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时代有新篇,光彩独照人
导读
远古时期,男女之间社会分工不同,女从原始社会的“女权至上”,到周代的“牝鸡司晨”,先秦妇女从母系氏族走来,慢慢步入由男性主宰的阶级社会,在男女自然分工和社会分工所造成的性别差异中,逐步隐匿于男性身后,退居于家庭小天地,一步步丧失其在社会上原有的地位。在以农耕为主的先秦社会,人民生活环境恶劣,社会生产力水平有限,土地的开垦和粮食的种植主要由男子承担,妇女从事的采集业处于从属地位。社会生产中男女作用的不同,成为这一时期男女地位不平等的物质基础,因此妇女虽占人口一半之多,亦积极参加生产劳动并承担社会责任,但社会地位仍然大大低于男性。
按照约定俗成的社会规则,西周妇女已经不能直接参与家族以外的“公事”,而从家庭内部的“私”领域来看,女性也多是依附于男子的女儿、妻子、母亲的角色。在西周,贵族妇女无论是出身显赫的大国诸侯之女,或者是贵为国君之母,还是倾国倾城的后宫宠妃,尽管通过各种渠道获得了相对而言较高的地位,但终究是男权社会制度下的陪衬角色,并不具备主体的发言权。她们的从政活动主要表现在参与宫廷斗争,涉政的基本方式是干预王位传承和国家外交活动。遗憾的是,西周妇女涉政的史实并未得到正视,正史中寥寥数语就带过了她们惊心动魄的一生,野史中的她们更是多与桃色有关。
第一节 晋祠圣母邑姜
在山西省太原市西南的悬瓮山麓,晋水源头,有一座庄严壮观、清雅秀丽的古典宗祠园林建筑群——晋祠,它是宗祠祭祀建筑与自然山水完美结合的典范。晋祠为纪念晋国开国诸侯唐叔虞而建,是晋国的宗祠,其中现存最早的古建筑是建于北宋年间的圣母殿,殿中供奉着一位神态庄严,雍容华贵的女性,她的名字叫邑姜。那么,这位来自西周的邑姜又是何人,缘何被称为晋国圣母呢?
一、姜太公之女
要了解一个人首先要从她的姓名开始,而上古西周时期女性的取名方式和我们今天有所不同:现代取名男女都是姓+名的形式,西周时期女性有名字的记载大多仅限于贵族,且多以夫国名+父氏、夫谥+父氏或者父国名+父氏等形式存在。例如,武姜即为嫁给郑武公的姜姓之女,周惠王姬阆的王后陈妫是姬姓陈国的公主。因此,根据邑姜的名字来看,她应是姜氏之女。
成书于西晋初年的《春秋经传集解》里说:“邑姜,晋之妣也。”杜预注曰:“邑姜,齐太公女,晋唐叔之母。”意思是说,邑姜,是齐太公的女儿,晋国诸侯唐叔虞的母亲。比杜预稍早的皇甫谧,在他的《帝王世纪》中也说:“武王妃(一作纳),太公之女,曰邑姜。修教于内,生太子诵。”意思是说,武王王妃是齐太公之女邑姜,内心极有修养,生下了太子姬诵。其实邑姜当称“吕姜”,因为邑和吕形似而讹传为“邑”,“吕姜”是典型的父氏+父姓的女性命名方式。可见,在魏晋时期的人们心中邑姜就是齐太公的女儿,齐太公就是那位钓鱼时“愿者上钩”的姜太公。
