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境、希望和出路
《经济参考》报编辑部和新华社上海分社于5月23日联合邀请上海部分企业厂长举行了一次座谈,请奋战在生产第一线的“指挥员”谈谈他们在治理经济环境、整顿经济秩序中的喜与忧。
会议开得很活跃。厂长们有的介绍本企业突破困境的经验,有的讲述一些使人哭笑不得的矛盾,也有的提出好的建议和主张。现将他们的发言整理出来,以飨读者。
他们是怎样走出困境的?
屠恒平(上海刀片厂厂长。这家厂是生产飞鹰牌男用剃须刀片、刀架的小商品工厂,前几年也困难重重,但现在已做出了大生意。5月24日,这家厂将领到获评上海市14家标兵企业之一的奖状):在我国计划经济向有计划的商品经济转变的时候,经济工作的难度显然增加了。我们是日用小商品生产工厂,市场经济成分占多些。环境逼着我们到大海中去游泳,我们只得“下海”。“下海”的结果,我们厂有较大的发展,去年人均全员劳动生产率4.4万元,为国内同行业企业的二至五倍,人均税利也为国内同行业工厂的三倍左右。今年一季度与去年同期相比,产值上升30%,利润增长25%。
我的体会是:第一,企业要有较强的竞争意识。像我们这样的老厂吃几年太平饭问题是不大的,但是,社会主义商品经济的市场竞争,提醒企业领导人时时要有危机感。外地一些刀片厂虽然起步迟,可是他们经济负担轻,赶超劲头足。我们不能以老大自居,在国内称“大王”。特别是我们应该把目光瞄准国际市场,敢于和美国“蓝吉列”、英国“威尔森”等世界名牌刀片竞争。这几年,我们利用上海的优势,敢于负债引进生产世界一流高级不锈钢剃须刀片、双层刀架的设备和技术,负债额相当于全厂资产的五分之三,做到当年引进、当年生产,老产品升了档次。(上海市经委办公室负责人陈克俭插话:“他们的产品比国内同类产品要高出二三个档次。”)当然冒些风险,但工厂有了发展后劲。与此同时,我们先后在市内外搞了四个刀片联营厂,产量一下子从四亿片增加到七亿片。
第二个体会是不断开发新产品,调整产品结构。我们从三个方面延伸产品领域:利用引进消化的簿钢材刀具加工技术,开发供纺织、医疗、仪表、文教等工业用的多用刀、异型刀、美工刀系列产品,发展一次性使用刀片。(说时从包里掏出一把精致的剃刀,对着在座的男性厂长们)刮胡子可是男性公民一种“美的享受”,可是嘴巴周围人称“危险三角区”,理发店那把刮刀,一个接一个用,还在又黑又脏的刮刀布上擦来磨去,再给顾客刮胡子,很容易交叉感染病菌。现在我们试制成功的一次性使用刀片,插在刮刀架上,用一次丢掉,很受卫生防疫部门的赞赏。(在座的男士们很动心,急着探问多少钱一把?)价格不贵,约一毛钱一片。(男士们频频点头,表示能够接受)我们已准备向理发店推广。另外,我们又从美容产品上开拓配套,生产男用剃须膏、定型发膏等。目前这些产品销路都还不错。
陈国有(国家一级企业上海协昌缝纫机厂厂长):我厂生产蝴蝶牌缝纫机已有71年历史。去年产量达140万台,占全国总产量五分之一;总产值1.3亿元,比上年增长2.5%;利润增长5%;税利增长10%。协昌为什么能取得好的效益,我们总结出两条:一是市场变了,企业经营方针也要变;二是深化改革,走新的发展路子。
1986、1987两年,我们曾配合国家计委对全国缝纫机市场进行调查,缝纫机每百户城市居民拥有率已达80%,而农村占有率还很低,需要量很大。为此我们调整经营目标,老产品提高质量,主销农村市场;新近开发的多功能缝纫机等新产品,着重吸引城市用户,产品基本没有积压。
打开局面,还要放开眼界。我们不在“窝里斗”,而是挺进大世界。去年我们被批准为自营出口企业,利用改革创造的条件,不失时机地扩大国际市场。去年底,苏联迫切需要我们供应一批数量相当可观的缝纫机,从签约到产品运抵满洲里,前后一共只花20多天时间,这在以前是根本做不到的。现在企业有了自主权,能直接与外商见面,灵活交易,主动性大,就这一次,我们创汇136万美元。今年,我厂出口形势也很好,1-5月,创汇已达500万美元,超额完成了计划进度。
