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人情似纸
阿红姐妹俩开着辆轿车,沿着蜿蜒崎岖的山路向矿山驶去。这条路,被乡亲们戏称为发财之路,从某些方面来说,确实如此。从这条路开出的每辆货车,少的装三、四十砘煤,多则装百来吨煤,这些煤,让矿主和车主赚得盆满钵满,也让货车司机们过上了殷实的日子。但,这条路,却从来没平整过,到处都是陷阱,到处都是暗沟。早些年,一些政协、人大的代表每次开大会时都会拿这条路做议案,向县政府提。前年,县政府通过多方筹资,邀请有关代表监督,把这些盘山公路修成了省交通系统的样板工程;为此大家兴备了好一阵子,特别是那些代表,更是扬眉吐气,觉得帮家乡做了一件大好事。没想到,一年不到,这条路,又恢复了原样。不为别的,就为一个钱字。因运煤途中各种手续多,费用高,为了能赚上些钱,所有的车主,都把超载当成唯一的手段,躲得过检查,算赢利,射不过检查,算倒霉。按标准设计的路面,哪能经得起这般压迫,没几天,便出现裂口,继而出现崩坍。这一后,便再没人提修路这事,大家走多了,也就不再抱怨,不再提议案,反正就这样了。
阿红开着车,高度紧张的关注着路面;夜里落了大雨,路面湿湿的,滑滑的,让这条布满陷阱的路,更增加了几分艰难,路上,不时的能看见,载货车翻倒在山路两旁。而货车旁边,用大筐、小筐装煤的山里人溢满于路。自从捡煤能赚钱,甚至比种田更赚钱。山里的人们,也就好象失去了纯仆的本性;每每见到翻倒的车辆,除了讲人道,把司机弄出来外,就是把煤弄回家;存的多了,便卖,卖不出价,便留下自己家里用,不管怎么样,都能为家庭节省一笔开支。
想一想,也算公平。矿主们,采了煤,赚了钱,一个个腰缠万贯,穷奢极欲。却把,污染、沉陷以及多少年都无法还原的生态留给了山里人家。使他们失去了世代生活的依托,好多人,为此而上访,访多了,上级便下个批复,要求给予百姓以补偿;可,许多的补偿措施都是看上去很美,而实际过程中是远未到位。这些年,大凡有些能耐的年轻人,都走出了大山,离开了这方水土;大凡过得去的老人,也都想下山去住了…许多事,都没人管了,当然,也不能说没人管,只是谁都没法子根治。
姐妹俩下了车,沿着矿区走了圈。阿红平日里,很少来矿上;一方面忙学业,另一方面则是爸爸不愿她们来。认为,矿上的事,太脏、太累、太复杂,不适合女孩子。因而,除了年底分红、算数,阿红不来矿上,每次都是乘兴而来,满载而归。可,如今,物是人非,作为…长女,阿红不得不节哀顺变,接受现实。“姐,怎么回事。”阿芳看着四周静静的山峦说,这也太静了,没有机器的轰鸣声,没有工人的吆喝声,连电流的嗞嗞声都没有。阿芳急了,“姐,这倒底是怎么回事。”阿红没有吭声,带着阿芳来到矿山的办公室前。“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阿芳抬起手,去撕一张‘停业整顿’的封条。“你疯了!”阿红叫住阿芳,“你才疯了,没看见封条吗。”阿芳火了。“怎么没看见,我们今天就是为这事来的。”
“姐,究竟是怎么回事。”阿芳情绪激动的冲着阿红嚷嚷。“我也不知怎么回事,你叫这么大做什么。”阿红也火了。阿芳看着阿红,气的蹲在地上,眼泪直流。阿红觉得有些过份了,双手扶住阿芳的肩说。“对不起,阿芳,是我不好。”阿红对阿芳说。从小,阿红作为姐姐,在许多事情上,都让着阿芳,有时不晓得实情的人,还以为阿芳是姐姐。“没什么…你刚才不是说,就为这事来得吗。”阿红轻轻的叹着气说:“我只知道矿场…煤场…被查封了,究竟…为了什么事…我…真的不清楚。”阿红望着空荡荡的煤场,呆呆的站着。“那我们,现在,站在这,有什么意义。”阿芳焦虑地问。“等一等舅舅…舅舅…应该,知道事情原因。”
