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珠传奇之修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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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万寿节惊情

巍峨的紫禁城沐浴在如水的月光里。

一处偏僻的角落里,有一排矮小的房间。

一间狭小的房间里,是一排大通铺,铺上睡着八个宫女。

房中无灯,光线幽暗。宫女们都睡着了,有些还发出阵阵酣声。

易欢睡在靠窗的角落里,枕旁放着一张人皮面具。

恍惚间,她似乎回到了明珠谷,正站在那断魂崖边,身上不知怎么却穿着了那身鲜红如血的明朝新娘装。

而康熙一身便服站在她面前,深情地凝视着她,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以前,朕是你的龙小弟,现在,朕是你的男人。”

康熙猛地上前抱住她,强吻她。

她挣扎了一下,慢慢放弃了抵抗,与他亲吻,心疼抽搐,眼角流出泪来。却听身后传来朱慈煊的声音,“欢妹!”

易欢一惊,猛地推开康熙,一转头,却看到朱慈煊正站在身后,伤痛地看着她。

而她再一回头,却发现康熙也不见了,却变成了持刀狞笑的阿必齐,他逼近朱慈煊:“我现在就送你去见你的欢妹!”

阿必齐一刀捅在朱慈煊身上,再一脚将他踢下了悬崖。

易欢急得声音喑哑,“猪哥哥——”,猛地从通铺上弹坐而起,大睁着眼睛,满头冷汗。

却见身边的宫女绿萝被她惊醒了,揉着惺松的睡眼:“如梦姐姐,你在说什么梦话?”

易欢一惊,看了看枕边的人皮面具,不及多想,一指点在绿萝的昏睡穴上。

绿萝又沉沉睡去。

易欢松了口气,大口喘息了几下,看了看身边沉睡的宫女们,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她慢慢躺下去,却再也无法入睡,只大睁着眼睛,看着窗外。

窗外,是深沉的夜色,夜空中高悬着半轮残月。

她耳中回响着适才听到的寝殿中传出的富察兰心那引人暇想的哭叫声——“皇上,不要——轻点,疼——”

想着此刻康熙必已临幸完富察兰心,富察兰心正被李公公和两个太监抬回储秀宫去,只觉心里又有些隐隐作痛。

不由又在心里痛骂自己——他本就是你的仇人,你只该恨他才是,为何要因他临幸其他女人而心痛?当初他对你的一切柔情蜜意,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但骂归骂,心中那丝隐痛竟始终无法消除。

她却不知,就在她的身影刚刚走出乾清宫,李公公就听到寝殿中传来一阵悦耳的金铃声。

他赶紧带着两个小太监进了寝殿。

但见殿中光线昏暗,那富察兰心并未在龙床上,而是裹着红绸坐在一旁的榻上低声抽泣,披散的长发一丝不乱。

李公公不由微微一愣,难道皇上并未临幸富察兰心?

那她刚才惊恐呼痛的尖叫声又是怎么回事?侍候康熙这么些年,可从未见他有淫虐女人的怪癖。

却见龙床上帐幔低垂,隐隐透出一个坐着的身影,康熙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从帐后传来。

“送富察兰心回储秀宫,天亮后再送去内务府,找一个还未指婚的宗室子弟指给他。”

李公公更是意外。

虽然按惯例,每年入选的秀女,皇上选过之后,剩下的就会再由内务府挑选后指给其他宗室的未婚子弟。

但这批秀女,皇上就只选中了富察兰心侍寝,临到头却突然又不肯临幸她了,还似乎再也不想看见她,居然要将她指给别的宗室子弟,这可就不同寻常了——

却不敢多问,只应了一声“嗻”,就让两个小太监用红锦被裹上富察兰心抬走了。

待回了储秀宫的福察兰心的寝居,两个小太监把她放在了床上,退了出去。

李公公听到福察兰心仍在低声抽泣,忍不住劝了一句:“小主快别哭了,皇上说把你指给宗室子弟做福晋,也是很好的出路,何苦如此伤心?”

富察兰心裹着红锦被坐起身来,红着眼睛道:“公公,我只是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竟会突然让皇上厌恶,还求公公指点一二。”

一面说一面从枕下摸出一个锦囊来,递给他,“这是我入宫时额娘给我的体己钱,公公切勿嫌少。”

李公公接过锦囊,入手一摸,便知囊中装的全是金叶子,这富察兰心倒是个出手大方很会为人处事的姑娘,家境也殷实,若不是拂逆了圣意,只怕也会有个锦绣前程。

略一沉吟,把锦囊放入怀中,道:“多谢小主赏赐。那就有劳小主先把今夜入寝宫后的情形讲一遍,咱家才好帮小主分析一二。”

富察兰心脸上一红,垂着头忸捏了一阵,才低声说了起来。

原来她被抬入寝殿放上龙床之后,正忐忑不安,忽见帐前隐约出现了一个身着明黄色便服的年轻男子背影,那男子背对着她,扑地吹灭了殿中的几盏烛灯,殿中的光线顿时黯淡下来。

紧接着,那男子转过身来,脸上居然戴着一个奇怪的黄金面具,面具上仅露出两只眼睛一个鼻子,看不清神情,在幽暗的灯光映射下只觉说不出的怪异可怕。

这难道就是传说的皇上?还是一个暗夜的幽灵?

