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身世之谜冯汉杰
他就像一只铅球般笔直地掉落下去，啪的一声，落入海中，海水很冷，冰冷的感觉直透进骨头里，像是无数的小刀反复地戳刺在身上，他很想躲开，然而却无法挣扎。他被冻住了。
然后，坚冰封冻了一万年。
……
冯汉杰缓缓张开眼睛。
还是那个梦，一模一样的情景总在重复。身体微微有些僵硬，似乎仍旧残留着梦境中带来的寒意。
微微暖过来一些后，冯汉杰开始考虑自己的处境。这已经是第三次测试，如果还是失败，自己将被淘汰。
那么测试通过了吗？
一定无法通过，因为自己根本没有配合测试的意愿。淘汰之后呢？他们会拿我怎么办？
冯汉杰带着些微忐忑推开门走了出去。
“冯汉杰，到这边来！”有人喊他。
他知道那是谁。这几乎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除了那个面试官不会是别人。
冯汉杰转过身去。果然是那个面试官，她端坐在一张长桌之后，一脸冷漠，似乎刚才根本没有说过话。
冯汉杰走上前去，脚步有些迟疑。
“你的考试失败了。”面试官冷冷地说。
虽然这个结果已经在预料之中，然而听到面试官这么说，冯汉杰的心还是一沉。
“但是……”面试官说出这个转折词后硬生生地打住，留下意味深长的空白。
冯汉杰抬眼看去，只见面试官正直直地盯着自己，似乎要从自己的脸上看出什么奥秘来。
他感到困惑，却并没有示弱，和面试官生硬地对视着。
“我还想再问你一遍，你认为自己适合成为一名战士吗？”面试官突然问。
冯汉杰摇头，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一名战士。是的，这是一场伟大的战争，人们为了生存而战，为了尊严而战，人人都渴望成为一名光荣的战士，去对抗那邪恶的敌人。然而他对此毫无兴趣。
面试官缓缓摇头，“你不了解你自己。”
冯汉杰保持着沉默。自己的记忆一片空白，的确说不上了解自己。这位面试官给了自己三次机会，很有耐心，也许她真的更了解自己。
“姓名。”面试官突然开始点名。
“冯汉杰。”冯汉杰微微错愕，然而马上熟练地接了下去。
“年龄。”
“二十六。”
“性别。”
“男。”
“父母。”
“……”
冯汉杰哑然。他隐约地记得自己有父母，然而却无法想起一丝一毫他们的容貌，也完全记不起他们的姓名。
“出生地。”面试官并不理会冯汉杰的沉默，继续向下问。
冯汉杰仍旧无法回答。
面试官停止提问，十指绞在一起，支撑着下巴，胳膊肘支在长桌上，默默地看着冯汉杰。
那目光中似乎带着一丝怜悯。
“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你的前半生是个空白。”面试官的话语很无情。
冯汉杰咬了咬嘴唇，“我能想起来一些东西。”
“哦？”面试官的左边眉毛挑了起来，冷漠的脸上总算有了一丝表情。
“我能记起一场大火，然后是海水，冰冻。”
“什么样的大火？”
“就是一场火，烧掉了一切，整个世界全是火，然后什么都没有剩下。我从火场里逃出来，掉到了海里，然后被冰冻住。”
“这就是你能回忆起来的一切？”
冯汉杰点点头，“我经常做同样的梦，梦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做梦就以为是真的。”
“那些都不是真的。”面试官说完站起身来，绕过长桌，走到冯汉杰身旁。
“把手给我。”面试官伸出手来。
冯汉杰满腹狐疑地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一头的女人，然而还是伸手递到她面前。
面试官一把抓过冯汉杰的手腕。她的手很瘦，却很有力，一下子将冯汉杰的手腕翻转过来，手腕上一凉。面试官不知道用什么东西在他的手腕上划开一道口子。
伤口很长，约莫有四指，却很浅，没有一点痛感。伤口也并没有出血，伤口下暴露出银色的光泽，赫然是金属。
