阿卢诺的《世界工厂》中收集到几千条名目了。这样,在本质的范畴之内,在至高无上的上帝之下,我们可以放入诸位圣人,思想,发布寓言的神灵,大、中、小诸神,天神,空、海、地诸神以及冥神,被神化的英雄,天使,魔鬼,小精灵,天空和行星,天象和星座,黄道十二宫,天体时圈和球体,元素,蒸汽,散发物,也不必说全了,还有地火以及火花,大气现象,海洋,河流,泉水,以及湖泊和礁石……接下来是人造的本质,各种艺术作品、书籍、各种笔、墨水、地球仪、圆规、角尺、宫殿、庙宇以及陋屋、盾牌、剑、鼓、画、刷子、雕像、斧头和锯子,最后还有形而上的本质,如品种、类别、特性、偶然性以及类似的概念。”
现在他又指着他家具上的抽屉,然后打开它们,展示每一个抽屉里面用很厚的羊皮纸做的正方形纸页,那种羊皮纸是用来装订书籍的,依照字母的顺序排得满满的。他说:“您知道,每一竖排,从B到K,都代表着其他九个范畴中的一种,针对它们中的每一种,每个抽屉都收集了其相应类目的词族。例如,在数量范畴,记录了表示大小的词族,其中包括小的、大的、长的或短的;或者是表示数字的词族,其中包括无、一、二,等等,或者许多以及很少。在性质这一范畴之下,您将会找到属于视觉的词族,比方说可见的、不可见的、美丽的、丑陋的、明亮的,黑暗的;或者属于嗅觉的,有诸如美妙的香气和难闻的臭气;在情感方面,又有快乐和悲伤。每一个范畴都是如此这般地划分。每一张羊皮纸上都标注了一个类目,而关于每一类目,又加入了附属于它的所有事物。这样清楚吗?”
所有人都表示极为赞赏,神父接着说:“我们现在随便翻开本质这本大书,随便找到任何一个……就这个,侏儒。关于一个侏儒,在妙趣横生地讲解它之前,我们能说些什么呢?”
“丑陋的,小的,矮的,”加斯帕尔·德·萨拉萨尔先生说道,“他们既难看,又不幸,又可笑……”
“确实如此,”埃马努埃莱神父承认道,“但是假如要谈的不是侏儒,而是珊瑚,我就不知道做何选择了,我不敢肯定自己能否马上找出同样非常突出的特征。再说,数量方面的矮小,性质方面的丑陋,我应该从哪个开始谈起呢?不,最好还是靠运气吧,我的这些个圆筒,就是执行者。现在,我让它们转动起来,然后任取一组随机组成的三个字母:BBB。第一个位置上的B是数量,第二个位置上的B让我到数量的类目中去寻找表示大小的抽屉,在那里,恰恰在B所代表的序列的开始部分,我找到了小的一词。在描述小的的这一张纸上,我找到小天使,因为天使可以站在一根针的尖端,还有极,它是球体上一个不动的点;在定为基本元素的事物里面,有火花、水滴、微量(1)石头,以及按照德谟克利特的说法,构成每一种物质的原子;关于人类的事物,有胚胎、瞳孔、距骨;关于动物,有蚂蚁和跳蚤;关于植物,则有树枝、芥子的种子以及面包碎屑;关于数学这门科学,有苏格拉底举不起来的最小重量、字母I、十六开本的书,或者香料的打兰(2);关于建筑,则有框架或者轴;或者关于寓言,有老鼠和青蛙的疯狂故事以及由蚂蚁变来的密耳弥多涅人,等等。但我们就此打住好了,我也许已经可以把我们的侏儒叫作大自然的首饰盒、儿童的奶瓶、人类的碎屑。你们会发现,如果我们试着转动圆筒,还可以获得别的组合,好,到了,CBF,字母C会让我去参考性质这一范畴,B会把我引向视觉的抽屉,而后面的字母F则会让我遇到不可见的类目。随后在不可见的事物中间,我会适当地找到原子和点,而它们可以让我把我的侏儒定义为原子人或者肉点。”
埃马努埃莱神父转动着他的圆筒,像变戏法似的迅速地翻着抽屉里的羊皮纸,这样一来,隐喻就如同施了魔法一般在他面前出现,而没有人注意到那将它们创造出来的机器的呼吸声。然而,他还不十分满意。
