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贫贱不能移
也许是因为一夜纷乱之后过于失态，露涵并没有聊得太久。我很理解，毕竟像她这样精致的女人，越是尊重一个人，越是不肯以邋遢的面目出现。何况这顿饭是感谢一个拼死护住她的男人和一个拔刀相助的侠客。
而我，可是有得忙碌。天门石化是去不成了，我需要赶紧递交档案，在学校宿舍把我赶出门之前将档案落户。在我成为学校和人才市场都不要的人口之前，我必须找到一份工作，可以不够体面，但必须够赚钱。
因为朱经理的话是非常正确的！
就算是在这个国际化大都市最边缘的地方买一套小房子，也需要上万元一平米，如果我买80平米的两房一厅，就需要160万预算。如果向银行贷款100万分20年还清，那么我需要每个月支付接近1万元的利息，这还是银行没有加息的情况下。然而实际情况只会更惨，因为60万首付也不是那么容易凑出来的。哪怕是黄师傅这样的高级蓝头盔，一年的收入也不过十万，哪怕一分钱不花，也需要六年才能凑足首付。六年后，赵露涵已经二十八岁了。如果我从月入5000到月入1万的提速时间超过两年，露涵需要30岁才能住上一套两室一厅的小房子。这一切的前提是挤出每一条牙缝里的钱。别说人均消费1200元的餐厅，就是一张煎饼果子，我也不能解馋去买。
当然，如果这样就算看到希望，便不算是玻璃瓶里的苍蝇了。租金是会涨的，房价也是会涨的，劳动力收入永远跑不过资本收入，在我考CFA证书的时候就已经背的滚瓜烂熟。当这条公式套在自己身上的时候，才发现它是如此的残酷。
心烦意乱，我还是拨通了爸爸的手机。不管什么时候，爸爸总是会给我最朴素的答案。
“爸爸本来就没想你在大城市落脚。”
出乎意料，从小就教导我要出人头地的父亲，竟然告诉我他不希望我在这里落脚。那你把我送来这里念大学是为了什么呢？
“爸爸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但圣人之言是知道的。贫贱不能移啊！什么意思呢，穷人是不能移民到大城市的。”
“爸……”我拼命忍住自己的笑意，我长大了，知识也远远超过了父亲，但那种闪烁着人生智慧的金句，却是我无论如何说不出来的。
贫贱不能移，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爸爸的爸爸，爷爷的爷爷，几百年都住在这片土地上，不也这样过来了吗？”爸爸笑着说道。“大城市容不下你，家乡可以啊。你去上学这些年，这里的房价还是大几千的，回来考个公务员，几年就交得起首付了。”
对！
我突然有了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爸爸就是爸爸，一眼就看穿了这个问题的实质。二十多年了，我就像一条洄游的大马哈鱼，拼了命的力争上游。重点初中，重点高中，重点班，重点大学，一直到双硕士研究生。接着我需要继续努力，去重点城市，找高薪工作，买中心区的房子，这样才能成为令人羡慕的“成功人士”。但是爸爸突然告诉我，其实我还可以有另外一种选择，那就是放弃这一切，成为一名小城市的公务员。每个月几千块的工资虽然很少，但吃住根本不要钱的，这样一来每年可以存下五六万元钱。而老家的房价也就三四千元一平米，三年不到就可以攒下首付。有了这套一百平左右的房子，我就可以过上体面的生活。
公务员还是份很有社会地位的工作，代表着国家权力。这么一来，我们也就显得更般配一些了。
唯一的问题是，公务员考试报名的截止日期通常是每年的11月份，而现在是毕业季的6月份。像我这样的人，几乎不可能在这座大城市呆上几个月去备考。
就在思绪万千之际，露涵给我来了一条微信。
“今天下午3点，约在层次餐厅。”
看看身上的衬衫，还好吧，也算普通装束。但是当我从半站路外走到餐厅，站在他们两人面前，我才发现自己实在是太天真了。
露涵的装束并不比平时特殊，一身内敛米洛丽蓝旗袍，辅以白色梅花刺绣，白色浅高跟鞋陪衬。一双长腿无丝无挂，就这样并在一起，斜靠桌边。
高云翔更是夸张，全身上下就像加了闪光灯一样，那身丝光西装仍是之前的枪驳领双排扣，只是颜色改成了纯白。