成功之道各有千秋,色彩纷呈但谈到困难,似乎各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施湜(上海冶全局副总经济师):上海冶金系统今年的生产是欣欣向荣,1-4月份,产值、产量全面上升,消耗下降。可是一个震动10万职工的消息是,全行业成了亏损行业。这是上海冶金行业40年来没有过的。不能怪职工怎么样,他们很努力,主要原因是客观环境造成的。一是原材料、能源再次调价,而下游产品钢材不能调价,上海冶金工业是全国八大钢铁基地中唯一没有矿山的,进料一贵,企业就难以承受了。仅生铁价格上调,全行业就要消化三亿多元。二是债台“高筑”,不胜负担。主要是两债:建设资金和流动资金。拿流动资金来说,这么多年没有增加过,全行业流动资金已占用全部资金的50%。现在两债行业贷款达25亿元,银行利息就不得了。三是税费太多。今年光交通费(包括市内交通)提价,行业就多支出一亿元。现在上下都很急,全行业大搞“双增双节”,解决不了根本问题。据测算,今年由于各种因素影响利润8.5亿元,“双增双节”挖潜1.5亿元,去年利润5亿元,结果还反亏2亿元。人家说,千做万做亏本生意不做,而我们亏本生意还得要做。如果短时期,我们能熬得过,但时间一长,10万钢铁职工的情绪是要受影响的。我们迫切希望国家尽快从宏观上解决经营体制问题。
汪静海(上海第十钢铁厂厂长):我们厂生产带钢需要的原材料钢锭,常常是指令性的数量减少,指导性的有时又不供应,如今我们生产能力大于生产任务,一年有两个月要靠自己去“找食”。原材料、产品结构调整,不像有些乡镇企业调头快,它不仅需要时间,更需要大量投资,搞不好会在调整中造成大浪费,因此原材料工业的调整更需要国家在宏观上加以控制。现在有个倾向值得注意,就是“钢铁热”。前一段时间各地轧钢厂上了很多,现在薄板工程各地又很多,都搞上去后又会成问题。
屠恒平:我厂目前形势虽然不错,但喜中还有忧虑。我们厂年产7亿张刀片,在国内算是大厂了。但同国际先进水平比,差距太大。美国一家刀片厂年产70亿张刀片,产值相当于上海一、二轻两个局的总和。刀片虽小,大有文章可做。现在我厂技术已接近国际先进水平,如果国家再给贷款5000万元,三年以后,上海刀片厂的产值达到3亿元,年税利达到5000万元,规模效益就显示出来了。这5000万元可以说是效益投资,是花“一本”而得“万利”的时候。但现在有些政策却是该富不让富,穷的不让穷。譬如,发展资金的分配,上级部门往往考虑救穷厂,大家摆摆平,我们这种厂很“胖”了,像我这个人一样(大家看看身材魁梧的屠,笑了起来),要“节食”了,不会再给“输血”了。因此,一些厂虽然穷,但“饿”不死。加上“做鸡首不做牛尾”思想的作怪,搞兼并也很困难。结果效益好的企业也就发不起来。
现在厂长虽有权,但管理职工的手段却很“疲软”。按理说,职工一进厂门就没有“自由”了,因为他们必须无条件服从工厂管理。但现在做不到。如今厂长要处理违纪职工,一不得人心,二很危险。当我开除个别严重违反劳动纪律的工人时,那些人“盯”着我“要饭”吃,好在我曾在公安局工作过,“模子”比较大(身体高大结实的意思),那些人不敢对我怎么样。可现在想想,我也不敢再严了,在公安局工作处罚的是坏人,群众拥护;现在处理的是违纪工人,不少群众不理解,何苦呢?(好几位同志插话,现在强调社会稳定,对一些违纪现象厂长不敢“辣手辣脚”处理,怕造成社会的不安定因素,这给厂长带来很大压力。)厂长要严格治厂,社会不配套,因此我们很希望领导部门研究这些问题,改变这种现状。
卜为民(上海牙膏厂副厂长):三角债问题应该很好研究一下了。我厂生产的“中华”、“白玉”、“美加净”等牙膏,市场销路很好,不存在积压问题,但到4月底,商业部门欠了我们8000多万元,我们只得欠交税款2000多万元。牙膏是市场最终产品,老百姓用现钱买的。产品卖出去了,钱也应该来了,而这笔钱到哪里去了呢?前两次银行“清欠”,石头丢下去可水花不大。建议有关部门搞些实地调研。我们认为启动资金没有投放到效益好的产品上来。我们担心现在搞的全国性清欠工作结束后,新一轮清欠又开始了,如果不严格结算纪律,这样周而复始,对生产正常的企业影响太大了。