她不由吓了一跳,一下子抱紧了身子蜷缩成一团。

却见那面具男子不慌不忙地走到龙床前,把锦帐撩起来,挂在了金钩上,然后坐在了床沿。

她这才看清那男子的衣服上绣着五爪金龙,便知他不是什么幽灵,果然是当今皇上了,心中没了恐惧,却又泛起紧张,竟忘了请安,只是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一看之下,才发现那面具虽然有些怪异,面具后露出的双眼却满含盈盈笑意,宛如春风拂面,温存柔和,全然不似平时传说中的威严不可亲近。

只听康熙道:“你叫富察兰心?”

她这才发现原来皇上的声音很好听,低沉富有磁性,更带着一种令人沉迷的温柔,那嗓音仿佛一股春水般泛过她的身子,令她的心砰然一动。

她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

他居然也不以为忤逆,面具后的眼神反而更是温柔如水,声音也更是轻柔得发腻:“你一直盯着朕做什么?你想看看朕吗?”

他伸手轻轻揭下了面具,露出一张棱角分明、清瘦英挺的脸来,那脸上的神情很是温柔,微微上翘的嘴角带着笑意,让她紧张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

她从未料到,原来皇上如此年轻英俊,如此平易近人。

他也一直凝视着她,似乎在留意她所有的细微反应:“朕的样子让你意外了吗?你为什么不说话?”

富察兰心这才反应过来,红着脸,赶紧裹着锦被坐起身来,跪直身子:“臣女富察兰心给皇上请安。”

康熙没有说话,只是上下左右仔细地打量着她的脸,那目光很是奇怪,并无一丝淫欲,倒仿佛是在探察一样东西。

随后她看到康熙仿佛有意无意间侧过了身子,露出了腰间悬挂着的一个荷包。

那荷包很是奇怪,虽是上乘的料子,却做工极为粗糙,上面歪歪扭扭地绣着一对肥肥的鸭子状的东西,有几分像鸳鸯,但透着说不出的蠢萌。

康熙见她盯着那荷包出神,嘴角笑意更浓,眼中还隐隐泛起一丝狡黠,柔声道:“你盯着这个荷包做什么?你喜欢它吗?”

一面说一面伸手把那荷包摘下来,翻了个面,递给她看。

荷包另一面,用同样拙劣的绣功,歪歪扭扭地绣着两个人形,只依稀看得出那是绣的一男一女。

堂堂皇上,居然没人给绣个像样的荷包?富察兰心很是奇怪,心中暗自盘算,待将来要一展绣功,给皇上绣个比这精致一百倍的荷包。

只听康熙道:“这荷包朕一直贴身收藏着呢,今夜特地戴上了,怎样,你开心吗?”

她不知他此话何意,更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含混“嗯”了一声。

便听康熙柔声笑道:“朕也很开心——朕没有穿金蚕背心,因为朕知道你一定不会伤害朕——好了,你已经看过朕了,该轮到朕好好看看你啦——”

她脸上一红,含羞把外面的锦被脱了,露出只用红绸裹着的娇好的身子,雪白的脖颈与整个肩部都露了出来。

她迟疑了一下,想起礼仪嬷嬷的教导,脸已羞得发烫,又颤着手去解那红绸。

康熙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游走,此时声音突然有些变化,没了前面令人心痒的甜腻,似乎带着一丝疑虑地道:“且不要动——把头发全都撩到身后,转过身去——让朕看看你的侧脸。”

富察兰心便不敢动了,依言转了半个身子过去。

“再转过去一点——不对,再过去一点——过了,再转回来一点——再回来一点——”

富察兰心便听话地随着康熙的要求把身子转来转去,终于转到了一个让他满意的角度。

“好,不要再动了,就这样,保持这个姿势。”

富察兰心便不敢动了,保持着双臂抱在胸前、坐在床上侧对着康熙的姿势。

她感觉到康熙的眼光一直紧盯着她,似乎将她裸露在外的脸、脖颈和肩每一分每一寸都仔细看过了。

她突然听到他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似乎重新又满含了柔情蜜意,让她心中又是一跳,便忍不住扭头去看他。

她的目光对上了一双沉溺的眼眸,仿佛酒至半酣,意态微醺。

但那眼眸中反射出了她的正脸,沉溺温柔的神情却在瞬间冷凝:“谁让你转过来的?不是让你不要动吗?”

她吓了一跳:“臣女,臣女错了,臣女不是故意——”

康熙打断了她:“不要说话,转过脸去。”

她顿时一个字也不敢说了,又将脸转回到原来的位置,侧对着他。

此时她再也不敢动,只能用眼角余光感受到他一直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又发出一声幽幽的叹息。

此时这声叹息又和方才的柔情蜜意不同,竟满含着失落,甚至——甚至可以说有一丝惊惶,因为她听到他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不安起来。

随后他竟脱靴上了床,凑近她身边,坐在她的侧后方,用手去摸她的脸。

他温热的指腹很柔软,侵略了她从未被异性摸过的面颊和肩颈,她身子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却仍是一动不敢动。

他的手指也有些微微发颤,指尖也在眨间泛起微微凉意,慢慢摸到了她的耳后发际边,竟突然用指甲去轻划她的皮肤。

她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叫,本能地偏头躲避。

他却突然暴怒起来,低喝了一声“不许动”,同时已用一只手牢牢按住了她的头,不让她动弹,另一只手的指甲仍然在她耳后发际边来回划动,越来越用力,指尖划过那薄薄的皮肤,似乎想要把她的头皮都剥下来似的。

吓得她尖叫了一声:“啊——皇上,不要——轻点,疼!”

