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环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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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闭环烟火part1

1.

拂晓之时,夏绿把相册塞进木质抽屉里。

窗外射进来的光束呈直线状,轻飘飘的灰尘肆意飞舞,充斥着狭小的空间。

夏绿拉上窗帘,如往常一般去上学。

城市经过短暂夜晚的沉寂,又恢复生龙活虎。十字路口车水马龙,红绿灯挺拔地屹立在路边。

夏绿错过了三个绿灯,在第四个亮起的时候,被后面的阿姨推了一下,她才反应过来。

行人众多,上班的,买菜的,送小孩上学的。

前方吵吵嚷嚷,一堆人聚集在一起,车队也排成长龙,喇叭声混合着尖叫此起彼伏。

夏绿面无表情地绕过人群,抬手将卫衣帽子盖在头上。

七点半,到达学校。

已经旷了一节早自习,夏绿认命地在教室外面罚站。一节课下来,腿有点疼。

班主任把她叫到了办公室,教训了一番方肯放她回去上课。

同桌周希希正在埋头奋笔疾书,下一节课是物理,老头子最喜欢检查物理成绩倒数几名的作业。

夏绿把作业摊在课桌上,周希希仿佛看到了正道的光,一脸忧愁瞬间化为泡影。

夏绿盯着周希希好一会儿,周希希嘴上没完没了。先是责怪昨晚妈妈带她去吃火锅导致作业没写完,而后物理老师也没逃过她的嘴炮。

夏绿抿唇,收回目光。

第二节课中途,周希希被叫到了办公室,回来以后脸上泪水遍布匆匆忙忙收拾书包跑的飞快。

同学们都在猜测是什么事,夏绿不用猜,她知道。

夏绿心中横生了些波澜,微微闭眼,想起早上相册第十三页上的人。

那张照片是有一次夏绿去游乐场偶遇了周希希和她妈妈,三个人一起拍下的。

忽的,心内像是被挖空一块,说不出的难受如数溢出来。

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环绕着她。

“你救不了,不要自责。”

夏绿皱紧眉头,窜的一下起身往外面跑,留下身后的同学一头雾水地看着女孩单薄的背影,愣住了。

周希希刚跑到校门口,准备上公交车就被夏绿拉着走了另一条同样医院的路。

周希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依旧坚持着和她一起奔跑。终于到车多的地方上了出租车,夏绿才缓了口气。

出租车行驶的立交桥下面,是刚才的公交车,堵在长长的车流里不能动弹。

医院。

消毒水的味道钻入鼻腔,夏绿早就习惯,一言不发带着周希希上了四楼。手术室外,是周希希许久未见的父亲和哥哥。

夏绿退场,在楼梯拐角处的窗户吹风。

手术室灯灭,盖着白布的女人被推出来,抢救无效。

夏绿听到崩溃的啜泣声,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我救不了。”她对着白墙惨淡地笑了一下,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周希希身边。

情绪分崩离析,周希希像是一摊泥,没有力气地坐在反光的地板上。

夏绿在心中说了一句对不起,然后牵着周希希离开,她必须要把肇事司机的车牌号告诉警方。

警察局得知车牌号后,花了半天时间就锁定了嫌疑犯捉拿归案。

嫌疑犯在警察局大闹的时候,怎么也想不通。出车祸的地段监控损坏还没维修,而且他跑得那么快,被发现的可能性极小。

夏绿找了个理由,说是其他车辆的行车记录仪拍下来的。后续确实有车主向警方提供了视频,警方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送周希希一家三人离开的时候,夏绿附在周希希耳边叮嘱了她一句。

“葬礼在七号办吧,六号有很大的雨。”

夏绿完整地旷了一天的课,下午五点钟回到家里时,腰酸背痛。

黑猫从鞋柜跳到她怀里,还不满足地叫了几声。夏绿换下鞋子,把书包扔在沙发上,躺在一边。

今天不好的经历感受向小电影一样回放,从头到尾周希希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极少说话。她不确信,周希希是否会怪她。

真要怪她,也行。

无论怎么自责愧疚,夏绿都不能出手。

累了一天,夏绿很快就沉沉睡去。

梦里场景变幻得快,她踩在云层里,不停地走在看不到尽头的路上。

黑猫也进来了,黏在她脚边。

“我说你救不了,干嘛还做这么多没有意义的事,把自己累的不成样子。”黑猫忽然开口。

夏绿坐下来,揉着黑猫光滑乌亮的毛。

“是救不了啊,但作为朋友,不能让她一个人承受那么多吧。”

“以前有陌生人,你也是这样。”

“喔,都是人类嘛。”夏绿温温笑着,黑猫蹲在她身边。

“下次别这样了,对自己不好的事少做。”声音从黑猫的眼睛传出来。

“那你呢?你做的事都对自己好吗?”

“对自己好的话,那为什么要来提醒我呢?”

“你不提醒我,我就是个普通的人类。”

夏绿认真地发问。

黑猫再也没有回复她。

夏绿耸了耸肩,平下身子望着天空的天。雾蒙蒙的一片,像是阴雨天气的远山,看不透。

她想到,自己就像这团雾,没有答案。

/

周希希母亲葬礼依旧在四月六号举行,夏绿知道是周希希父亲的主意,谁都变更不了。

周希希曾经和夏绿吐槽过,正是因为父亲的偏执顽固,父母的感情才会无疾而终。

夏绿拿了把伞,抱着猫去参加葬礼。

到达墓园的时候,天气确实晴空万里,夏绿打伞遮阳。她把黑猫放在了墓园管理员的办公室里,独身前往墓地。

周希希无精打采,才几天的时间,就像变了个人。

穿着黑色衣服的人们悲声恸哭,周希希咬唇,已经哭不出眼泪了。周父却掐了掐周希希的手臂,低声说:“这个场景,你该哭出来。”

夏绿垂眸,把周希希拉到身边,周希希的眼里激不起任何波澜。

天阴了。

夏绿抬头,看着向下压的乌云,远方传来不清明的风铃声。

她像是预示到什么,把伞塞进周希希手中,然后跑开了。

细雨如丝,周父刚点好的香,在雨中成了一星火色,最后完全熄灭。

雨不大,夏绿没有方向地跑着。

她不是第一次来这儿,也知道墓园后面,是一座山。山中葱绿如画,一帧接一帧无人欣赏的美景浑然天成。

雨倏地停了,头发丝上的水干得极快。

走了一会儿,夏绿看到一条哗哗流动的溪,风铃声越来越近。

一个穿黑色衣服的男孩曲着身,手机有个铃铛在轻轻晃动,黑猫正在努力伸出爪子够住它。

风铃声,就是从这儿来的。

夏绿看到小黑猫,疑惑不打一处来。

面前的场景有些瘆人,白色的云朵掉在地上,身边绿得发黄的树干从云层里穿梭而起。

夏绿清清楚楚地知道,墓园后的山,没有溪。

她原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或者怀疑自己在梦里。男孩把铃铛扔进溪水里,黑猫扑腾着去抓,于铃铛一起消失。

