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门突然被撞开
我：妈妈，真的是你吗？你在哪儿？快回来吧！
妈妈：要我回来，是因为洗衣机里堆满了衣服，是因为马桶脏了，对吗？
我：不是……
妈妈：你真的舍得花光所有的零花钱给我买妇女节的礼物？
我：我说话算数。
妈妈：那……我考虑一下什么时候回来。
我：现在就回来吧，我给爸爸打电话，让他去接你。
妈妈：不用接。我考虑好之后就会回来。
我：那你要考虑多久啊？你突然离家出走是不是因为爸爸惹你生气了？爸爸说他错了，你就原谅他吧。
妈妈：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你，褚小卜。
我：啊？
没等我问怎么惹她生气了，她的QQ头像像盏灯一样突然熄灭，变成了灰色。
她像一条鱼沉入大海深处，我找不到她了。
不管怎么样，我应该高兴，至少妈妈还好好地活着，没有掉到窨井里，没有被外星人掳走，也没有被怪兽吃掉。
她会回来的，不是吗？
我站起来在房间里走动，一边庆幸妈妈还活着，一边很努力地思考自己哪儿惹妈妈生气了。
思考了好一会儿，没思考出结果来。
不知什么时候，阿布蹲在了房门口。它抬着脑袋，目光随着我的走动而移动，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我什么时候惹妈妈生气了？”我问阿布。
它动了动嘴巴，眼睛仍然直勾勾地看着我。
“我每天按时上学，放学后立即回家，回来认真写作业，不撒谎，不跟人打架，不跑出去疯玩儿，不贪吃垃圾食品，也不打游戏到半夜，每天洗澡换袜子，每天喝牛奶吃鸡蛋，每天读半个小时的书，我哪儿惹妈妈生气了？”
阿布对我打了个哈欠，摇摇头，走过来，蹲在我脚边。
作为一只两岁半的边牧，它的体形明显偏小。大鬼子说，这是因为它的主人是我。我觉得很冤枉，难道我身体里的瘦小因子会传染给阿布？
我俯身摸了摸阿布的脑袋，它站起来，嘴巴往我怀里拱，求抱抱。
我抱住它的脑袋。
“阿布，你说，我哪儿惹妈妈生气了？我做了什么，害得她离家出走？我是不是很差劲儿？”说着说着，喉咙哽咽了。
我走到卫生间，盯着镜子里的褚小卜。矮小，单薄，脸小、眼睛小、嘴巴小、鼻子小、耳朵小，就连头发都比人家细，薄薄一层覆盖在小脑袋上，微黄卷曲。长得这么糟糕，妈妈能不生气吗？
瞧人家大鬼子，体形差不多是我的两倍，往那儿一站，他的妈妈看看就喜欢。
可是，这能怪我吗？大鬼子在他妈妈肚子里待了九个多月，我在妈妈肚子里才待了七个多月，用老褚的话说，我生下来像只奄奄一息的小猫，能活下来简直是奇迹。
那么，我长成这样，是妈妈的责任，她怎么能因为这个跟我生气呢？
再说，她又不是第一次知道我长成这样，为什么以前不为这个生气，现在要生气呢？
想来想去，我觉得妈妈生气的原因不是因为我发育迟缓，但究竟是为什么，我实在想不出来。
我拨通了老褚的电话。
“爸爸，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老褚好像有些紧张，隔了三秒钟才说：“还有比你妈妈失踪更坏的消息吗？”
“有。”我说，“坏消息就是，被你猜中了，我妈妈是故意躲起来的，她现在还不想回来。”
“你怎么知道的？你妈妈给你打电话了？”
“所以还有一个好消息。”我说，“好消息就是，妈妈在QQ上搭理我了！”
“真的假的？”老褚激动得声音都变尖了。
“你回来我给你看聊天记录。”我笑起来。
“我马上回来。”老褚在我的笑声里挂了电话。
我把话筒放回座机，笑着笑着，哭了。
如果老褚回来看到我和妈妈的聊天记录，一定会恨死我的。
这段不能让老褚看见。
那么，我是把这一小段对话删除呢，还是干脆别让老褚看聊天记录？
思来想去，保险起见，我决定什么都不给老褚看。
反正看不看都一样，妈妈想回来，自然会回来。
我爬到客厅的沙发上，抓起一本书来看。
老褚在图书馆工作，总是把最新最好的书借回来，我因此读了不少书。书读得多了，作文自然跟着沾光。升入毕业班，林老师一共在班上读过六次范文，三次都是我的。
好几次小离都对我说：“奇怪了，褚小卜，你作文写得那么好，为什么课堂上站起来回答问题就不行呢？脸红得像只西红柿，说起话来吞吞吐吐、结结巴巴，能把人急疯掉。”