康熙没有理会,在她两侧耳后都摸索划拨了一阵,甚至还掐了几下,却发现那皮肤甚是紧实,根本揭不下来,才停了手。

他在她身后呆坐了片刻,呼吸沉重,声音也变得不带任何情感:“下去吧,坐到榻上去。”

她赶紧抱着双臂,逃也似地下了龙床,坐到了一边榻上。

却见康熙呆坐在床上,手中紧紧攥着那个丑陋的荷包,指节因过份用力而苍白,神色早已没了那份令人沉醉的温柔,而变得沉郁可怕,眼中似乎还透着失落、迷惘和伤痛。

她虽不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也敏感到皇上对她已没了兴趣,心中又是害怕又是委屈,忍不住泪流满面。

呆坐的康熙被她的哭声惊忧,神情变得更是烦躁,动手拉了拉床角系着的金铃,随后像是不愿被人看见似的,伸手放下了帐子,把自己隐在了帐后——

富察兰心说到这里,又委屈地哭出声来:“臣女一直谨守刘嬷嬷的教诲,丝毫不敢有忤逆皇上的言行,不知皇上怎么突然就生气了——甚至再也不愿看到臣女,竟要将臣女指给其他宗室子弟——”

李公公听她讲完,好奇地道:“你且照方才皇上说的,慢慢转过身去,让咱家瞧瞧你的侧脸。”

富察兰心收住哭声,慢慢转过身去。

李公公盯着她的脸,突然发现她在某个角度的侧脸轮廓有几分眼熟,略一思忖,已明白了大半。

再凑近富察兰心耳后细看了一下,发现有一条细细的隐隐的红痕,问道:“兰心小主,你这脸——是否曾请高人动过刀修整过?”

富察兰心不解地道:“没有啊?这脸上怎么可能动刀?”

李公公道:“那你双耳侧后方有一条隐隐的红痕,又是怎么回事?”

富察兰心道:“那是我小时候突然患了皮肤病,双侧耳后和下巴都长了一些红疹,后来红疹虽然治好了,却留下了淡淡的一条红痕——怎么,难道就是这条红痕,让皇上不喜了吗?”

李公公想了想,却不便明言,只道:“咱家记得你入选的画像,画的似乎就是你的侧脸。可能皇上喜欢你这侧脸的轮廓,所以才召你侍寝。可是皇上看到了你耳后的红痕,误以为你这脸曾经动过刀,是故意做出这样的侧脸轮廓,所以就不喜欢了——”

富察兰心委屈地道:“可臣女冤枉啊,臣女怎么敢在脸上动刀?公公,能否求你帮我在皇上面前解释解释?”

李公公叹道:“只怕现在解释也没什么意义了——皇上可能误以为你是某个人易容改扮的,结果却不是——那他再看到你这侧脸,心中就会膈应——小主,这宫中佳丽成群,皇上都一视同仁,并无所偏宠。你与其无望地守在这禁宫之中,等着皇上一年半载的来看你一次,倒不如去其他王候府上做福晋,这反倒是你的造化,你且莫再伤心了。”

富察兰心哪里听得进去,仍是委屈地哭个不停:“可是,可是我本来是可以得到皇上的宠爱的——”

李公公暗自叹息了一声,又劝了她几句,便自顾自退了出去,出了储秀宫,自回房中歇息去了。

这一夜,富察兰心和易欢,都未能入睡。

至于寝宫中的康熙是否安然入眠了,则谁也不知了。

接下来的日子,仍似乎风平浪静。

过了几日,易欢才从宫女们私下的闲聊中得知,那富察兰心并未能邀得圣宠,已在侍寝次日就被送出宫去,指给了康亲王杰书的一个尚未婚配的贝子。

易欢有些诧异,随后想起了当年与自己一同进宫的秀女玉兰、容慧和秀禾,都是在侍寝之后就被以“侍候不周”的罪名送至了慈宁宫,交给太皇太后处置,而太皇太后将她们全部赐死!

虽然康熙曾解释,玉兰等三个秀女都是鳌拜训练的奸细,可她仍不禁为三个花季少女就此殒命而悲叹。

富察兰心她虽只瞧见了一道背影,未能瞧见她的脸,但想来也是个万里挑一的佳人,居然在被康熙临幸一夜之后,就弃如鄙履!

这个异族的鞑子皇帝,不仅阴险狠毒,还如此冷血无情。

易欢心中更是憎恨。

接下来一连十余日,皇上却再未挑秀女侍寝,也未翻任何嫔妃的牌子。宫人们都忍不住私下议论。

转眼已是三月十七。

次日乃是康熙的生辰。

皇帝生辰乃宫中的一大喜庆之日,名唤“万寿圣节”。这一天,也会是整个御膳房最忙碌的日子。

叶默声提前一天进了宫,让乌尔盖带话,约了易欢在御膳房附近的一处偏僻小道见面。

见面之后,叶默声先问了易欢近来的状况,易欢说起已在御膳房站稳脚跟,待过些日子,也许就能分到一间单独的寝居,这样就方便在夜间行动了。到时候就有了半夜去御书房盗金牌的机会。

叶默声见易欢眼圈有些发黑,有些憔悴,知她这段时间很是辛苦,不由心疼不已。

但易欢却毫不介意,仍是沉着冷静,再也没有当年的任性娇气。

叶默声心中感慨不已,同时也把忐忑的心放下了大半:她既未被康熙识破,也未在宫中惹出是非,更未做出任何谋逆之事,看来,她就仅仅是出于姐妹情深,想要救出雪倾城而已。

叶默声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递给易欢:“这是樊师姐让我带给你的。她说明儿是你的生日,特意给你做了些你爱吃的糖丸。”

易欢心中一动,打开瓷瓶,从里面倒出几粒小小的白色“糖丸”。

叶默声拿起一颗糖丸翻看着,又凑近鼻前嗅了嗅,狐疑地道:“小师妹,宫里有的是好吃的糖果糕点,樊师姐怎么还让我给你捎这个糖丸?”