“好久不见。”男孩的声音响起,堪堪逼近。

夏绿眯眼。

“这是魔法吗?你怎么把我变到这儿来了。”夏绿走过去,坐在石头上。石头是软的,但承受重力后并没有陷下去。

“秘密。”男孩笑了,双手衬在身后,微微欠身,“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

“陈树野,是吗?”夏绿眨眨眼睛,说出这个完全陌生的名字时,后知后觉地愣了一下。

“下次别做没意义的事情了。”陈树野说。

“什么是没意义?”夏绿问。

“你知道什么没意义,这得问你的内心。”

夏绿瘪嘴:“上次你也没告诉我,到底什么没意义,什么有意义。你告诉我,我不就明白了。”

陈树野摇头,呢喃一声。

“什么?”夏绿回过头去看陈树野。

陈树野五官和人类没什么不同,这张脸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人类中的“帅哥。”

夏绿陷入沉思。

溪水缓和地流淌,水汽携带上来的温度有些冷。

“这里几月啊?怎么这么冷。”夏绿抱着胳膊,发现陈树野穿的是薄薄的T恤。

“和你们那边一样。”

“一样?”夏绿像是听到了笑话,“我们那儿的四月春暖花开,这里有花吗?”

陈树野没有回答,望向远方。夏绿看着他目光的方向。

“有啊。”

“有什么?”夏绿闭上眼睛。

/

“她的猫在我办公室寄存着,我回去看就不见了。”电话听筒传来携带滋滋电流感的人声。

“那还有其他发现吗?”

“有啊。”电话另一边的男声粗嘎难听,像是裂帛再度撕坏,“那个猫刚才跑回来了,脖子上多了个毛织的铃铛。”

周希希气愤地挂断电话,埋怨这个人文不对题,说话跟她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夏绿深呼吸一口,睁开眼睛。

医院。

周希希看到她醒过来,赶紧问有无大碍,得到夏绿肯定的答案后才松了口气。

“你是不是想吓死我,葬礼完后你人不见了,电话也打不通。最后我找了看墓地的大爷一起找,才在山口找到你。”

夏绿明白过来,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梦。

她拍拍周希希的手,摇头表示自己没事,让她不要担心。

周希希的目光忽然投向她的手,惊讶地说:“绿绿,你这个手链什么时候买的?”

手链?

夏绿愣怔片刻,低头看到自己手腕上挂着一根红绳,红绳上锁了一个绿豆大小的东西,拿近了看,才发现是个铃铛。

小铃铛声音也小。

夏绿微张着嘴,说不出来话。

良久,医生来检查确认可以出院后,夏绿马上办了手续回家。

黑猫在玄关处窝着睡觉,夏绿把它抱起来,黑猫换了个姿势。

脖子上有个毛织铃铛,绿色的。

不是梦。

夏绿瘫在沙发上,难以置信的程度就差扇自己一耳光。

2.

夏绿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手指迅速在界面上滑动,翻了翻自己的通讯录,漫无目的地找着。

没有一个人叫陈树野。

夏绿不死心,又百度这个名字,只有寥寥无几的垃圾网页。

夏绿常常吐出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觉得只是一场梦,可是怀里猫脖子上的铃铛却正时刻提醒她,这是真是发生过的。

这种事,无论是说给任何人听,他们都会认为是无稽之谈。

夏绿垂眸。

这一切与她的记忆开始重叠,让她不得不相信自己或许与常人真的有些不同。

她抬起纤细的手腕,目光紧紧盯着绿豆大小的铃铛,眉头没有一刻放松。

夏绿在梦里,叫出了那个男孩的名字,并且男孩问的是“还记得”,也就是说在这之前,她应该有过一次甚至多次见过他。

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夏绿绞尽脑汁,抓狂地挠了挠头发。无果,夏绿只好躺在沙发上发愣。

这一次,她不敢入睡。

上一次不敢入睡,是在七岁的时候。

那次她一个人走在巷角,一脸兴奋地找小商店阿姨买烤肠。也就是在那一次,夏绿目睹了一场近五十年来梨云市大规模杀人案。

浑身是血的男人携带着枪支,一路上胡乱扫射,死三十二,伤六十八。

而这一切,是夏绿梦境的重演,那个时候的小夏绿,单纯的以为是自己记错了,不肯接受这个巧合。直到后来,她又相继梦见了自己奶奶的逝去,姑姑的难产大出血,甚至完全不认识的人被杀害。

她的精神一直是属于比较焦虑过度的,这十来年只有少数时间是快乐的。

这种人伦道理难以解释的超能力,她从来不敢告诉别人。

夏绿也尝试着想要改变这一切,然而是徒劳无功。

那是她十三岁的时候,正在上初二。

夏绿顶这大热的天从小卖部回来,嘴里吃着解暑的雪糕,忽然视野里出现了一张很熟悉的脸。

是初三的学姐,长得很漂亮,在夏绿的梦里出现过。

夏绿狐疑地看着学姐的背影,裸露出来的胳膊肘边全是青紫的伤痕。

夏绿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于是她快步上前拉住学姐。

学姐哭过,眼眶通红。

夏绿的眼光有些闪躲,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

下午两点四十八分,也许只要捱过两点五十三分就可以救下来她。

“学姐,你妈妈在保安室等你。”夏绿尝试着,把梦里的内容添枝加叶地告诉她。

“什么?”学姐肢体一僵。

“你妈妈让我来找你,说是你弟弟的手术很成功。”夏绿松了一口气,看来确实如她想象的一样,学姐很在乎家人。

学姐听到这个消息满脸的不可置信,往校门口那边跑过去。

夏绿以为自己如此轻易就能救下来一条生命,正兴奋至极,然后发现一切重演。

一层迷离的薄雾罩住她,清晰明朗之后,她看到相同的学姐又从她身边路过。学姐脸上的表情,伤痕的位置,与方才一模一样。

夏绿愣了,应该又失败了。

她只能看着学姐奔赴死亡,而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这种情节重演的情况,最晚出现在夏绿十岁救小猫那一次,她几乎在一个迷宫里弯弯绕绕了快一下午,结果最后又回到原点,自己做的一切都白费。

