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玲亲情小说·浓情版:我的王子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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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葬礼

亲爱的音乐盒,这是上天的安排吗?与其把你葬入黑暗的泥土,不如让你去陪伴和守护另外一个生命。她从来没有听过你唱歌,在她心目中,你最初的样子就是她第一眼所见到的样子,你是全新的,你依然是活的,依然充满无限可能。

就这么坐在湖边,一个人默默地注视湖面,含着伤心的泪。手上的音乐盒被安小冰摔在地上,再也发不出声音了。它死了,不可能醒来。有它陪伴的一千多个夜晚,我睡得安然。在我心目中,它是个活物,是我的朋友,是值得信赖的亲人。

湖面微皱,是春风拂过,夹着柳叶的青涩和杏花的微甜,让它迷醉成一只眯缝的眼睛。是的,我一直认为,这片宽阔而安静的湖面是大地的一只眼睛。

它蓄满泪水,永远都是随时要决堤的模样,而有时候它又凝望着天空,盛满蓝色和金色的希冀。

我真搞不懂它。

难过的时候,我就到这湖边来。这只冷漠的眼睛,每一次都对我的出现熟视无睹,对我的遭遇漠不关心,我们怎么混都熟不了。

但我不知道除了它,还有谁能够有时间有耐心听我说话。

“我以后再也不想见到他了。”我对“眼睛”说,“我要去跟武老师说,把他调得远远的,我们之间的距离,要拉长为教室对角线的距离。”

我说的是安小冰,后座的死胖子。

湖面没心没肺地听着,只顾陶醉在自己的春光里。

然后我听见有泪滴落在音乐盒冰冷的身体上,像彻骨的挽歌。

我知道我应该找个地方把死去的音乐盒埋了,让它体面地离开。但是我舍不得。三年前我在旧车库的一个木头箱子里发现它的时候,就知道它是我一直渴望的朋友,就像上辈子曾经在一起过,这辈子的重逢惊喜又弥足珍贵。

“唉,说说而已。我连武老师的办公室都不敢去,怎么敢跟他说换座位的事情?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湖面沉默。这样的沉默像极了葬礼的气氛。

我从湖岸边的草坪上站起来,扭头撞见不远处刺目的薰衣草。它们总是开得迫不及待,紫色泛滥,像一个虚幻的梦。

也许,梦境的根部正是音乐盒最好的安息地。

我走向那片紫色,双手托着音乐盒,慢慢的,慢慢的,就像是参加一场葬礼。后悔没有穿妈妈的长裙,那条雪白及地的裙子一定很适合这样的场合。

把音乐盒放在薰衣草身旁,在花茎的根部,用双手扒开一个小小的坑。

“总是你为我唱,现在,让我为你唱一次,好吗?”我吸吸鼻子,从衣兜里掏出口琴,“我用音乐送你。”

很奇怪,这种天底下最简单的乐器,我视若珍宝。在我看来,它小小的布满嘴巴的身体,蕴藏着无穷的能量。

并拢双膝,挺拔而立,双肩下沉,下颌微收,双唇贴琴,气息喷薄中,旋律像泪水一样从心底漫出来,迷蒙了眼前的一片紫色。

我看见湿漉漉的自己站在湿漉漉的小巷中,迷了路,慌了神,踟蹰不知何去何从,仰头,灰白的天空像一只无聊的眼睛,嘲笑我的狼狈。

为什么世界上的东西看起来都那么像眼睛?冷漠的眼睛。湖面是,天空也是。

旋律纷飞,我看见自己奔跑在雨巷,像一只被驱赶的小兽。灰白的天空落下大颗大颗的眼泪,在我面前砸开一个又一个大大的坑,猝不及防地,我踩向大坑,坠落而去……一刹那,身体竟像花朵一样轻盈,灵魂却重重地摔向无边的深渊……

不,我不要坠落,我不要离开,纵然缺少爱和关怀,纵然这个世界刻板又冷漠,但我爱我的妈妈,我爱鲜花绿草,我爱飞鸟游鱼,我爱西饼店里巧克力味道的蛋糕,我爱饰品店里漂亮的银手链,我留恋对我微笑过的每一张脸,我留恋予我温柔的每一声问候,我憧憬每一个充满无限可能的明天……

我的心是热的。

于是旋律有了热度,激越一点,再激越一点,予我腾飞的勇气和力量,托举起我的灵魂,带回柔软的雨巷……

“真好,真好!”

余音未了,一个声音打断我的思绪。

低下头,撞见一张圆圆的脸,一双圆圆的眼睛。

“我可以摸摸它吗?”