易欢笑道:“怎么,又起疑心啦?你呀,自从回到清廷当了官之后,这疑心病就越来越重了。你要不相信,我吃给你看!”拈起一粒糖丸扔进了嘴里,“叶哥哥,你要不要也尝尝,很好吃呢!”

叶默声神情放松下来,一笑:“你知道的,我从小就不爱吃甜食。”

易欢笑道:“这糖丸啊,是樊师姐为我的生日亲手做的,意义不一样嘛。就如我长大后有了各种手镯了,可在四年前,你仍然送了我一只金手镯。”

叶默声见她提起往事,脸上顿时浮出温柔的笑意:“小师妹,谢谢你,没有把我送你的金手镯给扔了,”从怀里取出那只金手镯,“你今天生日,我没有为你准备别的礼物。我只想把这只你还回来的金手镯,再亲手为你戴上——”

易欢不接:“这镯子,还是你先帮我收着吧!”

叶默声神情有些受伤:“怎么,你连这只金手镯也不肯接受了?”

易欢道:“不是,是我现在这身份,怎么能戴这么贵重的镯子?再说,万一哪天不小心撞见了康熙,被他认出这只镯子来,可就了不得了。”

叶默声想起了康熙心细如发,敏感多疑,易欢说得也在情在理,便道:“多亏你提醒,皇上说不定真还记得这只金手镯。也罢,我先帮你收着,等救出了雪姐姐,咱们成亲之时,我再为你戴上。”

易欢不动声色地笑笑:“好。”

叶默声又叮嘱了她几句,才快步离去。

易欢看着手中的瓷瓶,眼中闪过一丝冷芒。

樊倩影在这个时候把“浮生如梦”送进来,还真是及时!

明日,不仅是她的生日,也正好是那冷血暴君的寿诞,宫里的万寿圣节。

她一定要想办法,从明夜开始,就把这浮生如梦下到他的身上——

入宫近两月,易欢复杂的心绪已慢慢归于平静,只越发坚定了给康熙下足百日“浮生如梦”的信念。只是此前苦于药不能传入宫来,如今药已到手,计划终于可以开展了!

这一夜,易欢倒睡得比平时踏实。

次日,易欢和众宫女都起了个大早,在御膳房开始为康熙的万寿圣宴做准备。

康熙却浑然没有庆生的喜悦之情,仍如常在四更天起床练武,随后用了早膳便去依照那套繁琐的程序拜祭太庙,随后又在太和殿前设宴与群臣同乐。

其实这寿宴也只是走一个过场,他根本没怎么进食,待耐着性子听群臣一个个依礼送上祝祷之词,饮了几杯酒,就匆匆离席了。

想起还有一些前几日朝会上未决之事,便直接回了御书房批阅奏折。倒把一众憋足了劲儿要在此日邀宠的后妃们都晾在了一边。

这三年来,他疯狂的勤政,把自己每日的时间,都安排得如被皮鞭狂抽的陀螺,不停高速旋转,即不见停顿,也不见减速。

本来万寿圣节是不该处理政务的,但三藩战事在即,康熙又一向勤政,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不疑有他。

康熙这一忙,就不知不觉间忙到了下午日落时分,才把所有奏折细细批完。

康熙搁下朱批,长长伸了个懒腰。

李公公赔笑道:“皇上,今日乃万寿圣节,您也该休息休息了。晚上还有太皇太后为皇上准备的万寿圣宴呢!”

康熙没甚情绪:“眼下三藩叛乱在即,朕哪里还有心思过什么寿诞——”

李公公道:“即便无心庆贺寿诞,但这久坐伤元阳。皇上已经坐了两个时辰了,也该出去走走,活动活动筋骨了。”

康熙点点头,站起身来往外行去。

而今日,却该当易欢上晚班,值夜。

她早已没了“庆生”的心思。如今她活着,不过行尸走肉,留着这条命,只为报恩报仇,哪有资格享受半点人间欢娱?

下午闲来没事,易欢不由绕到御花园去散心。

闲逛了一会儿,易欢突然停下了脚步。

前方不远处正是永乐斋。

当年康熙为了不让宫中诸嫔妃来打扰易欢,特地在御花园一角寻了一所偏僻的院落,赐名永乐斋,赐给她居住。

光阴似箭,距她当初第一次住进这永乐斋,已经四年了。

唉,一千多个日夜,就这么弹指而过了——

入宫这一个多月来,她一直刻意回避,不去那永乐斋。但此刻不知为何,她心中一阵悸动,竟身不由己地行了过去。

却见永乐斋庭院紧闭,院墙上爬满杂乱的藤萝,一片冷清。想是许久都不曾有人出入过了。

易欢怔怔地看着永乐斋,心中虽有泪意,眼中却不见泪光——她犯下的罪孽,她与康熙之间的仇恨,唯有血才能洗清,她没有资格流泪。

呆立了许久,才长长叹息了一声,转身离去。

她的身影刚刚消失,康熙就在李公公的陪伴下从相对的另一条路向永乐斋慢慢行来。

他却全然没有留心到,有一条窈窕的身影,正背对着他渐行渐远。

康熙来到了永乐斋门外,打量着紧闭的大门,神色也有些微微意外:“朕本想去御花园中散散心的,怎么竟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这里来?”

