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晚
夜晚
到了下午晚些时刻,天上的这十个喷着热火的太阳,倾斜到了地平线的一侧,虽然仍怒气冲冲地发着淫威,但是人们还是觉得似乎温度降低了一些,空中有了风,空气也稍微地凉爽了一些。在屋子里整整闷烤了一天的人们,三三两两地头戴着斗笠、肩上裹着蓑衣走出了陋室,站在城里的围墙或高岗上,眺望着西方红彤彤的天边,彼此交流着每个人心中多少有些不同的疑惑和担忧。
站在王城中的制高点-南门的城楼上,一眼能望出去很远,此刻阳光的炙烤仍旧强烈,没有被蓑衣完全遮住的皮肤仍旧能感觉到些许刺痛。放勋摆了摆蓑衣的右侧,试图把刺痛的右臂完全地包裹在蓑衣下。
城南水田里的稻秧现在已经卷曲着叶子,趴伏在了地上,虽然没有完全枯黄,但即便明天能活过来,估计以后也会大幅减产。水田里的水,今早还有五指深,但此刻看来,好像已经完全干涸了,水浅的地方,泥地列出一道道大口子。只有紧挨着壕沟的稻秧,由于背阴,似乎看来还没受太大影响。但只消再一日这样的暴晒,能被光照着的秧苗就没救了。放勋心里暗暗地想到。
城里的房舍,有许多冒着烟尘,但这却不是往日此时此刻的滚滚炊烟,而是起了火又被人们刚刚扑灭而遗留的烟尘。鸡鸣狗吠的声音此刻仍旧此起彼伏,似乎连它们也在交谈着这一天来从来没有过的见闻。但如果情况没有改观,不知再过几日还能如何,可能那时这王城就会变成残垣断壁,一片灰烬,一片沉寂了。
“听城北山洞那边来人报告说今早有一大群狼出现在了那里,想要冲进山洞去攻击牲畜,后来被守卫士卒给赶跑了。”姬弃走到放勋身边躬身说道。
“我猜那群狼是想去山洞了躲起来,攻击牲畜还有人应该不是它们的主要目的。”
放勋听罢说道。
“嗯,我看也是!”
“太阳晒得这么凶,最好去洞穴里躲起来。人能想到,动物们也自然会想的到。”
放勋看着城门里街上走着的一条狗说道。
那狗伸着鼻子正在街旁左右嗅探着,似乎是在哪里躲了一天刚出来,想要找东西来填饱饿了一天的肚子,亦或是着急的寻找着可以喝的水。
“再多派些士卒去城北山洞那边,一定要看好牲畜,并且立刻把旁边那个封起来的山洞也打开,尽快收拾一下,争取今晚就把城里这些房子起火的和住在稻草房子里的人们转移过去。”
放勋继续说道。
“不再等等明天看看情况再说了?”
姬弃问道。
“不能等了,看这情况,我估计明天还会这样。”
放勋望向西方天边的红云说道。此刻太阳西斜,留下西方半边天,壮丽的、人们从未曾见过的血红的云彩,就像刚宰完牛羊后的血喷溅满了天空。
”我们一定要做好迎接最困难情况的准备,还得赶快把所有王城内储备的粮食都搬运到山洞里去,在那里存放起来更保险一些,不然这王城内此起彼伏的火势,谁能保证粮食放这里能安全呢。“
望向远处山边山洞的方向放勋又补充道。
“嗯,这是重中之重,那还要多派守备部队才行。”
姬弃点头同意到。
“哎,想起我们多年前刚准备建设这里的时候,那时这里是成片的青草、树林还有一汪一汪水洼。”
放勋指着王城内一条条街道,一片片屋舍说道。
“嗯,是呀,可真是块好地方,绿树成荫、青青草地。前有河流环绕,后有青山依靠。比我们之前那常年水患不绝的旧地可好上不知许多倍啊!刚一看到这里,大家就看中了这块宝地,每个人都不再想其他地方了,都认定这就是我们梦寐以求、最理想的地方。”
姬弃想着过去的时光,笑容浮上了脸庞。
“不过一开始也还是很艰难的,付出了很多的努力和牺牲。”
放勋说道。
“真是一段充满艰辛却有充满憧憬、希望的岁月啊!不但要抵抗四邻的强敌,还要掘土伐木建城。”
“创业充满艰辛却是一段最让人值得回忆的时光!”姬弃又补充道。
“记得开始建这个城门的头几天早上,夔说黎明时分就在我们脚下曾经还是土岗的地方看到有彩凤盘桓于此!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看清了,那时应该比现在天还昏暗呢!”
