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冬雪 2
车厢内的老乔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他突然觉得这就是朱娜最后留给自己的感觉，生命的热度在渐渐消逝的感觉，他感到惋惜，感到愧疚，感到无助，感到自己在非正常人格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他好似隐约感觉到了将要发生什么，又或者只是自己的肉体感受到了，整个身体竟然开始不自觉的发抖，那是一种孤独、冷寂，对生活失去了希望的感觉，那是一种他一点都不愿意回忆的感觉，他的身体和大脑都主动地拒绝去回忆那段时光，拒绝去回忆那段感觉。但是他想要看到朱娜，他想要看到朱迪，他想要看到一家人团聚在小小的黄色餐桌上一起吃饭的样子，至少之前，一切都还是这个样子。
车窗外洁白的雪花已经开始纷纷洒落下来，好像在为即将发生的事情奏响那冬天飘渺冰凉的序曲。雪花在车窗外漫无目的的漂泊着，时而飘落在树冠上，时而飘落在路灯上，时而，刚刚落在地上还未站稳脚跟的雪花，又被匆匆驶过的车辆带了起来，重新飞舞在了空气中，当然，那些不幸落在被屋内的温度加热的玻璃窗上的雪花，很快就化掉了，变成了小水滴，一滴滴流落在窗户的最底层，在那里，等待着它们的是有着绿色青苔的潮湿的窗户凹槽。细菌和苔藓，在湿润的情况下，会在那里扎根。
乔正穿着一件褐色的大衣漫步在被白雪逐渐覆盖住的雷明顿镇街头，他正沿着雷明顿镇的斯德维尔大道走着，然后在那条大路的尽头，他快速地转了一个弯，朝右边的小路走去，走了约莫20米，一位红头发的女士为乔撑起了伞，领着他走进了一家温暖的咖啡店。
“你要吃些什么呢？”这位女士关切地问着，同时，非常礼貌地将乔的褐色大衣挂在了咖啡店门口的挂钩上。
这家咖啡店不大，甚至可以说非常的小，整个咖啡店只有三张桌子，而每张桌子都只有2个小椅子，但是椅子合作制都具有自动加热功能，所以让在雨天和冬天的顾客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中感到莫名的安逸和舒适。长方形的柜台把顾客区间和工作区间很好的分隔开了，因为没有什么遮挡物，所以两个员工在里面行动自如，很快就在沿着圆形墙壁的材料柜里配好了食物，并且这些食物和咖啡的香味已经乘着温暖的空气传到了这下午上班时间来到这里的两位顾客的鼻子里。
“我已经点好了，艾米，浓浓的可可和清淡的无糖草莓慕斯，老样子，你最喜欢的。”乔站起身，去拿配在餐盘里的茶点。
“你真是最了解我的，乔。”艾米接过餐盘，两人重新又坐回到了椅子上。
这已经不是乔和艾米第一次约会了，自从乔在50岁那年和艾米在雷明顿大学偶遇以后，乔终于在一个朱娜外出开会的时间主动约了艾米。他感觉自己当时就像个孩子一样在干一件任性而又充满刺激的事情，是的，这种充满刺激的感觉带给了他一定的活力，同时，也给他每天单调无聊的生活增添了些许大胆和冒险的感觉，一开始这种感觉还只是停留在刺激阶段，但是时间久了，这种感觉逐渐变成了一种很自然的好像理所应当存在的一种轻微的负罪感，只是在做出行动之前有一点，之后行动一旦开始就再也不会有的感觉。
“好吧，那么，我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说，艾米。”乔探过头，握着放在小桌子上的温热的手，非常认真地说到。
“什么事，乔？”艾米好像有点激动，同时又有点惊慌，他好像害怕事情不是自己预想的那样，又好像是在担心自己在期盼的事情根本不会发生。
乔看出了艾米在担心什么，故意停顿了一下，好像在等待着艾米的担心扩大化，然后完全表溢在脸上。而艾米果真如乔所想的那样，紧张的神情在脸上逐渐铺散开来，乔微微笑了一下，咧开嘴，就好像调戏了一位年轻的女士得手了一样，马上又变换为轻松的口气说“我和朱娜要给我们的房子来一次大装修，所以这一段时间我或许不能见你了。”
“啊？怎么突然要装修？”艾米惊讶地问。