李公公赔笑道:“奴才看皇上似乎一直在默想着心事,未敢打扰皇上。适才见皇上走岔了路,也没敢提醒,不过前面有一条小路,也可以绕道御花园——”

康熙没有说话,只上前轻轻推了推那紧闭的大门。

大门纹丝不动。

康熙又拿起那门上的铜锁看了看,却见锁上已生满铜绿——

李公公道:“皇上三年前吩咐过,把这永乐斋锁起来,谁也不许进去,这日晒雨淋的,铜锁就锈了。皇上可是想进永乐斋看看,奴才这就传人来开锁——”

康熙摇摇头:“不用了——物是人非啊!见之何益?”

这三年来,从疯狂地思念,到刻意的“遗忘”,其间的心路历程究竟有多痛苦,唯他自知。

三年前,送易欢出宫之后,他也曾崩溃,悲愤欲狂——

但他渐渐冷静下来:易欢他年必将归来,而她的归来,必将掀起一番惊涛骇浪,他必须做好足够的准备,以迎接她的“报复”,并为她可能带来的一切变故善后,再不能让之前的悲剧重演。

更重要的是,这不仅仅是他与她两个人的情劫,更是大清与前明的决战。

易欢的真心,和天下百姓的民心,都不是一个“皇帝”的身份就配拥有的,他必须成长为一代明君。

她与他之间的矛盾,已非言语可解,他必须还清当年所承诺的“利息”,才有可能不辩而清,不战而胜。

这是漫长而艰难的挑战,而只有先牢牢掌控了朝局、成为真正的帝王,他才有资格去迎接这场挑战。

好在,他从八岁起,就学会了忍耐,并在忍耐中拼尽全力去朝着目标奋斗。

三年来,他不动声色,利用一切机会不着痕迹地扶持亲信,打压异己;扶持汉人和满族中下层中的能人异士,分化与祖辈父辈一同打江山的老权臣。

他甚至把自己的身子,也当作了稳固皇权的最有利的工具之一:临幸后妃,翻谁的牌,不论“色”,不论“势”,而完全以其家族对朝廷的贡献和对他的忠诚度为标准。

这样的风向标,不着痕迹,又直接有效。

一些出身并不显赫的嫔妃及其家族,因此迅速上位;一些躺在祖辈功劳簿上耍特权的大族,不得不开始收敛。

而这样的奖惩方式,完全在他个人的掌控之下,也符合官场“潜规则”,没有人敢说三道四。

三年来,他成功地扮演着一个让所有人称道的好皇帝的角色:勤政,恤民,博爱,广惠后宫——

可在这份“成功”的背后,却同时滋生着一种无望乃至绝望的空虚。

尤其是临幸后妃之事。

在遇到易欢之前,他至少还能享受生理上的快感,可自从遇到易欢之后,他才知道,原来男女之事居然有一种更高级的快感——那不仅是肉体的交媾,更是灵魂的交融——那是接近佛家所说的那种超然的“欢喜心”。

他在易欢面前屡次产生的那种疯狂的渴望与欲望,在别的后妃面前却根本无法复制。

他最多在后妃们的刻意奉迎下,产生生理的勃起,却再也找不到那种来自内心的悸动、找不到那种整个灵魂都在燃烧、在飞升的兴奋与快乐。

有了这样的对比之后,每当单纯的生理欲望得到满足,从热腾腾的肉体上滚落,生理的快感极剧消褪,心却在眨间冰冻,被一种漫无边际的空虚填满。

他只疯狂地想要拥抱那一个人,揉碎她,烧融她,把她一片片嵌入自己的身体,与她血脉交融,与她灵肉合一!

而身边的这一具具肉身,无论高矮肥瘦,却都让他觉得厌烦,乃至恶心。

她们的肌肤明明是温热的,他却觉得骨子里是冰冷的;她们明明是柔软的,他却觉得包藏着坚硬;她们的眼眸中也看似充满深情,却混杂着敬畏和私欲,找不到那份让他眷恋的纯净的爱与疼惜。

他不想只是一个被众人仰视的“大清皇帝”,他还想做那个充满烟火气的“龙小弟”。

可是,除了易欢,没有人能与他达成那种平等而生气勃勃的特殊关系。

这些权贵女子与他的关系,早已固化,没有任何净化、更勿论升华的可能。

她们与他,只是君臣;

唯有她,与他,才是伴侣。

没有了爱的驱动与心的交合,只剩下了生理的发泄与利益的交换,这样的日子年复一年。

世间男子都艳羡的“阅尽春色”,对他却慢慢变成一种折磨。

所有的花团锦簇、灯红酒绿,都在滋养着心底暗藏的孤寂和思念,日益疯长。

到了那日元宵灯会的惊鸿一瞥,这份孤寂和思念更是已泛滥成灾。

这段时间,他总会在批阅奏折的间隙、在品尝御膳突然看到了某道菜肴、在午夜梦回的某个瞬间,又如三年前那般疯狂地思念起来,渴盼起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就会猛地从身心的每个细胞泛起,随后便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都只道他君威日盛,有谁知他四顾苍茫?