“阿红、阿芳,你们来了多久了。”舅舅头上戴着安全帽,身上穿着工装,脚上套着长筒雨鞋,从一个坡地,半弯着腰…喘着气…一步一停的来到俩人面前。“您也下井下了,”阿红看着除了眼睛,其余尽黑的脸孔,问舅舅。“刚陪着检查组的人下去看了看;”舅舅取下安全帽,对着阿红说。阿红记得有一次跟着爸爸来煤场,看到矿上的一位工程师也是这幅模样,当时,有人打趣道,像极了黑脸‘包公’,众人一阵大笑,气氛顿时轻松。而此时,阿红实在没有心情同舅舅逗笑。“怎么,检查组的人员也下井了”。阿红吃惊的望着舅舅,舅舅点了点头。这些年,阿红听爸爸说起过一些有关矿山、煤场治理整顿的事情,也听说过一些所谓的应对方案…并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还是头一回听到检查组的人员亲自下井去查看。往年都是看看报表,填填表数字,翻翻材料。今年,看来真的不一样了。阿红疑惑的望着舅舅“不是…年年…都要查吗?”淡淡的冲着舅舅说:“您…这位老江湖,还怕查。”舅舅进了一间小木板房,换了身干净衣服出来。“今年情况有所不同,我们回去再说。”
小河村,在大山包围之中。山高路远,交通不便,只有一条由山溪汇成的河流从村的中间通过,乡亲们的生活;因此才有了一些保障。乡亲们用溪水饮用,用河水灌溉,繁衍生息,世代如此,生活过得很是艰难不说,还被人瞧不起;姑娘往外嫁,小伙往外走。走不出的怨命不好,呆在村里种田,便意味着男人讨不上亲,女人过不上好日子。好些年,小河村的人们在众人面前,觉得抬不起头来。可,这一切,因一支勘测队的进入而发生了改变。时间在进入21世纪后不久,一支国字号的探测队在山里转了大半年,四处采了些样,钻了些孔,便撒了。走后,乡亲们都盼着国家来开发,自己也好当个工人吃上国家粮,也好歹混出个人样来。可是,过个几年,也没有人来开采。阿红的爸爸和舅舅,帮勘测队当过向导,背过器材;其间与队中的一位姓吴的老家工程师讲得蛮来,勘测队走后,也没失去联系。哥俩趁一次去市里办事之机,特地去看吴工,并请请吴工到当时还算不错的酒店搓了顿,酒过三巡,便开始称兄道弟,借着几分酒劲,吴工神秘的告诉两人:“这里的煤矿,如果由国家来开采,则不合算,因储藏量不大,又比较分散。但,如果,民间来采的话,则是发财的大好机会…”本家工程师怕俩人听不懂,还当场给他俩画了张草图,标明了方位。
俩人回村后,反复琢磨着吴工的话。拿着草图,沿着山脉爬上爬下,仔细观察。庆幸的是在给勘测队当向导、背器材时,虽受了不少累,可也从专家那里学到许多基本知识;仗着这些知识,风风雨雨的忙了近半年,确定了大体位置。俩人又花血本,将吴工请上山来住了几天,总算心里有底了。更令俩人兴奋的是,吴工确定的一个煤井的井口,恰巧在阿红家的责任田旁。俩人心里一个劲的说:“真是菩萨保佑。”为了稳妥,不敢伸张;于是,开始了昼伏夜出,晨昏颠倒的日子。俩个男人,弯着腰,用锄头与竹筐,钢钎与铁锤;一点一点的挖,一小筐,一小筐的拖出。将煤堆在田里,为了不若人注意,还不能堆的太高。当凑足一定的数量,就用大竹筐挑下山去,换些钱。就这样偷偷摸摸的干了大半年,将块煤卖给小铁厂,赚了好些钱,散煤做成了煤球,低价批给乡亲们家用。辛苦的汗水,换来了厚厚的钞票。俩家人都笑了,心里都踏实了。