放勋又仰头看了一眼西方的天边,此时天边的红霞又显得格外的红艳,夜晚正在渐渐来临,不过与往常不同的是,城里却陆续响起了高兴的欢呼声。
“那时天刚放亮,人眼睛犀利着呢,不像现在被强光照了一整天,黑一点反倒很不适应,夔说看见了就肯定是看见了。”姬弃微笑着说道。
“听人说彩凤从来不落无宝之地,我们一听夔说彩凤曾落在这里过,就更认准了这块地方。”姬弃继续补充说道。
“是啊,那时就把王城的大门定在了这里。不过还真是,自从我们在这里建都之后,连年风调雨顺,粮食丰收、果实充廪,讨伐蛮邦也战战告捷,四邻也纷纷来朝。”
谈到这里,放勋也微笑着补充道。
“但愿这次天灾,我们也能顺利的挺过去!”放勋透过斗笠的缝隙望着西边天际红彤彤的云层后仍旧光彩夺目的太阳说道。此时,城里屋舍内的人们已经几乎都走到了街面上,都仰头望着西边的天际。
“天佑众生,灾祸很快就会过去的。”姬弃说罢,冲着放勋稽首后快步走下了城楼。
城里的居民已经有部分转移进了城北的山洞里,这个山洞就紧邻着西昆等人把守的圈养牲畜的山洞,是以前人们的居住地。直到近年,随着王城的筑建完成,人们才陆续搬进了更安全,更温暖干爽的城里。
这是个高大、深邃的岩洞,足有几十丈高,数百步宽,据人们探测,可以深入山体很远,直到山体内的暗河边。无疑在此时此刻,这里成了最理想的躲避酷热、暴晒的好地方。
“人们有很多都搬过来了吧?”
放勋问姬弃道。
“几乎所有房子起火的还有稻草房子的居民都来了或者正在来的路上,另外还有一些人觉得在城里太热,也跟着过来了,我们也没阻拦,合计他们想来也好,反正这山洞宽敞,即便全王城的人都过来,也还能挤得下。”
姬弃回复道。
放勋看着山洞里三五成群,或站或坐着的人们点头称许。
“天太热了,今天有好多处草房起火了。多亏提前备了些水,不然恐怕会引起大麻烦。”
站在姬弃一旁的四岳补充道。
“我们刚才趁着天气凉快点,把能带的粮食都赶快带到这边来了。“
”嗯,应该这样,要随时保护好我们的粮食、给养,这些东西是最重要的,一定要先把它们运过来。这样即便有扑不灭的大火,百姓也不至于会饿着肚子。“
放勋点头回应道。
岩洞里人们以家庭为单位,一群一群的聚集在各个方位,都时不时的把头扭向洞口的方向。他们知道那是他们的国君及首领们的位置所在。
这时天上的最后一个太阳终于散着余光,沉到了西边的大山背面,刚才绚丽、夺目的红霞也变得暗了下来。令人白天里睁不开眼睛的夺目光线慢慢地消退了,众人们都不自觉地睁大了眼睛,四处张望地贪婪地看着,就好像之前完全没看清周围的环境似的。随着周围的逐渐变暗,气温也稍微的降低了一些,空中渐渐的刮起了一点微风。被燥热摧残了一天的人们陆陆续续地走出了山洞和房屋,呼吸着外面的空气,抬起头仿似久别重逢似地看着天空。
现在这傍晚的天空也显得和平时大不相同,大概是白天的高温蒸发了大量的水汽,天空中慢慢地聚起了很多云朵。高空的云朵被落日的余辉照耀着,显出一片骇人的阴沉血红色,布满整个天空,尤其是西边的天空更是厉害。大地在这暗血云霞的照耀下,也变的一片暗红色,仿佛是刚刚降了一场污浊的血雨。众人惊异地四下张望着,时不时彼此互相看着对方,似乎想从对方的眼神里能获得一点解释与慰藉。
过了一会儿,太阳们终于彻底地落下了山去,天上的云朵也变得更暗。空中的微风也变的强了,吹起白天被晒蔫了的树枝发出哗哗的响声,风又卷起了地上的干土,空中弥漫的灰尘越来越浓,呛得人们纷纷咳嗽,有的人随即捂住口鼻返回山洞或房子里。
“起风了,即便仍是热风,但看来夜里会凉爽些!”
