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语赋(乔欣、徐正溪主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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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入府

秋嫣用梁翊给的银两又重新雇了车,母子三人经过路上的匪事,再不敢耽搁,一路快马加鞭,很快便到了京城。

进了城门,只见街道上商铺林立,店旗随风猎猎作响。

街上行人摩肩擦踵,其间南来北往的口音交杂相错,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秋烟和秋蓉都是初次进京,此时正一脸好奇地掀起车帘一角往街上探看。

秋蓉嘴巴张得老大:“好热闹哇!”

这就是京城啊,真大,真热闹啊。

秋烟撇嘴:“别一副没见识的样子。”

秋蓉被训不满道:“说得姐姐好像见识过一样!”

秋烟哼了声,不打算与他计较,眼睛不眨盯着街道两旁看,看什么都新鲜。果然是天下脚下,繁华又热闹。

柳姨娘瞧见姐弟俩这般模样,本来是要制止的,哪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是这副没见识的样子的?

但又想起不久前她抛弃过秋烟的经历,在秋烟面前自觉也没什么底气,也就没有开口。

而秋蓉嘛还小着呢,自然是随他高兴的。

于是柳姨娘也跟着姐弟二人往街上瞧了两眼,心中不禁感慨万分。这京城就是热闹啊,果然是皇帝和娘娘们住的地方,就是繁华。瞧瞧这大街上普通百姓穿的衣服,都比越州那小地方富贵人家的主子穿的好呢。

就连乞儿都不见几个。

果然是来对了。

又只恨晚来了这么些年。

母子三人一路看一路感慨着,很快马车便带着他们穿过热闹的街市,来到柚子巷里一处雕梁画栋的大宅院前。

停稳后,穿戴一新的柳姨娘便带着秋烟、秋蓉下了马车。

秋烟脚刚落地,便见大门口一位穿红着绿的丫鬟笑容满面地迎上前来。

那丫鬟在母子三人脸上快速地扫了一眼,垂手笑盈盈说道:“是柳姨娘和哥儿姐儿吧?我是太太屋里的绣玉,太太命我在此迎迎你们,请随奴婢进府吧,正等着你们呢。”

不待秋烟三人说话,便转身径自往前走了。

秋烟匆匆看了一眼这门庭开阔的大门,又抬头看了看大门黑油油的牌匾上斗大的“秋府”二字。

不容她细看,便跟着那绣玉举步。

见那绣玉领着他们仨并不走正门,却掉头往宅院一旁的角门走去。

秋烟眉头皱了皱。

那绣玉余光瞧见这一幕,也并不作解释。

秋府的大门哪里是一般人能进的,往常一月里也难得打开一两回,老爷太太们要出门,也不过是走大门两边的偏门。

秋烟见她不作解释,也并不开口相询,只默默记在心里。

初次进府,记着柳姨娘一路上的叮嘱,此时也只老实地跟在柳姨娘身后。

待一行人进了角门,绣玉便带着柳姨娘三人又穿过一处游廊。

秋烟一路走一路留神看着穿过的层层宅院。

这不知几进第的大宅院,移步换景,雕梁画栋,处处张显底蕴。秋烟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看了。

秋蓉也是看个不住。

而院子里有下人在干活的,见他们一行人走过,好奇地把目光投到他们身上,凑到一起悄声说上一两句。

下人甲:“那就是当初老太爷不让进府的外室?”

下人乙:“听说是勾栏瓦舍出身,养在越州十多年。你们看她身后两个孩子,活像两个野人。”

下人们的议论灌入秋烟的耳朵。

秋烟全做没有听见。在今日之后,他们眼中的野人将是主,而他们还是奴。

绣玉听在耳朵里也只装听不见,暗中观察两个孩子的言行,默默记在心里。穿过游廊,又走过几个院落,半柱香后,绣玉便领着他们三人到了内院。

此时候在正堂前的丫鬟瞧见他们一行人后,便掀帘请他们进去。

正堂中,秋宜、韩氏分坐两侧。

秋宜神情严肃,一身常服,蓄着胡须,身上隐隐带着几分官威,而韩氏,风华正荗,婉约端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正看向他们三人。

秋烟只瞧了一眼,便垂下了头。

柳姨娘见了秋宜,一脸激动,带着秋烟秋蓉盈盈跪在地上,向秋宜和韩氏磕头。

柳姨娘激动道:“贱妾柳氏携子秋蓉、女秋烟拜见二爷,二太太。”

秋烟只来得及朝面前的二人看了一眼,都还看不真切,就跟在柳姨娘身后,和秋蓉一道跪下磕了头:“拜见父亲、太太。”

韩氏待他们三人行完礼,便让下人把三人搀起。

秋烟起身后,这才抬眼看去。

秋宜正当壮年,身上隐隐带着几分官威,瞧着严肃端方,板着脸,不见半分笑意,秋烟也瞧不见他脸上有乍然见到他们一家三口的惊喜。

再看边上的嫡母韩氏,一副正室太太的作派,风姿绰约,瞧着比柳姨娘还年轻不少,通身打扮贵气逼人。

秋烟很快便垂下了头。

还不待诉说别情,又见绣玉掀帘进来传话道:“老太太派徐妈妈过来了。”