用一把锄头,一个竹筐,顺着山体,挖一个能容人的猫耳洞;然后往里掘,就能掏到煤,把煤拉出洞,挑下山,就可以换成钱。这么简单的事,原先咋就没想到,人人都在后悔,人人都在行动。这个不足千人的小村,一夜之间,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改变。似乎人人都成了工程师,家家都成煤业主。山上树木很快被砍光了,都变成了坑木;稍平一些的田土都废了,成了堆煤场。不讲科学,不明其理,只知往前挖。后果很快就显现出来,有白费心的,有垮了井的,更有甚者,家破人亡,身陷绝境。更让人担忧的事也发生了,田荒了,水干了,村民的生活因此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更有甚者,一些挖煤赚到钱的人,常常因为一些小事件,互相指责,进而大打出手。不大村子里,依拳头和钞票,形成了好几派。村里的小房头,或手中没什么钱的人家,都成了被**的对象。于是,村民怒了,开始成群的上访;政府急了,开始治理整顿。组织人,炸了一些井,封了一些矿,甚至还抓了一些人。无序的开采,在高压下,似有好转。可过了一段时间,有人发现,阿红的爸爸又开始掘井了,这次,甚至比原先的规范更大,公然开始招人了。那些不明白的人便追着问。一问才知道,他们的矿去上面办了证下来,属于合法经营了。头脑活络的人,很快就想清楚了。“原来如此,不就是出几个钱,办几个证吗!”于是,炸了开…开了炸…在加上,当地的有关部门,迫于财政、税收的压力;把治理整顿变相地当成了催收税费的绝佳机会…于是,周而复始,反复循环…
车子缓缓的进了,小河村村口,座落在河边的一栋小型别墅里。这是一栋仿BJ四合院的格式而建造的一栋砖混结构的房屋;在周围的高楼比衬下,这座农家四合院,显得太普通了,没有一丝张扬的气势,只有深色的墙体,让人感到朴实无华,屋檐的桔红色的琉璃瓦的梭角,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让人感受的亮丽与色彩。看见车进来,正在玩耍的小男孩冲着屋里叫道:“妈妈,姐姐,来了。”里面应了句,随即开了门。“舅妈,”阿芳边进门,边换鞋,边叫。舅妈招呼姐妹俩坐下,望着舅舅问。“怎么没去陪检查组的。”“他们还要去另外几个矿去看一看。”舅舅脱下衣服,丢在沙发上,顺势一坐下说。“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舅妈有些担心的问;“不知道,到时,再看情况定,现在,真不清楚。”舅舅用纸巾擦着汗说。
“妈妈,好饿了,还要多久才开饭。”小男孩放下手中的电视摇控器,从冰箱里拿出几瓶‘王老吉’,放在客厅的茶几上,对着阿红说:“姐,这儿有饮料,你们自己拿。”
“过来,坐过来吃饭了。”舅妈摆好桌,几人坐到八仙桌前。这房里的所有家具,都象是一些老古董,有些是长辈用过,虽显陈旧,却舍不得扔,留下来的;有些是乡亲们起了新房,淘汰掉,舅舅花很少的钱收过来的。现在看来,都变成值钱的物品了。“看来这有知识和没知识,就是不一样,我们看不上的东西,到别人手上就值钱了。”常有窜门的乡里乡亲对舅舅说。舅舅每每听得这里,总是一声不吭,只是笑。舅舅一人坐在正面,阿红与阿芳坐在舅舅的对面,舅妈坐在侧面,帮舅舅添酒;小男孩装了碗饭,夹了些菜,便坐到沙发上,边吃饭,边看动漫。阿红姐妹很快吃完了饭,却没离席,筛了杯茶,慢慢呷。