姬弃站在洞口望着云层密布的天空说道。
“这风刮的邪乎,起势迅猛,怕是一会儿要狂风大作,另外这云层越积越厚,比平时要厚重的多,怕是也要下大雨。”
放勋在旁边担心地说。
“赶快去通知军士们,把王城房屋里还没过来的人们尽量领到山洞里来,一会儿可能会有狂风暴雨,快去,越快越好。”
放勋对身边的士卒快声说道。
身边的士卒领命,拔腿向王城的大街跑去。
狂风越刮越大,不久后随着云层的越积越厚天上开始电闪雷鸣,轰隆隆作响。一道道闪电划破夜空,把刚刚暗下来的大地照耀的亮如白昼,伴随着声声震彻心扉的炸雷。山洞里的人们都躲进了山洞的内侧,惊恐地望着外面的一道道闪光。还有很多年长的人跪在地上,颤动着身体,似乎在向上天祈祷。
王城里的人们接到放勋的通知,都在急匆匆地陆续向山洞赶来,放勋及姬弃等众人也在洞口附近的山坡上帮忙搀扶、拉拽。仿佛又过了不多久,倾盆的大雨从天而降,如瓢泼般倾泻了下来,在山洞前的山坡上冲出了无数条泥沟。幸亏放勋提醒的及时,王城离山洞距离也近,所以多数王城里的人们已经及时紧急迁移到了山洞内。
狂风、暴雨加上闪电雷鸣凶猛异常,虽然极大地缓解了白天的酷热,但是这极度的狂暴却带给了人们更深的恐惧和担忧。众人在洞穴内,成片地簇拥在一起,惊恐地望着外面,漠然地张望着。
山洞的洞口位于高处,所以不用担心雨水的倒灌,这让放勋及众首领们感到比较庆幸,不然随着这暴雨紧接而来的洪水会更让众人担心。
众人无可奈何、麻木地望着外面这没有停歇迹象的暴雨,不久之后,终于抵抗不住白天的困倦,纷纷倒地睡去。只有几个首领们还在担忧地轮流监视着外面的形势。
暴雨几乎倾泻了整个晚上,终于在黎明时分雨停了。似乎云层终于卸下了身上的担子,显得比昨天傍晚时分轻薄了许多。
放勋天还没亮就起来了,站在洞口旁的凳子上望着远处东方地平线上微微发白的天际,兀自沉默不语。一夜的狂风暴雨让外面的世界彻底地变了模样。只见洞口下的山坡被雨水冲刷的沟壑纵横,树林里的树木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树下断的枝叶落的遍地都是。更惨的是稍远处王城的房屋,木架稻草的顶棚几乎全部被掀翻,形成了一片片的稻草垛,横七竖八地散落在街道上。有的泥土夯成的墙壁坍塌成一堆堆的泥巴。大殿及几处公共设施建筑还矗立着,但是也被风刮的歪斜着。街道的远端也被水流冲成了一条条沟壑。王城旁边的大河里河水暴涨,远处可见波涛汹涌,肆虐着旁边的田地。不用细看放勋也能猜到河边的田地恐怕是凶多吉少,至于城南的水稻田,估计也是受灾严重。
眼前的这一切让放勋感到心情沉重,但也不完全是意料之外的事,倒没让他太多的担心。放勋此时眼睛紧紧地盯着东方发白的天际,接下来一会儿发生的事情才是最让他揪心,最想知道结果又怕知道结果的头等大事。
这时姬弃,义均等众人也醒来,站在放勋的旁边一起默默地看着东方逐渐发白天际。众人无言,呆呆地望着东方,等待着。
东方天际的白色越来越亮,云层中渐渐地显露出红色的霞光。随着时间的推移,天际的白色越来越亮,霞光也越来越红。终于,天边陆续露出了几个红边。放勋“哎”地叹了口气,从凳子上跳了下来,比刚才看到被暴雨摧残后的大地的脸色更显得凝重。众人也回头看着放勋,没有说什么。只有义均仍旧没动,而是小声地数着数,一二。。。,直到他数到十。
放勋低声哀叹到,众人也不约而同的低声附合,言语和表情里透着比之前更深的无奈与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