是个可爱的小女孩,五六岁的模样。她跟我说话的时候,小嘴巴轻轻往上翘,让人想起晴空的月牙。

“可以。”我蹲下来,从衣兜里掏出纸巾,把口琴擦了擦递给她。她却低头从地上抱起了我的音乐盒,那么虔诚那么仔细那么开心,仿佛抱起一只受伤的小宠物。

“它里面住着一个工厂吧?你看,还有银色的齿轮。有个小人儿躲在里面,会偷偷跑出来干活。”她如获至宝。

哦,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透明的玻璃音乐盒里面那些金属的齿轮会是一个工厂,还会有小人儿跑出来干活。

我的想象力真是匮乏。

“它是个音乐盒,”我告诉小女孩,“它会唱歌。它唱歌的时候,齿轮是慢慢转动的,让人想起火车的车轮。”

“真的吗?”她仰起脸望着我,眼睛里闪烁着惊喜。

“但是现在不会了,”我猛地吸了吸鼻子,“它被一个胖子摔在地上,身体没有碎,却再也不会唱歌了。它的心死了。”

小女孩望着我,小嘴巴翘得高高的。

“所以我在给它举行葬礼,要把它埋在花丛下。”

我说着,伸手去拿音乐盒。

她却紧紧抱着音乐盒,看看地上那个小小的崭新的坑,再看看怀里的音乐盒,一脸的紧张:“把它放在泥土里吗?它又不是种子,不会发芽。”

顿了顿,她又说:“我可以把它带回家,让它跟我的芭比在一起。小人儿跑出来的话,可以跟我的芭比一起跳舞。”

她看着我,大眼睛充满天真的遐想,仿佛已经看到小人儿从音乐盒跑出来跟芭比共舞的浪漫一幕。

我的心轻轻一颤。

“嘿,宝贝,妈妈找你呢,怎么跑这儿来了?”

一个穿着长裙的年轻妈妈向小女孩走过来。

“好吧,送给你。”我咬了咬嘴唇。

“谢谢。”说完她腾出一只手朝我摆了摆,扑向她的妈妈。

在她转身的刹那,音乐盒光滑的玻璃表面在我眼前忽地闪过明媚的光泽,仿佛活过来了。

仰头望天,云朵让开了一面蓝色,如花一样灼灼地绽放。

望着小女孩快乐的身影,我的心里忽然腾起一丝安慰。

亲爱的音乐盒,我的好朋友,这是上天的安排吗?也许这样是对的。与其把你葬入黑暗的泥土,不如让你去陪伴和守护另外一个生命。她从来没有听过你唱歌,在她心目中,你最初的样子就是她第一眼所见到的样子,你是全新的,你依然是活的,依然充满无限可能。这算不算另一种埋葬你的方式,或者,是你的重生。

我该为你高兴。

黄昏的霓虹街很热闹,车水马龙中,那么多人擦肩而过,却没有一个停下来跟我打招呼,没有一个对我微笑,甚至没有人看我一眼。

这个世界很大,这个世界有许许多多的眼睛。但是大家的眼睛都太小了,装不下别人,就连湖面那只怪怪的大眼睛,都很难装下我。唯有天空,天空这只眼睛,一直注视着我。

我仰头,与这只眼对视片刻,然后摸摸空空的肚子,拐向街道最边上的水果超市。

水果女王每天在这里工作至少14个小时。她跟西瓜很熟,瞥一眼瓜皮就知道红囊还是黄囊;她跟猕猴桃关系非比寻常,摸摸就知道是哪天摘下来的;她跟哈密瓜交情很深,放在手上掂量一下就能猜出分量……所以我叫她水果女王。

“澜澜,你去哪儿了?”她一边忙着削菠萝一边侧过脸看我,“饭好了,你先吃。”然后动作麻利地继续削菠萝。

她那栗色的短发紧贴在头皮上,裹着尖尖的瘦脸,让人想起秋天的毛栗子。

“等你一起吃。”我在一边的小凳子上坐下,把脚搁在一大堆菠萝皮上,鼻子里充斥着酸味,隐约还有诱人的肉香。

她拉了拉脸:“叫你先吃就先吃,吃完赶紧回家写作业。校服还晾在外面呢,记得收一下,然后背一会儿语文和英语。明天星期一,打起精神来,别老是一副懒懒的样子……”

在她唠叨完之前,我麻利地站起来往里面钻。先吃就先吃,早就饿坏了。

其实我多想她放下削了一半的菠萝,擦擦手给我一个拥抱,笑眯眯地搂住我,跟我这么说:好啊宝贝,妈妈和你一起吃。

刚揭开锅,就听见外面一阵嘈杂。

我蹿出去,看见一个鬈发的中年女人抱着一个大大的水果盘站在店门口,嘴巴叽叽呱呱机关枪似的冲着我的水果女王一个劲儿扫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