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游踪考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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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州市 登封市

嵩山

中国名山首推五岳。“五岳”概念的形成,是远古泛神时代神山崇拜、上古人神时代帝王封禅与五行观念相结合的结果。《礼记·王制》曰:“天子祭天下名山大川,五岳视三公,四渎视诸侯。诸侯祭名山大川之在其地者。”东汉郑玄对“五岳”的解释是:“东曰岱宗、南曰衡山、西曰华山、北曰恒山、中曰嵩高山。”(《周礼·大宗伯》)以中原为中心,按东、西、南、北、中方位命名,五岳成为华夏名山的代表,具有景观与文化的双重意义。以各自特点论,五岳以东岳泰山之雄,西岳华山之险,南岳衡山之秀,北岳恒山之奇,中岳嵩山之峻闻名于世。

位居“中岳”、以“峻”著称的嵩山,夏商时称“嵩高”,位于河南省西部,地处登封市西北,南依颍水,北邻黄河,总面积约为450平方公里。《诗经·大雅·嵩高》篇中即有“嵩高惟岳,峻极于天”的诗句。大约正因了这诗句,嵩山主峰就名为峻极峰。

东西横卧的嵩山由西之少室山与东之太室山两部分组成,主峰峻极峰位于太室山,高1491.7米;山之西南侧从北至南依次有嵩岳寺、嵩阳书院、启母阙与启母石、中岳庙等景观。最高峰连天峰则位于少室山,高1512米。少室山是少林寺的所在,主要是佛教文化景观。

杜甫虽然没有留下登览嵩岳的诗篇,但家乡的名山似乎一直烙印在他的心中。广德二年(764)流寓阆州(今四川南充阆中市)时,他作有《阆山歌》,称颂阆山之美,很自然地将阆山与嵩山、华山相媲美,曰:“那知根无鬼神会,已觉气与嵩华敌。中原格斗且未归,应结茅斋看青壁。”在故乡难回的情况下,他内心是将阆中或曰将巴蜀看作第二故乡,所以才以家乡的名山作比。似乎除了杜甫,再无第二个人以嵩岳比阆山。杜甫还有一个早年相识的朋友张彪在嵩山之阳躬耕隐居,侍奉老母。此人工诗文,善草书,也崇尚道流。杜甫为他写有长诗《寄张十二山人彪三十韵》,开篇曰“独卧嵩阳客,三违颍水春。艰难随老母,惨澹向时人”。从“三违颍水春”一句可知,杜甫作此诗的三年之前是与张彪张山人在嵩阳见过面的。所以我们也必定要到嵩山走一趟。

2012年10月17日,早8:00出发,前往登封市嵩山,10时到达,先游太室山,观中岳庙、启母石、嵩阳书院。

中岳庙的前身是太室祠,原为祭祀嵩山太室山神的场所,至迟在汉武帝时已经存在。北魏时易名为嵩岳庙,并成为中原地区道教活动的中心,时至今日,仍是全真道的圣地,号称“千年道场”。如今的建筑基本上保留了清代重修以后的规制,仍具有礼制建筑的特点。道家“洞天说”尊中岳嵩山洞为“第六小洞天”,汉刘向《神仙传》中王子乔驾鹤升仙的神话传说就发生在这里(详上文“济源市王屋山”篇的引述),峻极峰以东,背负三峰、左右皆绝壁的白鹤观,即为纪念王子乔而建。

嵩山还承载着大禹治水的传说,《汉书·武帝本纪》载:元封元年(前110)春正月武帝“用事华山,至于中岳,获驳麃,见夏后启母石,翌日亲登嵩高。”颜师古注“启母石”所引古本《淮南子》便记述了“大禹化熊”“闻鼓饷饭”“启母化石”“石破生启”的治水故事。太室山南麓至今尚有启母阙和启母石。据说汉武帝见启母石后,为此石建了启母庙;东汉延光二年(123),颍川太守朱宠于启母庙前建神道阙,即是启母阙。此阙与太室阙、少室阙并称“中岳汉三阙”。当我们满怀期待找到启母阙时,发现阙石已经被覆盖在一间重檐灰瓦、直木窗棂,颇具唐代风格的建筑之内。木门紧闭,无法进去。据说阙身四周雕刻有宴饮、车马出行、百戏、蹴鞠、驯象、斗鸡、猎兔、虎逐鹿以及“大禹化熊”“郭巨埋儿”等历史故事画像六十馀幅,其中的蹴鞠图,刻画一个头挽高髻的女子,双足跳起,正在踢球,舞动的长袖轻盈飘扬,女子两旁各站立一人,击鼓伴奏,再现了汉代蹴鞠运动的真实场面。但我们只能隔门扼腕。