冯汉杰有些惊讶地看着自己的伤口。
“你是一个机器人。”面试官用一种冰冷的语调向他宣告。
冯汉杰眨了眨眼。
一个机器人！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是一个机器人。机器人都拥有强壮的躯体，是威力强大的武器。机器人应该长得和人不一样，而自己看上去完全就是一个人。
被划破的伤口正在慢慢愈合。
“这不可能！”冯汉杰本能地冒出一句。
“如果你不相信，可以试试X光机。你可以看到和人体截然不同的胸腔结构。你的大脑也并不在头部，而是在胸腔里……你可以看到那只是一块芯片。”
冯汉杰很快冷静下来。手腕上的伤口已经飞快地愈合，只留下浅浅的一道，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有受伤的痕迹。这事实本身已经说明了问题。
如果自己真的是个机器人，那么对于从前的事毫无记忆也说得过去。然而，一个机器人来到世上总有目的，有的机器人是为了打仗，有的机器人是为了运输，还有的只是为了给人领路……如果自己真的是个机器人而并没有被指定特别的目的，这就违反了常理。
“但是我并没有什么任务。”
“我们希望你通过测试，留在这里，成为军人，但是你无法通过测试。你根本不想通过测试。”
“为什么不直接给我指派任务呢？”
面试官盯着冯汉杰，盯了好一会儿，最后缓缓开口：“你是仿生机器人，外貌和人类一样，这种类型现在已经不再生产，你是最后一个。”
冯汉杰眨了眨眼，冒出一句：“为什么？”
“因为对于机器来说，长得是否像人并不重要。机器人不需要模仿人的外形和样貌，那只是人的需要。”
“为什么会有我这样的机器人呢？”
这个问题让面试官露出了一丝微笑。虽然稍纵即逝，还是没有逃过冯汉杰的眼睛。
她感到……宽慰？冯汉杰无法确定。
“你的问话方式倒是很合我的胃口。人类喜欢长得和自己类似的东西，从前有很多人，你这种类型的机器人，是为了满足他们的需要。现在已经没有这个需要了。”
面试官的回答似乎暗示着人类的处境不妙。
然而人类的命运该如何和自己无关，重要的是自己的处境。冯汉杰继续问：“为什么我会是最后一个？”
面试官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回到了长桌后，坐好之后用胳膊肘支着桌面，向着冯汉杰点点头，“你不记得你的前半生，并不代表别人不记得。有人希望你保持一个完整的人类形体，这也是一点小小的心愿，我们满足了他。”
“是谁？”
“你很快就会见到他。我和他约定，如果你三次测试都无法通过，那么他就会来带你走。”
“究竟是谁？”冯汉杰坚持问道。自己的前半生是个谜，既然有人对自己如此在意，那么一定和自己的前半生有关。
面试官伸手在桌上一滑。
一道屏障在冯汉杰眼前蓦然出现，他发现自己被关进了一个小小的立方体中，长、宽、高都不过只有两米而已。
测试中经常会有这种突如其来的情形！
那么这又是一次测试？
冯汉杰向着眼前的墙体走过去——眼睛里所见到的，不过是一个幻影，他应该能直接穿过这堵墙，然后再看到面试官。
他重重地撞在墙上。
这确实是一堵墙，虽然材质看上去并不像金属，却完全屏蔽了电磁波。
冯汉杰伸手在墙面上摸索，墙体结构有些像是塑料，微微有些透明。光从外部照进来，让它看上去就像一团模糊不清的白色。
突然，猛烈的加速度让冯汉杰一下子跌坐在地。
他正被带到什么地方去。
冯汉杰干脆躺倒在地，静静地感受着那不断加速带来的重压。
蓦然间，加速停止，失重感瞬间涌来，他像是被高高抛起，无处着力。无力的感觉转瞬即逝，地心引力再次重重地将他摁在了地板上。
显然，自己被带到了某个高处。
半透明的牢笼飞快地收缩，消失。强烈的阳光洒下来，直直地照射着他的眼睛，冯汉杰不由自主地扭过头避开它。
蓝色天空下，一个漆黑的背影映入眼帘。
稍稍适应了强光后，他看清了那个背影。
那是一个高大的机器人，全身黑色，双臂环抱在胸前，正向远方眺望。冯汉杰起身站立，那背向自己的机器人仍旧一动不动地向着远方。