秋烟回身看去,见老太太的贴身嬷嬷,管家娘子徐娘子走了进来,一脸的威严。

进来后就朝座上的秋二爷和韩氏福身说道:“二爷,二太太,老太太说今儿身体不适,改日再见姨娘和哥儿姐儿。又有一句话叮嘱二爷,说是秋家以清正家风传世,尊卑有别长幼有序,按规矩,姨娘的孩子都应养在太太房里。”

秋宜听完忙正身回道:“老太太嘱咐得是。”

徐娘子见韩氏没有二话,又福身道:“那我就回老太太的话去了。”

韩氏点头应着,又起身恭送:“请老太太安。”

徐娘子看都不看柳姨娘三人一眼又转身出去了。

而柳姨娘听完老太太的吩咐则如坐针毡。

秋烟则垂着眼,不动声色。

柳姨娘见徐娘子离开,急忙转身恳求秋宜。

哀求道:“二爷,两个孩子还小,能不能跟老太太说说,让孩子还跟着奴。”

秋宜斥道:“你才进府,不要多事。”

柳姨娘不依,连声哀求……

见秋宜仍不为所动,眼神在两个孩子身上转了一圈,飞快地做出选择。

道:“那就让烟儿先跟着太太,好歹留下蓉儿在奴身边!”

见秋宜和韩氏看向她,眼睛转了转,嘴里拼命找着理由:“蓉儿他年纪小,生性顽劣,又不知礼数,万一冲撞了太太反倒不美。烟儿这孩子比蓉儿懂事听话,一定会赤胆忠心地孝顺太太服侍太太的。”

柳姨娘边说边冲秋烟使眼色。

秋烟心里发寒。

她姨娘眼里心里果然只有弟弟,她姨娘再一次为了弟弟抛弃了她。

秋烟想明白后,也不去看秋姨娘,只朝韩氏跪下磕头:“女儿秋烟拜见母亲大人。”

秋宜不禁朝这个许久未见的女儿身上投去目光,不知不觉这孩子都长这般大了,可能再过不久都要及笄了,心中有些感慨。

又朝秋蓉看去一眼,心中欣慰。

他膝下没有嫡子,见秋蓉都长这般大了,虽是庶子,也是他的骨血,内心自然也是欣喜的。

此时见柳姨娘执意要留下秋蓉,担心韩氏不喜,沉吟道:“这不妥吧?”

韩氏看了秋宜一眼,想了想道:“也罢,就依了柳姨娘吧。老太太那边我去说。”

韩氏说完向秋烟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

待秋烟近前的时候,便笑着冲她道:“我膝下无子,只有个姑娘叫秋珉,比你略小一岁,你们以后正好作伴。今日初见,该送你份见面礼,不知你想要什么?”

秋烟见韩氏一副慈母的模样,便抓住时机趁势要求道:“我想读书。”

秋宜听完,不免又细看这个女儿一眼,笑道:“这个容易,珉儿也正学《女训》,明天你就跟你妹妹一块儿学去。”

秋烟看了这个父亲一眼,道:“我不读那些。”

见秋宜面带疑问,便恳求道:“父亲,男人读什么,我就读什么。”

秋宜听完斥道:“胡闹!女孩子读书,不过是让你们认得几个字,不做睁眼的瞎子。男人读书尚不明理,你还男人读什么就读什么。须知女子无才便是德。”

柳姨娘见父女二人才见面就要扛起来,担心惹怒了秋宜,便急忙附和道:“是是是,老爷说得对。男人是天,女人是地,我们女人的本分不过是伺候爷们儿和孩子。奴在越州也从没让秋烟读书识字的。”

一边说着一边朝秋烟频频使眼色。

秋宜便柳姨娘安抚住,便点头道:“你姨娘说的这是正理。家里有家里的规矩,女儿家读书只读《女则》《女训》。除此之外任何杂书一概不许碰。尤其是外院大书房,严禁族中女子擅入。”

秋烟闻言有些灰心地,讷讷道:“知道了。”

几人又叙了一番别情,韩氏和秋宜也拉着秋蓉问了几句,见他未脱稚气,年少娇憨,对他也有几分欢喜。

几人说了一番话,秋宜就出去了。

韩氏也让下人带母子三人去特意为他们收拾出来的院落休息。

不一会,秋烟便被下人引到一处精致小巧的院落。只见院中遍植蔷薇,红花白墙,很是好看,一派生机勃勃的样子。

进得房内,见房间内陈设一新,奢华雅致,对韩氏添了几分好感。

而柳姨娘自进了秋烟的院落,东看西逛,竟是看花了眼。

嘴里夸张道:“乖乖,连糊窗户的纱都比你我身上的衣料好……”

嘴里不时啧啧一两声,又拿起桌上的一只玛瑙茶壶,爱不释手,转来转去的看:“啧啧啧,这么个东西,够我们在越州过上半年了。柳金花啊柳金花,你这条贱命也有今天的好日子啊!”