众所周知,姜太公本名吕尚,字子牙。传说中,姜子牙胯下骑瑞兽,鹤发童颜,文韬武略,是辅佐周武王灭商的有功之臣,历代典籍都公认他的历史地位,春秋战国时期儒、法、兵、纵横等诸子百家皆追他为本家人物,被尊为“百家宗师”。由于姜子牙在兴周灭商中功勋卓著,而被首封于齐地营丘(即今淄博市临淄区)建立齐国,以稳定东方。后世的人民崇敬姜子牙的丰功伟绩,为纪念他高尚的品格,以质朴的情感编造出他的很多神话故事歌颂他,说他曾在昆仑山玉虚宫学道,后奉师父元始天尊之命下山辅佐周武王吊民伐罪,推翻商朝建立起周八百年基业,灭商之后又代天发榜封神。到了明代许仲琳编著《封神演义》,把姜子牙说成是管天下所有神的神,颇具神奇和威严,成为驱邪扶正的“偶像”。这些虽然超出了历史的真实,但却反映出姜子牙在人们心目中的崇高地位。
据记载,邑姜自幼聪明伶俐,悟性极好,虽为女儿家,却尤其喜欢家里的那把青龙剑,常常模仿父亲的样子比比画画。姜子牙见此,因势利导,一有空就指导女儿学习知识、练习剑术,他不仅期待着女儿能相夫教子,更希望女儿能志在四方,在乱世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在他的教导和熏陶下,邑姜成长为一位满腹才华、内外兼修的女子,因其父在周的地位崇高和自身优越的素质条件,嫁给了周武王姬发为后。
二、贤能辅政的王后
商朝的后期有一位暴君纣王,在传世文献的记载中,他宠幸妃子妲己,内政不修荒淫无道,横征暴敛导致离心离德,百姓与臣下都背离了他,国家内外矛盾空前尖锐。此时商的西边崛起了周部族,文王姬昌在位时仁政爱民,积聚了一大批有才之士,重视农业生产,国力逐渐增强。姬昌死后,其子姬发继位,史称周武王。姬发对内重用贤良,以姜太公为军师,并用弟弟周公旦为太宰,召公、毕公、康叔、丹季等良臣均各当其位,人才荟萃,国家蒸蒸日上。对外联合许多诸侯国,壮大力量以期共同克商。武王审时度势,利用商朝暂时无暇西顾的良机向东扩张,积极为灭商准备条件。
大约在公元前1046年的“甲子日”,周武王乘商朝内乱之机亲率战车三百乘,虎贲(精锐武士)三千人,以及步兵数万人,出兵东征。周军抵达孟津后,与庸、卢、彭、濮、蜀、羌、微、髳等部族会合,许多方国的国君亲自赶来,史称联军共有“六师”,总数达4.5万人。周武王联军与商朝军队在牧野进行决战,商朝因为军力不足,武装奴隶来抗周军,奴隶对殷商的残暴统治早已恨之入骨,在阵前倒戈相向,商军溃退,纣王自焚于鹿台。殷商正式灭亡,周朝建立。
周武王平定天下后,在有关场合说了一句肺腑之言,《论语·泰伯》记载了这句话:“舜有臣五人而天下治。武王曰:‘予有乱臣十人’。”意思是,舜有五个贤臣就天下太平,我有善于治理政事的臣子十人。在周武王看来,周朝能夺得天下,并且最终坐稳江山是与十个人的辅佐和帮助分不开的。这十个人分别是:周公旦、召公奭、太公望、毕公、荣公、太颠、闳夭、散宜生、南宫适、邑姜。孔子对曰:“有妇人焉,九人而已。”意思是,十人中有一位妇人,实际上只有九人。圣人对女人参政的态度尚且如此,更不用提当时普通人的看法,周武王在评价妲己谗言迷惑纣王时也说“牝鸡司晨”。但历史还是在它的缝隙里留下了一些关于邑姜功劳的信息,和殷纣王的宠妃妲己正好相反,邑姜是商周之交一个光彩照人的女性形象。