冯汉杰飞快地四下打量——所站的地方是一个小小的金属平台，五六米见方，突出山崖，除了身后的岩石，周围都空空荡荡。抬眼望去，碧蓝天空下，青山逶迤，令人心旷神怡。
机器人所站的地方，正是平台的边缘，下边就是万丈深渊。
“小心！”他轻声向那背影招呼。
机器人转过身来。他并没有使用仿生脸，整个脸庞全是金属，但仍旧生动地传达出表情。他的脸上透着一股沉毅，一眼看上去就令人觉得分外可靠，高大的身躯立在那里，如同山岳般沉稳。
冯汉杰被这气度吸引了，眨了眨眼。
这应该就是要带走自己的人！
机器人看着冯汉杰，露出一个微笑，“你终于来了。”
“你是谁？是你要带我走吗？为什么要带我走？”冯汉杰问。
“我叫楚南天。”机器人回答，“我来带你走，是因为你的父亲。”
“我的父亲？”冯汉杰感到困惑，“我根本不记得任何事，也不知道有父母。而且我是个机器人，机器人哪有什么父母？”
“你没有母亲，但你的确有父亲，他叫冯大刚。”机器人走上前来，伸手搭在冯汉杰的肩上，“你的名字是他给的，你曾经和他生活在一起。你的样貌，和他很相似。”
“但我是一个机器人。”
“没错。你是一个机器人，但你是个仿生机器人，你原本是个孩子，他领养了你。”
“他在哪里？”
“他已经死了。但是这件东西，是他留下的，应该属于你。”楚南天说着打开自己的胳膊，从里边取出一样东西，递给冯汉杰。
冯汉杰满腹狐疑，接了过来。
这是一个小徽章，只有指甲盖般大小，徽章上有图案，一片沙滩上立着一只红色的螃蟹，高举双钳。这是一枚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纪念章，可能属于某个旅游景点。
冯汉杰将纪念章攥在手里，“我不知道……我的父亲是什么人？他是机器人吗？”
“他不是机器人，但他是钢铁战士，他救了我的命。在战场上，他为了掩护我逃走，和敌人同归于尽。三颗核弹连续爆炸，一切都被焚毁，后来我回到那个战场，找到了他的尸体，在他的躯体内找到了这个徽章。”
冯汉杰再次端详着徽章，它实在太普通，没有丝毫特殊之处。
“这东西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有，但我并不知道，我猜它是你们父子之间的秘密。”
“什么？”
“你身上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听到这句话，冯汉杰伸手在身上四处掏摸。最后，他在胸口的袋子里找到了那硬硬的小纪念章。
两枚徽章并排放在手心里。
果然一模一样，只不过，楚南天给自己的那枚颜色发黄，可能是因为经过了高温炙烤。
那么，这就是一个暗号。
然而自己根本不记得任何东西。
冯汉杰握起拳头，将两枚徽章紧紧攥着。最后，他迟疑着问：“我的父亲，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楚南天笑了笑，笑容中竟然有些悲戚的意味，“这正是我要告诉你的事，也是他最后要求我做到的事。”
冯汉杰迎着楚南天的目光，等待着。
“他的原话是：帮我带话给冯汉杰，他的爸爸，是一个勇敢的战士。”
冯汉杰低头沉默了半晌，最后抬头看着楚南天，问：“能告诉我更多一点吗？”
楚南天点了点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说这些事。”
飞车悄然靠了过来，贴着平台的边缘稳稳地悬停。
鹰翼门自动张开。
“我们走吧！”楚南天说着钻进了车里，“你坐副驾驶位。”
飞车掉头，让副驾驶位正对着冯汉杰。
冯汉杰钻进飞车，坐好后问：“我们要去哪里？”
“川江基地，那里有你父亲的雕像。”
父亲的雕像！冯汉杰顿时有一种迫切的心情，想知道父亲长什么样。他捏紧了拳头，手心里紧紧地攥着两枚徽章。
反重力引擎散发出蓝色光芒，飞车从山崖上一掠而过，向着远方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