就在这个时候,礼部提醒他,该选秀了。

这还是他亲政后的首次选秀。不仅礼部重视,多少八旗贵族也都在指望着他呢!

这也是他可以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培植亲信的好机会。

于是,他颁旨选秀,为所有蓄势待发之人打开这条三年一启的上升通道——

秀女们入了宫,他不再仅凭家世和“容德”,而是按他定下的规矩,把这三年来对朝廷、对大清做出特殊贡献的人罗列出来,以做备选。

这其中就有在水利方面立下大功的工部左侍郎富察哈尔。他的孙女富察兰心成了首批入选的秀女之一。

而富察兰心进呈的画像,画的却是她的一幅侧脸,他不经意间翻到,顿时有一瞬间的失神,咦,怎么居然有几分像那个人?

他突然心念一动,想起了灯会上瞥见的侧颜。

真是她回来了?

这一次,她会不会又顶替了某个秀女的身份入宫?来找朕报仇?

越想越有这个可能,他简直有些迫不及待地宣了富察兰心侍寝——

他没有穿金蚕背心护体,只特地戴上了那个“烤鸭”荷包。

他历来性子谨慎,喜欢深思熟虑定下万全之策,绝少冒险。可是惟有于情,于她,他却宁愿冒险。

他赌她仍然不会伤害自己——若富察兰心真的是她所伪装,她发现他居然要穿上金蚕背心来防范她了,那她该是如何失望乃至轻视他呢?

所以他宁可冒着被她刺杀的风险,也不想让他与她之间的感情从此变异。

那一夜他是多么满怀期望——解释,求恳,耍赖,用强,种种场景反复思量。

他已做腻了帝王,他只想在她面前做回龙小弟——

只可惜最终却如一拳打在了空处,蓄势而发的力道竟无处着落——

他像是被下了咒、隐去了原形和元神的妖,只能寄宿在一个威严的帝王的皮囊里,再也做不回那个快乐少年郎。

那夜之后,他便感觉有些恍惚,做什么事都懒懒地提不起精神。终于,到今天,他身不由己地来了这个三年都没敢再踏足的永乐斋——

李公公见康熙怔怔地出神,明白他心中感受,欲言又止地低声道:“皇上,您还是把那个人忘了吧!”

康熙苦笑:“忘掉一个人,谈何容易?白居易作《长恨歌》,‘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朕当年初读这首诗,还觉得白居易矫情可笑,他一个诗人,怎能体会帝王的心境?唐明皇又岂会因为失去了一个女人,就恨得绵绵无绝期了?可是现在朕知道了那种滋味儿!哪怕是富有天下的帝王,心中也自有一处柔软,尤其朕与那人经历了那么多,桩桩件件刻骨铭心,如何忘得?此恨,果然是绵绵无绝期啊——”

康熙长长叹息了一声,转身慢慢向前行去。

行了几步,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李德福,调些人来,把永乐斋里里外外打扫修整一下,务必要恢复三年前的原样。”

李公公愣了一下,心里直泛嘀咕:难道皇上还以为易欢会回来?就算回来了,还能住在这永乐斋?嘴上却不敢多说,只应了一声“嗻”。

其实康熙也知道,就算易欢回来,也必是满腔仇恨地来找他报仇,这三年时间,纵然他拼尽全力,却离“还清利息”还差得太远。

三年下来,他变了很多,但他依然还是她的“龙小弟”,却不知她可还是他的“老大”?

她如今已变成了什么样子,他已全然没有把握。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赌——因为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他依然放不下她——他只能赌,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都依然不忍心伤害他。

此时易欢的身影,早已出了御花园,去了御膳房当值。

今日万寿圣节,几个负责康熙御膳的尚膳自是忙得不可开交。御膳房中人来人往却井然有序。

易欢进来时,正碰上大家刚刚把一桌精致的席面准备好,膳桌上已摆着数十道精美的御膳。另有一张小膳桌上则摆放着两个食盒。

叶荣光扔下了厨具,捏着腿和胳膊:“今天是皇上的寿宴,可把咱们累坏了!还好皇上提倡节俭,不许大办,也没有宴请百官,不然咱们还有得累呢!”

见易欢来了,叮嘱道:“这小膳桌上的两盒御膳,不能动。李公公特地亲自来吩咐了,晚上会另派人来取。”

绿萝道:“听说这些菜和点心是皇上吩咐做的。还特别强调还要有一道烤鸭,可是又不让送到宴席上去,倒像是专门为谁留的一样,这倒有些奇怪了,没听说哪位娘娘爱吃烤鸭啊,这些菜倒是给谁做的?”

易欢的心头一跳,随即暗自摇头。

不,不可能——他不可能还记着她,更不可能在今夜还为她准备这些食物,兴许是别的哪个妃子也爱吃烤鸭呢?

叶荣光赶紧嘘了一声:“小丫头别胡说,皇上吩咐下来,咱们照做就是了,问那么多,小心——”随即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绿萝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多话了。

却听尚膳副杨公公道:“今天皇上寿诞,宫里头人人都有好彩头,就咱们命苦,还得守着这最后一道汤,不然咱们也可以找些乐子去了!”

叶荣光略一沉吟:“不就还差一道汤吗?”一指易欢,“何不让她守着就是了?”