让死亡的场景不听在面前播放,甚至还要经历。

多年下来,致于夏绿比别人能承受得多。

夜深了。

沙发上的女孩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怀里的黑猫动了动,毛茸茸的黑色猫头蹭了蹭女孩的脖颈,女孩的眼泪打湿了抱枕的好大一块儿。

一双黑色的鞋子悄然出现在玄关处,慢慢朝着屋内移动,在这多雨的日子关闭了窗户。

然后黑鞋的主人大跨步走向沙发,把黑猫从后面提起,扔回了猫窝。

夏绿被一双细长的胳膊抱起来。

翌日。

夏绿对自己在床上醒来这件事也是很疑惑的,不过时间并没有让她疑惑太久。

昨天是清明节假期的最后一天,现在是六点四十八分,还有十二分钟她就会迟到。

这学期才开学一个月,她就已经迟到五次。

危险气息扑面而来,夏绿赶紧刷牙洗脸出门,在路上边跑边把头发扎成小丸子。

还好当初房子租的近,否则就会造成她一学期都迟到的惨案。

教室里大多数人都来齐了,在夏绿后面还有几个长期迟到的钉子户慢悠悠吃着早餐过来,不负众望都被抓早读的班主任罚站。

走廊站着长长一排,显眼得很,不时有去办公室的老师路过都得调侃两句。

用班主任打笑的话来说就是:八大金刚永远是八大金刚。

夏绿没心思听他的笑话,提起笔在纸上乱画着什么。一会儿一个圆圈,一会儿一个五角星,最后纸上漆黑一片,根本看不出来画了什么东西。

课间十分钟,夏绿站在阳台上吹风。

周希希一整天都没来,应该是在家休息。

夏绿觉得闷了一肚子气,但是又不知道自己到底闷着什么。

她只能一拳一拳地锤着铺了瓷砖的阳台。

浓稠的夜色像煨好的黑米粥,一股一股翻涌而上。

早自习下课之后,夏绿背上书包准备回家,被老师叫去改卷子。

办公室的灯成了教学楼唯一的光亮,几位同学和老师前前后后忙了近半个小时。

夏绿家住得近,没让同行的男同学送。

黑猫守在巷口。

夏绿张嘴准备叫它,才发现捡来这么几天也没给猫取个名字。

黑猫很温顺,看到她就慢吞吞用优雅的姿势走过来。

夏绿挠挠鬓角,思虑了一会儿。

“要不叫你小黑?”夏绿是个取名废,准备这么凑合一下,黑猫却并不妥协,“喵”了好几声。

“那你叫什么。”夏绿抱着它往前走,一边注意脚下的路一边揉它的头,“叫你小绿?”

“喵。”猫的表情很惬意,夏绿就当它应允了。

“叫啥不好,非得叫小绿。”夏绿心里不舒服,“你叫小绿,那我叫什么啊。”

小绿伸张一下梅花印,前面两只小腿紧紧抱住夏的胳膊。

算了,就这么叫吧。

夏绿叹气,走着走着发现不太对。

巷口到家的距离,不过五分钟。这都走了好久了,怎么还没到。

夏绿费力地从小校服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看手机。

夏绿神经完全紧绷了。

黑暗里微微发着星光的手机屏幕显示,八点过四分。

但是,学校是九点四十下自习。

夏绿舔舔有些干燥的嘴唇,以为是联网出错,点进社交软件试着发了条信息。

没信号,发不出去,红色的回送号格外显眼。

手机电筒的光越来越微弱,最后与夜的颜色融为一体。

夏绿心中有点慌,抱着猫一个箭步往巷口冲。跑了很久,依旧是黑色的,巷口的灯没有一点影子。

会不会她在大街上睡着了,然后小绿带她来的这个梦境?上次那个以假乱真的梦,也是有小绿的参与。

身边像是罩了一层厚厚的黑雾,拨不来,如冷气一般源源不断向她涌来。

远处终于有一盏碎碎的灯光亮起,有个黑色的身影逆光而来。

这一幕似曾相识,夏绿脑海里莫名浮现出某部韩剧里的画面。

无趣。

夏绿挑眉,陈树野走的越来越近。

“我怎么又睡着了。”夏绿无语的程度就差翻个白眼然后打自己两巴掌,告诉自己快点醒过来,免得肉身在大街上出车祸。

“你没有睡着。”陈树野单手捞过夏绿怀中的猫,小绿很听话地黏着陈树野。

“我没睡着我会见到你?”夏绿咬牙切齿,盯着那条忘恩负义的猫。

“你过来了。”陈树野说了一句让她感到莫名的话。

夏绿瞪圆眼睛,嘴唇微微张开,胸口有一种奇怪的堵塞感。

周身环境迅速变换,一排冷白色的路灯相继亮起。

“你别扯淡了,我会出车祸吗?”夏绿冷笑一声,在心里感叹自己做梦越来越有水准了。

“什么?”陈树野被她的问题问得一愣。

“我在梦里和你相见,那我的身体在哪儿呢,不会真让我停在车来车往的大街上了吧?”

陈树野也笑了一下,低哑的嗓子发出来的笑声撞在她的心上。

“我说,你过来了。”陈树野迈开长腿走了几步,夏绿跟在后面。

“我真过来了?”

“嗯。”

“那过几天的二模怎么办,有人帮我考试吗?”

“没有。”

“那怎么办?”夏绿停下脚步惊呼,以谴责的眼神看向陈树野。

“还能怎么办,零分。”陈树野淡淡地说。面上的表情显然有些烦了她。

零分。

如天打雷劈般,夏绿咬了咬下唇。

她生平的第一个全科零分。

算了。

很快,夏绿又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现在应该担心的是怎么回去,而不是考试。

“那我天亮了才可以回去吗?”夏绿瘪嘴,眉头紧锁。

“暂时回不去了。”陈树野也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二人相隔五米左右,之间被黑色的雾充盈。

夏绿愣了神,听陈树野解释。

“你来的不是时候,刚好遇到一年一度的周趋日。”

“周趋日?”为了保证看清楚,夏绿走近了他一些。

“周趋日约等于你们那里冬至的夜晚,比平时都长一些。”陈树野的目光飘过去,最后落到她的手腕上,“快走吧,小绿饿了。”

“还好吧,我不饿。”听到陈树野叫这个亲昵的名字,夏绿扭捏一下,答道。

空气安静了。

陈树野直直盯着她,不置一词。

夏绿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猫。

夏绿大跨步走到陈树野身边,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二人一起在黑色中穿行,没有灯,夏绿怕黑,拉了陈树野一点袖子。

“这边有住户吗?”夏绿很小声地问。

陈树野:“没有。”

夏绿心中咯噔一下,这么大一块地都没住宅,简直暴殄天物啊。

“这边是交界处,一般人不允许来这里。”

“那你怎么来了。”夏绿缩着头,觉得这个地方阴森森的。

“小绿带我来的。”

夏绿差点被这个称呼搞得吐血,早知道就不如此草率地决定它的名字了。当时的她应该斩钉截铁给小绿取个更霸气的名字——爸爸!

