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事典049:明代建州女真与朝鲜的纷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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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市风波

2015年10月,朝鲜最高人民会议常任委员会发布政令,决定在朝鲜咸镜北道庆源郡柳多岛里设立庆源经济开发区,以推动朝鲜的经济建设。其实早在数百年前,庆源这个地名就已经和经济活动联系在了一起。鲜为人知的是,最早使用庆源作为地名的,并不是今朝鲜咸镜北道那个紧邻中朝边境的庆源郡,而是李之兰主政朝鲜东北部时,在今中、朝、俄三国交界处附近修筑的孔州城。

洪武三十年(1397年),时任朝鲜东北面都宣抚巡察使的郑道传,奉命“分定州府郡县之名”。为迎合朝鲜统治者视其国东北部领土为肇基之地的政治需要,洪武三十一年,朝鲜东北部被一分为二:安边(今朝鲜安边郡)以北、青州以南设置永兴道;端川以北、孔州以南设置吉州道。孔州更名为庆源,并升格为都护府。作为经略朝鲜东北边境的重镇,庆源不仅仅是一个军事意义上的防御堡垒,还是一个为招抚女真部族而开设的重要贸易场所之一,具有特殊的经济职能。由于朝鲜半岛东北部的女真土著大多被李之兰编户齐民,成了李氏朝鲜的纳税人,于是庆源互市贸易的主要对象就变成了图们江以北的女真各部族。斡朵里部和胡里改部近水楼台,积极参与贸易自不必说,就连距离朝鲜十分边远的兀狄哈女真各部也积极参与到了这场由朝鲜主导的互市贸易中来。

女真各部向朝鲜“进贡”的土产,主要包括马匹、貂皮、舍利狲皮、熊皮、鹿皮、鹰隼、鱼胶等物品。在这些“贡物”里,对朝鲜方面最具实用价值的无疑是马匹。朝鲜方面通常会用粮食和布匹等物资与贡马的女真人进行物物交换。在朝鲜大臣崔恒等人主编的《经国大典》中,关于进贡马匹与布料之间的交易方式,有着明确规定:

大马上等,绵布四十五匹;大马中等,绵布四十匹;大马下等,绵布三十五匹。中马上等,绵布三十匹;中马中等,绵布二十五匹;中马下等,绵布二十匹。小马上等,绵布十五匹;小马中等,绵布十匹;小马下等,绵布六匹……

除了马匹之外,女真人用来交换的各种毛皮、鹰隼等土产对朝鲜人而言,除了供应皇室及上层贵族以外,实际上并没有太大的实用价值;但朝鲜人“赏赐”的各种物资,对于农业和手工业都较为落后的女真人而言,却是极为重要的生活必需品。在接受明朝招抚以前,斡朵里部和胡里改部等已经开展粗放型农耕的女真部族,其生产、生活所需的农具、耕牛、布匹等物资,都是用马匹、毛皮与朝鲜物物交换所得。至于更加落后的兀狄哈女真各部,对朝鲜提供的物资需求就更大了。李芳远有理由相信,掌握边境互市贸易主动权的朝鲜,完全可以用经济制裁的方式让倒向明朝的女真蛮人尝点苦头。永乐元年,明朝设置建州卫后,朝鲜立即单方面宣布“庆源绝不为市”,寄希望以断绝女真人生活必需品供应作为要挟,来阻碍对方归顺明朝。在朝鲜人看来,明朝宗主国惹不起,难道还不能整治这些左右逢源的女真人吗?

女真人从朝鲜得到的部分物资一览表

(摘自韩国国史编纂委员会撰写的《韩国史·第22卷》,1995年版)

朝鲜王廷这一过激行为带来了相当严重的后果。归顺明朝的建州女真人,虽然乐于在明朝和朝鲜两边捞取实惠,但他们可以在与明朝的贡赐贸易中获得大量的生产、生活用品,因而表面上并没有对朝鲜的绝市行为有什么过激反应。最先按捺不住的,是向来以野蛮落后著称的嫌真兀狄哈人。

嫌真兀狄哈人落后到什么程度?由于没有掌握冶铁技术,他们不仅缺乏铁制的生产工具,就连赖以狩猎和作战的武器装备也很少采用铁制的。根据《李朝实录》里只言片语的记载,兀狄哈人用弯曲的木条做马镫,护具方面,一支数百人规模的兀狄哈部落武装,着甲率只有一到三成,而且全无铁甲。他们使用的甲胄,很可能是用骨片、木片或皮料以特殊工艺制成,这些甲胄表面通常会涂上一层鳞石英颜料,会在阳光下闪耀着如同水银一般的光芒。无甲的兀狄哈武士则身披猪皮聊以蔽体,甚至有赤身裸体的武士直接在胸前涂抹石鳞,他们可能以为,这样做会让他们在拼杀时获得神明庇佑而刀枪不入。作战武器方面,朝鲜人的记录里并没有描述兀狄哈人使用刀剑长矛等,只提到他们普遍采用骨质箭头,除此以外,兀狄哈人使用的弓是什么弓形、采用何种工艺统统没有提及。