周武王在推翻商纣王统治的时候,邑姜作为妻子跟随他南征北战,照料着他的生活起居,积极地在他身边为他出谋划策,于是邑姜能被周武王归入开国功臣之列。在周的政治中心里,王后邑姜也发挥着自己的作用。武王在灭商后的第二年去世,邑姜的儿子太子姬诵即位为成王,由于成王年幼,由周公旦、召公奭辅政。在西周早期的青铜器中,有五件的铭文提及“王姜”,也就是邑姜,青铜器叔卣的铭文记载中“帝后”王姜(邑姜)关爱太保召公。这里的“关爱”体现了上位者对于臣下的关心,另一方面也可以视为太后邑姜对辅政大臣的关注与监督。有这样一位影响力巨大的母亲的帮助,年幼的成王长大后顺利地接掌了国家权力,保证了周朝统治权在家族内部的稳定过渡。
但邑姜崇高的地位不仅仅由于她是周武王的妻子或周成王的母亲,还因为她自己本身就是一个可以带兵作战的将领。在令簋铭文中记载有王姜(邑姜)作为母后随子伐楚的事迹,缳卣和臬伯卣铭文中记载“其王十又九祀”,即康王十九年时,王姜(邑姜)出征。值得一提的是,周康王姬钊是邑姜的孙子,康王十九年邑姜出征时已是七十多岁的高龄,她以老太后的资历去教导康王,在军事上运筹帷幄,排兵布阵,调兵遣将,威风不减当年。可见,邑姜作为一位女将领,年轻时英姿飒爽,晚年也威风凛凛,不亚于商朝女将军妇好。
三、用心良苦的母亲
邑姜给丈夫周武王诞育了两个儿子,周成王姬诵和晋国的开国诸侯唐叔虞,作为母亲的邑姜在教导孩子方面有自己独特的做法。
《春秋左传·昭公元年》里有这样一段话:“周后妃任成王于身,立而不跂,坐而不差,独处而不倨,虽怒而不詈,胎教之谓也。”意思是说,周后妃孕成王在身时,站立着不踮脚尖,坐下时身子不歪斜,独居一处时也不懈怠放松,即使生气也不出恶言。这才是真正的胎教呀!可以看出,邑姜认为胎儿在母体中能够受自己思想感情、视听习惯的感染,所以自己的精神修养必须符合积极向上、雅正自律的原则,给胎儿以良好的影响。邑姜重视自身仪态,风度娴雅,的确是对胎儿的最好浸染。其子周成王即位后刚柔并济、统御四方,他在位的二十二年和儿子周康王在位的二十五年,前后四十多年,周朝社会安宁,人民安居乐业,成为西周盛世,史称“成康之治”。
周成王姬诵是武王和王后邑姜的第一个嫡子,是周的肱股之臣姜子牙的外孙,姬诵出身高贵,于是被立为太子,他在周的政治地位和利益因此得到了保障。而邑姜的另一个儿子唐叔虞作为武王众多儿子中的一个,虽同是嫡子,但他在国家中的待遇远远不如哥哥太子姬诵。为了提高他的地位,聪明的邑姜假借天神旨意,巧妙的干预唐叔虞封侯,《左传·昭公元年》记载有:“当武王、邑姜方震大叔,梦帝谓己:‘予命而子曰‘虞’,将与之唐,属诸参,而繁育其子孙。’及生,有文在其手,曰:‘虞’。遂以命之。及成王灭唐,而封大叔焉。故参为晋星。”意思是,当周武王后邑姜身怀太叔的时候,梦见天帝对自己说:“我给你儿子起名叫虞,准备给他属于参星的唐国,在此繁衍养育他的子孙。”等到太叔生下来,手心有文字,即“虞”字,于是就以“虞”命名。等到成王灭了唐国,就把太叔封在那里,所以参星是晋国的宿星。