不过这会儿夏绿也想不得这么多了,只能先由着陈树野。

“我不懂。”夏绿吐槽陈树野说的话堪比鸟语,叽里咕噜都是汉字,连起来却读不懂了。

汉字?

夏绿后背僵硬了一下:“梦里的人都是说汉语吗?”

她把这一切理解成一个荒诞无稽的梦。

“嗯。”陈树野没有解释,“以后就懂了。”

以后也不想懂。

夏绿吐吐舌头,谁以后还会来这个奇奇怪怪的梦里。

走路差不多十分钟,终于到了一个有灯光的地方,再隔一会儿,像是到了市区。

“你带我去哪儿啊?”夏绿送来手指,双手紧紧攥住校服衣角。

“你能去哪儿。”陈树野用的陈述语气,不太友善。夏绿生怕他在路上就把自己生吞活剥了。

“我在这边还有家吗?”话罢又觉得不太对劲,补充道,“就我那个租房,你知道吗?”

“有。”陈树野点头,“但不是租房,在这里,你的父母健在,你还有个弟弟,一家四口过着很幸福的生活。”

夏绿笑了:“梦里的人说话都这么善良吗?这种不着边际的话也能编出来。”

陈树野敛声:“没骗你,但你不能去见他们,因为见到他们你就会消失。”

夏绿耸肩,就当他说的是真的吧。

不过,如果梦见到爸爸妈妈一面,那她宁愿消失。

步行较远,陈树野家住小区门口的“碧景园”三个大字还镶了土黄色的边。

夏绿暗自想到,原来梦里的人品味也都差不多。

“你是个富二代?”夏绿指指豪华气派的小区门口,试探着问道。

“算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做算是。”夏绿说。

陈树野刷了脸,带她过门禁。

“我怕我说出来你不信,”陈树野笑道,“你以后就知道了。”

夏绿“哦”了声,一想到自己居然要去一个陌生男人的家里,内心莫名有些小激动。但是她适时按捺了这种不合时宜的激动,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内心毫无波澜。

“我家里没其他人,你别担心。但是有一只和小绿长得一模一样的黑猫,你不要怕。”陈树野在进门前反复强调,夏绿比了个“OK”的手势。

推开门后,门后果然蹲着一只黑猫,体型比小绿大了整整一倍。

黑猫歪头。

夏绿也歪头。

小绿仿佛见到亲人,挣脱陈树野的胳膊,扑上去和大黑猫玩了起来。

夏绿惊奇的发现。真的是分毫不差,就连右后腿的白毛所在处都一致。

“它不会是小绿的妈妈吧?”夏绿换了拖鞋,蹲下身认真打量两只可爱地像是建模的猫咪。

“不是。”陈树野抓住她的后领一个使劲拎了起来,“严格来说,它就是小绿。”

夏绿咳嗽了一声,听见陈树野继续淡然说到,“只不过在这里它叫小蓝。”

“……好土。”夏绿哈哈几声,才想起抬起头扫视屋子。

果真是富二代的做派,入户别墅啊简直是,看这个大小,这层楼都是他家的。

“再来一个美琪美雪,就可以凑齐巴啦啦小魔仙了。”夏绿不知道他是否看过这种片子,只是干笑。

陈树野听她吐槽,抬手提了一下她的书包,挑了挑眼皮。

夏绿内心也无语了。

人家穿越吧,背着面膜手机小零食。她穿越,背了一书包作业。

然后她听见陈树野无情地笑了一下。

“笑个屁啊。”夏绿把书包取下来,陈树野把它挂到了玄关处的钩子上,“你不用学习吗?你看着和我一样大。”

陈树野摇头:“早过这年龄了。”

夏绿呼了口气,原来还是个已经工作的魅力男性。

呸。魅力个屁。

夏绿坐到沙发上,陈树野穿过屏风,到厨房给她倒了一杯红糖姜茶。

夏绿摸摸肚子,阵痛感识相地袭来。

陈树野还是有点东西,真会挑饮品。

“你可能会在这边住的比较久,二楼左拐第四间是你的。我在第三间,有事找我。”

夏绿点头,没想到做个梦还能体验豪门生活,让她多来几次也不是不行。

“那第一间和第二间呢?”夏绿问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第一间是小蓝,第二间是小绿。”

“……”

这简直是男默女泪,猫猫都可以住这种豪华大气上档次的房子。

夏绿叹了口气,她得努力多久才可以给得起首付啊。

“你先上楼休息一下吧,睡一觉你就下来,我们还有其他的事。”

夏绿听话地扶着楼梯上楼,环绕式楼梯很是高端。

进门的时候,房间的灯自己就亮了,桌上的装饰沙漏也卡点开始往下掉沙子。

这让她有种莫名的紧迫感。

但是说不上来。

3.

夏绿睡了个朦朦胧胧的觉,听到敲门声后完全清醒过来。

她疏忽大意,没有锁门,陈树野抱着胳膊漫不经心斜靠在门框上,眼睛的弧度散漫。

夏绿十分煞风景地打了个喷嚏。

陈树野悯然,回身从房里拿了件厚卫衣出来。

夏绿套上卫衣,小脑袋从衣服里钻出来,又顺手从盒子里抽出纸巾擦擦鼻涕,埋怨这里的天气怎么这么冷。

卫衣大了很多,像是一块潦草的布料直接包在她身上。夏绿别无选择,毕竟这边太冷了,她要是穿身上那身校服出去,估计得被冻死。

夏绿站起身,陈树野走在前面。

“我们去哪儿?”夏绿快步跟上他。

陈树野没有搭话,气氛有些微妙,夏绿识相地闭嘴。

小绿和小蓝窝在沙发上,小猫靠着大猫取暖,有些发抖。夏绿在内心喊了一百遍罪过,她忘了自己还有只猫在受冻。

正准备把小绿捞起来,就被陈树野抓住胳膊拦下,然后一手提溜着小蓝的后颈,一手拉着夏绿的手腕。

夏绿不知所措,眼光还留在小绿身上:“小绿它冷,你要不给它找条毯子……”

陈树野把她拖到玄关处让她穿鞋:“它的适应能力很强的,不用管它。”