20世纪50年代,我国曾对东北少数民族展开社会、历史调查,结合其中与弓箭制作相关的内容,我们或许可以对兀狄哈人使用的弓有个大概印象。

《达斡尔族社会历史调查》记载,达斡尔族的传统弓有两种:一种是直接以桦木、榆木、稠李子树等木材刮削上弦而成的单体木弓;另一种是简单的层压弓,将两层木材制成弓片以动物胶黏合,并在弓把和弓梢处黏贴骨片,以起到加固作用。无独有偶,根据《鄂温克族社会历史调查》相关内容记载,鄂温克族的传统弓也采用了原始的筋木合成层压工艺:面向射手的里层是黑桦木材,面向标靶的外层是落叶松木材,两层木材中间夹以犴、鹿等动物的筋,用细麟鱼皮熬胶仔细黏合。至于另外两个东北少数民族赫哲族和鄂伦春族,则多使用水曲柳和落叶松等坚韧木材削制的单体弓。

对于尚处于渔猎采集阶段的嫌真兀狄哈人来说,获取制作角弓的牛、羊角片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无法拥有大量角弓的情况下,原始的单体弓和筋木骨材合成弓很可能是当年嫌真兀狄哈猎手普遍装备的远程兵器。这些弓取下弓弦后,弓身长度通常在170厘米以上,弓弦多为鹿筋。就是凭借这些极为原始的装备,嫌真兀狄哈人聚众发难,对禁绝贸易的朝鲜王朝展开了血腥报复。

上弦后的筋木合成弓

永乐四年二月十八日,一支嫌真兀狄哈人跨过图们江,洗劫了隶属朝鲜庆源都护府的苏多老地区(今朝鲜庆源郡西郊)。关于这场战事的过程,《李朝实录》里记载得相当简略:

(嫌真兀狄哈人)入庆源界抄掠。龄易之,率数十骑赴之,野人以骑兵从旁突出,龄惊,策马而退。俄而官兵继至,龄率以战。有一人献计曰:“野人善射,难与争锋。若执短兵鏖战,则胜负决矣。”即突阵而入,众从之,杀文乃子。野人乃掠牧马十匹而去。官军死者四人。

根据这一记载可知,与袭击苏多老的嫌真兀狄哈人交手的,是朝鲜庆源兵马使朴龄率领的部队。战斗中,朴龄亲率数十名朝鲜骑兵为前锋,策马向嫌真兀狄哈人发起冲击,嫌真兀狄哈首领金文乃见状,派出手下骑兵包抄朴龄侧翼。这些嫌真兀狄哈骑兵或许是凭借人马众多,竟一度将朝鲜军逼退。而朝鲜方面,待后续部队集结完毕之后,朴龄继续率军与嫌真兀狄哈人交锋。这第二轮的较量在双方纷飞的箭雨中陷入了僵局。就在这时,朝鲜方面有军官向朴龄建议,采用近战肉搏的方式来抵消嫌真兀狄哈人的射术优势。从这条建议来看,嫌真兀狄哈人的格斗兵器应该不怎么样,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这些打家劫舍的丛林猎人没有进行过较为系统的野战训练,无法在面对面的较量中和朝鲜士兵抗衡。总之,手执格斗武器前进的朝鲜军发起冲击后,嫌真兀狄哈人最终败退。朝鲜方面宣称阵亡4人,受伤人数不明,损失战马14匹,其中被嫌真兀狄哈人缴获10匹。至于嫌真兀狄哈人的伤亡,史料没有明确记载,唯一确定的是,金文乃的儿子死在了乱军之中。

嫌真兀狄哈金文乃部生活在牡丹江畔的渤海国龙泉府故地(今黑龙江省宁安一带),由于建州女真部的阻隔,其部落并不与朝鲜直接接壤,那么它为何会跨境袭扰朝鲜边境?朝鲜方面的推论是,建州女真人从旁挑唆所致,“庆源绝不为市。野人愤怨,建州人又激之,乃入庆源界抄掠”。这种没有明确事实作为依据的猜测虽然很难成立,但也反映了朝鲜内部一些官员的担心:“苏多老事件”的爆发,证实经济制裁不但不能达到令女真人倾向朝鲜的目的,反而有可能迫使贪婪的女真各部采取武力方式持续不断地袭扰朝鲜边境,从而将朝鲜东北部拖入战乱。