“你们去矿上看过了,矿暂时是被封了。”舅舅停了停说:“这次的治理整顿与以往最大的不同就是…这次要压数量,要强行关掉一批,整合一批。”舅舅喝了口猛的,呛了下,站起来,做了做深呼吸,一股浓浓的烧酒味,泛出。“依检查组的意见,我们家的两个煤矿,肯定要关一个。”阿红放下茶杯,走过来,帮舅舅续满酒;“关了,是不是就不能再生产了。”“关了,肯定是不允许再采了。”舅舅红着脸说。“原先,不是也整合过吗…别的煤矿…不也关过,而我们的两口井不都保住了…”舅妈望着端着碗扒饭的舅舅问。舅舅放下碗,叹了口气说:“原先,是因为有吴总工程师在上面,帮我们运作,现在吴总退休了。”舅舅无奈的叹着气说。“再找新关系,不行吗。”阿红想了想对舅舅说。“不是不行,只是…这次怕是来不及了。”舅舅喝了口酒说。“怎么会来不及呢?不就是送红包吗。”阿红心有不甘,声音也高了不少。“阿红,先别急,听我说。”舅舅也提高了嗓门。“对不起,舅舅,我只是不想让爸爸的心血,就此毁了。”阿红觉得有些失态了。“这点,我们都一样。”舅舅吃完饭,拿了根牙签,边挑边来到茶几旁坐下,阿红姐妹俩也跟了过来。“阿红,你说的呢…也不错;运作呢,说白了也就是那么回事…只是,就算送红包,也要有人敢接…就算有人敢接,也要能办成事;就算能办成事,也不能由着别人…漫天要价。”
舅舅剔完牙,端着杯子,走到盥洗盆前,漱了漱口,又用毛巾擦了擦脸,回到沙发上坐下。“阿红,你也别太急,就算关,也不是我们一家,我们好歹能保住一井,有的人怕是一口井也保不住了,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肯定会提出一系列的补偿条件,最大限度的争取自己的权益。”舅舅望着阿红说。“如果并成一个煤区,份额怎么分呢。”阿红不无担心的问。舅舅笑了,对着阿红说:“阿红,你太多心了。”舅舅站起身,甩了甩手,转了转腰,清了清嗓,对着阿红说:“我请人帮你组织生产,从哪口井出的,利润就算谁的,你看可以吗。”舅舅大气地说。“那就没问题了”阿红一时也想不出更好办法。“不过,有一件事,看看如何处理。”舅舅活动开了,冲着阿红笑着说,“原先,是姐夫…你爸爸来亲自管理,现在…情况有变,你们姐妹……自己来,还是再找个人来盯…”阿红也笑了:“哪里的话,一切,都拜托舅舅了。”舅舅缓缓的舒了口气,“这样也好,就事论事,把话说开了;大家心里都痛快些…这点,你比你爸爸好…有些像你妈妈。”
车子在夜暮四合之际,进入了市郊。阿红将窗子摇下,放慢了速度,习习晚风从车窗中穿过,将车中的杂味驱出车外。人感觉舒坦了不少,满身的惓意顿感消失。“把车靠边停下”阿芳对姐姐说。“你怎么了”,阿红并没打算停,“没什么,想下来透透气。”阿芳加重了口气。“好吧。”阿红将车滑进路旁划定的车位,人还没下来;一个穿警服的过来了,敲了敲车窗玻璃“朋友,这儿是高架桥附近…这段时间在抢修大桥;因而,这儿现在不准停车。”阿红把伸出车门的腿又缩了回去,关好门,系紧安全带;退出车位,一转弯驶入了快车道。“那就只能回酒店了”。阿红打着方向盘说。“这么早,就回去休息;睡的着吗。”阿芳今儿不知怎么回事,有点儿找茬。阿红摇了摇头,将刚提上的速度又降了下来,往前慢慢的滑。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出现在前方的路面;那人用力的扫着路面的垃圾,离人不远处,一辆翻斗车,停在拦杆边。那人好像准备收工了,拖着扫把,回到翻斗车处。顺手从挂在翻斗车的塑料袋中掏出一瓶水,同时,将扫把放到人行道上,就势坐了下来。身上的一件马甲也被脱下,丢在人行道上,又将上身衣服的扣子散开。左手拿着水往嘴里灌,右手捏着草帽往身上扇风。觉得还是热,站了起来,弯下腰,低下头,把喝剩的半瓶水,全倒在头上,使劲晃了晃头,把空瓶子丢进了翻斗车。双腿蹲下,将扫把扔进了翻斗车,将马甲搭在右肩膀上,最后将草帽扣在头上;双手抓住车把,上身前倾,拖着翻斗车前进。