夏绿拐了拐手腕,退后一步。

“你有没有良心,它只是一只猫咪,我都这么冷,别说猫了。”

陈树野耐心告罄,把鞋子踢到夏绿脚边,一言不发。夏绿被这种眼神瞪着,整个人微微有些发抖,像个筛子。

二人僵持着,最后以夏绿的妥协作为终结。

“那你给它找条毯子,我跟你走。”夏绿弯下腰去穿鞋,鞋带估计是被小绿玩过,打了一个死结。

因为紧张的情绪,导致她手心有汗,简单几下根本解不开。

陈树野将一切尽收眼底,垂下眼皮弓身帮她解开鞋带,顺便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夏绿嘴角抽了抽,原来表现得再狠的人系鞋带都是蝴蝶结。

“不用管它,如果它真的冷,会自己上楼。”

夏绿极不情愿点头,陈树野看她眼中的犹豫,把猫塞进她的臂弯里。

好重……小蓝的体重之前是小绿的三倍。

夏绿蜷着手抱小蓝,小蓝转动脖子,她看到小蓝脖子上挂了只蓝色的毛织铃铛。

她忽然想起小绿脖子上也有同款,跟着陈树野出门的同时也不忘追根问底。

“小绿脖子上那个铃铛是你挂的?”

电梯里的味道有些闷人,夏绿放慢呼吸。

陈树野默然。

不到一会儿,夏绿就感觉胳膊有些酸,想把猫塞回陈树野手里,陈树野没接,以一种高高挂起的姿态看着她。

“它要熟悉你的气息。”陈树野的眼睛转向变换的电梯层数上,轻微一声,电梯门打开。

陈树野走路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夏绿小口喘着气追上他。

“为什么要熟悉我的气息,它不是你的猫吗?”小蓝攀着夏绿的脖子,猫脸贴在头发上,夏绿的姿势十分奇怪。

出了电梯,就是地下车库。

众多车辆停放有序,陈树野从裤兜里摸出钥匙,准确无误地走到一辆保时捷前。

夏绿认不得车牌,只当是一辆普通的轿车。

她坐上后座,怀里的猫轻松一跃飞到副驾。

……

夏绿一脸无语,猫都知道副驾坐着更舒服吗?

陈树野熟练地驶动车子,开口:“抱歉,它坐习惯了。”

夏绿一头雾水,说实话她觉得没什么大问题啊,毕竟他俩又不熟,为什么要因为这种小事道歉。

她摇头,按下车窗,声音随着灌进来的风一起飘到陈树野耳边:“没事啊,它才是你的猫,我又不是。”

一句正常的话,这个情景说出来就挺奇怪的,好像有股酸味?

夏绿的脸面着窗外,努力深呼吸缓解尴尬。

陈树野眼神未动毫分,嘴角轻挑,放了一首柔和的纯音乐。

夏绿咳嗽一声,用手拢着自己被风吹乱的发丝,加大音量:“我们去哪里啊?”

“周市。”

陈树野收声以后,夏绿愣怔住,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周市,是她即使长大之后依旧不会忘记的地方。

七岁时目睹那场触目惊心的案件后,她就整日整日做噩梦,严重到夜不能寝食不下咽,奶奶带着她搬家后才好一些。

“为什么……去那里。”夏绿轻声问。

车外灯光连成一帧一帧的动态模糊壁纸,点点星色给黑夜增加了孤独的笔画。

夏绿摊着手,努力把手心的汗风干。

“你忘不了那个场景,对吗?”车速忽然慢下来,风也柔和许多。

夏绿不确定他说的是不是自己所经历的,就转过身看着他的侧脸。

冷淡的氛围替她回答这个刁钻的问题,夏绿吸吸鼻涕。

“你会忘的。”陈树野的声音稳着几分安抚,如同三月的风裹挟了夏绿的心。

“烦死了。”夏绿低声细语。

行驶差不多一个多小时,车子停下的时候,夏绿的瞌睡刚好醒过来。

一睁眼就被强烈的光刺激地睁不开眼,夏绿缓和好一会儿,才勉强看清楚面前的景象。

人潮拥挤,川流不息。

一切的场景与她少时所见重叠,巨大的LED屏正播放着化妆品广告,举起纸巾擦汗的女人,一脸悠闲喝奶茶的高中生,还有门窗也拦不住的火锅店香气。

人群外站着一个眼熟的小女孩,正在吃冰淇,一脸懵懂地四处张望,在等她的奶奶。

这是她自己。

这些画面,她此生难忘。

“还记得那个人是从哪个出口出来的吗?”陈树野拨了一下夏绿的高马尾,后者回过神来,愣愣地伸出右手指向边上有奶茶店的商场门口。

“那里。”夏绿眼睛有些酸涩,她被陈树野揽住胳膊朝那边走,夏绿声音带了几分哭腔,“你又要带我看一次,你真的不是好人。”

陈树野蹙眉,对于夏绿的敏感胆怯,他感同身受。早些年时,他也是这样。

“不是带你再看一次。”陈树野柔声说,“你要拦住他。”

“我拦不住!”夏绿的眼泪涌出来,无奈打破了理智,“我试过,时间会不停循环,我救不了他们。”

夏绿的眼神四处扫射,很多人的衣着她都有印象。

陈树野拍拍夏绿的肩膀,长叹口气。

“这次,你可以。”

夏绿泪眼朦胧地抬起头,满脸的绝望。

陈树野从她手里接过小蓝,从衣服里摸出一包小包装纸递给她。

“等会儿小蓝回去缠住那个人,听到枪响后,你负责拉穿紫色碎花裙子的姐姐向桥上跑,知道吗?”陈树野眼色瞥了瞥正前方,一个穿紫色碎花裙的年轻女孩正在发语音,满脸幸福。

夏绿记得她,很久之前的一天,她浑身是血的照片被打了马赛克用作新闻配图。

“那你呢。”夏绿攥着陈树野的的衣角,此刻他竟成了她唯一的信任。

“我去接应警察。”陈树野晃动手里还亮着的手机。

“你报警了?!”夏绿惊讶,捂住嘴小声问他,“可他没杀人,警察不能逮捕他啊。”

陈树野最后摸摸她的头:“他是贩毒人员。”

得到指令的夏绿紧跟着漂亮姐姐,距离不超过两米。

姐姐发语音的内容她听得确切,应该是在准备婚礼需要的东西。

一股遗憾感油然升起,贯穿了夏绿的心头。

漂亮姐姐在商场外一家首饰店买下一对耳饰,刚付完钱,一阵响烈的枪声惊动了顾客。

夏绿不得多想,拉着视野里的紫色就跑。挤开慌乱的人群,桥头近在咫尺,夏绿听到身后的人说:“慢点啊,小朋友。”

夏绿心惊,这个声音分明不是漂亮姐姐的声音。她倒吸一口凉气,拉错了!