启母阙北190米处有一巨石,即传说中的启母石。石上原本也勒有文字,但已漶漫无法辨认。

我们拍照后前往嵩阳书院。书院原为嵩阳寺,始建于北魏孝文帝太和八年(484),初为佛寺,隋大业年间(605—618)更名为嵩阳观,成为道教活动场所;宋仁宗景祐二年(1035)又更名为嵩阳书院,成为聚书讲学之所。嵩阳书院与湖南长沙岳麓书院、江西庐山白鹿洞书院、河南商丘睢阳书院并称为古代的四大书院。

1982年7月27日初至嵩阳书院时,是从箕福洞上“壶室”,东有金钟楼,西有玉鼓楼,见嵩阳洞,当地称“老母洞”。在高峰绝壁下有“峻极宫”“玉皇洞”。走很艰难的羊肠小道,爬山两个多小时才到达嵩山极顶。山顶无任何建筑遗存,搜寻老农发现武则天金简的石罅,得宋代铜钱一枚。走武则天御道下山,经过气象站,回到嵩阳书院。

再次前来,我们重点参观了院中相传为汉武帝所封的大将军、二将军古柏。“二将军”年已4500岁,腰围近15米,堪称植物界的活化石,有“华夏第一柏”的美誉。特别是顶部有一段枯干,剪影很像一尊观音像,“观音”脚下还有一只正向“观音”振翅的“仙鹤”,形成惟妙惟肖的“仙鹤拜观音”景观。嵩阳书院内有武则天命太监胡超为她到嵩山峻极峰顶投下的向诸神祈求除罪消灾的金简复制品(真品在省博物院),还有元符二年(1098)黄庭坚行草诗碑。接下来看了筒体空心的嵩岳寺塔,塔初建于北魏正光四年(523),塔顶重修于唐代,也有学者认为整塔都是唐开元二十一年(773)重建的,但这一说法没有被普遍接受。这是中国现存最早的密檐式砖塔,高十五层、四十米。基座平面为十二边形,塔心室为八角形直井式,以木楼板分为十层。密檐叠砖出挑,结构非常精巧。檐间距逐层递减,使塔身轮廓形成略凸曲线,显得典雅秀丽而灵动。

下午来到少室山少林寺,站在山门向外看,对面裸露多处黄色山岩的是太室山,右边绿植茂密的是少室山。入内观明嘉靖四十四年所刻《混元三教九流图赞》碑,碑上部刻“酒狂仙客”所作《混元三教九流图赞》,篇末四句曰:“毋患多岐各有所施,要在圆融一以贯之,三教一体九流一源,百家一理万法一门。”赞文下方是线刻混元图,左为孔子,右为老子,合观为弥勒佛。此图为明世子朱载堉所绘,直观地体现出嵩山儒释道三教共存的文化特征。如太室山中岳庙是道家的代表,嵩阳书院是儒家的代表,少室山以武术闻名天下的少林寺是嵩山释家的代表。

结束嵩山观览后,我们又前往告成镇,寻找武则天石淙会饮遗址。

告成镇 石淙会饮

告成初名阳城,是夏朝最早的国都。古本《竹书纪年》和《世本》都有“禹居阳城”“禹都阳城”的说法[20],1975年,考古工作者在登封市告成镇的王城岗发现一座龙山文化晚期城址(包括小城和大城),在告成附近还发现了东周时代的阳城遗址。王城岗城址时代包含禹所处时代,位置与《水经注》等记载的阳城地望相合,所以多数学者赞同登封王城岗一带即为禹都阳城所在地。

登封原名嵩阳,以位在嵩山之南,取“山南为阳”之意。武则天垂拱四年(668)尊嵩山神为天中王,并在天册万岁二年(696)亲行登封之礼。礼毕,改嵩阳县为登封县、阳城县为告成县。取“登封告成”之意。

嵩山不仅峰峦峻秀,而且水源丰富,有河、池、潭、泉多处。颍水源出少室山颍谷,流经黄盖峰西,向东流入淮河;石淙水源出岳顶,下流同颍水汇合。地处玉女台下的石淙涧,两崖石壁高耸,险峻如削,怪石嶙峋多姿,大小各异。涧中有巨石,两崖多洞穴,水击石响,淙淙有声,故名“石淙”,久视元年(700)年,武则天在登封县东南的石淙水边建三阳宫,五月十五日,率皇太子颖(唐中宗)、相王旦(唐睿宗)、梁王武三思等贵族显臣,到石淙河游历,并设宴于一巨石之上。周围有仕女起舞,鼓乐相助,史称“石淙会饮”。