阿红将车开到了前面,紧急刹车。阿万丢下车,跳到人行道上,惊讶的看着从车上下来的人。“是你们俩位,真是好雅兴。开着辆豪车来兜风,感觉是不是特闷。”阿红还没想好怎样打招呼,听阿万这么一说,倒先乐了。“我还以为,你会说,开一辆豪车来兜风,是不是特爽。”阿红跟着说了句。“那样,就太俗了。”阿万擦着汗说。阿芳走过来,礼貌的叫了句“万哥。”阿万心里一惊,退了步;但,很快回过神。“你们俩,谁得车技更好些。”阿万逗着姐妹俩。“应该都差不多,反正是自动波,也不用太高的技术。”阿万抬头看了看天“你们先看一看风景,我把这车东西送到处理站去。”阿万说完,拉着车,费劲的拉了几步。“要我们帮帮忙吗。”阿芳追了步,搭了个手,一起用了用力。“不用,起了步,就轻松了。你们把车停到车位去,免得又要扣分。”
阿万把车转过来,将大斗朝前,鼓足了劲,推着车,加着劲,冲进了垃圾处理房,倒完垃圾,将空车拖出,咣的一声靠在护栏上,用链条锁上。走到车前“好了,二位,再见。”阿万向姐妹俩摆了摆手。“你准备去…有什么安排”,阿红拦在阿万的前面。“安排,谈不上。随便找个档口,随便吃点东西,填填肚子。然后呢,回去…洗个澡,看看书…”阿万漫不经心的说。“如果是这样…我请你…吃晚饭。”
阿万稍微犹豫了一下,便上了车。车子穿过市区,进入一条路况不算太好的柏油路。阿万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小憩;晚风吹走了汗味,吹不醒头脑。突然,车身一阵颠簸,阿万的头险些碰到车顶。“你们…这是去十八公里”阿万眼都没睁的说。坐在旁边的阿红有些呆了“你怎么知道,你不是一直在睡觉吗。”阿红回头看了看仍眯着眼的阿万,有些惊讶的问。“只有这条路,才有这种感觉。”阿万依旧闭着睛说。“你可真厉害!”开车的阿芳打趣道。“是阿,我也觉得…不过是,偶尔才有这种感觉。别人是睁着说瞎话…我呢…是闭眼说真话…你们是去曾经的招待所,现在的…酒店。”
月色轻柔的弥漫在静静的夜空,四周的物体,也被抹上了一层薄薄的迷彩,在夜色中轻轻摇动。阿万洗了澡,换了套衣服。仨人坐在一棵树下,树旁的石几上,摆着几盘菜,几瓶啤酒。阿红与阿芳喝着茶,陪着阿万。“万哥,姐,我好困了,先回房休息了。”阿芳早早的找了个借口,告退。“大学刚毕业,便直接进了安监局…当时,安监局,刚成立;缺少煤炭资源评估方面的人才…以后,几年,也算顺利…实名…举报前任主任…被塞进…为此是妻子离异…”阿万静静地述说……完全象是在说一个毫无关联的人的故事。“也曾酒醉展鹍鹏…原来是这回事…”阿红不无感叹的说。“唉,也没什么;都已过去了,过去了。”阿万神态洒脱…喝了几杯酒,想起一些事来“你的学业完成了吗…准备…去哪工作。”阿万有些醉了,“学士学位证书,很快就能拿到。工作吗,原先,联系好了几个单位…现在…有些变化;家里的这份产业,总须有人打理。”
清晨,阳光从山岚露出红红的脸,林荫道上布满了细细的光芒。阿万从酒店的后门出来,沿着小路慢跑。这条小路,是一条细沙路,它既不象水泥路那样硬,又不象红土壤那样吸水;很柔软,灰尘也很轻。特别适合健身性慢跑,机能恢复性锻炼。很多年前,只要不下雨,爸爸总是带着阿万一起跑,几乎是一个模子出来的相貎,若得许多朋友开玩笑,俩人也随声附和…大家说说笑笑,好不开心。阿万在静静的林荫道上,悄悄地跑着,小路的尽头,出现了一段窄轨,这段窄轨铁路,记录着这片矿区曾经的荣耀,当年为了实现两弹一星之壮举,特别修了这段铁路,从浥城火车站的货场到矿区的缷货场,刚好十八公里。十八公里矿区由此得名,为方便称呼,就成了十八公里,既保密,又有趣。小时候,毎天放学时,阿万总喜欢站在铁轨旁边,听着扬仰的汽笛,看着飘动的烟雾,神情总是异常的兴奋。