不容思考,她逆流而走,到处张望,怎么也看不到目标人物了。

夏绿急哭,离嫌犯出来的门口越来越近,她有些崩溃。

愧疚感翻天覆地地攻击包围了她,她没有铠甲,只能退守城池。

尖锐冲破云霄的警铃就在耳边,夏绿看到一堆警察全副武装地朝这边过来。

黄色的警戒线迅速拉起。

第四出口出现一个黑色身影,身形和陈树野很像,但不是他。

是嫌犯。

他显然没有想到警察抓的这么准,刚好是第四出口。

夏绿眼尖,注意到他右手掌外侧有血迹。

血色发黑,不像是人血。

夏绿两眼跟着发黑。

陈树野从一堆警察中脱身而出,快步走过去拉着夏绿的手腕到警戒线外。

“陈树野,我拉错人了,我没拉到那个姐姐。”夏绿带着哭腔,吊住陈树野的袖子。

陈树野身体一僵,视野迅速转动,最后停在人群的某处。

夏绿随他望过去。

漂亮姐姐捂着嘴巴的手颤抖得厉害,眼睛里全是泪水,不可置信地看着黑色衣服的嫌犯。

嫌犯带了口罩,眼光也精确地找寻到漂亮姐姐。

漂亮姐姐拨开人潮,靠近警戒线。

陈树野的声音从头顶传进夏绿的耳朵。

“这个姐姐,是嫌犯的未婚妻。人很善良温柔,你不要怪她。”

夏绿拼命地摇头,看到漂亮姐姐泪流满面。

嫌犯看着自己的未婚妻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侧面过来的警察偷袭打下枪支。

他们进行了长达一分钟的对视。

警察拷上他的双手,正欲带走,男人扑通一声跪下来。

后面的事情夏绿没有看到,陈树野把她带出人群,绕过警车从另一个出口进去找小蓝。

小蓝蹲在门口,安静地等着他俩。

夏绿抢先一步跑到小蓝面前,检查了一下它身上,没有伤口。

她松了口气,把小蓝抱起来。

“可是我拉错人了。”夏绿自责地说。

“没事。”陈树野动作散漫地摸摸她的头,似乎并不在意。

“那个姐姐……后面会怎么样吗?我只知道上一次她好像被杀死了。”夏绿压低声音。

“会患上抑郁症,会在长久的时光里消磨掉自己熠熠生辉的灵魂,会在三十五岁那年选择自杀。”陈树野云淡风轻地说。

像是被一个惊天雷击中,她只觉得一股凉意袭来,后背脊布满了蚂蚁攀爬的感觉。

“你怎么知道。”

日落了,紫色的晚霞晕染开来,飞机开过的直线开始溶化在云里。

乌鸦停在电线杆上,一排黑色成了生动的河。

鸣笛声渐行渐远,人群有的惊魂未定地作鸟兽散,有的兴冲冲讲着刚刚看到的事情。

小蓝微微闭上眼睛,安然在夏绿怀中睡着,小爪子还不安分地张开又合上。

陈树野的声音很平静,像是一潭激不起波浪的死水。

“因为,这是我所经历的。”

4.

夏绿心跳漏了半拍,喉间也被扼住,吸进去的每一口气都艰难无比。

忽然,又松下提着的一口气。

这是梦啊,她担心个什么劲。

夏绿眨眨眼睛,装作很自然的样子:“那我们经历的不同。”

天色完全暗下来。

陈树野把钥匙插进孔里,平静地点头:“你经历的在我之后,当然不一样。”

“什么意思。”夏绿把小蓝放到副驾驶上,坐到后座,对他的话疑惑不解。

“我十八岁的时候,你还没出生。”陈树野仿佛司空见惯,对这个问题并不诧异。

这有给她当头一棒的感觉,夏绿噘嘴不服气:“你看着也没比我大多少,别说的像是七八十岁的感觉,少年老成。”

车子开始行驶,夏绿对刚才地漂亮姐姐放心不下,靠着窗户边,看到一群人围拥着嫌犯坐上警车,漂亮姐姐也跟在警察身边,应该是去做笔录。

“这件事就这么完了吗?”夏绿有些沮丧难过,就算是梦,她一想到有人因为自己的错误丧命就深感内疚。

“不算完,再过几个月,我们还要过来一次。”陈树野做解释到。

“几个月?”夏绿狐疑道,眉间染上一起忧虑,“你们这儿的‘冬至’可真长啊。”

“对于我来只有几天,对于你来说是几个月。”

“那还真是度日如年。”

保时捷又滑进黑暗,夏绿靠着椅背睡了一觉。来到这儿后,她的瞌睡就特别多,一点也没有高三学生普遍拥有的失眠症状。

夏绿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场景熟悉,但她想不起是在哪儿。只记得在一条长长的溪流边上,面前高山环绕,水声清明悦耳,如奔跑的小精灵欢声笑语。

溪边的大石头上,曲膝坐着一个女人。长发及腰,随风飘起。淡黄色的裙子,雪白的手臂环地抱着腿。

夏绿站在距离她较远的地方,身后的景色是白茫茫的,像是游戏的禁区,扫视一周下来才知道只有眼前是有效视野。

夏绿迈出一条腿,才发现自己轻飘飘地,下一秒就要飞起来的感觉。

她快速走到淡黄色裙子旁边,好奇地看了看,正准备问,女人就拨开了头发,露出脸。

额头下的眼睛猩红,应该是刚哭过,唇色苍白,满面枯黄。

夏绿想起一朵即将枯萎的连翘,想起那种破碎的美丽。

“姐姐,你怎么了?”夏绿背着手坐在她旁边。

泥土松松软软,还有股香味,钻进她的鼻腔,沁人心脾。

女人没有说话,唇角微微笑着,坚定的目光望向溪对岸。

“姐姐,不要难过了。人各有因缘,那不是你的错。”夏绿的手指在地上画着圈圈,无力的说辞没有一点用处。

女人猛地站起身,裙摆飘扬。

夏绿惊住,慢吞吞跟着站起来。

女人移动脚步,慢慢朝着溪里走。

夏绿着急忙慌伸出手要拉她,却发现自己扑了空,她根本抓不住。

冰凉的溪水没过女人的脚踝,小腿,膝盖。

夏绿顾不得冰凉刺骨,跟着过去。

嘭。

烟花炸开的声音,高楼坍塌的声音,爆鸣声,摔倒声,哭声。

如数拥挤上她的大脑,要把她活活剖开。

“前面出车祸了。”