“先生们,”他继续说道,“天才的隐喻要更为复杂得多!我迄今为止所找到的每样事物都应在十种范畴之下被分析;正如我的书所解释的,如果我们要把一件事物看作从属于性质的,那么,我们就要看看它是否是可见的,还有,有多远,是丑陋或是漂亮,什么颜色,什么声音,什么气味,什么味道;它是否可以感觉得到,或者可以触摸得到,它是稀疏的抑或稠密的,热的抑或冷的,以及它的形象如何,在激情、爱情、艺术、知识、健康、疾病方面又如何;还有是否可以致力于对它的研究。我把这些提问称为质点。现在我知道,我们的第一次尝试将我们引向了对数量的研究,在它的类目里包括了小的这个词族。现在我重新转动圆筒,我获得了三字一组的BKD。字母B,我们已经决定了它是指数量,假使我去我的书里看一下,那它会告诉我说,第一个能够胜任表述一件小的事物的质点便是确定用什么来测量。如果我在书上寻找测量是指什么,它则会让我回到数量的抽屉去查寻,在表示普遍数量的词族之下。我来到测量的羊皮纸页,我选择了K所代表的事物,几何手指的测量。这样我就已经能够组成一个相当机智的定义了,举例说,如果想要测量这个儿童奶瓶、这人类的原子,一根几何手指就将是无边无际的尺度——它还将夸张法与隐喻结合在了一起,从而告诉我许多有关侏儒的可悲与可笑。”
“多么令人惊奇,”萨莱塔先生说,“可是,所获得的第二组词中,您还没有用过最后一个字母D呢……”
“先生,我正等着您机智的问话呢,”埃马努埃莱神父高兴地说,“您可是触及了我创造的机器的最不寻常的一点!这剩下的一个字母——如果我感到厌烦了,或者我认为自己已经达到了目的,那么,我也可以把它扔掉——是可以让我重新开始研究的字母!这个D能够让我重启质点的循环,到状态的类目之中去寻找(比方说,什么样的状态才适于它们,或者它是否可以用来作为某种事物的标志),从那个字母,还可以再度启程,正如刚才我用数量的范畴所做的那样,让圆筒重新转动起来,使用前两个字母,并且保留第三个字母,再做另一次尝试,如此这般,无休无止,会出现几百万个可能的组合,尽管并没有哪个显得比其他的更为机智,但我的理智仍会让我辨别出那些更能够产生出惊异效果的组合。先生们,我并不想对你们讲假话,我不是随意选出侏儒一词的,正是昨天夜里,我非常小心谨慎地从这个本质当中吸取了所有可能的教益。”
他摇晃着一张纸,然后开始阅读一系列的定义,他正在用这些定义让他可怜的侏儒几乎感到窒息:比他的名字还短的小矮人,胚胎,小人碎块——以至于通过光线从窗户里渗透进来的微粒都显得比他还要更大,同数以百万计的它的同类一样沿着沙钟的颈部指示钟点的沙粒,脚靠近头的体格,在开始之处结束的肉质切片,在一个点上凝结的线,针尖,对其讲话须加小心、害怕一喘气就将其吹跑的人,小到不能接受色彩的物质,黑芥的火花,比它所拥有的既不多任何一点、也不少任何一点的小实体,无形状的物质,无物质的形状,无身体的身体,纯理性的实体,天才的发明——是这样的微小、小到没有任何打击可以触及它、从而伤害它,它能够从任何一个缝隙逃跑、而且一颗大麦粒就够它吃一年,一个你永远不知道它是坐着、躺着或站着的点,它可以淹死在一个蜗牛壳里,种子,颗粒,一粒葡萄,字母i上的点,数学上的个体,算术中的乌有……
如果不是在场的人用掌声打断了他,他恐怕还要继续讲下去,因为他有的是素材。
(1) scruple,古代重量单位,相当于二十四分之一盎司。
(2) dram,英制计量单位,相当于3.887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