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晋国内斗
三家攻赵
山西又被人称为“晋”,因为这里在春秋时曾为大国晋国的封地,是春秋五霸之一晋文公重耳的故乡。然而随着“私门”的壮大,晋君也如同周天子一般,被手下依托家族势力的几个大夫架空,地位江河日下。
最初,晋国内部有六股势力,分别为智氏、韩氏、赵氏、魏氏、范氏、中行氏。六家将晋君排挤得只能缩手缩脚度日。后来,智、韩、赵、魏四家合力将范氏、中行氏击垮,并瓜分其土地。
四家之中,以智氏家族最为强大,智氏家主智伯瑶垂涎韩、赵、魏三家的土地,直截了当地伸出手来,笑嘻嘻地跟人家说:“拿来!”
第一个遭到智伯瑶勒索的是韩氏,当时韩氏的家主是韩康子。韩康子因惧怕智氏的势力,就将土地割给了智伯瑶。而后,智伯瑶又把大手伸到了魏氏家主魏桓子面前时,魏桓子也乖乖地割让了土地。而当智伯瑶的手摊在赵氏家主赵无恤的面前,却被对方拒绝了。
智伯瑶在赵无恤面前碰了壁,大怒,遂联合韩康子、魏桓子进攻赵氏。智伯瑶事先与韩、魏两家约定,攻灭赵氏以后,由三家平分赵氏的领地。赵无恤不敌三家联军,于是采纳了谋臣张孟谈的建议,退守晋阳城。
依托晋阳城,赵无恤打退了三家的多次进攻。不过,智伯瑶很快就找出了对付晋阳城的办法:引汾水灌城。这对守在城中的赵军来说是十分不利的,赵无恤等人所凭借的无非就是晋阳城,凭着它城墙的坚固和众志成城的民心,以此来大规模地歼灭来敌,直到将敌人的锐气和战斗力消耗殆尽,让他们主动撤退。
可是现在这些计划都落空了,赵无恤成了被动的一方,而智伯瑶却不再焦急,因为除了按月供给的军粮,他不再需要支出任何花费,不需要再牺牲将士的性命,他要做的,就是支起华盖,坐在下面抚琴喝酒,顺便欣赏不时出现在城头的赵无恤那副惶惶不安的落魄相。
赵无恤现在确实很落魄,汾水灌进城里后,将城里的一切都搅得变了样。遭逢水灾的晋阳百姓只能将铁锅提到半空中烧火做饭,因为原本的灶台早已被浸在水中。城内百姓的眼睛里尽是对未来的疑惧和担忧。更为要命的是,除了一个高共仍然行礼如仪,赵无恤发现赵家的家臣们都对他侧目以对,仿佛他已经不是赵家的主人。
“城池都是从内部给人攻破的。”赵无恤开始考虑投降议和,但他手下最重要的谋臣张孟谈却劝他莫要灰心:“或许仍有转机呢?”
赵无恤问:“你有什么计划吗?”
张孟谈说:“且放我出城去,看看能否策反韩、魏两家。”
事到如今,赵无恤也别无他法,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在张孟谈出城之后,赵无恤每天都到城头巡视,盼望他归来的身影。
智氏灭亡
就在赵无恤为急转直下的形势辗转难眠之际,智伯瑶却每天都是一片阳光灿烂的好心情。这天,他将韩康子和魏桓子叫到身边,又携着二人一起来到汾河,看着波涛滚滚的河水,智伯瑶心中大快,发出一句感慨:“吾乃今知水可以亡人国也!”抚着自己的美髯,一阵得意。
听到这句话的韩康子和魏桓子心里一阵抽搐,因为他们两家的都城同样面临着被人灌水的危险。于是《资治通鉴》写下这样“意味深长”的一句话:“桓子肘康子,康子履桓子之趾。”
韩康子和魏桓子这样的小动作当然不会叫智伯瑶看见,因为两人都站在智伯瑶身后,而那位实力最强的霸主正陶醉在自己的完美计策中。而随在三人身后的智氏家臣疵却看出了些门道,于是在返回自家营帐时对智伯瑶说:“韩、魏两家必反!”