秋烟不动声色地看着满屋的金碧辉煌。

瞧着吩咐的人和布置的人也是用了心的。

又听柳姨娘回头叮嘱秋烟道:“你在这儿好好讨你嫡母欢心,哄着她多赏你些好东西。往后咱们在这大宅里也就好过了。她又没儿子,将来西风压倒东风,将来未尝没有我们母子三人的出头之日。”

柳姨娘边说着边把玛瑙壶往袖筒里塞。

秋烟见状忙拦下:“放下!这屋里的东西都是太太的,你不能拿走。”

柳姨娘不满道:“你这孩子,怎么胳膊肘还往外拐啊?”

秋烟不说话,直接上手去夺玛瑙壶。

柳姨娘不让,便和秋烟推搡了起来:“松手!你这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你放下!这屋里的东西都是有数的,少了一件,是要让人看轻我们吗?”

正推搡着,就听屋外丫头禀告道:“珉姑娘来了!”

母女二人这才撒了手。

柳姨娘见秋烟把玛瑙壶又放回桌上,恨恨地剜了她一眼。

秋烟未作理会。

看向入口。

就见她那嫡妹秋珉在一众丫鬟的簇拥下正迈步走了进来。

秋珉比秋烟小了一岁,温柔可亲,眉眼带笑,瞧着一副教养极好的世家贵女的模样,与神情冷漠的秋烟形成鲜明对比。

秋珉刚进了院子嘴里就叫着:“新来的姐姐在哪儿?”

秋烟还未开口,柳姨娘就一副夸张模样:“哎哟哟,这就是珉姑娘吧?瞧这通身的气派,我们烟儿跟珉姑娘一比,就是正经的乡下丫头。我是……”

秋珉打断她:“我知道,你是柳姨娘,姨娘安。”给柳姨娘福身请了安。

柳姨娘受了一礼,又亲昵地拉着秋珉的手,赞不绝口。

“好懂事的孩子!得修几辈子的福气才能养出你这样的女孩儿啊!渴不渴?姨娘给你倒茶!”

秋烟冷眼看着柳姨娘夸赞秋珉,不动声色。

秋珉看向秋烟,问道:“姨娘,那位可是姐姐?”

柳姨娘忙道:“是是是,烟儿,快来见过你妹妹。”

秋珉便热情道:“姐姐安!咱们家是大排行,算起来姐姐排行第二,我排第三。我总说家中姐妹虽多,但都是隔房的。如今可好,我可算有亲姐姐了!”

秋烟刚进府,对府内各房人员还不太清楚,柳姨娘之前也说得不清不楚的。她只知道她们这房是二房,父亲是嫡子,她是父亲的长女。家里老太太还健在,一大家子人都还住在一起,未曾分家。

秋烟对秋珉的这番热情不太适应,嘴快道:“同父不同母,也亲不到哪里去。”

秋珉一愣,她从未被人如此冷遇,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但她很快便敛了敛神,回头招手让丫鬟们进来。

道:“二姐姐,这几个姐姐都是母亲拨给姐姐使唤的。明儿、青墨、橙纸。母亲还说,姐姐喜欢什么缺什么,尽管开口。”

众丫鬟冲着秋烟福身道:“二姑娘好!”

各个手里都端着托盘,托盘里尽是些绸缎首饰,琳琅满目。

一旁的柳姨娘早已喜笑颜开。

秋烟却只冲秋珉道:“烦你转告太太,我什么都不缺,这些人和东西我也不要。”

柳姨娘气恼道:“真是天生贱命享不了福。这都是太太的一片心意!还不赶紧收下?”

秋烟便说道:“我要太太收回的,正是她的一片心意。”

这话让所有人神色一变,柳姨娘正要去捶她。

这时,韩氏的声音传来:“你自幼跟姨娘长大,感情深厚,如今刚到我屋里,一时不习惯,也是人之常情。”

话落,就见韩氏正带着绣玉走进房内。

屋里众人纷纷向韩氏行礼。

只有秋烟例外。

秋烟便对着韩氏说道:“太太,你说错了,我这个人生来跟谁都不亲,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太太待我再好,我也不会感你的恩。太太就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感情了……”

不等秋烟说完,柳姨娘上前狠狠扇了秋烟一耳光。

“死丫头,还不闭嘴!”

秋烟被柳姨娘打得有点发蒙,因柳姨娘用力过猛,秋烟的嘴角便流下些血迹来。

柳姨娘似若未见,只冲韩氏道:“太太,烟儿脾气古怪,您千万饶了她这回。”

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拍打秋烟:“死丫头,还不快跟太太认错!”就怕韩氏心里不高兴,退了秋烟,要把她的心肝蓉儿养在跟前。

秋蓉那可是她的命。

韩氏被柳姨娘这一手弄得有点懵,待回过神来,忙示意绣玉。

绣玉方才也有些失神,这柳姨娘虽是生母,可在大家大族府里,不过是个奴罢了。

这会得了韩氏示意,急忙上前拉住柳姨娘。嘴里道:“姨娘,这是太太屋里,有什么话自然是该太太来教训。”

你一个姨娘竟当着太太的面动起手来。果然是小动方来的,不懂规矩。

柳姨娘忙停了手,嘴里虚心受教道:“是是。”

韩氏见秋烟面无惧色,倔强地站在那里,心下暗自叹了一口气。

温柔而不失威严道:“你们都先回屋吧。”

一干人应声后默默退出,屋里便只剩下韩氏和秋烟两人。

韩氏招手示意秋烟过来,拉着秋烟坐下,仔细察看秋烟脸上的红印。

温声问道:“疼吗?”边掏出手帕想要替秋烟擦去嘴角的血痕。

秋烟有些别扭,有些抗拒地将头转向一边。

韩氏见状只好罢了,道:“如今你进了府,这儿就是你的家了。”顿了顿又说:“你可以依靠我的。”

秋烟看向她:“太太这般收买人心,是想让我对付我姨娘?”