邑姜思维敏捷、高瞻远瞩且处处为孩子设想。在她的用心教导下,成王姬诵和唐叔虞两兄弟相处融洽,兄友弟恭。据《史记》所载:“成王与叔虞戏削桐叶为圭,以与叔虞曰:‘以此封若。’史佚因请择日立叔虞。成王曰:‘吾与之戏尔。’史佚曰:‘天子无戏言。言则史书之,礼成之,乐歌之。’于是遂封叔虞于唐。”成王幼时与叔虞玩耍,把桐叶剪成一个类似玉圭的玩具,对叔虞说:“我将拿着玉圭封赐国土于你。”摄政王周公旦听说这件事,提醒周成王应当言出必行,君子无戏言,于是周成王把唐作为封地封赐给叔虞,这就是叔虞被称为“唐叔虞”的由来。
叔虞受封的唐国叛乱刚刚平息,且地处夏人故地,四周遍布戎狄部落,局势动荡不定,民族矛盾十分尖锐。叔虞受封治唐后,因地制宜,因事而异,执行“启以夏政,疆以戎索”的方法,即从“晋居夏虚”和“戎狄绕晋”的实际出发,既发扬夏民族的文化传统,又尊重众戎的习惯法规,做到以夏戎之政,治夏戎之地,以夏戎之法,理夏戎之民。推行政策一年后,成效斐然,稳定了社会秩序,促进了经济发展。叔虞成为诸侯后与周成王的联系仍然很紧密,周成王十一年时上天降下福瑞,叔虞得到一株生长奇异、异茎同穗的嘉禾,进献给周成王。成王经营的周朝依靠着弟弟姬虞的唐国和外公姜太公的齐国,由于血缘关系形成的联盟局面牢不可破,形成了一个坚强的政治堡垒,这实在可以称得上母后邑姜的远见卓识。
唐叔虞死后,他的儿子燮即位,因唐国处于晋水之阳,燮改国号为晋,晋国是春秋时期举足轻重的诸侯国。为了纪念他受封诸侯、开创晋国基业的功绩,晋人在悬瓮山麓晋水发源处建宗祠,称唐叔虞祠。邑姜作为唐叔虞的母亲,晋国的“先妣”,理所应当受祀于此,并且被称为“圣母”。
作为大周朝的开国国母,邑姜兢兢业业,辅佐丈夫周武王建立了周朝,更孕育了周朝两位国君,我们可以想象,邑姜参与朝廷大事,教导君王,尊重大臣,爱护人民,呕心沥血地用自己的智慧为周朝八百年的繁荣做出了巨大贡献。可是这样一位伟大的女性差点与我们擦肩而过,我们在浩瀚的史学典籍中甚至只能找到关于她的只言片语,无法知道她的生卒年月,死后葬于何地,这不能不说是男权社会主导历史的悲哀。
第二节 一笑倾城,再笑倾国
从古至今,人们对褒姒“倾城倾国”的美丽津津乐道,对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荒唐摇头叹息。历史上的褒姒,从褒国走向周朝的宫廷,成为周幽王的宠姬,更是其政治盟友和斗争工具,她参与了幽王派系与申侯势力集团的斗争,为西周的亡国背负了千古骂名。在此之后,“红颜祸水”亡国论成了为男权社会统治者灭国开脱的借口,这种论调长期影响着中国古代社会,是男权社会男尊女卑的文化心理的一种折射。
一、褒国有佳人
西周何以灭亡?《诗经·小雅》这样总结:“赫赫宗周,褒姒灭之。”先秦时期同姓不婚,贵族女子的姓比名更重要,礼制“妇人称国及姓”,因此将褒国的姒姓美女称为褒姒。