智伯瑶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所谓唇亡齿寒,如今眼看胜利在握,我们就要三分赵家土地,可是韩康子、魏桓子二人面上毫无喜色,反而满是忧愁。这不是谋反的征兆是什么?”疵言之凿凿。
让疵想不到的是,智伯瑶竟然在第二天召见韩、魏两家的时候,将他的话原原本本地转述给两人:“你们当真要反吗?”听了智伯瑶质问的韩康子和魏桓子如遭雷击,一齐摇头大呼:“哪有此事?”智伯瑶满意地笑了,仿佛真的信了两人的话,将两人送走了。
疵听说此事,愣在当场,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这场战争的最后胜利者一定不会是智伯瑶,自己如果继续在他手下做事,定会跟着他做一个亡族灭家的奴隶;即使智伯瑶将赵无恤打败,自己在这个过程中扮演的不过是一个离间智、韩、魏三家的小人,以后也无法再在晋国立足。于是他借着出使齐国的机会离开智伯瑶,再也没有回去。
而回到营帐的韩康子和魏桓子两人却继续纠结,一时仍拿不定主意。碰巧这时张孟谈来到他们营帐,单刀直入:“我这次冒死而来,是希望能够劝说两位离开智伯瑶,与我家主人合兵一处将之击溃,然后三分其地,共同主宰晋国!”韩康子和魏桓子互相看看,都不说话。
“二位难道还不明白?以智伯瑶之贪鄙,晋阳城破之日就是你们韩、魏两家走向灭亡之时,满城妇孺的哭号就是你们韩、魏两家的挽歌!”这句话正好道出了韩康子和魏桓子连日来的忧虑,权衡之下,二人毅然决定加入赵氏阵营。
但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其中又生波折。波折来自改姓辅氏的原智氏族人辅果。他虽脱离智氏,但身上毕竟流着智氏的血,于是赶来帮助智伯瑶。无巧不成书,出城游说韩、魏两家的张孟谈被辅果发现了。辅果当然没有认出张孟谈,甚至他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张孟谈长什么模样,他只是发觉在韩、魏两家营中走动的那个人衣着怪异,不时东张西望、神色慌张,一看就知道有什么阴谋。于是辅果赶到智伯瑶那里,说韩、魏两家有心谋反。
也许是因为前面已经被疵折腾得烦了,辅果的警告在智伯瑶那里竟然没起到任何效果。不耐烦的智伯瑶挥手叫辅果告退,但执着的辅果不退反进,进一步要求收买韩、魏两家的手下,以求真相。
这时倔强的智伯瑶肝火大动,指着辅果大骂起来。辅果这才知道无论自己如何劝说都不会有什么用了,于是学着疵,出营回家去了。
没过不久,与赵无恤约定好了的韩康子派人杀了智氏守在水坝上的军士,又将水坝掘开,于是浩浩荡荡的汾水就转而灌进智氏的大营,将智军冲个七零八落,尚在梦中的智伯瑶就这样一命归西了。
看着眼前的智军尸体,赵无恤一定会生出“人生无常”的感叹。谁能料想到就在他要放弃的一刹那,胜利的天平会突然发生如此大的逆转。赵无恤性子本来坚韧,经此一役,他的雄心和野心愈发激昂。
韩、赵、魏三家瓜分智氏土地自不必说,可说的倒是赵无恤在战后的封赏。居功至伟的张孟谈并未被他列为第一功臣,反而平平无奇但始终任劳任怨的高共成为赵无恤手下的第一人。也许是赵无恤想起了那些担惊受怕的日日夜夜,只有这个忠厚老实的人才是自己真正的依靠吧。
三家分晋一直被当作是战国的开端,这台轰轰烈烈的大戏正预示着一个大争时代的到来。
豫让漆身吞炭
豫让,姬姓,毕氏,其先祖为晋国大侠毕阳,其骨子里流的就是侠客感慨悲歌、昂然赴死的热血。豫让最初追随范氏和中行氏,但不得重用,后来转而投奔智氏,得到智伯瑶的赏识,以国士礼遇之。
韩、赵、魏三家剪除智氏之后,赵无恤为除后患,将智氏满门杀个鸡犬不留,更将智伯瑶的头颅做成酒器,每逢宴会便拿出来斟酒豪饮。豫让则逃往深山,日思夜想地要为智伯瑶报仇。
豫让乔装打扮,改名换姓,又伪装成受过刑的罪人,来到赵无恤府上整修茅厕。豫让认为赵府太大,自己可能尚未找到赵无恤,就已经给人逮住了,所以不如在茅厕来个“守株待兔”。
这天豫让怀揣尖刀,藏在茅厕里,正等着赵无恤前来送死。没想到赵无恤刚刚走到茅厕外边,忽然没来由地一阵心悸,于是想到可能有人要加害他,就派人将茅厕彻底搜查一遍。豫让自然没法逃脱,双手捆缚背后,被人提到赵无恤面前。
一番审问后,赵无恤知道了豫让的身份,于是叹道:“智伯瑶死后并无后人,而豫让一个外人竟然要为他复仇,这是天下少有的贤士,我实在不忍加害,将他放了吧。”
一次不成,豫让又计划进行第二次行刺。为了不让人认出自己,豫让选择了自残,他将漆涂在自己身上,而漆未干时是有毒的,于是豫让身上满是肿烂的伤口,如同长了脓疮。如此一来,豫让面目全非。他又怕别人从声音上将自己辨认出来,于是吞下火炭,活活将自己的嗓子烫伤、烫哑。这还不够,他又伪装成乞丐,走到自家门前行乞,看看守在家中的妻子能否认出他来。结果妻子只是可怜他,以一碗粗饭将他打发了。
豫让欣喜若狂,以为这世上再无一人可以将自己认出来,于是去实施第二次刺杀。谁知正走在街上,耳边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声音:“豫让!”侧头一看,正是他多年的老朋友。也许一个人的外貌可以改变,声音也可以改变,但举手投足之间,多年来的习惯和举止还是会将其身份泄露。豫让在假扮乞丐的时候,因为时时刻刻都要注意到乞丐应有的举止,所以没在理应最熟悉他的妻子那里露出破绽。然而这次他志得意满地走在大街上,忘记掩饰,于是一下子叫朋友给认了出来。
老友走到他身前,拉着他的衣袖上下打量一番,流泪道:“你这是何苦呢?”