永乐四年五月,朝鲜东北面都巡问使朴信向朝鲜王廷进言,称:“镜城、庆源地面不禁出入,则或有阚出之患。一于禁绝,则野人来以不得盐、铁,或生边隙。乞于二郡置贸易所,令彼人得来互市。”李芳远采纳了这个建议,重开庆源互市,并在镜城开放贸易所,允许女真人前来与朝鲜人贸易。不过,为了防止女真各部的实力过度增长,对于女真人最急需的铁器,朝鲜出台了一项严格的政策:只允许本国人用制造农具、质量较低劣的“水铁”与女真人交换,严禁在互市上流通精铁。如此一来,朝鲜人和女真人在互市上的矛盾并没有得到真正解决,这就意味着图们江以北那些女真人,依然会随时杀到“小天朝”的边境集市上胡作非为。

永乐七年(1409年)四月初五,一支女真人对朝鲜庆源都护府治下的雍丘站发动袭击,除了杀死、掳走15名朝鲜人以外,还夺取了数量不详的牛马牲畜。这次袭击是由建州女真斡朵里部一位名叫仇老甫也的氏族首领指挥的。而就在这次袭击发生一个多月后的闰四月初七,明朝宣布在元朝征东元帅府的旧址上设立奴儿干都司(今俄罗斯特林),以东宁卫指挥康旺为都指挥同知、千户王肇舟等为都指挥佥事。奴儿干都司管辖西起鄂嫩河、东至库页岛、北达外兴安岭、南濒日本海和图们江的广大地区,辽东边外的近百个女真卫所都被系统地纳入到了明朝统治之下。

就在明朝致力于完善奴儿干都司的管理体系时,却发生了鞑靼(北元残余政权)可汗本雅失里斩杀明朝使节的恶性事件。朱棣大怒,命大将丘福组建北征军讨伐本雅失里。丘福轻敌冒进,八月十五日,10万北征明军被本雅失里全歼。接到败报后,朱棣准备亲征漠北。在此背景下,为防止东北地区的女真人被鞑靼拉拢过去,明朝对奴儿干都司辖境内的女真各部实行笼络、安抚为主的政策。对于不安分的女真部落跑到朝鲜边境掳掠的行为,明朝并未加以管束,况且女真人对朝鲜的袭扰,可以遏制朝鲜向图们江以北扩张的企图,这是朱棣喜闻乐见的事情。于是,有恃无恐的女真人接下来索性干了一票大的。

面对嫌真兀狄哈人的侵扰,朝鲜将庆源都护府北移至苏多老,由新任庆源兵马使韩兴宝率部驻守。然而不到一年,永乐八年(1410年)二月初三,300多名女真骑射手就突袭了这座新的庆源都护府,斩杀庆源兵马使韩兴宝及以下官兵15人,庆源府城外的屋舍被女真人全部焚毁,物资也被劫掠一空。

令人意外的是,曾经互为仇敌的嫌真兀狄哈女真和建州女真,这次居然站到了同一阵线上!参与此次袭击的女真武装,除了报杀子之仇的金文乃率领的嫌真兀狄哈大部人马外,还有来自建州女真的一小撮人马。在朝鲜人看来,建州女真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不再满足于躲在幕后挑拨离间。既然这样,那朝鲜方面就必须玩一玩杀鸡儆猴的戏码来震慑这些“野蛮人”了。二月二十九日,朝鲜吉州道察理使赵涓与辛有定、金重宝、郭承祐诸将校率领步骑兵1150人自吉州出发北上,向女真人发起复仇行动。此时,嫌真兀狄哈金文乃部已携带战利品离开朝鲜境内返回牡丹江地区,朝鲜军如果要继续讨伐这群“野人”,就必须进入明朝边境。赵涓不愿冒险越境,于是清算金文乃这个罪魁祸首就成了无法完成的任务。