杨公公也知道易欢会些厨艺,只是让她守着熬一道汤,应该问题不大,便同意了。

两人把汤料放好了,吩咐易欢小心看着火候:“这汤要炖得又稠又浓,但又千万不能熬得太干,要守在锅边一直搅拌着,这汤要糊了,仔细你的皮!”

易欢点头应了。

她自入御膳房来,行事无不妥贴,当下两个尚膳副也都放心地留下她值守,自去宫中凑乐子去了。

一看两个尚膳副都走了,其余忙了一天的宫女太监也都陆续离开了,到后来只剩下易欢一人。

易欢守在灶台前,一边搅抖着那汤,一边怔怔地出神。

她脑中不由自主地闪过当年躲在鳌拜的马车上偷入紫禁城,潜入御膳房偷吃的往事来。

就是在这里,她邂逅了伪装成侍卫的“龙三”——

过往画面走马灯一般闪过,易欢心中又有些迟钝的闷痛。

她摇摇头,禁止自己再回想。

此刻,富丽堂皇的坤宁宫的庭院中却灯火通明,摆着寿宴。

康熙正襟危坐上方,身后侍立着李公公。他旁边坐着太皇太后。下方依次坐着皇后、荣妃、贤妃、宜妃、惠妃、德贵人和各宫妃嫔。

诸后妃皆盛妆华服,仪态端庄。

皇后的小腹微微隆起,显然有孕在身,荣妃身旁的嬷嬷抱着一岁多的荣宪公主,惠妃怀中抱着两岁多的皇长子胤禔。

德贵人美艳异常,却因位份低微,只能独自坐在末座。

宫廷乐师弹奏着动人的乐曲,一帮舞伎在翩翩起舞。

康熙神色淡淡地看着,并不如何欢喜。

太皇太后留心着康熙的神色,赔笑道:“我知道皇上一直厉行节俭,连续三年生日都不让大操大办,所以哀家只在皇后这坤宁宫里为皇上设家宴,列席的都是自家人,皇上可还满意?

康熙一脸恭敬地道:“太皇太后的安排,一切都很好。太皇太后近来凤体欠安,可是为了朕的寿宴,陪坐了这么久,请太皇太后早点回宫安歇吧!”

太皇太后知趣地道:“别说,哀家这把老骨头,还真有些吃不消了。皇上陪皇后她们再乐一乐!”说着起了身,康熙连忙跟着起身恭送。

众妃嫔见状也都纷纷起身相送。

太皇太后在嬷嬷宫女的搀扶下,慢慢离去。

太皇太后离开后,康熙和众后妃的神色都放松了许多。

康熙被众人敬了一轮酒,微微有些躁热,便拿起折扇,轻轻摇了起来。

那折扇上赫然写着一个大大的“聋”字。

皇后笑道:“皇上,你这扇面上为何要写着一个聋字?”

康熙看了一眼扇面上的聋字,笑了笑:“没什么,不过是写着玩罢了。”端起酒杯向众人示意:“时候不早了,皇后和诸位爱妃饮过这杯,也都请各自休息去吧!”说罢,举杯一饮而尽。

众嫔妃也都举杯陪饮。

惠妃抱着大阿哥胤禔站了起来,娇媚地道:“皇上今天喝了不少酒,臣妾宫里预备了上好的解酒汤,皇上可要同臣妾回去喝上两杯?”一推怀中的孩子,“胤禔,快说话啊,让皇阿玛今晚陪陪你——”

小胤禔怯怯地叫了一声“皇阿玛——”

皇后微露不快。

惠妃身旁的宜妃微微一笑:“今日是皇上的寿辰,待会皇上自然是要留在这坤宁宫陪皇后的。”

皇后满意地看向了宜妃。

荣妃却笑道:“宜妃姐姐这话说的奇怪,皇上愿上哪儿就上哪儿,难道皇上去什么地方还得听宜妃姐姐的安排吗?”

宜妃涨红了脸,看了看一言不发的皇后,尴尬地坐下了。

惠妃又推了大阿哥一把,小胤禔又怯怯地叫了一声“皇阿玛——”

康熙和声道:“胤禔乖,皇阿玛今晚还有别的安排,就不陪你了。时候不早了,你先随你额娘回宫歇息去吧!”又看向了荣妃:“荣妃,小公主也在打哈欠了,你也早些带着她回宫歇息去吧!”

惠妃和荣妃互相看了一眼,都只得不甘地应了一声“是”。

皇后顿时满脸期待地望着康熙:“皇上——”

康熙打断她:“皇后,近来朕忙于撤藩事宜,还有许多折子都没来得及看,朕得先逃席了——”看向众妃嫔,“诸位爱妃都且留下来,陪皇后再热闹热闹。”

皇后与众嫔妃都面露失望,却都不敢说什么,只得一起起身恭送,都神情失落地目送康熙离开,人人俱是满脸不快。

唯有德贵人乌雅如意静静地坐在末座,轻轻摇着团扇,并不参与邀宠和明争暗斗。

入宫四年了,皇帝从未正眼瞧过她。别的嫔妃还可以凭借家族的功劳而获得侍寝的机会,唯有她例外。

叶赫父子立下了那么多大功,康熙都从未翻过她的牌子。

乌雅如意从来什么都不说,只一直沉默而小心翼翼地生存着——安静得犹如宫墙下一株自生自灭的小草。

御膳房中的汤在沸腾。

易欢想起了三年多前的那个生日,康熙与她在御花园中放荷花灯共同庆生。

那时,康熙许了一个愿:朕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问起她许的愿时,她却不肯说。

其实,她许的愿乃是:愿眼前的康熙皇帝,永远是我心中的那个龙小弟!哪怕到最后我爱而不得,但至少要让我爱而无悔!

