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苍生大医(4)
我走的路没有那么容易,我要打的仗不是一场攻坚战,而是面对内心那点点滴滴的退缩和怀疑。我听过太多伟人的故事,每个伟人都克服过比我更艰难的挑战,而自己面对自己热爱的事业,怎么能这么轻易地认输?
罗曼·罗兰曾说:“最可怕的敌人,就是没有坚强的信念。”泰戈尔说:“上天完全是为了坚强你的意志,才在道路上设下重重的障碍。”这两句耳熟能详的名言,连小学生都能明白,但真正做得到的人又有多少。我是愿意成为碌碌无为的多数人,还是要成为寻找真理的少数人?
生命,在疾病面前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如果医学沦落为金钱、等级的奴隶,那么我是谁,一个只为养尊处优的医生?我担得起“医生”这两个字吗?那我多年的寒窗苦学,最终只是为“高贵”的人效劳吗?
我在问自己,每天早上我穿过那条挤满患者的医院过道,坐上诊台,我是焦躁的吗?是的。尤其面对一大群患者挤过来问询、插队、吵闹的时候,我完全难以静下心来面对病情,我这种在别人眼里温和内敛的人都忍不住会发脾气。但是,焦躁之下呢,我是不是隐隐还有种价值感——如果有一天,我的诊室面前一个患者都没有,我会多么失落呢。所以潜意识中,我在享受这种被需要的感觉,我之所以在和家人朋友抱怨以后仍能日复一日地坚守在这里,不就是因为这种被需要的感觉吗?
尤其当我开始主攻葡萄膜炎以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
此类病症的患者往往由于身体免疫力低下继而引发眼睛并发症。像一些糖尿病患者、艾滋病患者、白血病患者等,他们这种无法根治的病症也就导致眼睛并发症会不断反复,如此一来就成为长年需要就医的“职业病人”。
这些病人往往家境贫寒,长年就医的他们心理也容易出现各种问题。国内现在主攻这块的医生又非常少,他们四处寻医,渴望得到救治,那种在绝望和希望中不断徘徊的痛苦,常人很难感同身受。
他们从全国各地慕名而来,我无形中成了他们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每每看到他们眼神里那股无助的光,再刚强的心也会被柔化。我的每句话对他们来说都至关重要,我就像一个宣布他们刑罚的人,关系到他们的生命。
长期的相处,使我和他们慢慢形成一种复杂的关系,不像医生和患者,也不像家人,有点像一个战壕的战友,而我们共同的敌人就是病魔。如果我放弃了,我会觉得有种背信弃义的感觉。
在我受伤后,我的好多患者朋友放声痛哭,也许别人都无法理解他们与我的感情,只有我懂——如果我就此倒下了,可能也意味着他们的一个希望又破灭了。天赐的爸爸说,他人生中就痛哭过两次,一次是天赐摘除第一只眼球的时候,一次就是我受伤后,他躲在自己物流工作的卫生间里哭了一个下午。还有一位患者的母亲说,她愿意把她的手捐给我,因为在她眼里,我的手就是她孩子的眼睛。
是的,就是因为他们,所以我活过来了。
很多媒体朋友都问我会不会留下什么心理阴影,从此不敢再从医。说到阴影,或多或少会有一些,但从医的心,我反而更加坚定了。正是这次事故让我更看懂了人性,虽然我身处黑暗中,但我的那些患者,他们像一盏盏烛光帮我找到了光明。
他们没有放弃我,我焉能放弃他们。
“无恒德者,不可为医。”我在鬼门关前头徘徊了一圈,当知为医者的艰难与光荣,当我躺在ICU病床上人事不省、昏昏沉沉的时候,是那么多医护同人守在我的身边八个小时把我从死神手里夺了回来。当我看到在武汉前线置生死于不顾、冲锋陷阵的医护同行们的时候,我才发现我并不孤单,原来有那么多和我一样的人热爱着医学,守护着医学。当那么多患者和朋友在微博下面给我留下大段大段感人肺腑的祝福时,我只叹自己何德何能拥有这么多人的关爱。
我救助的是患者,伤害我的也是患者;褒奖我的是患者,诋毁我的也是患者。这听起来很矛盾,但我觉得并不矛盾,只是我曾经对医学的理解不够深刻。