韩氏有些错愕:“什么?”

秋烟看着她:“不然……,太太就是想图贤良的名声。”

韩氏笑着说道:“如果我说都不是呢?”

秋烟撇嘴不屑:“虚伪。”

韩氏看着秋烟,见她有些桀骜不驯,欲言又止,最后只说道:“你好好休息吧”,便起身离开了房间。

韩氏刚从屋里出来,就看见秋珉正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等她。

秋珉见了她,便起身迎向她,嘴里娇憨道:“母亲!珉儿今天没有失礼数。”

韩氏疼爱地在她头上抚了一把,笑道:“母亲知道,我的珉儿最懂事了。”

秋珉有些得意,又朝韩氏嘟嘴道:“这个二姐姐凶巴巴的,女儿害怕。”

韩氏便笑着安抚道:“不管她如何待你,你只做好你份内之事便罢。”

一旁的绣玉对秋烟的观感也不好,也说道:“姑娘,横竖咱们以礼相待。将来有纷争,二爷也怪不到咱们头上。”

秋珉点了点头。

此时,秋烟已经从屋中走出,经过院子附近,正好听到这一番谈话。垂着眼也不知在想什么,但她很快便转身走了,并不让人看见。

不说秋烟刚回京进府的这一番纠纷,只说另一边。

在路上救下秋烟的梁翊正宿到一处驿站,在驿站的房间内看信,信纸正随着他的手轻微颤抖着。

宋锦此时抱着一堆包袱正从门外匆匆进来:“爷,你要的西凉社的印,终于求到了!您这份儿礼物,老侯爷一定喜欢……”

说完见少爷神色不对,忙正色问道:“爷,您这是怎么了?”

梁翊一脸冷肃:“京中急信,父亲随圣上围猎,不慎坠马重伤!”

“什么!”宋锦大惊。

梁翊对着失神的宋锦吩咐道:“备马。咱们即刻回京!”

宋锦急忙应了转身去准备。

不说那主仆二人是如何的焦急,一路如何打马飞奔回京,只说回到秋府的秋烟。

白天的热闹散去,夜里一切都归于沉寂。秋烟在她的房间内抱臂发呆。空荡荡的房间里,小小的身影显得疲惫又孤单。

这座大宅,雕梁画栋,美轮美奂,移步换景,大得出奇,在里面走几步都会迷路,比她之前在越州住的宅子大得多了,这里是她的家,但她却觉得融不进去。

秋烟在夜色里愣愣发了一会呆,又默默打开梁翊留下的折扇,细细端详。

仿佛还听见那少年的声音环绕在耳旁:“答应我,什么时候把上面的字认全了,再离家出走。”

秋烟摸着折扇上的字体,心中渐渐安定了下来。

而另一边梁翊带着宋锦一路风尘仆仆,马不停歇飞奔回到京城,一路不停直奔卫远候府。

一进门见到满府素白,梁翊心中慌乱不已,脚下不稳,差点扑通倒地。

“少爷!”

“少爷您可回来了……”

下人们见他归来,无不喜极而泣。

这些时日惶惶不可终日,好似终于找到了主心骨。

梁翊一路不敢细看,内心还存着希翼。

等他脚下飘忽着来到府中正堂,只见昔日庄严肃穆的正堂内已是满屋子的白,已不是素日他熟悉的模样,此时已被布置成灵堂的样子……

梁翊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脚下一软扑通跪地。

卫远侯夫人槿夫人卞氏容颜憔悴,一身缟素,见梁翊进来,忙踉跄着迎了上去。

“儿啊,你可回来了……”带着哭腔,语气中有着无尽的感伤。

梁翊扶着她,颤抖着嘴唇,还带着希翼,看向卞氏:“父亲呢?”

槿夫人以帕掩着唇,直哭得说不出话来。

梁翊忍着泪,拼命克制着:“不是说重伤吗?啊,只是重伤啊?”

槿夫人哭得不能自抑:“从猎场抬回来人就不行了……在家,在家撑了两天……你父……他是想等你回来,他想见你最后一面……”

梁翊脑子嗡地一声,手脚冰冷,已是无法思考。

极力保持着理智:“父亲,父亲到底是怎么伤的?怎么坠个马,就……”

槿夫人用帕子拭着泪,怎么都拭不净:“跟去的人说,是卢国公失手误射了你父亲的马……”

梁翊神色骤变:“卢国公?”