但结果,他俩的愿望双双落了空——

就如他俩一同放的荷花灯,最后烛泪滴尽,葬身水底,悄无声息。

如今,她潜伏入宫,却只为了毒杀他。

真是翻云覆雨、世事无常啊——

易欢眼看汤熬好了。便熄了火,将那汤盛在康熙专用的一个汤盅里。

她静心听了一下,确信御膳房中再无他人,便从怀里取出一粒“糖丸”,看了看四周,丢进了汤盅里。

糖丸在汤盅里慢慢化为乌有,水面上升起了一阵白色的水雾,却又很快消失。

浮生如梦!

正如那不堪回首的过往,都不过是南柯一梦。

这毒,要服满百次才能有效。爱新觉罗·玄烨,今日是你、我、猪哥哥的生日,也是我代猪哥哥向你讨债的第一日。

易欢满怀痛楚,却无处可诉,只能在心中无声叹惋。

忽听门外传来沉沉的脚步声,易欢赶紧将汤盅盖好,放在那小膳桌上。

御膳坊大门忽然被人打开了。

还穿着寿宴礼服的康熙在李公公和纳赛等几个侍卫的护卫下,大步而进。

他此刻,不是正该在后宫之中与诸后妃们大肆享乐吗?为何却亲自来了御膳房,还来得这般猝不及防!

易欢一惊,无处可躲,连忙跪下了:“奴婢给皇上请安!”

康熙看了看匍匐跪在眼前的小宫女,随口问道:“你是谁?”

易欢定定心神:“回皇上,奴婢是新进宫的宫女,在御膳坊帮厨打杂。”

康熙扫视了一下冷清的御膳房:“叶荣光和黄恩寿他们几个呢?朕交代他们的事儿,都忘了吗?”

易欢仍旧跪着,低着头不敢看他:“皇上要的吃食点心,几位尚膳早备好了。只有这锅汤,需要人一直守着慢慢熬制,奴婢就在这儿值守。”

康熙略一沉吟,恍然大悟:“朕明白了,他们拿着尚膳的俸禄,却欺负你一个新来的小丫头,是不是?”

易欢道:“回皇上,叶公公他们待奴婢极好,是他们今天累了一天了,手都举不起来了,今日本就轮着奴婢值夜。”

康熙虽对御膳房仅留了一个新来的小丫头值夜有些不悦,但转念一想,今日乃万寿圣节,又何必与几个奴才计较,便让易欢先平身。

易欢低低道了声“谢皇上”,恭敬地站了起来,却仍旧垂着头。

康熙道:“朕吩咐他们另外备的美食呢?”

易欢低着头道:“回皇上,尚膳们都用银盘盛好,装在两个食盒里了。”

康熙大步向放着食盒的膳桌而去,走了两步,忽又停步,看向易欢:“你的眼睛怎么有些眼熟,倒像是在哪里见过——取下面纱,让朕瞧瞧!”

易欢一惊,哑声道:“奴婢容颜粗鄙,不敢惊了圣驾。”

康熙不容置疑地道:“取下面纱!”

易欢迟疑了一下,缓缓地取下了面纱。

康熙顿时愣住了。

眼前是一张清秀的脸,只可惜有一大块可怖的红斑,一双水灵的眼里有些不安。

康熙一下子将头扭向了一边,眼中露出一丝嫌恶之色:“你的脸是怎么了?”

易欢小心翼翼地道:“回皇上的话,奴婢家中遭了火灾,烧伤了脸。虽然治好了,却留下了这块斑痕。奴婢本无资格入宫当差,只因奴婢自幼学得一手好厨艺,所以才能破格在御膳房讨份差事,求皇上开恩,千万别撵奴婢出去。”

李公公察言观色,赶紧道:“皇上,可要打发这丫头出去?”

康熙定定心神:“这丫头虽然脸毁了,但五官倒还算清秀,尤其那双眼睛,倒有点像——”停了话头,眼中闪过一丝怅然,“也是个苦命的女子!就让她留下吧。李德福,听说黄恩寿、叶荣光他们几个对待手下甚是严苛,你招呼一声,别让他们欺负一个新来的弱女子!”

李公公赶紧应道:“奴才记住了,明儿就嘱咐黄恩寿、叶荣光他们几个。”

康熙随即吩咐李公公和纳赛等随从侍卫们都退下,他想一个人待会。

纳赛赔笑道:“皇上,这可使不得啊!太皇太后吩咐过,任何时候皇上身边都需得有一队侍卫护卫,以防万一有反党潜入宫来行刺——”

康熙沉下脸来:“狗奴才!你眼里就只有太皇太后,听不清朕的话吗?这三年来,宫里所有的人都反复查过家世了,稍有可疑的都撵出去了,还能出什么意外?还不快退下!”

纳赛惶恐地道:“是是是,奴才遵旨。”

纳赛和李公公等一众随从无奈地退下了。

康熙这才吩咐易欢:“你过来,把这两个食盒提上,随朕去一个地方,东西送到后,你就回房歇息吧,不必再回来值夜了!明日要是黄恩寿他们为难你,你就去找李总管。”

易欢道:“奴婢谢皇上体恤。”

康熙转身大步向外行去,易欢连忙一手一个提着两个食盒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