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5000年:资本秩序如何塑造人类文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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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上的商业革命

当意大利人鲍丁南来到临安(今杭州)这座“华贵天城”时,他的第一感受是:挤!

这座城市方圆160公里,到处见缝插针地住满了人,一所宅院往往住着十或十二家。楼宇林立、寸尺无空的现象,是因为他们正在遭受女真族入侵。

1138年,南宋刚刚定都临安的时候,人口只有20万。到1265年间,人口暴增到了150万。城内住着90万人,城外住着60万人。

山外青山楼外楼,

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

直把杭州作汴州。

不少人把这首题在旅店上的诗当作南宋王朝的真实写照。军事上妥协投降、苟且偷安,政治上腐败成风、奸相专权,经济上积贫积弱、民不聊生,生活上纸醉金迷、纵情声色。总之,南宋是一个只图享受、不思进取的偏安小朝廷。

但这并非全部真相。女真和蒙古的刀锋下,南宋正悄悄进行一场商业革命。

传统农业国家完全依赖土地。但“靖康之乱”后,南宋土地面积比北宋减少了约30%。资源禀赋的改变,使得宋朝的农业生产开始丧失比较优势。南宋后期,土地价格不升反降,这表明南宋经济对农业的依赖度下降了。就像公元前5世纪的古希腊,公元12世纪的威尼斯,南宋王朝必须在农业之外找到别的生存之道。

首先是技术革新。

两宋之际,各项技术变革和改良层出不穷。中国历史上的重要发明,一半以上出现在宋朝。今天我们所熟知的四大发明,有三个出现在两宋时期。

在农业上,南宋陈旉写了《农书》,第一次提出了土地利用规划;在冶金上,技术也是世界领先,人均铁产量是同期欧洲的5-6倍;在纺织上,技术已不亚于1700年欧洲同类机器的水平;在数学上,秦九韶撰写的《数书九章》提出了“正负开方术”;在医药上,宋慈《洗冤集录》是世界上第一部法医学专著。

这些科技成就令英国学者李约瑟感到眼花缭乱,他在《中国科学技术史》中说:“每当人们在中国的文献中查找一种具体的科技史料时,往往会发现它的焦点在宋代,不管在应用科学方面或纯粹科学方面都是如此。”

宋朝的科技发明远胜于其他朝代和同时期的欧洲。

各项技术的变革和改良,推动了各类产业的发展。在此基础上,商品信用和货币经济继续发展,成为南宋商业革命的一个显著特征。南宋的纸币发行量增长了上百倍,但很长一段时间里,南宋货币并没有随着纸币增发而同步快速贬值,这说明,南宋经济货币化程度具有足够的深度和广度。

在农村,草市空前繁荣。这些定期交易的小商品市场遍布全国乡镇。草市表明,大量地主和农民开始转向商品性农业生产,如酿酒、茶叶、棉花、铁匠。

在城市,专业企业出现。据记载,杭州城中各类行当有410多个。各类手工业品和零售商品细致专业,米市、菜市、茶市、药市、花市、布市等,迎合了上百万人口的需求。其中,规模较大的私营作坊,雇用工匠达百人以上。

其次是对外贸易。

在广东阳江海陵岛,有一个广东海上丝绸之路博物馆,博物馆的主角,是一艘来自800年前南宋的商船——“南海一号”。整艘船上大约有8万多件文物,其中大部分是瓷器,从景德镇青白瓷、龙泉窑青瓷、磁州窑黑瓷、越窑划花器,到广东、福建等地的青瓷和青白瓷,满船名瓷,流光溢彩。

那些坚实的松木船舷、成摞成叠的瓷器、露出淤泥的铁器……见证了海上丝绸之路的辉煌灿烂。

当时,海上丝绸之路主要有两个方向,一条是去东亚,到朝鲜半岛、日本列岛。一条是去东南亚、西亚,到东非、地中海,直达欧洲。

装满了宋朝瓷器、雕版书籍、绘画、丝织品和铜钱(世界货币)的商船,以舰队的形式,从临安、明州(今宁波)、泉州、广州四大港出发,三个月之后,便从印度洋带回了马匹、皮革、香料、象牙等商品。

南宋商业贸易的触角如同巨型章鱼延伸到了波斯湾、地中海、非洲东海岸,包括了今天的印度、罗马、埃及以及肯尼亚、坦桑尼亚。但是,就像这艘葬身大海的“南海一号”,大海总是充满未知的风险。为了筹集资金,稀释远航风险,南宋各式各样的合伙制相继出现。

一种叫“带泄”。

这种企业模式和意大利城邦的“康孟德”十分相似。

在海边做买卖的人中,有不少是本钱不多的中小富户,他们没有能力独立组成合伙公司,就参股于相熟的大海商,少的十来贯钱,多的百来贯钱,等到海外货物买回来,按比例分配所得,往往有数倍的利润。一旦航行结束,合伙人将利润分配后,合伙关系就地解散。秦九韶将这种资本合作模式写进了《数书九章》。

一种叫“斗纽”。

一些富豪联合在一起,共同经营并遵守同一规则。比如,以10个人为一个组织,各人出的钱从10万到50万不等,大家约定以10年为期,轮流负责经营,在每岁岁末清算后,即换下一位富豪,所得利润大家按比例分配。

这是一种典型的股份制合伙公司,大家共集资金、共担风险。

在公元500年到1500年的1000年时间里,商业资本是全球性的现象,而不是欧洲独有。显然,商业资本可以在不同的社会、文化和宗教条件下生长。

不论是在中国,还是在欧洲,或在阿拉伯地区,商业资本都不曾远离政治。不同的是,中世纪欧洲的商人面临的指控和压力主要来自教会,而中国古代商人则更多处在中央集权的“钟罩”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