“‘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锤。’如今整个天下都在唾弃智伯瑶,说他如何贪鄙,如何骄狂,或许这是事实。然而,智伯瑶对我的确是礼贤下士,我不管世人如何说他,也不管自己是否会因此身败名裂,总而言之就是要为他报仇!”豫让依旧意志坚决。
老友泪痕未干:“虽然如此,以你的才能足可令赵无恤奉为上宾,亲近您,宠爱您,到时候刺杀的机会随时都有,又何必如此自残?”
豫让挺直了身子,正色道:“若我侍奉赵氏,自然可得高官厚禄,也自然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赵无恤刺死。但为报旧主之仇而谋害新主,这是大丈夫所为吗?我知道,像我如今这个做法,复仇之路定然更加艰难崎岖,更加痛苦不堪,然而我就是要以此来羞愧天下间所有对君主怀有二心的小人,让他们知道人间仍有忠义在!”说完这句话,豫让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老友看着他的背影就那么消失在街角,呆立当场,久久怅然若失,终于也转身回家了。
为知己献身
经过长时间仔细地观察,豫让对赵无恤的一举一动已了如指掌。
这天,豫让得知赵无恤将要从晋阳桥上经过,于是在前一天夜里就伏在桥下,等着给赵无恤致命的一击。月亮升入中天了,其光辉慷慨地洒向人间,平等地对待每个生灵。但是普天之下,唯有这一心赴死的猛士才能最真切地感受到这月色中的凄迷和悲伤。
豫让想起了家中的妻子,不知她睡了没有,是否因为思念他这个离家出走的丈夫而无法入眠,只得抓起针线来打发这漫长而孤寂的夜晚?想到这里,豫让真想回到家里看看,可是他迈出的步子很快收了回来,他怕自己进了家门就再也出不去了。
唉,人世间为何有这许多苦痛?而背负在身上的责任又怎能轻易放下?罢了,不再去想了,过多的思考总会削弱人的斗志。于是豫让闭上眼睛,他要养精蓄锐,以待赵无恤的到来。
第二天,赵无恤果然按时来到桥上。可是突然之间,坐下的马儿人立而起,差点将赵无恤掀翻在地。赵无恤心惊之下呼道:“马儿感受杀气而惊,莫非是豫让藏在左右?”于是遣手下仔细搜寻。不一会儿,手下架着一个人过来,虽然此人满身疮疤,嗓音嘶哑,但赵无恤仍从他的眼睛认出他就是豫让。
赵无恤愤怒了,没想到豫让为了杀他,可以将自己摧残成如此模样,于是大骂道:“你过去曾在范氏和中行氏家为臣,智伯瑶将两家击败吞灭,你不为主人报仇,却反而投身智伯瑶帐下。如今智伯瑶身死,你为何反而要为他报仇呢?”豫让叹道:“范氏、中行氏对待我与众人有何分别?我自然要学着众人,在其族灭家败之际四散投林。可是智伯瑶不同,他待我如同对待无双国士,我自然也要以无双国士的忠诚和气节来报答他!”
赵无恤听了双泪直流,叹息说:“豫让先生,你对智伯瑶如此忠诚,屡次图谋为之报仇,已经算是成名了。我已放过你一次,这次却无论如何不能再将你放走了。”
豫让说道:“君主之贤明在于不使别人的美名埋没,故此忠臣烈士才前仆后继地为美名而蹈死不顾。此前您放过我,天下谁人不对您尊敬感佩?请在我临死前答应我一个小小要求,请脱下您的外衣,让我用刀砍几下,这样我就算是报了大仇,即使是身死也可以瞑目了。我本已该死,并不奢望您能够答应,但还是忍不住要说出心里的愿望。”
赵无恤于是脱下衣服交给豫让。豫让连着几次以手中利刃狠狠砍杀,仿佛要将心中的仇恨、复仇过程中的苦痛、离别妻子的无奈全部发泄出来,然后仰天大吼:“如此我可以报答智伯瑶于九泉之下了!”于是自杀而死。消息传开,热血男儿无不为之扼腕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