唐嘉诒(纺织局高级经济师):上海纺织行业目前是“两头难”。一头原料紧缺,一头产品销售疲软,出口困难,现实一点看,原料产地要把资源变成产品优势,势所难免。这对没有原料产地的上海纺织工业来说,唯一出路就是“两头在外”、“以进养出”,走外向型发展道路。这里关键要转变观念,调整某些政策。如对企业考核就应当明确一个思想:是要人民币,还是要外汇?在熊掌和鱼不可兼得的时候,就要有一个主次。对企业的考核也是如此,在创汇和承包利润发生矛盾时,就应当在承包利润指标方面放我一马,因为我们现有条件要做到两头在外还有一定困难,不能两全其美。工贸关系也要尽快理顺。去年上海纺织行业推行外贸代理收购制,这是对外贸体制的一大改革,责任转化了,但企业不适应,代理制本身也需要完善。按理说,工贸是一家,目标是一致的,但现在是利益不同,“各为其主”,力量相互抵消。工业部门对外信息也很不灵敏,如要企业调整出口产品,可是从局到企业,谁也讲不清要做什么产品。香港正在流行一种处理成桃皮式的衣服面料,卖价很高.但等到我们掌握信息,解决资金,工贸衔接好,可能人家已淘汰了,这样我们怎么能走向国际市场?
面对困难,出路仍然是:振奋精神,推进改革,众志成城克难关。大家认为:生产疲软,精神不能疲软!
潘佐森(上海第二棉纺织厂厂长):渡过难关,要眼睛向内,生产疲软,精神不能疲软。因为克服困难最终还是要靠我们自己。现在纺织品出口受到阻碍,其中有国际大环境的问题,但要看到我们的产品质量确实不如人家。因此我们要扎扎实实地工作,一手抓管理,强化基础工作,加强思想政治工作,提高工人的主人翁觉悟;另一手抓技术进步,搞好设备改革,千方百计设计新品种,多渠道获取国外新信息,品种、质量是上海纺织业的生命线,也是成败的关键。
徐远波(上海电视机一厂副厂长):我厂是全国规模最大的电视机制造厂,市场疲软,销售不畅,我厂同样存在.但今年一季度“忧中有喜”,我们生产的5万多台电视机全部销出去了。主要原因是我们今年采取了措施,在款式、质量上下功夫,生产的全是市场短缺的立式彩电。最近全国57家彩电定点厂在一起摆样订货,共订出去50多万台,其中我厂就占20多万台,可见质量好、款式新、牌誉好的彩电还是有市场的。当然还要价格公道。
钱志康(上海正泰橡胶厂副厂长。这家厂也是上海工业系统14家标兵企业之一):路是人走出来的。我们要利用自己的优势,摆脱困境。我们是汽车轮胎的专业生产厂,论产量、产值、利税,连续几年在全国同行占第一,回力牌子午线轮胎今年将产190万套,出口量也迅速上升,也居国内第一位.但从国际看,我们这样的厂规模还是不经济。南朝鲜有家工厂职工人数和我们相等,可产量为我们的10倍。现在上海正在探索发展规模经济的新路子,就是发挥上海群体优势,组织大企业集团,形成经济规模。上海市最近已批准将正泰厂与大中华橡胶厂组建成紧密型企业集团,为我们的发展创造了条件。我们希望1+1>2,两股力量合成一股力,真正成为具有雄厚经济实力的外向型集团,更有力地走向世界市场,与国际同行抗衡。
周正炀(上海天原化工厂副厂长):企业能够生存发展,唯一条件是抓好产品质量,或者说在价格基本一致的条件下,关键是质量。我厂是生产聚氯乙烯的老厂,前两年外地有个新建的化工大厂投入生产,每吨价格比我厂低200元,曾吸引一些用户去,但过些时间这些用户又向我厂来买了,说还是你厂质量好。可见,质量是企业的生命,质量是竞争的王牌。
座谈会将结束,大家仍感言犹未尽。出席座谈会而来不及发言的有:上海自行车厂厂长秘书胡敏方、上海电视十一厂厂长助理杜俊华、上海第一棉纺织厂总会计师郑惠昌、上海四方锅炉厂党务部副部长闫鹤松、上海郊县工业局办公室调研员王叙元等。
1990年6月6日
合作者何子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