褒国的先祖“有褒氏”是大禹的儿子,姒姓,曾不辞劳苦辅佐大禹治理洪水,拯救华夏百姓于洪水之中。有褒氏因治水有功,被分封到今天汉中市以北,建立了诸侯王国,褒国是夏朝的同姓诸侯国,它享国时间悠久,历经夏、商、周三朝。先秦时的汉中土田肥美,气候温和,物产丰饶,是梁州之域最为富饶的地区,褒国就是先秦时代的理想国。《诗经》中所说的“周南”即是这个地方,其中第一篇“关关雎鸠,在河之洲”说的就是褒国的故事。
《国语·郑语》和《史记·周本纪》中赋予了褒姒一个离奇又神秘的出身,传说夏朝衰败之时,有两条神龙盘旋之后停在夏帝的宫殿前,声称自己是褒国的两位先王,夏帝占卜如何对待两条神龙,占卜结果是杀掉龙、赶跑龙和留住龙都不吉利,只有请神龙留下唾液且珍藏起来,才是吉利的。于是夏帝让人向龙设祭祷告,陈列玉帛,并以简策写文告请双龙,双龙离去时留下唾沫,人们把唾液用匣子装起来,密封珍藏。此匣在夏亡后传给商朝,商朝灭亡之后传给周朝,都是一直当作神物保存,一直没有人敢打开它。到周厉王末年,他十分好奇,想看看龙的唾沫到底是什么样子,便打开了这个匣子。龙唾沫从盒子里跳了出来,快速的流到宫中,无法除去。周厉王按照习俗命令宫女裸身吵嚷惊吓它,唾沫便变成一只黑蜥蜴,窜到周厉王的后宫。后宫有个七八岁的侍女碰上了它,被它钻进了身体里。到了周宣王时,这个侍女已是成年,莫名其妙地无夫自孕,孩子生下来之后,她出于害怕就将那个孩子丢弃。
当时民间曾有小女孩唱着歌谣:“桑木做成的弓啊,箕木制成的箭袋,是要灭亡周国的。”周宣王听到这首歌,正好有一对夫妇卖桑弓箕箭袋,于是周宣王派人去抓住并杀掉他们。夫妇俩慌忙逃跑,在路上遇到那侍女丢弃在路旁的女孩,可怜她啼哭不止,便将她收养。后来,女孩和夫妇一起到褒国生活,而这位被收养的女子正是后来的褒姒。有关于褒姒出身的这种说法荒诞不经,赋予褒姒神秘色彩出身,实际上是为了妖魔化褒姒,将她视为天生的祸患,是上天派来灭掉周朝的,以便为男权社会里的统治者们开脱亡国的罪责。
从夏朝到西周,褒人一直与世无争地生活,很少发动对邻国的战争。褒国作为周南的诸侯国臣服于周室,但因秦岭的阻隔,使周王室鞭长莫及,往往政令不甚畅通,此外,蜀国乘隙不断向汉中盆地扩张,褒国受其控制,不能正常向周室纳贡。到周幽王统治时,褒人平静的生活被打破,历史记载“幽王三年,周伐有褒”,褒国兵败乞降,褒国太后褒姁为免祸,将国中的绝世美女褒姒献给幽王。褒姒天姿国色,周幽王见之大喜,纳其为妃。褒姒从此成为幽王的宠妃,也顺理成章成为导致周朝灭亡的妖孽。
二、烽火戏诸侯
为了褒国人民的平安喜乐,褒姒将自己的花样年华和安危置之度外,毅然走出褒国,进入了周王室的政治文化中心镐京。关于褒姒的容貌,明末的小说家冯梦龙在他的历史演义小说《东周列国志》中写道:“目秀眉清,唇红齿白,发挽乌云,指排削玉。”褒姒入周王宫后深得幽王宠爱,第二年就为幽王诞育一子,取名姬伯服。
历史上有关于褒姒的记载不一而足,描述除了其美貌、得宠于幽王之外,都会提到褒姒不爱笑,大多数时候都是愁眉不展的忧郁模样。褒姒来自褒国乡野,她甚至不知道父母是谁,出生时便被遗弃了,此后又被一对逃亡的夫妇收养,她的童年少年一直在颠沛流离中度日,从未真正拥有过安全感。褒姒刚及成年便被当成一件求和的礼物送给幽王,一朝入宫,面对的是极为陌生的宫廷生活,是令自己深陷其中而难以看透的斗争与压迫,是与自己年岁相差甚远又昏聩荒唐的夫君幽王,使得她对生活产生了深深的反感,这种情绪让她难以展颜。虽然幽王对她极为疼惜,想尽办法讨她欢心,但她始终未给幽王以畅快开怀的笑脸。