这几十年,一晃而过,现在想起来,就那段时间,最为开心。后来,爸爸因一次井下事故,骤然离世,阿万生命的轨迹也因此出现了变化。妈妈虽补了员,但因没知识,没技能,先在矿区招待所洗被褥,后又去了服装厂,专门做工作服,阿万也跟着到了那边,在那间小小的平房里生活,学习;再后来,形势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改制…分流…下岗…一系列…一系列,让人心碎的词语,不断的在这片云层上出现…曾经的荣耀…唉,似乎恍如隔世。
那段时间,母子俩相依为命。为了生活,妈妈在附近的市场边,租了个摊位,放了部缝纫机,不管刮风下雨,每天都是早早的起床,把热了的冷饭装进饭盒,塞进袋里,便出了门。来到市场,坐在摊子前,等客户;热天还行,寒冬季节,手足发冻,机子发凉,常常是双手发肿,十指渗血。回到家,用热水把发麻的手脚烫暖后,再睡觉时总是夜深人静了。好在阿万的书一直读的不错,让妈妈觉得安慰和放心。也让妈妈在与他人交谈时,有了一份自信与平静。在这种平和的氛围中,阿万考上了浥城最好的高中。妈妈怕影响到阿万的成长,逼着阿万住进了学校的宿舍。深知生活艰难的阿万,学习极其刻苦,生活上却节俭异常。有一次,上着课,突然晕倒在教室。班主任和校医,把阿万送到了医院。醒来时,只有妈妈坐在床边,“没事,医生说,有些感冒。只是以后要加强营养,强化素质。”妈妈花白的头发,在病房白色环境的衬托下,尤为醒目。“妈妈。”阿万盯着妈妈眼睛,说不出话来。妈妈把一把散钱塞到阿万的手里“打完针,就回学校;买些营养品,吃一吃。”妈妈拍了拍阿万盖着的被子,“妈走了,书别读得太苦了,老师说,只要保持住水准,就可以了。”
阿万成家后,妈妈那紧锁的眉头,终于展开了。婚礼上,妈妈那舒心的笑容,是阿万晓事以来,最令人难忘的一次笑容。每逢休息日,阿万小两口,从租住的房屋醒来后,便到农贸市场买些菜,回趟家,尝尝妈妈炒的菜,说一说生活琐事,听一听妈妈的唠叨。生活从容而舒适。可这种生活,不久便被摧毁了…
自己家原来的住房,现在还在吗。阿万,顺着林荫道旁的一条小路往里走。料场、厕所,菜地,好像变化不大。一位背着喷雾器,在菜地里杀完虫的老人,提着桶,出了菜地。阿万忙赶上,“这儿的房子,不是说都卖了吗。”阿万问道。“不是说卖,而是要改革,说白了,就是要我们再出些钱,租房子住。”阿万跟着走了几步,伸手去接铝桶。“结果呢。”老人换了手“不麻烦你了,没多重。”老人站着,抽了支烟。“许多人告到上面去了,矿里面,不敢动了,就这么放了下来。”阿万离开老人,来到棚户区,量着步点走过几幢简陋的瓦房,往左拐,挨着门数了几间。都是空的,有的连门都是开的,更别说住人了。这种成排的棚户房,是矿区的第一代创业者,建起的,每排十来间房,长十米,宽五、六米,用木头,作成人字梁,架在中部,房子因此被分成了前后两段,再盖上瓦,就可以遮风避雨了。阿万推开门,用手把一些浮游物,赶了赶。蹲在地上,翻着地上的杂物,一把锁,还挂着钥匙;一张相片,阿万小心地从杂物中间取出,好在过了塑。阿万从破柜子中找了几页发黄的白纸,把相片擦拭了一通,爸爸、妈妈和孩子。阿万脱下背心,把相片包住。带上门,锁上锁,把钥匙塞在窗棂的一根断木的裂缝处。