拧眉想了一番,喃喃道:“父亲只怕不是意外……我离京前,父亲曾告诉我,他要参刑部侍郎贪污枉法,草菅人命……刑部侍郎?可不恰恰就是卢国公的外甥!”

槿夫人连连冲他摆手:“儿啊,这种话可说不得……”

梁翊不听:“为何说不得?就因为他卢国公的夫人是长公主?”

槿夫人大骇,斥道:“翊儿!你父亲的死跟任何人都没关系!这是你父亲临终前亲口说的!”

梁翊不理:“父亲此言,难道不正是说明,此事大有蹊跷吗!”

槿夫人见梁翊不听,急忙转身从盒子里取出一份遗嘱递给梁翊:“你父亲自知等不到你,给你留下这封信。”

梁翊急忙接了过来,正打开来看,就见管家来报:“老夫人,卢国公来了,说是前来吊唁。”

一旁的宋锦愤怒起身:“他还敢来!我去把他赶走!”

梁翊忙拉住他:“等等……”

见宋锦神情不忿,咬了咬牙,道:“且让他来吧,给父亲上柱香也好。”

说完转身到灵前扑通跪下,强忍着悲痛给亡父磕头上香。

不说卫远候府当家人骤然离世之痛,只说秋烟这边,她并不知道她念叨着的恩人已是离她近在咫尺。

进府后,秋烟被柳姨娘再次抛弃,让她跟在嫡母身边,而同胞弟弟秋蓉则还和柳姨娘在一处,分在一个院子里。

秋烟刚回京进府,人事还不知,就被亲娘再次抛弃,看这座大宅,只觉得跟它格格不入。

而柳姨娘却没体会到秋烟的心情,夜里,她在分到的院内喜津津地迎来二房当家人秋宜。

柳姨娘高兴地在秋宜身边贴身伺候着,待秋宜问了一番近况后,二人又去了厢房看了秋蓉,见秋蓉已经入睡,秋宜便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往秋蓉脸上看了看,又给他盖好被子便走了出来。

二人回到柳姨娘房间,柳姨娘从丫鬟手里接过温水,打算亲自端来给秋宜洗脚。

秋宜看了她一眼,有些欣慰,道:“蓉儿比上次见瘦多了。”

柳姨娘嗔怪地看了秋宜一眼,道:“这半年多,越州又是大水又是灾荒的。好几次,奴都以为差点再见不到爷了。奴贱命一条,就只怕蓉儿有个长短,奴岂不成了秋家的罪人。”

秋宜听了深觉她的不容易,一个女人要拉扯两个年幼的孩子,遂拉过柳姨娘的手。

安抚地拍了拍,道:“好在终于把你母子三人盼来了。”

柳姨娘顺势靠在秋宜怀里:“府里太太这般贤惠淑德,爷只怕早就忘了奴吧。”

秋宜看了她一眼,虽柳姨娘已非昔日年轻模样,但她底子好,此时又灯下看美人,竟别有一番缱绻:“她是没得挑。可我怎会忘了你和儿子?你们母子三人来了,这儿才真正是个家。”

柳姨娘紧紧抱住他:“这辈子能守着夫君和儿子,奴别无所求了。”

夜晚的秋府各处,各有各的温馨。

而秋烟正趁着夜色偷偷摸摸地来到府中的大书房外,在门口,有些失神地看着大书房门上那“无止境斋”四个大字。

过了好一会,才抬腿走了进去。

大书房内,一排排顶天的书架,看得秋烟张大了嘴巴。

好多书啊!

得认多久的字才能看完呀!

秋烟感慨着,手里端着蜡烛,一排排翻看,越看越兴奋,一时间就有些忘了时辰。

直到屋外传来脚步声,秋烟这才慌忙拿了本书偷偷藏进怀里,迅速离开。

夜色下,秋烟四处避着巡夜的下人,悄眯眯地打算回自己的院落,可走着走着竟发现自己迷了路。

正四处乱撞,忽见一房内灯火通明,里面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秋烟不敢走了,停在原地。

昏黄的灯光下,有人影正投映在窗户上。秋烟听到一老太太的声音传来:“我听说,那个烟姐儿一进府就同你作对?”

秋烟正想悄悄离开,听见话中提到她,忙停下脚步,贴在窗户外偷听。

屋里说话的正是府里的秋老太太,虽然她白日未见柳姨娘母子三人,但夜里还是叫了韩氏过去问情况。

此时秋老太太坐在上座,婆子徐娘子伺候在侧,秋二太太韩氏则毕恭毕敬坐在一旁听老太太训话。

老太太见韩氏未作答,又说道:“姨娘养的,就是上不了台面。当初我就不同意你把个外室接回家,现今如何?”

韩氏听完,附合道:“老太太教训得是。柳娘和孩子刚进府,不知规矩,教导几次就好了。”

秋老太太哼了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要按我的道理,留下蓉哥儿,把烟丫头随意寻个错,打发到庄子上去,岂不省心?”