露涵招招手，示意我在她身边坐下，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他们两个人的衣服全部带着真丝料子。
“这位就是我男朋友。”露涵大大方方的介绍我。“我的骑士。”
“黑骑士。”高云翔笑道。
没错，他们两人想必是从小坐车的，皮肤白皙，而我是走路的，从小就这黑肉底。
“想吃点什么？点吧。”
“喝酒吗？”高云翔问。
赵露涵凤眼一瞪：“你在想什么？”
高云翔连连道歉：“对不起，我的意思是郭兄要不要。”
“我从不喝酒的。”我也抱以微笑。
高云翔问了个寂寞，吃了根钉子，不敢再放肆，问清忌口便点了几个菜。
“你是不吃米面的吧？”露涵问道。
高云翔连连点头，露出一种被理解的愉悦表情。
不吃米面？为什么？
看我懵逼的样子，露涵发来一条微信。高云翔是个练家子，通常不会摄入太多的碳水化合物，简单的说就是吃鸡，吃蛋，吃牛肉，但少碰米饭面食，猪肉也尽量不吃。健美运动员，MMA选手，拳击手的食谱都是接近的。对力量有要求的运动员比如C罗也遵循这一饮食原则。
看到这个我不由疑窦丛生：“为什么国足就敢吃猪肉呢？”
“因为他们是国足啊。”
露涵在现实中冲我撇了撇眼，示意我不要再纠缠这个问题。她是怕我在高云翔面前堕了面子吧，好贴心的女孩。
“赵小姐的手表挺别致呢。”高云翔突然又问起来。
“没有的，普通货色。”
“不对，是JUVET吧，最喜欢用钻石镶嵌表盘的那家瑞士表。”
露涵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嗔怒，不过很快就溶入腮边潮红之中。
“这家餐厅在没有驻唱歌手的时候允许客人即兴表演器乐。”露涵笑道，“你们两个都救了我，我给你们弹一曲吧。”
说罢也不等我们回答，径直向服务员走去。她试了试踏板，又试着弹了几个音。我突然发现，那张钢琴椅似乎有点矮了。
“露涵，这一张。”
露涵换上琴椅，双眸尽显温柔。再试一遍，顺着旋律，叮咚乐音，细流涓涓，自纤纤指间流出。
“亚麻色头发的少女。”露涵悄悄的告诉我。
音阶几度波浪起伏，如同亚麻色头发少女的波浪秀发，那瞬间的短停，又如少女在紫色苜蓿地追逐鲜花的蹲伏。在这件事情上，露涵是真的小看我了。早在进入大学之初，院长就要求我们学习音乐。因为科学虽然是理性的学科，但成功等于99%的汗水加1%的灵感，而那1%的灵感才是最重要的，重要性甚至超过99%的汗水。在所有人类已知的知识里，音乐是最能够激发灵感的艺术。一位真正优秀的化学工程师虽然不必成为音乐家，但也应当能够演奏乐器，在宇宙般空灵的音符中悟出科学规律那独特的美感。
德彪西这首《亚麻色头发的少女》取自《前奏曲》中的第八首，曲中温雅与妩媚并存的少女，是多少演奏家的梦中情人。
只可惜，高云翔对这一点似乎完全没有概念，他的眼睛里，温雅与妩媚并存的只有钢琴前闭着双眼，缓缓弹奏的佳人。
一曲完毕，懂行的人已经报以掌声，不过更多的人只是觉得好听，感觉是餐厅的一档节目而已。
“你去过WYN吗？”我壮着胆子询问。
“你知道这个？”露涵似乎有些惊讶。
我们两个这么对哑语，高云翔听得十分辛苦，露涵只好加以解释，与英语一样，钢琴也是有等级之分的，专业10级不在国内考试，而在WYN。
“那这首？”高云翔已经完全被镇住了，全然不见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
“9级，德彪西的曲子。”我回答。
“胡说！”露涵捅了我一下，“业余9级而已。”
“那也很了不起了。”高云翔一脸认真的称赞。
其实业余9级的水平也就是教小朋友的中等水平，次于专业级。不过考虑到90%的人一年工资都买不起一架音色正常的钢琴，这“了不起”三个字也不算错。
在高云翔变着法的赞美声中，露涵笑颜如花，吃得主宾尽欢。倒是我有点吃不惯这种高蛋白食品，肚子有些闹。鉴于露涵就坐在我身边，还是早早如厕去了。
刚刚合上厕所门，便听得有人在打电话。
“少爷让你问一下，那个德彪西还教不教学生，多少钱。”
“德彪西都不知道，就是弹钢琴那个。”
额……
高云翔，实在是个很有意思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