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冬雪 1
有时候这个世界的确会以某种形式让你感到她诡异的可怕，当你将某种希望寄托在某件你非常在意的事情上面的时候，往往，这件事情的成功率可能会变得很小，至少，对于乔来说，就是这样的。
那苦苦等待的半年很快就过去了，乔顺利地进入了雷明顿中学教书，但是和他之前打算的不一样的是，他在去学校报道那天学校审核部门经过了为期三天的讨论，最终没有接收核配院核配文件上的建议把他分配到高中部门教书，而是将乔分配到了初中部门，为此，在工作文件正式发配下来的时候，乔还怒气冲冲地跑到校长办公室去理论了一番，但是这当然无济于事，反倒是给雷明顿中学的领导留下了一个不好的印象。
但是这样的事情经历多了你就会发现它们对你的内心造成的影响将会越来越小，时间久了，所有的人排斥你，压榨你，在你看来都会变成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好像你已经给周围的人贴上了一个标签，他们本该如此，他们就是这样。在学校工作的生活并不比在家中无聊的日子好多少，在雷明顿中学年纪大的老师都会非常奇怪的疏远这个所谓的从研究所调来的“所长”老师，年轻的老师为了迎合这些在学校呆了很久的老师，索性也就很少和乔交流了，这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一个损失，毕竟45岁的乔在学校里没有任何资源。不过在乔看来，这样少的交流倒是挺好，在刚刚开始工作的那一年，乔的生活因此而变得格外的简单。
在学校里乔只需要给学生教授一些生物学的基本知识，也就是简单的照本宣科，讲完了以后再留出一大部分的时间给这些学生做题，当一天里最后一批学生回家以后，他就拎上杰克老师留给自己的黑色公文包，散步着回家去，回到家，吃完饭，他就开始悉心栽培自己家的Amanda树，从在学校工作以后，栽培自家的Amanda树好像成为了乔最上心的事情，因为在之前，栽培Amanda树的任务都是交给房屋内的自动植物栽培系统去进行的。当然，在这样每天悉心的人工照料下，Amanda树长的比以前出奇的快，蓝色的叶子很快的就已经超过了整个宝顶形房屋的最外围，甚至就快要超过外围的蓄水池了。
但是这样日复一日的简单工作并不能给乔以任何激情，栽培Amanda树时获得的平静也会在回到学校后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机械化的工作可以消减一部分来自生活和工作上的苦恼。在机械化地执教了四年之后，乔的女儿朱迪也已经考上了雷明顿大学的经济学专业，而朱娜已经成为了雷明顿天文台的数据统计实验室管理员，可以说除了乔，家里的其他两位成员都已经平稳地得到了地位的提升，像这种时候，风波就应该悄然而至了。
在一个星期四的清晨，难得早上乔没有什么事情，因为所有的初三学生都在那一天进行着期末考试，而恰巧，乔被从监考老师的名单上除名了，因为有很多老师想在那一天多监考几门课，这样就可以拿到多倍的监考费用，以求在考试结束回家以后能够带家人一起去吃一顿假期开头大餐，不过乔倒是根本不在意这些老师这样的行为，因为他觉得为了那几百伯纳币去和那些没有追求，没有思想，整日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老师争，真的没有必要。
而在这个星期四的清晨，乔漫无目的地散步到了雷明顿大学，可能是近几年内心的郁闷在完全得不到发泄的缘故，老乔突然间想要在雷明顿大学里感受年轻时的激情。当他走进雷鸣大学的学校里，他发现所有的景物都还是和之前一模一样，刚进门就是几棵高大的Amanda树屹立在几片草坪上，宽大的铺展开来的枝叶几乎可以遮住树下的一整片草地，有一些学生在走几步就能看到的运动场上跑步、打球。嘻戏声从很远的距离就已经传播过来。还有一些学生在草地旁边的座椅上安静地看书，蝴蝶在旁边飞舞，小虫子藏在草地里鸣叫，这些丝毫不能影响到他们，只能是给他们过于平静的大脑激起一点波澜，有时候，可能就是这样的波澜，唤起了他们当中某一个人沉睡的灵魂，然后，他就有可能在一瞬间获得一个或者几个灵感，生活中将会充满着无限的可能，他可能会成为科学家、艺术家、经济学家、政治家......