陈树野的声音及时出现,如清水之源。

夏绿睁开眼,太阳穴一阵一阵突突地疼痛。

“车祸了?”夏绿沙哑着声音,咳嗽一下,拉开车门。

车灯闪烁排起长龙,场景壮观无比。路况好像是盘山公路,远处的山一圈一圈全是亮光。

天上的河博爱地泻闸,与人类共享富庶。

夏绿完全看愣住,前十几年都没见过这种场景,她很想拍下来。

她摸了摸衣兜,手机没带来。

陈树野开了副驾驶的车窗,和站在路边的夏绿说话:“上车来,小心感冒。”

夏绿听话地上车,缩在陈树野宽大的衣服里。

“我们还得这样多久?”夏绿有些无言,高速公路堵成这样,在她那里交通系统早就瘫痪了。

“对我来说一个小时,对你来说一天。”

“……”

夏绿麻了。

一天。

一天她可以做五套卷子。

算算时间,真实世界的她应该在二模,可惜肉身都不知道在哪里。

“山上那些都是车辆吗,好壮观啊。”夏绿扒拉着窗门。

“不是,那是看山人。”

夏绿多多少少知道这个工作,但没想到需要在山上点这么多人守护。

“这座山是蛇山,有灯的地方就是一个蛇场。”

听到这里她后脊发凉,屏住了呼吸。

“那这周围,有蛇吗?”夏绿很害怕蛇,从小就怕,看到当场跳激光雨的那种。

“有。”陈树野点头,“附近挺多动物的,什么蛇,狼,狮子,都有。”

“……”

夏绿不说话了,默默弓起身子爬到副驾驶,把小蓝如同救命稻草搂在怀里。

猫咪敢和蛇打架,小蓝此刻就是她的护身符。

车厢内沉默许久,夏绿打了个呵欠,脑袋里一个灵光乍现。

“对了,你今天说的那个姐姐,是怎么死的?”

“跳楼。”

夏绿“嘶”了一口气,飘忽不定地小声开口:“可我梦见她是跳河。”

陈树野搁在方向盘上节奏拍动的手顿住,眼风也扫过来。

“我做梦一直都挺准的。”夏绿吐了吐舌头,“所以这一次,是改变了吗?”

陈树野转过头,眉间锁死,眼雾波澜。

“有可能。”

“那我们怎么办啊。”

“静观其变吧,你还记得她跳河的场景吗?”

“我看不完整,只知道是在一条河边。”夏绿焦灼地回忆着,思考怎么描述地理特征,“对了!就是在我们上次见面的那条河边。”

陈树野挑眉。

“这个梦不准,你别多想。”

“为什么啊……”夏绿低声嘀咕,“以前的这种梦都准了。”

“因为我们见面的地方,是你的梦里。”陈树野无奈,作答。

“现在也是梦里啊,说明还是有可能的。”夏绿狡辩道。

陈树野确实是没想到她还不能接受自己已经不再从前时空的问题,准备趁这个机会解释清楚。

“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做好心理准备。”陈树野睨了小姑娘一眼,后者表情放松,完全没当回事。

“我之前说你已经过来了的意思,就是口头意思。现在既不是你我的梦,也不是你以前的那个时空。你生物学应该选修过培养基吧?你可以把我们两个人的世界理解成两个培养基,你从你的培养基过来我的培养基,所以才能有效改变。”

夏绿显然不信,虽然她确实经历过许多梦境预示的事情,但对于时空穿越这种耸人听闻的传闻一概不信。

她相信科学,只要科学没证明出来的,那就是谣言。

“谣言转发过五百,监狱号子等你来。”夏绿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什么东西?”

“就是说你别再妄想说服我了。我呢,梦醒了就走了,是不会因为这种梦影响自己的人生的。”夏绿侃侃而谈。

“你要相信。”陈树野理解她的心情,顺带指了指桥旁边的护栏,“你信不信,你从哪儿跳下去,死不了。”

夏绿颤抖一下,她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威胁的意味。

“你就是笃定我不会跳才这样说的。”

“你想跳很久了,不是吗?”陈树野稀松地笑了一下。

夏绿泄了气。

“你怎么都知道,连这个都知道。”梦里的人还真是一点隐私都不给她留,“不过那是几年前的想法,现在好些了。”

陈树野认真地盯着她,危险的眼光让她无所适从。

“你的一切我都知道。”陈树野毫不隐瞒。

“喔。”夏绿有些相信了,答应一声。

夏绿闭上眼睛,再不睡觉她恐怕被陈树野就要疯了。阻断话题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陈树野把她那边的车窗关上,开始放纯音乐。

“你损不损啊,我都睡觉了,你还放歌……”话音未落,远方传来巨响。

啥玩意儿。

夏绿再一次怔住。

漫天的火光卷袭而来,越来越近,前面的车辆都不翼而飞,独独剩下他们这一辆即将被火海吞噬的保时捷。

火焰的橙红色占据完眼睛的前一秒,夏绿的视野被一双温热的手掌覆上。

“蠢了,这都不知道挡一下。”

夏绿心悸无比,浑身没有热烫的感觉。

“我们还活着吧?”夏绿抖成了筛子。

“那不然呢,死人能交流?”

“也不是不行。”夏绿心态比以前强多了,这个情况还能玩笑两句,“毕竟你们这儿的猫都能缠人。我们那儿的猫只是粘人。”

夏绿想起自己不久之前在商场见到的画面,小蓝窝成一个蓝线团,慢慢恢复猫的形状。

就这!你还敢告诉她不是梦?

她能把你打到天天做噩梦。

夏绿吞咽下去一口水,熟练地拉住陈树野的手肘。

“算了,咱俩一起死也挺值的。可惜我死后做回人你就在我的梦里灰飞烟灭吧。”

还活着的陈树野一脸黑线地瞪眼望向夏绿。

下一刻,他无情地挣脱开袖子。

夏绿扔闭着眼睛,不敢睁开。

“现在开始你听好了。”陈树野严肃地发出声音,比以前冷了许多,“别随时盼着我死,我死了你也回不去。还有,我和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这不是梦。”

“你在我的世界。”

5.

“现在开始你听好了。”陈树野严肃地发出声音,比以前冷了许多,“别随时盼着我死,我死了你也回不去。还有,我和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夏绿紧急反驳:“我不相信这不是梦。”

陈树野的话掷地有声,字字诛心。

“这不是梦。”

“你在我的世界。”

“噢。”夏绿慢慢睁开眼睛,首先入眼的就是他阴沉的脸色。

“信了?”