尽管嵩山旅游点的工作人员告诉我们:“石淙会饮”遗迹已经芜废,荒草没过人顶,但我们还是想到现场看一下。多方打听,终于有老乡告曰:到镇上还要向东再走十里才能到。用导航仪找到“石淙河桥”,由桥下循河沟向山里走,渐闻水声,杂草中有巨石露出,然已无路可走,右前方出现一道鹅卵石砌成的墙,高约两米,宽约30公分,似是旧河道的堤墙,我们只能拿出走平衡木的架势,在石墙上行进。中途发现,有些鹅卵石已经松动,有些已经造成墙体残缺,走上去要格外小心,石墙两侧土石下陷,左侧河道一方的深度有时竟达两人多深,右侧也大致在一人多深,走在上面不免令人心惊胆颤。但别无他路,只能拼命向前。林东海先生以75岁高龄走在最前面,因为他三十年前考察李白游踪到过石淙会饮,记得大概模样,只不过三十年前是吉普车直接从山梁上开过来的,如今满山绿树,已无法行车。而陪我们同来的郭正文和王海涛虽是洛阳人,却压根就没有听说过这么一处景观。我心中暗暗惊异,林先生平日是有恐高症的,此时居然一马当先,全然不见恐高意态,如有神助一般。

大约前进了五六百米,十几分钟后终于进入景区腹地。对岸巨石隐约有字,仔细辨认是“石淙河摩崖题记”几个大字。继之又发现“水营山阵”“天中胜景”“小桂林”等摩崖,但字迹已经漶漫。再向前去,有巨石平整如台,下临碧潭,大约便是武则天设宴的“乐台”了。对面临水的崖壁上方有一排方孔,下面是平整的石面,那便是久闻其名的石淙会饮摩崖题刻。为拍到清晰的画面,我们一干人从独木桥过溪,来到与题刻同侧的崖壁边上。所谓独木桥,不过是什么人临时搭在水上的一根破烂不堪的方木,嫌太窄,我们又找来一根枯树干并列在边上,两根棍子材质弹性不同,曲率半径各异,踩上去颤颤巍巍还一脚高一脚低,总算将就着过了河。用长镜头拉近,题刻文字还是不很清晰,但这已经是最能接近题刻的位置,便屏住呼吸,分上中下三段拍摄下来。

事后查知:这块北岸石壁上刻有武则天《夏日游石淙诗》及群臣十六人《侍游应制》诗。武则天又作《夏日游石淙诗序》,命薛曜书丹,由工匠刻于崖壁;后来张易之又撰《秋日宴石淙序》,亦由薛曜书丹,所以刻石分为《夏日游石淙诗并序》和《秋日宴石淙序》两部分,高3.7米,宽3.7米,楷书,39行,行42字,为河南省最大的摩崖碑刻。

这石淙河真可谓是“水营山阵”,大如屋宇的巨石交错列阵于河道间,气象雄浑,河水流量并不大,但水声却窾坎镗鞳,有如千军万马。落日馀晖中,我们坐在人迹罕至的巨石上,聆听着撼人心魄的水声,眺望唐人的摩崖遗迹,真有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夕阳西下,返回时,林先生的恐高症终于显形了,需我搀扶过“独木桥”。他上桥后,我必须跟随两步,才能送他踏到对岸。当我跨步时,没留意方木棍上有个铁丝套,而我的脚已经穿在套中,结果一下被绊倒,跌入水中,左边衣裤被浸湿,左手撑到水底时,无名指指甲刮在河底的石头上,翻翘出血。情急之下,赶紧把指甲按回去,怕同伴担心,没敢声张。本想湿身赶路,郭师傅说这样容易感冒,一定要把衣服拧拧干。于是三位男士继续前行,我留在原地处理衣裤。好在这里与世隔绝,完全不用担心被人冒犯,也不用担心冒犯了别人。

踩着来时的高墙走出“水营山阵”,继续赶路时天色已经昏暗,我们在85省道上西行,匆忙赶到颍阳镇,寻找颍阳旧城遗址和马山,这是李白诗中写到的地方。接着又北行赶往偃师。在曲折弯转的山路和黑暗的乡村土路上颠簸周折许久,终于在将近21点时到达。这是明天的考察点,今晚入住可以节省明天的时间。

当晚整理照片时出现了意外惊喜:原来并没有抱很大希望的石淙会饮题刻文字,有两张局部照片居然非常清晰,笔笔见刀锋,仿佛刚刚才刻出来的一般,太神奇了!据悉:《石淙河摩崖题记》书丹者薛曜身为驸马,书学褚遂良,但较褚书更为险峻奇伟,用笔细劲,瘦硬有神,当时即享有大名,被后人评为“宋徽宗瘦金体之祖”。堂兄弟薛稷与薛曜同一师承,杜甫后来流寓蜀地时,专门到通泉县庆善寺观览薛稷书画壁,此是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