在这样的环境中，乔突然发现，自己的心好像也被这样青春活跃的气氛给感染了，他觉得自己仿佛就要回到从前，他多么希望一切都能够从之前开始呀，但是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时光不会等待，时光只会给你一个开头和结尾。想到这，老乔又慢慢有些失望了。但是转念之间，乔又想到了自己的家人，想到了自己的朱娜还有朱迪，还有当年送他来学校的外婆。
“或许今天能够碰到朱迪呢？”乔心里想着。
但是当他突然想起来自己现在这么平凡的身份后，他又希望自己不要见到朱迪了，不知道为什么，一种害怕自己给自己的女儿丢脸的感觉，从这颗逐渐变得卑微而渺小的内心里窜了出来，他起初是为自己有这种情绪感到惊讶，但是想到这的确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也就不那么惊讶了，仔细想想，自己已经好几年都没有在家里有过真正的发言权了吧，所有那些朱娜还有朱迪征求他意见的场面，现在看起来，好像都只是自己家里的两个女人在照顾自己的情绪。
乔不禁开始在雷明顿大学少有人出没的林荫道中穿行起来，这条林荫道是由无数棵绿叶树组成的，沿着这条并不太起眼的小道走，其实可以到达学校的各个角落，沿途也可以像一个间谍一样，暗中观察到学校里发生的各种奇怪又或是让人吃惊的事情，想起当年在学校读书那会儿，一想到父母不在自己的身边，一想到外婆还在孤独地等在家中，一想到自己因为学习，要让外婆忍受那么多的孤独，乔就会在这些烦心事的驱使下，走进这样一条比较阴暗的林荫道。
说也奇怪，好像这条小道是专门为乔量身定做的一样，当乔走在小道上的时候，很少有其他的人也走在这里，这是让他宁静下来的专场。
沿着小道，乔走到了那个沿湖而建的小屋旁，雷明顿大学的校园湖是雷明顿镇少有的几个绿色淡水湖泊之一，风吹起，微波荡漾，泛起的点点水花好像在这里，会泛起多少个年轻的生命懵懂的春心。而皓白的天空悬浮在水面上方，好像在悉心守护着泛起绿色光芒的湖泊的希望。绿波轻浮下的世界，是多么平静、美丽而动人呀。
“乔，是你吗？”一个神秘的声音突然从乔的背后传来。
乔以为是自己的幻觉，或许只是把鸟鸣或者虫鸣给当成了人的声音，乔仍然沉浸在平静优美的景色中。
“乔？是你吗？”但是神秘的声音又响起了第二次，这一次，这个声音彻底地将乔从沉醉当中勾了出来。
乔下意识地仔细听了这个声音，感觉熟悉而又陌生，熟悉的是好像自己曾经听到过这个声音，陌生的是这个声音和自己曾经记得的声音有了些许变化。但是好奇心驱使着乔将身子转了过去，在转身的那一刻，路边的一支带刺的玫瑰花刺，好像勾了一下乔的裤脚，乔弯下腰准备去拨开那支玫瑰花，但是在拨开的时候，那根刺毫不留情地扎了一下乔的手背。当乔踉跄地整理好裤脚，准备起身的时候，一双臂膀有力的拥抱住了乔。如果乔记不起这样的拥抱的话，那么乔就太对不起自己之前十几年的植物研究所工作了。没错，这个人就是艾米，那个乔在研究所工作了13年之后调来的年轻实验员。
自从艾米调来了研究所，乔的工作就变得比以往轻松了很多，大部分资料整理和处理文件的工作都交给了这个年轻的红色头发的小女孩，艾米很能干，而且很热心，同时也很坚强，乔一直相信艾米一定能够有一段很幸福的婚姻生活。当然，在红色Amanda树事件之后，乔的心情一直不太好，当然也就没有再去联系过之前的所有研究人员了，但是没想到七年的时间这么快就过去了，乔在突然见到眼前这位穿着米黄色衣服，修着和以前一样红色的长发女人时，竟然勾起了他对从前充满着激情的工作时光的回忆，乔觉得在这里见到艾米是多么幸运呀！而刚刚那热烈的拥抱，好像又把乔从现在的50岁带回到了44岁那年，虽然那天充满着不快，但是在那之前充满激情与希望的日子突然间从乔的大脑里倾泻而出，里面播放的全部都是同事在一起努力工作的景象。
“啊！艾米！是我，你认出我了，真的好久不见。”老乔对抱着自己的艾米笑着说。
虽然艾米现在已经36岁了，但是那紧致的肌肤带给乔的触感和在6年前带给乔那强有力的触感一模一样，老乔虽然很讨厌那天发生的事情，但是对于艾米给自己的拥抱的感觉，却神奇的留存到了现在。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是有什么正事要办吗？”艾米问到。
“我想，是的，可以这么说吧，如果乘着学生考试的时间出来散步也算是一种正事的话。你应该也听说了，我现在在雷明顿中学教书。”乔好像有点不太情愿像这样回答，但是想到如果不如实说出这些，可能会拉远两人之间的距离，乔还是冷静地说出了自己现在的工作。
“哦，所长，他们那样对你我知道现在都觉得非常不公平，您知道吗，后来我们知道那棵Amanda树压根就不是扎特曼他奶奶的，只是一颗从花市低价买的装饰树，在那棵Amanda树变红以后，反而变成了珍稀品种被扎特曼高价卖出了，我们那一个星期都没有帮他做实验报告，他后来叫我们帮他继续变几棵红色的Amanda树时，我们都说他在删除您的资料时把那些研究资料一并删除了，他当时气得呀，您要是在场就好了。”艾米笑疼了肚子。