天已不早了,阿红在一间客房前,敲了敲门。“万哥哥,起床了。”好象没人,阿红自言自语地说,抬手又敲了敲。“别叫了,已经起来了。”阿红一转身,险些和汗流浃背的阿万碰到一起。“你这习惯真好,每天都跑。”阿红被阿万胸前浓密的汗毛吓了一跳。“是,这段时间,总是这样。”阿万打开门,端起脸盆,抓起牙膏,咬住牙刷,往卫生间走去。阿红走下楼梯,到厨房里,端上早餐,径直进了屋,放在桌子,自己出来,站在走廊里等阿万。“你好像对这儿很熟悉”阿红颇感兴趣的问。“我就是在这片矿区长大的。”“原来如此”阿红轻轻地叹了叹。“难怪,昨夜,你闭着眼睛,都能知晓情况,我还以为真碰到神仙了。”阿芳托着一个盘子上来,“我这儿还有牛奶”。仨人边吃边聊,很快吃完了,将桌面收拾干净。“你既对这儿这么熟悉,干脆带我们出去看一些有价值的设施。让我们了解,了解历史。”阿万听了阿红的话,犹豫不决。“我们,也没别的想法,只是想找些新方法,来改善经营状况。”阿红看出了阿万的迟疑又说,阿万低下头,脚尖在地上转了几圈“好吧,我们先到温泉去看看,再从上往下走。”
仨人,沿着山路,走走停停。一路上,阿芳总是连着阿万,问长问短。阿万冷峻的神态,沉默的表情,让阿芳觉得酷酷的;而曲折的经历又使阿芳充满了好奇。阿芳总是找些话头问,而阿万,每次的回答,都很简短;可,越是这样,阿芳越觉得吊味口,越是拿话来逗。阿万虽觉得有点不胜其烦,可还是耐住性子,不时地应几句。阿红跟在后面,若即若离的陪在左右;有意无意的与阿万和阿芳拉开些距离。家庭出现骤变后,阿芳的精神,一度有些歇斯底里,让人感到揪心。可,碰到阿万后,阿芳却是神态自若,反而是阿红觉得合不上。家族的产业,复杂的社会,险恶的商道,究竟该怎么办,往哪里去,自己心里是一片迷惑,大大小小的事,都让人感到心焦;可,面对这些,小自己几岁的阿芳好象更有办法,让一个比自己还小,还缺少社会经验的妹妹来扛,实在说不过去。也,太为难她了;可,暂时也没更好的方法,自己处理这些事情,会显得更无能……面对这一切,只有干着急,一点忙都帮不上……只能开车时,当个副手,平日里,说些无用的话来宽宽心…然而,这些强作笑意的话,连自己都觉得别扭,更不要让旁人听了。可是,谁能助我们臂之力呢,也许,阿万可以…
仨人,来到温泉边,赤着脚,站在由温泉溢出而形成的小溪里,一股热气立即从脚底往上爬。据有关专家说,这里的温泉,有些理疗效果,对风湿、类风湿病有辅助作用。仨人在溪水中站了一会,浑身便被雾气润湿了,衣服被紧紧的吸在皮肤上,尽显本色。阿万看着青春逼人的姐妹,心怯的从溪流间上来。往上爬了一程,坐在一块巨石上,从这儿,可以看到半个矿区,高塔、车间、料场,尽收眼底。
这儿曾是那样的让人热血高涨,上一辈的激情,成就了太多的伟业,而与这种伟业相伴的是他们并没有享受到太多的实惠。其中固然有时代的局限,也肯定有个体的因素。阿万并不想分析和研究这么高深的问题,这应该是更高一层人士所应探讨的事项。微风吹过,阿万身上汗毛迅速收缩了,觉得皮肤有些紧了,便用手掌,使劲搓胳膊,直搓得皮肤发红,发热,身上重新有些汗水,润滑了皮肤。大山深处的战士,如今何在,是否还有那股冲劲,那股拼命精神,那股这人害怕的血性。现在,这儿,好象太静了;安静,并不是这片群山的特征,而沸腾,才是这块土地的本色。
“你咋先上来了。”阿红擦着汗,走过来。“太热了”阿万看着远方说。“有点言不由衷吧”,阿芳补了句。阿万忍不住笑了“是,是你们太靓了”。“真的,别打趣了。”阿芳挨着阿万坐了下来,“有什么新发现”。阿万沉思了片刻说:“你们看,铁轨…厂房…绿树…还有酒店…如果用一种文化,将他联系起来,会不会成为浥城一个新的休闲之地。”阿万指点着说。“是一个好的方案,用什么作为文化符号把她们串联起来。”阿芳望着山下的景物说。“暂时没想明白,有一个模糊的方向,还欠许多细节。”阿万冷静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