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多采的书风
春秋战国时期,各国文字都有不同程度的发展,文字形体发生了很大变化,商周以来的文字,在各国走上了截然不同的发展道路,出现了浓厚的地域特征。简、牍、帛等书写材料的使用,也刺激着书写的发展,书体、书风亦随之变化。此时的书法艺术在各系文字发展中显得绚丽多彩。其中,齐系文字、燕系文字、晋系文字、楚系文字和秦系文字所表现出的书风最为典型,它们在春秋战国时期不同阶段的发展,代表了这一时期的书法成就。
齐国国力强盛,地域广大,齐文化对鲁、邾、倪、滕等小国都有重要影响。春秋早期齐系文字的主要代表如《齐萦姬盤》、《鲁伯愈鬲》等,结体疏朗平整,用笔细劲圆润,承接了西周晚期的金文风格,端庄中不乏灵动之姿。春秋中期至战国早期的齐系文字结体逐渐由平整变为颀长,由疏朗变为秀丽,如《齐侯盂》、《陈曼簋》等,书法精劲谨严,结体上多有变化,这标志着齐系文字逐渐摆脱西周晚期书风的影响,开始确立自己的风格。到了战国中晚期,齐系文字的铭文用笔则趋于简率,从流传的陶片文字中可见一斑。
《盛食器》,齐国,陶片,山东临淄出土
燕国国力相对较弱,偏居北方,与中原殊少往还,国内稳定,此系文字呈现出有自身特色的北方风格。春秋时期的燕国礼器如《郾公匜》上的铭文结体疏朗,用笔流畅,字体宛转妩媚而不乏率真;战国早期的《郾侯簋》上的铭文结体方整,朴实谨严,到了战国晚期如《郾王戟》等,用笔简率,呈现出典型的战国书风。
晋国处于中原腹地,文化先进,是周王朝的主要支柱,在文化上则影响着周边的郑、卫、郸、中山等小国。春秋早期的晋系文字如《晋姜鼎》等,古茂典雅,承西周书风。春秋中期至战国早期的晋系文字最典型的是《侯马盟书》。盟书为圭形的玉石片,上有墨书,更多的是朱书,这些朱墨文字,落笔重而起笔轻,侧锋起笔,出锋收笔,结体生动自然,与同时期的金文风格不同。其有强烈的连笔意识和笔画的相互映带,反映了由篆书至隶书演进中书写速度的加快和技巧的纯熟。值得一提的是,春秋中期以来,青铜器盛行繁缛富丽的装饰,文字的形体逐渐变长,出现了一种笔画头尖腹肥、形似蝌蚪的特殊字体——科斗文。战国中晚期的晋系文字的代表有中山王鼎壶等,结体修长隽美,富于美化装饰,笔画纤细犀利,掺入了南方楚系文字鸟篆的风格。
《侯马盟书》,春秋晚期,约公元5世纪,玉质,纵4..8,横4.8,厚0.2厘米,正面书朱色盟誓,辞文9行,背面6行,陕西侯马晋国遗出土,山西省博物馆藏
楚国为南方大国,文化上对南方各国有相当的影响。春秋早期的楚系文字如《楚公家钟》等铭文结体朴肆,行款错落自然,呈纵势。春秋中期至战国早期楚系文字书风发生变化,如《王子午鼎》、《曾侯乙编钟》等上面的笔画屈曲宛转,有轻重徐急的变化。这一时期越国《越王勾践剑》的铭文成纵势,以鸟虫饰文加以组合变形,结体精严,疏密变化有致,富于装饰性,因以鸟、虫二体同铭,习惯上称其为鸟虫篆。除此之外,还有《吴王光桓戈》等铭文以鸟虫篆出现并风靡一时。战国中晚期的楚系文字的结体开始由纵势向横势过渡,这时的楚简墨迹显示出各自的特色,如《信阳长台关楚简》整饬典雅,《包山楚简》秀逸洒脱,《长沙子弹库楚帛书》圆润宛劲,行款匀称。到了战国晚期,楚系文字的铭文用笔开始走向简率,结体开始有向左右开张之势,铭文字形与楚简、楚帛文字相似,活泼生动,如《楚王酓恙鼎铭》。楚国的书法在体系上有相当大的独立性,战国末期楚国虽被秦所灭,但特有的楚文化对后世影响仍然很大,其文字的独特形态,到汉代依然能见到踪迹。