“你呢？为什么在这？我记得你是从外地大学分配到植物研究所来的吧？”乔问到。
“嗯，这个说来话长，总之在您离开后2年后，我就申请去外地学习了，从外地学习回来，我就直接被分配到雷明顿大学教书了，我从前的职位被别人顶替了，但是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艾米自然地甩了一下她那浓密的红色秀发。
“挺好的，恭喜你，这是我想要都得不到的工作呢。”乔竟不自觉地用手握住了艾米的臂膀。
令乔没有想到的是，艾米身体的温度竟然透过衣服，传递到了乔的手心里，这给乔一种很奇怪的兴奋的感觉，乔马上将手收了回来，紧张的神情好像在那一瞬暴露了一下，乔生怕被艾米看出来。
但是好像艾米已经看出了什么，脸上竟然泛起了点点红晕。为了打破这个羞涩的氛围，乔马上开始问一些岔开话题的问题，至少他认为这些问题是可以打破这样异样的氛围的“你现在应该有孩子了吧？工作都还顺利吗？生活的很幸福吧？”老乔觉得自己问的问题非常好，因为据他所知，艾米应该已经有36岁了，不出所料的话，孩子应该都不小了。
但是艾米的眼神好像突然间变得惊讶，一双有着褐色眼球的眼睛瞪得老大，但是不一会儿，成年人的本能就驱使面部表情变回了之前正常的模样，并且很平静似的笑着对乔说“老实说，我还没有结婚，您也知道，我平日里基本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在了学习和工作中，所以...”
当艾米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好像一切都变的更加尴尬了，这个是乔始料未及的，但是当他得知艾米还没有结婚，更没有孩子的时候，乔的内心好像和校园里的绿色湖水般，泛起了点点波澜，这样的波澜扰得乔在内心里惊慌失措，这种波澜在刚才紧致的肌肤还有肉体的热度的共奏下，好像变得格外有力。
乔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思维“嗯，那么，今天很高兴在这里能见到你，要知道，在这里见到你我真的很惊喜，很意外，但是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我要带我的妻子一起去外面吃饭，我们改天有时间一起把以前的同时叫起来聚聚吧。”说着，乔伸出了右手。
“嗯，好的，相信我们会再见面的，您可是我最敬爱的所长。”艾米也伸出右手与乔握了手，不经意间，伴随着“嘟”的一声，两个人的联系方式已经自动上传到各自的手心芯片里面了。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以后有什么事情的话都可以直接联系我。”艾米笑的时候，粉红色的嘴巴两边会有两个小小的酒窝，眉毛会微微上扬。
乔笑了一下，迅速转身离开了，但是让他内心久久不能平静的是，他竟然在刚才记住了艾米的所有言行和面部的所有细节。
又是一次与艾米的分别，虽然这一次比上一次分别的更加匆忙，但是那些短暂的景象却好像照片一般烙印在乔的记忆中挥之不去。乔在外面行走了很久，内心满是焦灼与忧虑，难道在这几年的枯燥生活中他已经开始堕落了？他是否已经开始失去一个真正男人的气质？是否扎特曼的行为真的对自己造成了如此大的伤害，他恶心卑鄙的行为正在凭借着记忆扭曲自己的灵魂？乔不知道，只是感觉全身上下有一种力不从心的疲惫感，他内心只是单纯地渴望过去那种年轻的感觉，仅此而已，乔这样想着。
回到家，乔看到朱娜正在准备晚餐的背影，朱娜穿着那件外婆以前常穿的灰色围裙，那一瞬间，乔好像看到了曾经坚守在这个岗位上给他做了一顿又一顿可口饭菜的外婆，但是当朱娜转过身来，乔看到的是一张属于自己51岁妻子的有了些许皱纹的脸庞，皱纹从眼角、嘴角、耳根还有颈脖处慢慢伸出来，虽然只是隐约可见的一点皱纹，但是乔发现自己之前居然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些，不禁，一种隐约的愧疚感从心底萌生出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愧疚，但是他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他害怕自己变成像扎特曼那样，成为一个在他自己看来一无所有的人，他慢慢走近朱娜，抱住了她，但是他觉得没有热度，没有像之前自己仅仅是短短地接触了一下就能感受到的艾米那样的热度，但是他也知道，她就是他的妻子。
乔吻了朱娜，弄得朱娜有点莫名其妙的感动和紧张，竟不自觉地瞪大了双眼看着他，碧蓝的眼睛里闪烁着点点波光。但是乔发现朱娜的嘴唇有点冰凉，就像刚才进屋时从门缝灌到自己嘴巴里的风一样，就像刚刚从天空中落在嘴唇上的雪一样，有点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