骨质札甲

三月初九,赵涓率部经过建州斡朵里部在阿木河的聚居区,与正在阿木河巡视的猛哥帖木儿相见。猛哥帖木儿为了撇清和金文乃等人的关系,热情地表示愿意率领部众中的精壮人员亲赴庆源,协助朝鲜防御嫌真兀狄哈人。但由于前两次袭击朝鲜边境的事件都有斡朵里部的某些头目参与其中,赵涓对猛哥帖木儿这种合作态度背后的动机心存疑虑。恰在此时,已迁居图们江南岸的毛怜卫女真,正在举行一场聚会,与会者包括许多建州女真的头目。赵涓得知这一情况后,更加怀疑建州女真将和毛怜卫女真串联起来图谋不轨,遂率军袭击毛怜卫。胡里改部小头目阿古车、毛怜卫指挥使把儿逊及160名毛怜卫女真人尽数被朝鲜军捕获,这些可怜的女真人未经审问就全部被斩。

事实上,永乐四年以来女真人几次袭扰朝鲜边境的行动,毛怜卫女真并没有参与其中。不仅如此,在永乐八年二月初三女真入侵之前,毛怜卫一位名叫甫乙吾的头目从阿古车口中得知嫌真兀狄哈人要对朝鲜边境发动袭击,便立即派人向庆源兵马使韩兴宝示警。然而韩兴宝并没有将毛怜卫的警告听进去,等到嫌真兀狄哈人兵临城下,这位兵马使大人才仓促率军出战,自然大败而归,韩兴宝本人也身中数箭伤重而死。甫乙吾向朝鲜示好的行为非但未能获得应有的肯定,反而为自己的同胞招致了血腥报复。

赵涓在未能及时打击罪魁祸首——嫌真兀狄哈人的情况下,擅杀毛怜卫女真部众,与其说是赶在女真人有可能勾连作乱之前的未雨绸缪之举,不如说是一场有意转嫁打击目标的谋杀行动。接到赵涓的奏报后,李芳远大为头痛:把儿逊可是明朝任命的一方军政要员,宗主国的官员竟然被藩属国将领故意杀害,一旦严厉追究下来,朝鲜方面恐怕不好交代。为防止事态扩大,朝鲜方面索性先发制人上书明朝,奏言称:

二月初四日,有贼军突入庆源府,杀死兵马使韩兴宝及军士一十五名,抢夺牛马、钱谷回去。卑职欲行追捕间,有庆源接境毛怜卫指挥兀良哈把儿逊、着和等遣人通云:“远处山谷间散住兀狄哈前来庆源府作贼。”回去又有建州卫指挥吾都里童猛哥帖木儿遣人通节,称云:“若欲追捕前贼,我亦领兵同捕。”卑职随即领兵追捕上项贼党,行至豆门,童猛哥帖木儿托故不进,要路有伏兵起发挟攻,互相击射,彼我军士杀伤数多。不意把儿逊、阿古车、着和、下乙主等乃与兀狄哈等通谋作贼,设计伏兵邀击我军,以致中伤身死。呈乞照验,得此状启,参照兀良哈、吾都里等地面接连本国地境,今来把儿逊等与兀狄哈同谋杀害边将军民,今又伏兵邀击,及致中伤身死。切详上项把儿逊等曾受朝廷职事,不胜惶恐。理合奏闻,尚虑兀良哈、吾都里党类连生边衅不便。伏望圣慈明降禁约,一国幸甚!(《李朝实录》太宗十年三月辛卯)

这篇奏折充分发挥了胡编乱造的本领,先是指责猛哥帖木儿在与朝鲜联合追剿嫌真兀狄哈人的行动中贻误战机;接着又谎称把儿逊等毛怜卫女真人是在伙同嫌真兀狄哈人伏击朝鲜军的过程中被打伤致死,属于咎由自取;最后更恳求大明朝廷对连生边衅的建州女真严加管束。竭力掩盖把儿逊等人惨死真相的言辞,虽然使朝鲜逃脱了明朝的追责,但却无法熄灭毛怜卫女真人渴望复仇的怒火。然而把儿逊等一批首领的殉难使毛怜卫女真人失去了领导核心,要报仇就必须借助建州女真的力量。

建州卫女真各部,上至头目下到民众,许多人都与毛怜卫女真有姻亲关系,被朝鲜人杀害的160名毛怜卫女真人里,有很多就是建州女真人的亲家翁婿。死难的女真人里还包括了猛哥帖木儿部属阿乱的两个孙子哈儿非、加时仇,这更是令斡朵里部各头目大哗。此前,为了加强和明朝的联系,建州卫中的胡里改部主力已经在阿哈出的率领下于永乐四年西迁到辉发河上游的凤州城(别称方州,今吉林梅河口市海龙),图们江流域就只剩下斡朵里部一家独大,猛哥帖木儿俨然成了留居图们江流域的建州女真人的最高领袖。为了维护自己在女真各部中的声望,联合毛怜卫余部向朝鲜人举起复仇之刃,成了猛哥帖木儿唯一的选择。