“你也应该知道，Amanda树一旦照料好了长得飞快，这几年我家的Amanda树已经长大到超过了蓄水槽的宽度了，所以必须要进行一次房屋扩建。”咖啡店外暗紫色的Amanda树树叶上有一点积满的雪掉落下来，扯得树叶“呲呲”作响。
“好吧，乔，但我希望你不要让我等的太久，没有你我害怕我会冻死在这个冰冷的冬天的。”艾米露出一副兔子般可怜的表情，看着乔。
“放心吧，要不了多久的，尼米诺公司自从使用了装修格式化方案以后装修速度飞快，估计一个月内就能完成，在这个冬天最冷的时候，我是可以陪你的。”乔将手从艾米的手中抽出，一口气喝完了咖啡，穿上衣帽，准备离开。
“今天就跟我说这个？你太伤我的心了。”艾米嘟着嘴说到，那个褐色的大框眼镜把艾米的眼睛放的老大。
“嗯，时间紧迫，我现在马上就得赶回家，刚才我和朱娜说好的要在下午25点前回家，今天没课，我看看”乔抬起手心准备看一下时间“已经快26点了，今天是定下屋内结构的大日子，我不准时回家朱娜会生气的。”
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好了，我得走了，天气冷，你今天没什么事的话就在这里先呆会吧。”
“那个”艾米转过身看着正要出门的乔“你觉得我们之前商量的那个事情能成吗？”
“啊，那个只是我开玩笑的，我们如果真的那么做了，搞砸了，那朱娜怎么办？朱迪怎么办？她们会打死我的。而且，艾米，那样可能会拖累你的，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够找到一个好人家，不过放心，在这之前我都会陪着你的。”乔将帽子轻轻扣在头上，侧着脸对艾米微笑了一下，按动了开门的按钮，迎着逐渐变大的风雪，向家的方向小步跑去。
艾米望着正在缓慢自动关闭的电动门，刚才还焕发着激动还有期盼的光亮的眼神逐渐黯淡下来，转过身子，继续喝她的热可可。一口热气从嘴巴里缓缓地嘘出，让她心里感到莫名的温暖，但同时，她看看窗户外逐渐在风雪中消失的乔的背影，又感到莫名的孤独。在这两年的幽会中，她并不曾从孤独中真正解脱出来，这个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需要改变自己的某些行为了，她此刻正在思考着，或许有很多东西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的，或许有些事情，从一开始自己就做错了。
“当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一个声音跃进艾米的脑海，“这不是我想要的。”
在乔回家的时候，有一个黑色的身影从乔的身后窜了过去，乔好像并没有注意到，毕竟风雪比刚才更大了，模糊的不仅是前方的视线，还有周围所有那些自己能够感知到的景物。
乔回到家中，发现朱娜正斜倚在沙发上，他想慢慢走过去给朱娜一个惊喜的拥抱，毕竟在他的心中，自己并没有和艾米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乔认为他只是在尽可能地帮助身边孤独的人，嗯，对，帮助周围的人，仅此而已。
走到朱娜身边，乔抚摸着朱娜的肩膀“朱娜，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嗯，刚才尼米诺公司的人已经来过了，但是你不在，我们约好的是25点在家里看扩建方案的呢？”朱娜好像精神有点不好，说话的时候声音小的好像是从门缝里面传来的。
这比平时更加轻柔的声音真的在今天达到了细小的程度，不知道为什么，乔在听到了这个声音后不禁感觉内心有点毛躁，又或许只是那件穿在大衣里面的毛衣的缘故，乔将套在身上的那件白色针织毛衣从身上脱下来，那是尼亚去世前一年给他织的。
“那怎么办？我记得不是说的26点之前吗？他们刚走吗？”乔将毛衣随便披在了沙发背上。
“走了有一会儿了。”朱娜慢慢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栗色的头发看起来有些凌乱，“乔，真的，我并不记得我给你发的信息是要你26点回来，好吧，也没事，一个小时后我希望你还在家，好吗？一个小时后项目负责人会再来，他只是先去处理一个街区外另一位住户的装修方案了。”
