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蓬头彼得
面对世俗同胞,休谟试图维护认识论意义上的沉思,他的“纯粹哲学”在绅士中间名声总不太好,他说:“在任何情况下,真理都强过审美,正如理性胜于工愁。”这句话太过实用主义,何况实用精神的全部真理还是用含蓄否定的方式表达出来的。实用的生活方式为了能够创造经济利益却损害了人的品性,久而久之也消灭了温柔。人情冷暖只是对无目的的关系可能性的一种认识,对于那些掉进了钱眼儿里的人来说,这也算是种安慰,是旧特权留下来的遗产,它许诺了特权统治下的自由状态。资产阶级的理性在废除了特权的同时,也最终打破了这个诺言。如果说,时间就是金钱,那节约时间就是美德,尤其是节约自己的时间,因为还顾及他人,这种自私也就得到了谅解。说得直白点,比起脱帽致意,人们更喜欢熟视无睹又漠然于心的道一声“早”;比起写信,人们更喜欢在办公室里面对面地交流。距离感消失的时候,最能看清异化的存在。只有人们不用再互相强制性地给予和索取,讨论和成全,控制和干涉,才有足够的空间让内在性能够在外在性千丝万缕的微妙形式中得以结晶化。保守的荣格主义者们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G·R·海耶在学术团体会议的一篇文章中写道:“人类有一种特殊习惯,这种习惯还没有完全被文明所驯化,那就是,喜欢顾左右而言他。相对地,对话既要委婉曲折,又要切中肯綮地直抵对方的心中。”今天则是另一种情形,两点之间线段最短,人与人交流最好是有话直说。就像现在的房屋墙壁是一体铸造的,以前人与人之间像是用砂浆粘在一起,现在他们被压在一起。人们不再尝试去理解非凡的事物,不过要说还有什么事不太对劲的话,要么是维也纳特有的餐馆领班式烦恼,要么是犯了幼稚的毛病。在餐前关心对方妻子身体健康的社交礼仪中,人们可谓是机关算尽。勿谈公事离无法交流其实已经不远了。因为一切都是公事,而工作上的问题又不能随便提。看似越来越透明化的人类关系拒绝任何形式的暧昧和不明确,在消除了仪式、传统礼节、多余寒暄、街谈巷议的行动背后,假民主、真野蛮也就赤裸裸地登场了。不转弯抹角、不犹豫、不思量,这种直言不讳的语言已经带有法西斯主义者发号施令的形式和腔调,它从悄声细语走向彻底沉默。对客观事实的强调清除了人与人之间的所有意识形态虚设,本身则已经成为了一种把人看作是物的意识形态。
(1) G·R·海耶(G.R.Heyer, 1890—1967),心理学家,荣格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