秋烟正猫在窗户下,夜里万籁俱寂,她清晰地听见老太太的这番话,心里五味杂陈。

在回京前,她有想过她们回府后的处境的,知道会很艰难,但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被人说到耳朵里又是另一回事。

府里四房老爷,全都是老太太生养的,连庶子庶女都未见有一个蹦出来,可见老太太是多不喜欢他们娘三个。

秋烟恍恍惚惚地,也没听见韩氏说了什么,转眼就已回到自己的住处。

进了屋,伏在桌前,心情很是低落。

片刻后又拾了心情,点灯熬夜查看纸扇上的落款。

“天……漱……清……人……”

秋烟不禁有些懊恼:“这是什么鬼名字!骗子!”

把折扇恨恨扔到一边。

片刻后,又忍不住拿了起来,再次打开,继续查认纸扇上的字。

“屈……正……则……,远……游……”一遍一遍地想要认清上面的字。

而被秋烟念叨的纸扇主人梁翊,此时已被母亲劝说着从灵堂回到房间歇息。

他才走进卧室,觉得身上燥热难当,狠狠地一把揪掉身上的披风。

宋锦在一旁接过,嘴里愤愤不平:“爷!周管家不给姓卢的上茶,您为什么要罚他?还给姓卢的道歉请安!”

梁翊撇了他一眼:“卢国公是我的长辈,不管他是不是幕后黑手,他来看望父亲,这是他的礼数。家里现在就剩我和母亲,我不能丢了侯府的脸面。”

宋锦嘴里不满地叨咕着:“可就算姓卢的是无意,老侯爷也是因他走的!”

梁翊听完不语,只问道:“父亲留给我的信呢?”

宋锦忙递上信。

梁翊在这之前并没有仔细阅读完全信,这会接过来打开,在灯下阅读着父亲写的最后几行字。

从信中字句可以想像他父亲老卫远侯是怎样在临死前强撑着给他写下这最后的嘱咐的。

梁翊似乎听到父亲在他耳边叮嘱:“……翊儿,答应我,永远不要记恨任何人。往后的日子定要韬光养晦,远离纷争,万不能锋芒毕露了。为父只盼你能平安逍遥一生……”

梁翊难掩乍然失父的痛楚,放下信,神情凝重。片刻后,掏出一个火折子将信点燃。

宋锦急忙要抢,被梁翊拦住。

“少爷,这是老侯爷留给您最后的东西!”

梁翊不语。看着火光,瞧着信慢慢被烧成灰烬,才说道:“这封信,留着对我没有任何意义。因为,我不会听他的。”

说完直起身,望着前方的虚无:“我做不到不恨,也不想做到。”

他走出房门,抬头往夜空中看去,深夜的候府寂静无声,月亮皎洁清冷,就像他此时渐渐冷硬起来的心情。

“小丫头,你说得对,如果连恨都不恨了,那就是彻底认输了。”

而被梁翊念叨着的小丫头,已是趴在书桌上睡着了,折扇上的字晦涩难懂,看得人想睡觉。

窗外,一轮圆月正照在秋烟身上,在她周遭笼上一层清辉。

次日,秋烟睡饱,梳洗后跑到府中花园的凉亭里看书。

暖阳高照,正晒得人身上暖烘烘的。

秋烟看不太懂楚辞里生僻的词汇,正困惑:“雌……什么便娟以增挠兮……鸾鸟轩……什么什么而翔飞……”

不禁泄气。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怎么会有人写这么难懂的词句?

是写给人看的吗?

而另一边,秋珉带着她的丫鬟青黛正朝凉亭走来。

秋烟远远见到二人,急忙将书藏进怀里。

秋珉觉得秋烟有些不近人情,有些害怕与秋烟打交道,停下脚步,示意青黛上前。

青黛忙上前,把手中的锦盒打开给秋烟看。

里面是一只小巧剔透的琉璃瓶。

青黛有些自豪道:“二姑娘,这是老太太赏的木樨清露,南来的贡品。我们姑娘想着二姑娘没有,专门让我送来给二姑娘的。”

秋烟看都不看一眼,径直走到秋珉面前:“不是说过了吗,不要给我东西。为什么还送?”

秋珉见她眼神清冷,不敢直视,只垂着头找理由道:“因为……因为我喜欢你。”

秋烟扯了扯嘴角,道:“撒谎。你对我笑叫我姐姐,不过是因为你娘要你这么做。明明不喜欢,还要装得喜欢,我都替你累!”

秋珉摇头分辩:“不是的!我是真心喜欢你。而不管你是谁,做什么说什么。”

“撒谎!”

“我没有!”

秋烟不听,赌气地从青黛手中锦盒里拿出琉璃瓶一把摔在地上,琉璃瓶当场被摔得粉碎。

挑衅道:“那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秋珉见精心挑选的礼物被秋烟摔碎,忍不住伤伤心心地哭了起来。

青黛见秋珉哭得伤心,气愤不过,忙冲上来跟秋烟撕打了起来,嘴里嚷着:“姨娘养的!我要替太太教训你!”