自称“恰喀拉”的兀狄哈女真人

永乐八年四月初五,猛哥帖木儿命其弟于虚里及首领仇老甫也联合毛怜卫余部,拣选善战的步骑兵150人向朝鲜庆源雍丘站发起突袭,掳获22名朝鲜女人及18头牛马而归。随后,20多名女真人开始了一场更加大胆的突袭行动,他们一路南下,隐蔽前进到镜城一个叫富珍汀的地方,于四月初十射死庆源镇抚使权乙生等15名朝鲜官兵。与此同时,100多名女真人持续骚扰庆源连接南方的驿道要点——时原站。这三次袭击规模不大,影响却不小:虽时值春耕,但由于不清楚随后是否会有更大规模的武装袭击,时原站等地的官民顾不上农业生产,争先恐后地上山避乱,不仅中断了农业生产,更使庆源境内道路阻绝。埋葬李成桂之父李子春的定陵当时就在庆源境内,由于交通不畅,李朝王室祭祀祖先的祭品竟不能及时送到定陵。

就在朝鲜人被猛哥帖木儿四面开花的游击战搞得狼狈不堪之时,嫌真兀狄哈人也加入到了建州女真人的队伍当中。韩兴宝战死后,继任的庆源兵马使郭承祐放弃府治苏多老城,率军民向南退守到阿吾知木堡(今朝鲜恩津郡东北面)。四月十三日,1000多名建州女真人和嫌真兀狄哈人在阿吾知木堡附近隐蔽集结。女真人施展诱敌深入的伏击战术,派出50余骑跑到阿吾知南面的制高点佯装侦察。郭承祐发现后,派部下都千户安乙贵率领50名骑兵向南追了出去,这才发现女真人是从一个狭窄的山谷里跑出来的。获悉这一情报的郭承祐想也没想就亲率数百骑从木堡里杀出。在击退了几个佯装不敌的嫌真兀狄哈骑射手之后,朝鲜官兵进入了那条早已被女真人布下大批伏兵的山谷,成了瓮中之鳖。在朝鲜军后路负责警戒的安乙贵所部50骑,则撞上了大批前来堵口子的女真步骑。在女真人不计伤亡的攻击下,朝鲜军大败亏输,身受箭伤的郭承祐率30余名骑兵突围,与安乙贵余部退回阿吾知木堡内固守,数百名嫌真兀狄哈人趁势将阿吾知木堡围困起来。

根据朝鲜人的记载,猛哥帖木儿亲率部众赶到阿吾知木堡,参与围攻行动。据说,这位女真大酋长愤怒地指责朝鲜人为什么要无端杀害把儿逊等女真官民,他们到底犯了什么罪!郭承祐自觉理亏却依然强作镇定,单枪匹马出城与猛哥帖木儿对骂,斥责猛哥帖木儿与嫌真兀狄哈人合伙扰边,辜负了朝鲜王的恩典云云。打完嘴仗之后,话不投机的双方继续交战。缺乏攻城器械的女真人用点燃的箭矢向阿吾知木堡内射去,然而效果甚微。最后,捞不着便宜的女真人选择带着战利品撤围而去。

此次围绕阿吾知木堡展开的战斗,是朝鲜开国20余年来与女真人数次交战中规模最大、伤亡最重的一次。据《李朝实录》记载,野战中,军官金玉、郑贤等73人阵亡,军官金吕生、朴彦贵等52人受伤,有120匹战马和24副甲胄被女真人缴获。围城战阶段朝鲜军的伤亡没有统计,而平民死亡29人、被俘12人。参战的嫌真兀狄哈人和建州女真人无具体伤亡数据,但是从朝鲜人战后发现的48处女真人焚烧战死者遗体的火堆来看,作为进攻方,缺乏甲胄护体的女真人伤亡并不小。

由于永乐八年是农历庚寅年,所以朝鲜人将这年二月到四月里女真人的入侵行动统称为“庚寅事变”。深恨赵涓的女真人,在作战中但凡见到相貌类似赵涓的朝鲜人就立即斩杀,许多无辜者因此丧命。作为这场战事的策划者,猛哥帖木儿不仅为蒙冤被杀的毛怜卫指挥使把儿逊等人报了血仇,又增强了自己在女真各部中的威信。但另一方面,这场持续时间长、规模大的武装冲突使建州女真各部与朝鲜的关系迅速跌入冰谷。

得胜而归的猛哥帖木儿站在图们江北岸,遥望对岸的土地,隐隐约约意识到,那些在图们江南岸生活了近四十年的斡朵里百姓,很快就要再次踏上迁徙之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