事情到后来,就发展成著名的“烽火戏诸侯”了,在《史记·周本纪》中记载:“褒姒不好笑,幽王欲其笑万方,故不笑。幽王为烽燧大鼓,有寇至则举烽火。诸侯悉至,至而无寇,褒姒乃大笑。幽王说之,为数举烽火。其后不信,诸侯益亦不至。”意思是,褒姒不爱笑,幽王用了各种办法都不能让她开心起来。周幽王设置了烽火狼烟和大鼓,如果有敌人来侵犯就点燃烽火,以此传递消息。周幽王为了让褒姒笑,点燃了烽火,诸侯见到烽火以为幽王有难,全都赶来救援幽王,赶到之后,却不见有敌寇,褒姒看了诸侯王被欺骗后狼狈不堪、哭笑不得的样子,果然哈哈大笑。幽王很高兴,因而又多次点燃烽火,以求博美人一笑。反复多次后,诸侯们都不再相信这套愚弄人的把戏,也就渐渐不来了。
但是,褒姒的不爱笑只能反映出她进入周王宫后的情绪变化,郁郁寡欢是她心中苦楚的自然反映,又成了她抗争命运最为可能的方式。幽王为了向她显示自己在天下人前的尊贵地位,夸耀自己对四方诸侯的强大统治力,点燃了烽火召集诸侯,玩弄他们于股掌之中。整件事情本身实在没有什么可笑之处,可笑的只是幽王取悦爱妃的丑态。面对幽王的这次献丑,褒姒笑了,但这笑真是她发自内心的愉悦吗?
历史学家钱穆在其著作《国史大纲》中,对《史记》记载“烽火戏诸侯”之事提出质疑:用烽火来传信示警是汉朝时的事情,是汉人为了防患匈奴入侵的军事手段,可见,“烽火戏诸侯”的故事是否真实存在于历史上值得商榷。
三、亡国的替罪羔羊
美女历来是野史趣闻和文学描写的重点关注对象,可能是男权社会的悲哀,也可能是改朝换代的需要,在中国先秦时期的历史上,褒姒和夏代的妹喜、商朝的妲己并称三位“祸国红颜”。夏朝末代暴君夏桀的王后妹喜荒唐奢侈,喜爱听撕裂绢帛丝绸的声音,爱看人们在规模大到可以划船的酒池里饮酒;商朝暴君纣王的宠妃妲己残忍暴虐,因好奇孕妇腹部的生理构造不惜剖开一看究竟,枉送了母子二人的性命,又怂恿纣王杀死忠臣比干,剖腹剜心,以印证传说中的“圣人之心有七窍”说法。
在史书中,并没有任何关于褒姒恃宠骄横,滥杀无辜,陷害忠良的罪证。人们认为她在西周灭亡过程中主要有两个责任,第一,她的不笑促成了幽王烽火戏诸侯,不仅浪费了国家的资源,而且使得周王丧失了诸侯王的信任。此外,显然周幽王对褒姒的宠爱不止希望她开心,周幽王八年时,竟然废黜王后申后和太子宜臼(申后所生,即周平王),欲立褒姒为王后,立褒姒子伯服为太子。
西周末年,当周幽王即位,不问政事,任用好利的虢石父执政为卿士,虢石父善于奉承,为人奸佞乖巧,贪图财利,致使朝政腐败激起国人怨恨;幽王三年,周征伐六济之戎失败,同时,天灾频繁,周朝统治内外交困,引起百姓强烈不满。此时,幽王主张废嫡立庶,并意欲加害申后与原太子宜臼。申后是周幽王第一任王后,也是姜姓的申国国君申侯的女儿。结果,宜臼逃奔申国,寻求外祖父申侯的庇佑。