秋烟自然也不甘示弱,打架有什么好怕的,很快两人就混战到一块,和青黛互抓头发,哇哇叫着,二人很快又滚在草地上,因动作太大,秋烟的书从怀中掉落在地。

很快这番动静就被下人禀告给韩氏。

韩氏一听,忙命人唤三人到二房。

等秋珉、秋烟和青黛进了房间,见韩氏和秋宜坐在屋里,均板着脸,有些害怕,忙齐齐垂首跪到厅中。

秋宜把秋烟掉落的那本《楚辞》狠狠拍在桌上,满脸怒气道:“说,哪里来的?”

秋烟丝毫不惧,昂着头道:“捡的。”

秋宜见她不敬不畏的样子,更是生气,作势要打……

韩氏急忙拦住:“二爷,说到底是我管教无方。你公务繁忙,这些事就交给我吧。外面还有相公等着面见呢。”

秋宜看了跪在下首的秋烟一眼,对韩氏道:“那就请夫人务必从严惩治,万不可溺爱无度。”说完便甩袖离开了。

韩氏看了下首的三人一眼,吩咐道:“绣玉,去拿家法来。”

秋珉见了,在一旁拱火:“母亲,二姐姐她口冷心冷,就是块儿捂不热的石头!”

韩氏朝她冷冷撇过去一个眼神,接过绣玉递过来的那根又粗又长的藤条板子。

秋珉见韩氏冲着她,有些害怕,慌得立马改口:“珉儿知错了知错了!”

韩氏啪地把藤条拍在案几上:“错哪儿了?”

秋珉忙道:“青黛是我屋里的人,她以下犯上,是我不知教导。”

韩氏点头:“知错就好,青黛,你呢?”

青黛吓得连连磕头:“太太,青黛再也不敢了。您饶了姑娘吧。”

韩氏对绣玉吩咐道:“说与徐娘子,青黛从今日起去二姑娘屋里服侍。”

啊?

青黛朝秋珉看去,从三姑娘身边转到二姑娘身边伺候吗?

秋珉也没想到,一场纠纷,她的丫鬟就要换给别人了,还要说些什么,见韩氏目光严厉地朝她看来,秋珉立马怂了。

青黛也怂,立刻点头应了。

扶起秋珉,主仆两人小心翼翼地站到一旁。

韩氏又看向秋烟:“你也是一样,错了就说错了。”

秋烟沉默着,拒不作答。

韩氏起身走到秋烟面前:“真的不知错吗?”

秋烟示威般地看向韩氏:“太太想找借口整治我,秋烟受着便是。”

韩氏见她倔强的模样,微微摇了摇头,咬牙挥起藤条板子,一下又一下打在秋烟的背上。

秋烟被打得生疼,但还是咬着牙一声不吭,始终面无表情,不肯呻吟出半声。

韩氏见她拒不认错,教训了一番也就停了手,姑娘家身子娇贵,哪能真的打坏了,又让下人搀着她回住处上药。

柳姨娘自然也得了讯,见她回了院落,忙赶过来看她。

见她已是上好了药,正趴在床上,跟条脱水的死鱼没什么两样。

柳姨娘坐在床边,恨铁不成钢,抬手戳着秋烟脑袋:“你说你,怎么连个秋珉都搞不定!早跟你说正房不是个省油的灯,她把青黛塞到你屋里来,何等心机何等手段!你跟她对着干,不是要逼死我嘛!”

秋烟扭头不理。

柳姨娘正待再说,忽听青黛在外头说道:“太太来了!”

柳姨娘急忙住了嘴,慌慌张张想从后门溜走,临出门前,还不忘叮嘱道:“好好跟她服个软!”

柳姨娘这厢刚刚离开,韩氏就被青黛扶着进了屋。

秋烟见了,索性扭头装睡。

青黛瞧了便对韩氏道:“等姑娘醒了我再去叫太太。”

韩氏看了秋烟一眼,冲青黛说道:“把药放桌上,你出去吧。”

青黛应了,放下手中的药盘,转身便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韩氏和躺在床上装睡的秋烟。

韩氏来到秋烟床边,见秋烟没醒,便在床边坐下,轻轻撩开秋烟的睡衣,动作轻柔地为秋烟上药。

秋烟眼角微动,但并没有出声,但对韩氏的这番举动,心里多少有些触动。

韩氏替秋烟包扎完,拿出《楚辞》放到秋烟身边。

说道:“这个版本不算好,里面那篇《远游》错漏很多。你真要看,我那儿有善本。”

秋烟听了睁开眼,扭头看向韩氏,抿嘴沉默着。

“想看?”韩氏问她。

秋烟抿嘴看着她,终于点了头:“想看。”

韩氏嘴角扬了扬:“那你等你伤好,晚上到我那里看。”

“嗯。”

在韩氏的关心下,又有青黛日夜妥善照顾,如此躺了几天,秋烟背上的伤便也养好了。

她的伤在背上,也并不影响她行走,她又急着看书认字,还没彻底养好,便急急到了韩氏房里。

这天夜里,韩氏的房间里久久亮着烛光。

韩氏带秋烟来到自己私藏的书架前,取出一本《楚辞》,对她说道:“以后你要看书,就在我这里拿,别再偷偷去大书房。”

韩氏边说着边把书递给秋烟,秋烟却迟疑着没有接。

看着韩氏道:“父亲不让我看书,太太却纵容我。是想让我犯错,好把我和姨娘赶到庄子上去吗?”

