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十三班出动

天蒙蒙亮，山里的潮气很重，青草和树叶上满是露水。

王小北打了一个寒噤，又翻了个身，他一晚上都没睡好。倒不是因为山里冷，而是因为一早的侦察任务。王小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既兴奋，又热血沸腾，还有一丝紧张。他知道，三儿肯定也没睡着，一晚上了，都没听到他打过一次呼噜。

王小北翻来覆去的，他没敢闹出太大动静，怕吵醒身边的林见鹿。王小北想，也许林见鹿也没睡着，因为他动都没动，这要是平常，他早就把脚搁到自己肚子上了。也许，所有人都没睡着，只是每个人都有心事，都在想自己的事情，所以谁都没有开口。

“你们睡着了吗？”王小北还是没忍住，他是冲三儿说的，三儿铁定没睡着。

“没有。”三儿回了一句，他果然没睡。

“我也没有。”林见鹿索性坐了起来，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也是。”毛林和喜子也没有睡着，他们也和林见鹿一样坐了起来。竹竿儿也跟着坐了起来，只是他没有发出声音。

只有皮蛋睡着了，睡得很香甜，竹竿儿能清楚地听到皮蛋匀称舒缓的呼吸声。

大家围在一起，以王小北为中心。林见鹿又叹了一口气，天一亮，大家就要去执行侦察任务了，心里不免有些发毛。林见鹿踢了王小北一下，说：“唢呐，如果我们平安回来了，你一定要吹一首你拿手的唢呐曲，我想听。”

王小北没有应承。他没想过自己能不能平安回来，他只是在想，一个叫王大河的红军战士，有没有害怕过。王小北晓得，父亲王大河一定也会在战友们平安归来时，站在山冈上吹唢呐。他吹的唢呐一定特别好听，王小北摸了一把冰凉的唢呐，就像牵住了王大河的手。

从陈胜利那儿回来，毛林还没有给大家分配任务。他在心里已经盘算好了，十三班分成两组行动，王小北、林见鹿和三儿一组，自己和喜子、皮蛋、竹竿儿一组。这时，毛林握住王小北的手，说：“你们那组，由你负责，天黑之前，我们在北边的小溪那里会合。”

王小北点点头，回了一句：“好的，天黑之前我们去北边的小溪那里找你们。”

林见鹿和三儿这回倒是没争没抢，毕竟王小北当过他们的大哥。

后来，天就亮了。十三班全体集合，大家几乎一夜未眠，每个人的脸上却都毫无倦意。出发前，毛林替每个人都整理了一下衣领，他说：“天黑以前，别忘了去北边的小溪那里会合。”

“是！”王小北满口答应。

毛林紧紧握住王小北的手，意味深长地说：“王唢呐，把他们安全带回来，我要看见你们每一个人都硬硬朗朗地站在我面前。”

王小北用力点了点头。在他看来，毛林似乎比自己更害怕失去。也许是毛林经历得多了，他虽然没有和毛林并肩战斗过几次，但这一次，王小北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什么是战友情。王小北想为大家吹一曲唢呐，但他的那股气哽在了喉咙处，怎么也发不出来。

毛林头也不回地走了，他和队友们是踏着正步离开的，每个人看上去都十分精神。王小北的目光从他们的背影扫到林见鹿和三儿的脸上，他们红扑扑的脸蛋，在晨曦的映照下，显得无比鲜活。王小北说：“我们走。”

林见鹿和三儿也齐声说：“我们走。”

一群没有穿军装的小鬼头，穿过山林，越过小溪流，在太阳升高的时候，进入了国民党军队驻扎的山坳口。王小北和林见鹿、三儿走到江边，他们没有人叫得出这条江的名字，他们看到的，只是湍急的江水。江风从每个人的脸上吹过，他们的脸蛋更红了。

王小北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刚才毫无困意的他，现在突然来了睡意。王小北对林见鹿说：“你掐我一下。”

林见鹿掐了他一下。王小北拍拍脸颊，说：“你掐得重一些。”

于是，林见鹿和三儿都掐了王小北，他们下手一个比一个重。王小北“嘶”了一声，比刚才清醒多了。王小北找了一处隐蔽的地方躲藏，三儿爬到了树上。林见鹿谁也不跟，他决定主动出击，去打探敌情，像他俩这样猫着能看出什么来？所以，他脱了鞋子假装在江边翻螃蟹，准备见机行事。

国民党的军队就驻扎在江对岸，他们的营地很宽阔，三儿看得最清楚。那些帐篷连绵不绝，远远望去，一片军绿色。

“江对岸有不少帐篷呢。”三儿“哧溜”一下滑下树干，来到王小北的身边。

王小北也数不过来，他问三儿：“你看到毛林班长他们了吗？”

“没看到呀。”三儿又爬上了树。他拨开枝叶，定睛细看，可还是没看到毛林他们：“他们可能去了另一边，反正我看不见。”