“这样吗？那就不急嘛，我先上楼去休息一下，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了，我的这件褐色大衣是不是没有装电暖片？”乔开始上楼梯，都没有回头看朱娜一眼。
“你的每件衣服我都给你装了最新的电暖系统了乔，你不和我一起讨论一下扩建方案的事吗？”朱娜在楼下轻声问到。
“什么？”乔没听清，停止了上楼，并且撇过头来。
“不讨论一下扩建方案的问题吗？”
“不，不必了吧，一会儿负责人不是就要来了嘛，我们那个时候边看边商量吧。”乔走进了卧室，开启了恒温系统，动作利索地躺在了床上。
朱娜又坐回到沙发旁，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乔现在对她就像是冬天的冰雪一样，不带一点热度，只有当冰到了一定程度的时候，自己全身上下才会冒出身体本身的一种热量，那种热量来源于身体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防止自己不被冻伤，但是往往，这样的情况都意味着你已经快被冻伤了，朱娜明白，乔是自己的丈夫，自己是不能生乔的气的，她明白，那种没有父母和亲人的感觉，他们，就应该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
朱娜从小就是没有亲人的，因为她是一个孤儿，来自埃尔罗尼州，从小的自立生活培养出了朱娜坚韧的意志力，也让朱娜有一颗敏锐的能够察觉周身变化的内心，朱娜当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乔的变化，但是她也清楚，失去了工作和亲人的乔在内心可能会比她更加痛苦，失去，总是意味着在内心剜掉一部分，而没有，就是从来就没有那一部分，朱娜明白，全都明白。
就在朱娜刚刚坐回沙发的时候，家里的门铃响了，朱娜跑去开门，“可能是装修项目负责人提前过来了。”朱娜想着。
打开门，是朱迪的身影。
“朱迪？你怎么回来了？今天不是应该在经济研究院实习吗？”朱娜看到朱迪，感到高兴的同时又有点担忧她的学习状况。
“爸回来了吗？”朱迪问。
“回来了，在楼上休息呢，怎么了？今天不实习吗？”
“今天经济研究院给我们放假了，主要还不是想陪你们一起讨论一下装修方案嘛。”朱迪将她的黑色大衣挂在了自动烘干衣橱里。
“那太好了，朱迪，你看，这里有三套方案，我觉得C方案的空间分配最合理，并且还在原有房屋的基础上额外赠送了一个小型的运动间，我觉得这会对你爸的身体很有帮助的。”一想到有机会能够和乔一起在家锻炼身体，朱娜的脸上洋溢出了愉快的笑容。
朱迪突然抬起头，皱眉看着朱娜，眼神里好像透露出某种自己想要说出的秘密，但是她什么也没说，而是马上将自己刚才的表情变成了怀疑的表情，双眉紧促，嘴巴抿着。
“怎么？你觉得这个方案不好？”朱娜疑惑地问到。
“不，从理论上来说这个方案的确非常实惠，但是这个额外赠送的运动间需要安装很多运动模块，这些模块我们是需要自己花钱去买的。妈妈，我觉得还是这个只赠送最新净水模块和空气净化模块的B方案最合适，而且你看，在图片上显示出了房子的最外圈有一圈太阳能板，这个装修配置上居然没有把它标示出来，一会儿我们可以详细询问一下项目负责人，B方案是否有太阳能板的安装，这样在晚上我们就至少有多出来的1小时可以用自家的电让电灯全部亮起了，你不觉得晚上36点熄灯太早了吗？隔壁李太太他们家2点才熄灯。”
“哦，朱迪，我觉得你的想法非常正确，仔细想想让乔运动起来可能很困难”朱娜做了一个用手拖着肚子的动作“你不知道他现在肚子有多大。”
随即，朱娜竟然情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涨红了脸，并用手遮住自己暴露了太多的洁白的牙齿。而朱迪只是微笑了一下，还是像刚才那样抿着嘴，但是屋内的灯光没有开得很大，所以昏暗下，朱娜完全察觉不到朱迪好像有什么事在隐瞒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