韩氏有些错愕,温言笑道:“喜欢念书不是错。我要想撵你,也用不着任何手段。”

秋烟咬着唇不说话。

韩氏见此,叹了口气,道:“我今日打你,是因为你一而再,再而三的践踏别人的心意。你既养在我的屋里,叫我一声母亲,我便不能眼看着你走上歪路。知道我为什么要把青黛给你吗?”

秋烟也有些不明白她的这个举动,迟疑道:“是因为她不喜欢我吗?”

韩氏摇头:“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偏见。但那不是不喜,只是还不了解。而消除偏见唯一的办法,是让她们有机会了解到你真实的一面。珉儿说你口冷心冷。可我知道你不是。”

秋烟咬着唇不语。

韩氏看着她,又道:“那天看你娘为了保住儿子,不惜把你塞给我。我就知道,这些年你肯定吃了很多苦。你拼命否认别人对你的关心,是不相信还会有人对你好,你怕相信了会更失望。是不是?”

秋烟被韩氏说动内心,面上坚冰渐渐融化。

韩氏见状,伸手拉过秋烟坐了下来。

秋烟顺势跟着她坐下,虽然肢体上对她已不再抗拒,可还是抿紧了嘴,依旧一言不发。

韩氏叹了口气:“我不想你真的长成一个口冷心冷的孩子。人活一世不容易,因为害怕,因为不相信,就把自己封闭起来,会很辛苦的。”

韩氏静静地看着她:“我再问你一次,疼吗?”

秋烟被这声关切暖到,她亲生姨娘这些天都未曾关心过她的伤势,只叮嘱她务必要讨好韩氏,此时听见韩氏对她嘘寒问暖,心里一时委屈,竟不争气地掉下眼泪来。

冲着韩氏点了点头:“疼。”

韩氏心下宽慰,见她终于肯放下心扉,笑着说道:“这就对了。你现在还小,还尚未及笄,疼了就要知道喊疼,别什么都闷在心里。”

韩氏边说着边替秋烟擦去眼泪:“你喜欢看书,以后想看什么就告诉我,我来想办法。”

秋烟心扉终于打开,觉得可以试着信任韩氏,想了想,道:“我是想读书。可……那本楚辞一看就瞌睡。我是不是太笨了。”

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韩氏微笑着说道:“你识字不多,初读的话,楚辞的确太难了些。”

想了想,又道:“你跟我来。”

带着秋烟又走向内室,二人合力从床下抬出一只木箱来。韩氏找出木箱钥匙,打开木箱,里面竟是满满当当的话本。

秋烟惊讶地看着,久久说不出话来,二房的当家太太,也看这种闲书吗?

韩氏瞧着这一箱话本,有些感慨:“这些公案话本,最是有趣,是我从小的私藏。你从这些看起,把字认得七七八八了。再看别的,也就不难了。”

秋烟敛了心神,听这话有些似懂非懂的,伸手过去拿起一本《大朔奇案录》在手里翻看。

韩氏凑过来悄声道:“这只木箱就连你父亲和珉儿都不知道,是我的秘密。以后,就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好吗?”

秋烟冲韩氏用力点着头,心中欢喜。

等秋烟挑好书,又跟韩氏约定好,下次看好再来交换,就拿了书准备回自己院落。

刚出了房间,就被门口的秋珉拦住:“我母亲跟你说了什么?”

秋烟急忙捂住书:“秘密!不能告诉你。”这是她和韩氏两个人的秘密,谁也不能告诉。

秋珉见她不说,咬牙道:“从来没有人这么待过我,连你娘都哄着我,你凭什么?我讨厌你!你给我从我家滚出去!”

秋烟笑了起来:“你终于肯说真话了。不过,我也明白告诉你,我喜欢你娘,她也喜欢我。有本事你就把我赶走,没本事,那你我只能勉为其难做姐妹了。”

秋珉看她得意的样子,气得连连跺脚生着闷气。

而自那日起,秋烟自得了韩氏的关照,频频从韩氏那里取了书看,就有些废寝忘食了起来。

白日,在花园里、院子里、屋里……秋烟只要一有空闲就捧着书看。下人们总能在府里各处看到二小姐捧着书贪看的身影。

那《女则》《女戒》这般吸引人吗?识字的下人都忍不住想找本书来看看。

而下人们不知道的是,书皮是女则女戒没错,但里面套着的书却不是,都是各种话本,志怪杂谈。

而自秋烟回府,韩氏也请了一位善女红的嬷嬷教两个女儿刺绣及一些女儿家的掌家手艺。

但往往是二人一同听嬷嬷讲绣花,经常是秋珉认认真真地听,而秋嫣则一边假意绣花,一边偷看桌下的话本。

这般看了几年,韩氏屋里的话本竟已是被她看光了。

秋烟还经常觉得没书看,打发青黛到外头给她买新出的话本来看。

有些连载本一时看不到,她就一直抓心挠肝的惦记着。

就这般读了几年书下来,秋烟已不再是当年初初进京,连字都认不得几个的吴下阿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