“不信又能怎样,我总不可能在这儿和你吵架吧。”夏绿憋着一肚子气,阴阳怪气地说。

外面的景象又换了,黑蒙蒙的,年前不再是蛇山的样子。

“我们被蛇吞了?”夏绿深吸气,借着车内昏黄的灯光拉了拉陈树野的袖子。

陈树野摇头,继续开车。车子前灯照得远,雾很大,可见度相当低。

陈树野开地飞快,夏绿心率加速,呼吸停滞。

“你疯了,雾这么大。”夏绿显然被惊吓到,“我来这儿没多久都快被你搞死了。”

“咳。”陈树野低沉地咳嗽一声,车速放慢,“注意措辞。”

“措辞怎么了,不是中国话吗?”夏绿抱着双臂,小蓝蹲在台子上,专心致志看着前方,“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小蓝动都不动一下。”

“你不知道吗?”

“什么?”

“动物的眼睛可以看到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

“陈树野,做个人,别吓我。”

回到家中,夏绿首先瘫到沙发上,看着激动无比摇尾巴的小绿这时活蹦乱跳,寻思陈树野还真是个神,这都能猜到。

夏绿仰起头望天花板,灯光刺眼,她便阖上眼睛。

确实是有些累,明明也没做什么,就是感觉四肢无力。

陈树野端来一杯红糖水,杯底接触到大理石茶几的声音清脆响亮。

原来他在厨房站了快五分钟是在等水开。

夏绿挑眉,还算他有点良心。

夏绿喝完一整杯红糖水,状态可算是好了些。精神充沛以后,开始对陈树野发动问题攻击。

“对了,今天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周趋日吗?怎么周市有白天?”夏绿摸摸自己的肚子,不解地问他。

陈树野把电视柜上的盆栽移了个位置,靠着白墙。

“那不是在这个世界。”

“说具体点,你每次装酷把话说得云里雾里时,我都想打你。”夏绿无语。

陈树野笑了,趿着拖鞋走到沙发的另一边坐着。

陈树野穿的黑衬衫,夏绿穿着白卫衣。二人把沙发完全分成两个温度区。

说实话,她见陈树野这么几次,陈树野几乎都只穿黑色,难为他居然有件白色卫衣给夏绿穿。

“我们开车的路上,再次穿越了时空。你可以简单理解为你的世界为第一世界,我的为第二世界,而刚才去的那个地方是第三世界。当其中的一个世界被改变,另两个世界也会有较之前出入的变化。”

“哦,原来真的是穿越了。”夏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感叹道,“好酷啊,我还真没想过我有穿越的机会。”

“所以现在,我们的世界已经有所不同了。”

已经不同了吗?

夏绿无从求证,毕竟她没有任何途径去了解当年被杀害的那几个人的方式。

陈树野知道她不信,就拿出自己的手机。黑色的机壳递过来,清冷孤寂,和他人一样。

“你查查2008年周市枪击案。”

夏绿收到指令,找到屏幕上的浏览器,点进去搜索这个关键词。

没有相关网页。

夏绿咬唇,把手机递回去。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的世界也改变了吗?”

“都变了。”陈树野点头。

“为什么啊,你怎么去的第三世界,还有我们路上遇到的那个火焰球,到底是什么情况。”她一股脑把所有疑问说出来。

“因为小蓝是第三世界的猫,只要有它在,我们就可以在世界系统微弱的地方到达另一个世界。”

“所以小绿是第二世界的猫,能带我来这儿,对吗?”夏绿瞬间理解到这句话,“可是我回家的那条路天天都走,怎么会突然成为微弱的地方?”

“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说,就像结界,它会随着空气和时间流动,这些都是看不到的。他们都不能过来,因为没有引物。”

夏绿点头总算是相信陈树野的“胡话”了。

“火焰球只是幻觉,你低血糖犯了。”陈树野引回话题。

“……损得很。”夏绿黑脸,背过头去,“那你还假装挡了一下,真是没意思。”

陈树野翘起嘴角,他只是想吓唬一下夏绿,免得她不听话。

周趋日真长啊。

夏绿躺在床上的时候,心想。

来这儿这么久,居然还是夜。

她打了个呵欠,沉沉地睡下去。

睡了不知道多久,她翻身不小心掉到床下。

还挺尴尬的,屁股摔得生疼。

灯的开关在另一边。

就离谱,黑黢黢的环境,她摸了半天才摸到床沿,艰难地坐起来,准备开灯。

奈何夏绿同学不仅怕黑,方向感还不强,怎么找都找不到床头,伸出手在空气中乱摸都用尽了勇气。

终于。

“陈树野!”夏绿提高一点声音,想着他应该不用睡觉,这个音量也不会扰民。

十秒钟后,门被拧开,站在门口的陈树野“啪”地按下开关。

“怎么了?”

男人眼神慵懒惺忪,穿着黑色睡衣,长裤直直地坠着。

夏绿哽了一下。

“没事,找不到灯的开关了。”夏绿脸红发窘,发现自己正在床尾,而且再往前点就要掉下去了。

夏绿赶紧爬回被子里,睡得像颗蚕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陈树野没有半点不耐烦,迈着长腿走过来把手机放在她枕边。

夏绿这才想起自从来到这儿,自己的手机都没见过光,可她不知道自己把手机放在哪儿去了。

“你有多的手机吗?”夏绿露出一颗头。眼神清澈地望着陈树野。

“有。”

“我手机不见了,你能不能把这个借给我用。”

陈树野点头,把垂下地上的一角被子抬起来放到床上。

“你需要睡觉吗?”夏绿好奇,对于他来说,这只是个夜晚的长度。她还以为陈树野可以通宵不睡觉。

这下轮到陈树野沉默了。

“我虽然和你不在一个世界,但我也是人。”陈树野说。

“okok,你回去睡觉吧。”夏绿用被子蒙住头,听到陈树野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门被带上才把头伸出被子外。

陈树野这个……杀千刀的,还顺便把灯关了。

也行,那就睡觉吧。

十分钟后。

夏绿精神抖擞地从床上坐起来,摸到手机打开照明,顺势开了室内的灯。

手机上显示时间:23:18。

搞半天这才十一点?

夏绿蔫答答地翻看着手机屏幕,都是出厂自带的软件,壁纸也是深黑色。

他真的很喜欢黑色。

夏绿点进个性主题,给他换了一个青春靓丽的土豪色——香槟金。

马上又换回去了。

这样不礼貌。

夏绿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