唐代禅宗大师青原行思说参禅的三重境界是: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禅中彻悟,看山仍然是山,看水仍然是水。
起初我并不太明白,经历了这件事后,我久久地在病床上思考自己从医的初心,忽然想到这段话,发现医学和禅宗有共通之处。起初学医时,我的眼里只有病,看病就是病,找出病因,对症下药;慢慢地,我开始看人,病是一个人身上存在的,它不会无缘无故而来,而是这个人所食所饮、所思所想和所接触的人与事一点点诱发而生,所以不关注人,治病也治不了他的心。就像伤害我的这个人,他需要救治的不仅仅是他的眼睛,还有他的希望。
当疫情全球蔓延,澳大利亚山火、非洲蝗灾席卷而来,你会发现看病看人都太渺小了,人是这个社会的一分子,也是大自然的一分子,当环境变化,病的不仅仅是人,还有我们的家园。
我忽然感觉医学的意义就是去促进平衡。人自身的器官、经络、血液的平衡,各项指标正常,各个功能正常,这是肉体的平衡;人对金钱名利的追逐,对爱恨情仇的纠缠,往往会造成一些心理问题,什么都拥有,但并不快乐,只有身心健康才能感知到幸福,这是内心的平衡。时代在高速发展,人类不断透支和破坏自然环境,从而引发天灾人祸,实则再高超的画家也调不出天空的颜色,再厉害的科技也敌不过自然的力量。人对于自然来说,只不过是小小的生物而已,只有顺应自然、尊重自然、保持平衡才能形成健康的生态圈,这是人与自然的平衡。而医学,如果只关注个体,那么还远远不够,未来医学再发达,也解决不了整体的问题。
天下无盲,这是我的愿望和毕生追求。我相信,这并非一个美好的梦,而是可以通过科技的革新得以实现的。
首先,要开发并推广眼内液检测技术,建立眼科精准医疗理念,降低炎症性眼病的致盲概率。其次,推行检测泪液各项成分的产品,把眼底疾病的精准诊疗扩展到眼表疾病;进而将检验延伸至治疗,将外泌体的治疗规模化和产业化,使带电缓释药物载体的应用落地。再次,通过基因治疗与致盲性遗传眼病和眼底疾病进行抗争。最后,通过脑机接口,将外接摄像头的电子芯片植入大脑的视觉中枢枕叶——以此实现天下无盲的初衷。
著名哲学家詹姆斯·卡斯的《有限与无限的游戏》一书说,世界上总共只有两种游戏:一种是有限游戏,因物质而发起的游戏,比如经商、创业、成名、成家,甚至建设一个国家,都是有限游戏;另一种就是无限游戏,是因精神而发起的游戏,比如科学、艺术、宗教等,所有的人不是为了终结游戏,而是为了延续游戏。
有限游戏带给人的是短暂的快乐,而无限游戏却可以持续带给人一种使命感。我对医学的理解就是加入一场无限游戏,我将终身致力于此。未来,我想引入社会公益组织、行业机关、同行、合作伙伴去共同经营这个游戏,构建一个平衡的医疗环境,让医学融入我们的生活中。
医学,博大精深,我现在所挖掘的仅仅是表面一层泥土,其内涵蕴藏着多少宝藏,我们无法想象,但我热爱它,不论结果。就像我们的那些老师、前辈,以及我身后千万的刚刚踏上学医之路的莘莘学子,持续地将这个无限游戏进行下去。
眼中的医学
医学,
是一个孩子,
他的父亲是科学,
他知道,
身体的伤害可以借助科学的帮助,
重新恢复,
利用水分的挥发可以带走热量的原理,
他降低了人体升高的体温,
利用补充维生素的方法,
他治愈败血症的患者,
来自父亲的力量让他变得日渐强大,
使用先进的靶向药物,
恶性肿瘤开始节节败退,
借助核酸检测,
传染性疾病低头认输;
医学,
是一个孩子,
他的母亲是哲学,
母亲教他懂得平衡的道理,
母亲让他认识信任的力量,
他领悟了什么是整体,
身体的器官不再割裂,
他意识到什么是循环,
疾病总会被追根溯源,
治疗疾病,
也可以采用文字和语言;
父亲的力量,
让他不断延长人的生命,
母亲的力量,
让人即使死亡也走得安详,
如果只有任何一方,
或者是肉体被治疗的同时,
留下了一个暴戾的灵魂,
或者是肉体不堪疾病的困扰,
早早就被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