王小北抬头看了一眼三儿，他爬的是这里最高的树，他要是没看着，那就是没有。王小北抬手指着三儿头顶上方的一个鸟窝，说：“把鸟蛋给我掏回来。”

三儿这才注意到，在他头顶上方还有一个鸟窝。他探头进去，发现里面没有鸟蛋，只有三只刚孵化了的小鸟。三儿冲王小北摆手：“没有鸟蛋，是小鸟。”

“小鸟就小鸟，你掏回来。”王小北想着，不能空手回去，掏了鸟蛋可以给伤员们补充营养。如果是小鸟就更好了，可以熬汤。

“不成！”三儿把头缩了回来，面对三只嗷嗷待哺的小鸟，他可不忍心，“又不是鸟蛋。任务重要，先完成任务。”

王小北本想着自己上去掏的，他正要爬树，就看到一群国民党的士兵，撑着小船从江对岸过来了。他们还冲假装翻螃蟹的林见鹿喊：“喂，小鬼头，你站住。”

林见鹿回头朝王小北和三儿的方向望去，那儿什么都没有了：树上没了三儿的影子，草堆里也没了窸窸窣窣的动静。林见鹿在心里已经骂开了，这两个胆小鬼，一看到国民党士兵就跑没影了，像这样能打听出什么来！林见鹿想着，你们要做逃兵，你们去做，我可要正大光明地从这些人的口中套出有用的消息来。

林见鹿把卷起的裤脚放下，任江浪一层一层拍打在他的小腿肚上。那条小船停在了他身旁，从船上一共下来了六个国民党士兵，领头的人手里握着一把勃朗宁手枪，其余每人都背着一把步枪。林见鹿冲他们露出了一个笑容，一副洁白的牙齿格外显眼。

这时，勃朗宁手枪顶住了林见鹿的脑门，他能感觉到，枪口冷冰冰的，硬硬的，像一根铁管顶在自己脑门上。领头的人弯下腰，冲林见鹿假笑了一下。林见鹿听到他问自己：“你叫什么名字？”

林见鹿的心跳得厉害，他生怕自己说错一句话，这辈子就交待了。他“嘿嘿”傻笑着，说道：“我叫唢呐，吹唢呐的唢呐。”

“你叫唢呐？”领头的人收起了勃朗宁手枪，朝周围扫了一眼，“就你一个人吗？”

林见鹿的眼睛紧盯着那把勃朗宁手枪，他可从来没在红军队伍里见过这样精致小巧的手枪。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领头的人蹲下了身子，双手抓住林见鹿的胳膊，问道：“小鬼头，你知道红军吗？”

“红军？”林见鹿装傻充愣的本事还是有的，“红颜色的军队吗？你们找红军干吗呀？”

“是个愣小子。”后面一个国民党士兵说了一句。

“我问你，有没有见过一支军队？”领头的人再次问起。

“有。”林见鹿说完，还煞有介事地接了一句，“他们有很多很多的人。”

“在哪儿？”领头的人眼睛都开始放光了。

“喏！”林见鹿指着江对岸，“就在那儿呀，你看，那么多人，该有上千了吧。”

其中一个国民党士兵沿着林见鹿手指的方向望去，发现林见鹿指的是江对岸，他不禁笑出了声：“那可不是红军。再说啦，那是万人部队，什么上千，屁大的孩子不识数。”

林见鹿心下有数了，国民党的部队有上万人，这可是第一手情报呀。

国民党士兵把手掌放在林见鹿的头顶，把他的脑袋扳向树林的方向，说：“里面有没有红军，红军是不是在造船？”

林见鹿心下一惊，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造船？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造船是需要砍伐树木的，这儿的树木都很高大，一旦遭砍伐，肯定会被发现的。

领头的人打住了士兵的问话：“你是哪家的孩子，赵庄的还是王村的？”

林见鹿听那个国民党士兵说自己是愣小子，心想，自己装傻子对方竟然信了！当年孙膑就是装疯卖傻躲过杀身之祸的，自己读过《孙膑兵法》，这孙膑可是个有大智慧的人。于是，他就把装傻的功夫做足了：“我是赵庄的，我们家有很多很多红颜色的衣服。你们跟我回去，我找给你们。”“说，你到底是什么人？”领头的人把勃朗宁手枪又拔了出来，再次顶住了林见鹿的脑门，“这附近根本没有赵庄和王村，你是不是红军的小鬼头探子？”

林见鹿心头一怔，这国民党士兵头子也忒狡猾了，居然给自己下套。他仰起头，摸了摸勃朗宁手枪，“嘿嘿”傻笑起来：“我爹是赵庄的王爷，我是赵庄的皇上。你们有多少人？都到我的军队来吧！”

“真是一个傻小子，走吧，我们往前看看。”领头的人手一挥，后边的士兵就跟着往前行进了。有一个国民党士兵还回头看了一眼林见鹿，丢下一句：“愣头愣脑的。”

林见鹿可不敢继续看，他反身翻起螃蟹来。突然，一块石头坠入江水里，是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