奸臣虢石父借机向周幽王屡进谗言,说前太子意图勾结申过谋反,周幽王在盛怒之下,贸然兴兵伐申。申侯自知国小兵弱,势孤力单,不能与周匹敌。于是乘周幽王的军队尚未出动之时,采用先发制人的策略,向北边的少数民族犬戎借兵,将周都镐京包围。周幽王措手不及,无法解除困境,点燃烽火向诸侯求援竟无一响应,申侯和犬戎的联军将西周精锐宗周六师打得大败,周幽王、虢石父在骊山下战败被杀,西周灭亡,而褒姒被犬戎掳走,从此下落不明。在人们看来,此为褒姒的第二个罪责,被立为王后伤害了申后和申国的利益,致使申国国君联络犬戎而攻周。
显而易见,无论“烽火戏诸侯”,还是被立为王后,既不是褒姒本人能决定的,也不是幽王迫于她要求做出的。但是,褒姒在这场废后废太子的过程当中并不是无所作为,褒姒进入周王室,也并不单纯因为貌美,实际上还是一场政治上的联姻。西周的贵族婚姻不仅仅是男女之间的婚恋,褒姒入宫受宠也不仅仅是幽王对其一见倾心,更重要的是不同姓氏宗族之间通过联姻来实现的政治联盟。褒姒所代表的是降服于幽王的姒姓褒国,与周关系已不甚密切,周幽王通过武力征服把它收入了自己的麾下,与之相对,申后与宜臼代表的则是包括申国在内的许多势力强大的地方诸侯国。此时,周朝王室与地方诸侯的矛盾难以调和,周幽王与申国利益集团显而易见的是不甚融洽,否则不会出现废申后和宜臼的情况。
王权至上的时代,王位的继承权是各个利益集团争夺的核心,“女子本弱,为母则刚”,为了自己的祖国,更为了自己的儿子,褒姒不得不走上西周的政治舞台。《诗经·小雅·十月之交》记载:“皇父卿士,番维司徒,家伯维宰,仲允膳夫,聚子内史,蹶维趣马,橘维师氏,艳妻煽方处。”根据《毛传》,这句诗讲的周幽王时期的政治局面,七个人中前六人有其明确的职官,都是西周中晚期政权中重要的高级官职甚至是卿士。而第七人“艳妻”,《毛传》解释道:“艳妻,褒姒。美色曰艳。”可见,褒姒在幽王时期十分活跃,甚至可以与前六名西周政权的核心人物相提并论,对西周的政局颇有影响,褒姒的政治诉求,不外于为自己的儿子伯服争位。周幽王宠幸褒姒,“弃聘后而立内妾”,也许幽王给予褒姒王后的地位和很大的政治参与权,扶植和纵容褒姒以及她身后的褒国势力,就是要利用降服于己的势力去打击申国集团。
在这场有关于王位继承的政治博弈中,褒姒与周幽王的利益紧密相连,作为新封的王后,她必须打压申后和太子宜臼来提升自己和儿子伯服的地位,褒姒与幽王可以说是政治合作,各取所需。以这场斗争为导火索,引起了长久以来周王与地方诸侯国势力积累的矛盾的总爆发,周幽王战败亡国。宜臼和申侯集团将都城东迁洛邑,重建东周,为了显示自己延续了西周的统治,作为反叛一方的他们把污水与骂名全部加在了褒姒身上,仿佛朝政腐朽、政治倾轧、内外矛盾全是由她导致。
褒姒不是妖魔、不是红颜祸水,朝政的腐败和政治斗争均不是她所能决定的。褒姒更不是西周灭亡的罪人,她被迫去国离乡,在周王宫中过着阴郁生活,无奈为了自己和儿子的利益走上政治舞台,“倾国倾城”的美丽不该是她的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