每次小离这么说，我的脸就会红成一只西红柿，脑袋拼命往桌肚里钻。
我讨厌回答问题。只要一站起来，只要教室里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对准我，我就紧张得呼吸困难、浑身难受，脑子晕乎乎没法正常思维，有时候手心里还会冒出汗来。
可这有什么关系呢？考大学的时候只要认真写试卷就行了，又不需要当着几十个人的面回答这样那样的问题。
我的思绪不停地游走，没办法正常看书了。
我究竟做了什么，把妈妈气跑了？
外婆说得没错，妈妈是被我气跑的。她老人家真是太聪明了，太了解她的宝贝女儿叶飞飞了！
越想越难过……吃零食安慰一下自己吧。
打开冰箱，发现里面除了一罐葡萄汁，就只剩下生鸡蛋和榨菜丝，还有一只发育不良的西红柿。
我倒了一杯白开水，站在餐桌边咕嘟咕嘟喝起来。
就在这时候，耳边传来咚的一声巨响——天哪！门被一个什么东西撞开了！与此同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哎呀，终于到家了！小卜，快拿葡萄汁给我，渴死了！”
我看见淡绿色的沙发往下凹进去，沙发上却什么东西都没有……
“小卜！褚小卜！你听见没？”那个声音放肆地回荡在客厅里。
淡绿色的沙发弹起来一点，又凹进去，再弹起来一点，又凹进去，好像有个会隐身的鬼坐在那儿扭屁股。
我吓得浑身直哆嗦，玻璃杯不受控制地从手上滑落……就在杯子着地的一刹那，从客厅吹来一股“旋风”，像只无形的手把杯子接住，挽救了它的命运。
我跌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那只杯子从地板那儿一点一点往上挪，砰的一声搁在餐桌上。
那股“旋风”呼的一声回到淡绿色的沙发那儿，沙发又凹进去了。
“褚小卜，快拿葡萄汁给我！哦……瞧这地板脏得，都能画沙画了……”
是妈妈的声音！只不过比妈妈平时说话的声音大了不少。
那么，是妈妈吗？如果是妈妈，我怎么看不到她呢？她……变成了……鬼吗？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小卜，到我身边来。”那个声音变得温柔。
我坐在那儿不敢动弹。
“褚小卜，你永远这么胆小吗？”那个声音又大起来。
不是妈妈，绝对不是妈妈。
我想要躲到餐桌底下去。这时候多希望爸爸回来啊！刚刚爸爸在电话里说“马上回来”，林老师说“马上”的近义词是“立刻”，“立刻”不是很快的吗？怎么这么久啊？
我站起身，抱着双臂抖抖索索地往后退，一直退到餐厅的角落里。
“褚小卜，你连说句话都不敢吗？你怎么不问我——你是谁？你来干什么？你怎么不拿起武器驱赶我？你怎么不跑去电话机那儿报警？你怎么不从门口逃出去？”
那个声音不停地唠叨，我越来越确定，不是妈妈。
妈妈一向温柔，从来不会这么大声跟我说话，更不会对我发脾气。
我蜷缩在角落里，浑身颤抖着闭上眼睛，等待着一场灾难降临。
周围出奇的平静，过了一会儿，耳畔响起了歌声，轻轻的、柔柔的，很好听。
妈妈！是妈妈的歌声！
我几乎要喊出来——妈妈！可是直到歌声停止，我都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周围又恢复了平静，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得像战场上的鼓点。
怎么办？我会被吃掉吗？
“门怎么开着？小卜！”我挣扎着睁开眼睛，看见老褚提着快餐盒站在餐桌对面。
我有一种噩梦初醒的惊喜，激动得哭都哭不出来。
老褚把快餐盒搁在餐桌上，转身打开冰箱。
“那罐葡萄汁喝完了？”老褚咂咂嘴，“等会儿给你做西红柿鸡蛋汤。”说着他扭头看我，“愣着干什么？带我去看你的QQ聊天记录吧。”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他向我的房间走去。我迅速打开冰箱看了一眼——那罐葡萄汁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