春秋战国时期,秦国僻居西土,与关东各国长期隔绝,这种相对闭塞的环境,使秦系文字成为独立的一系,有别于六国各系文字。春秋早期的秦系文字承接了西周晚期的传统,如著名的青铜器《秦公钟》、《秦公鎛》,笔画细匀劲健而趋圆,风格与西周晚期宣王时期的《虢季子白盤》相似。春秋中期至战国早期的秦系文字中,最有代表性的是《秦公簋》和《石鼓文》。《秦公簋》中的笔画瘦劲而委婉,完全摆脱了早期金文笔画肥厚的特点,与《石鼓文》相似,有别于春秋时期其他地域的装饰风气。
《楚王酓恙鼎铭》(拓本),战国晚期,天津博物馆藏
石鼓文也是秦系文字刻石的代表。汉代以前的刻石没有固定形制,大抵刻于山崖的平整面或独立的自然石块上,后人将刻字于独立的天然石块称作“碣”,石鼓文即是一件猎碣。唐初在陕西南原西端被发现[6],今存北京故宫博物院。石鼓文无年月,唐兰先生认为刻于秦献公十一年(前374),[7]其笔画匀整,结字疏朗,用笔遒朴而有逸气,在这一时期具有典型性。《石鼓文》虽从西周金文发展而来,但不同于西周金文过多的装饰,而呈现出自然、朴质的艺术特征。其行款十分工整,横竖间距大体整齐,体现出稳中有变的特点。清代书家吴昌硕一生取法《石鼓文》,得其古雅的金石书风,为后人推重。
《秦公簋》,金文,纸本墨拓,簋身51字,簋盖54字,簋高19.8厘米,口径18.5厘米,甘肃天水出土,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石鼓文》(拓本),春秋中期至战国早期,石高约90厘米,直径约60厘米,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学术界普遍认为《虢季子白盤》、《秦公钟》、《秦公鎛》、《石鼓文》所用的文字为籀文。王国维先生也曾指出:“战国时秦用籀文,六国用古文。”[8]这说明战国各系文字虽都源于西周文字,但此时只有秦所使用的籀文还比较纯正地保留着西周文字的传统,六国系文字均已发生了变化。《石鼓文》和秦始皇统一后的秦小篆已十分接近。此外,作为历史上曾传承过的秦刻石《诅楚文》,也可与《石鼓文》相互参证,原石虽早佚,但宋人曾摹刻,与《石鼓文》风格较近。1986年,考古学家又在陕西凤翔南秦王陵区发掘出了《秦公大墓石磬刻石》,考古界确定为春秋中晚期秦景公时代的作品,时间要晚于《石鼓文》,其铭文与《石鼓文》相类,而且风格更为委婉畅达。
战国中晚期的秦系文字在青铜器方面的代表有《商殃方升》、《新虎符》等。《商殃方升》虽然书写草率,但基本上仍是承袭《秦公簋》式的书风;《新虎符》则已是臻于成熟的小篆。陶刻方面以《秦封宗邑瓦书》最具代表性,刻瓦书以锋锐的刻器直接刻画而成,行款错落有致,转折以方笔为主,呈一定斜势,在手写体中,《秦封宗邑瓦书》可视为《商殃方升》和《秦诏铭文》之间的秦篆标本。
《诅楚文》,战国中期,公元前4世纪末,篆书,原石为陕西凤翔出土,明拓《汝帖》本,21行213字,中国国家图书馆藏
综合以上各系文字的地域书风,可以看出:除秦系文字外,春秋早期各系文字书风大体继承和发展了西周晚期的风格,结体一般为方正朴茂。从春秋中期到战国早期的各系文字书风逐渐摆脱西周晚期的影响,这时的结体多为颀长秀美,并出现了装饰性较强的鸟虫篆等,战国中晚期的各系文字书风总体走向简率。从上述作品也可以看出,早在秦统一六国之前的战国时期,小篆已是秦通行的字体。而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在全国全面推行小篆,所谓“罢其不与秦文合者”[9],就是指废黜与小篆不合的文字,于是春秋战国时期的其他各系文字基本上退出历史舞台,小篆变为官体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