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原始信仰文化是人类原始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人类文化的起点之一。人类文明社会中的政治制度、行为规范、文学艺术、哲学思辩、科学技术等,在其孕育初期,也都无不结胎寄养于原始信仰文化的母腹。
要想真正研究人类现代社会文化诸领域,推动其前进,就应该溯其源、探其流、究其根、明其本,只有这样,才能真正拓宽我们的研究视野,将我们的研究对象置于一种纵贯古今的学术背景中加以审视,也才能真正把握研究的真谛,从而形成崭新的见解,建构独特而又实在的理论框架,指导和推动社会文明的发展进程,也正是出于此,许多宗教学家、哲学家、伦理学家、文学家、人类学家、民族学家、社会学家、历史学家及科学家都像探寻金矿的淘金者一样,情不自禁地走进原始信仰这个令人困惑不解、却又让人兴奋不已的领域中,如痴如醉地搜寻、探索、发掘着各自领域中闪光的黄金。
原始信仰文化研究不单纯是对远古人类文化遗留物的研究,在具体的研究过程中,我们也不可能将研究的目光锁定在原始野蛮的历史时期。因为它作为一种文化的遗留物,不仅遗存,甚至还鲜活于现代社会生活中,那么这种遗存与鲜活本身就表明了其对当下社会文明生活仍持续地存在着一定的影响,尤其是在一些南方少数民族地区,原始信仰文化仍十分浓厚。在某种程度上,原始信仰文化还部分地制约着人们的思想观念及其社会行为。因此,今天的原始信仰文化研究,并非是脱离社会实际的纸上谈兵,而是与当今社会发展紧密相关且符合社会发展需要。
本著作涉及的南方民族,主要是包括长江以南地区的壮族、瑶族、土家族、白族、苗族等少数民族。他们与世界各民族一样,自形成其原始信仰之日起,数万年来,在大多数时间里,一直都将原始信仰文化视为自己的生存依赖。他们凭借着这种极富原始意味的坚定信仰,在极端艰难险恶的自然生存条件下,筚路蓝缕,披荆斩棘,挥洒一代又一代人的血泪,燃烧起不灭的信仰之火;突破一重又一重的艰难,锻造出无坚不摧的信仰之剑。在这柄原始的信仰之剑下,人类生存的烦恼、痛苦、恐惧、焦虑都化为片片飞絮,淡化于历史的天空之中。同样,在这束原始的信仰之火中,人类的生存、发展、拼搏、奋进的理想、愿望和意志、精神,亦均幻化为萦萦梦境,闪烁于未来的视野之中,不断地消解生存中的恐惧与痛苦,不断地激发生存中的斗志和精神,使南方民族与世界各民族一道,在血泪泡软的泥泞中挣扎奋进,在痛苦与绝望中昂起头颅,顽强地朝着部落生存与发展这一根本目标,一步一个脚印地咬牙前行,这正是原始信仰文化的历史功绩。因此,为了部落的生存与发展,人类创造了辉煌的原始信仰文化;借助于这一文化的创造,人类获得了生存与发展的内在原动力。人类与其所创造的原始信仰文化相帮相助,终于走进了今天的文明世界。如果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人类没有发明原始信仰,或者说发明了但却被遗忘,我们能想象人类会有今天的文明吗?人类会成为今天意义上的人类吗?人类在如此险恶的自然环境中还会生存到今天吗?
诚然,原始信仰文化在今天看来,存在着许多落后、荒诞、迷信的内容,那熊熊的信仰圣火中,确实隐隐夹杂着被用作祭神的牺牲们冤魂的哭泣和申诉,以及一次次倾家荡产的、未曾给人们带来否极泰来的效验的祭祀仪式。财富的消耗、生命的萎缩、灵魂的扭曲,都给原始信仰文化蒙上了一层阴郁的色彩。但我们应该看到,原始信仰文化毕竟是原始人类在那样恶劣环境与社会条件下逐渐摸索、长期积淀而成的,其间的野蛮、原始、荒诞自不可避免。存在决定意识,残缺的原始社会存在决定了残缺的原始社会意识,一概否定原始先民在世世代代的苦难中所创造的、曾经给人类带来过非凡安慰、激励过先民奋发前行的原始信仰文化的观点是草率的,也违背了人类文化自身的发展规律。况且,这种原始信仰文化仍不同程度地遗存于全人类的社会生活中,并扎根于人们的社会意识深处,仅仅凭借我们的主观好恶,想在较短的历史时期中将其全盘抹掉的想法也是行不通的。我们甚至可以这样说,只要人间还存在着莫测的天灾人祸,只要人类尚无法彻底地掌握和决定自身的命运和未来,那么这种曾作为人类生存与发展的精神支柱的原始信仰文化,将有可能继续存在下去,直到人类已完全能控制命运与未来的那一天。
今天,对待先民遗存的原始信仰文化的一种明智的态度,应该是将其作为一种社会文化现象(尽管这种文化现象良莠混杂、愚慧兼容),进行认真研究与深入分析,取其精华,去其糟粕,为我所用,为社会所用。只有这样,才能对民间遗存的大量原始信仰文化因势利导,达到移风俗、美教化、厚人伦,促进精神文明建设发展的目的。唯其如此,我们才着手进行南方民族信仰文化的艰难探索,并试图在这片荒野上留下我们稚拙的脚印。
在人类原始信仰文化的研究队伍中,我们只是迟到的后来者,国外的研究早在19世纪中叶就有以泰勒为代表的人类学家们开始了自己的耕耘,国内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也出现了大量相关的研究著作。而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随着文化研究热潮的出现,更多的相关研究成果如雨后春笋般地涌现出来,同时还出现了不少对不同区域、不同民族原始信仰文化的研究著作。但是,对南方民族地区的原始信仰文化的整体研究似乎尚未出现。我们之所以今天仍然将南方民族信仰文化视为一个独立的文化整体,是因为南方民族相对于我国北方民族而言,有其自身的特点:一是南方民族,古称“南蛮”,在远古时期是中国大地上最古老的三支族群集团之一,它与“华夏”“东夷”构成了中华民族的先民。它所创造的原始文化具有一定的独立性;二是南方民族与当时华夏、东夷集团文化,包括后来的与北方之“狄”、西方之“戎”和东方之“夷”,合称为“四裔”。这本身就说明南方民族文化与其他地区民族文化是相互联系的,同时也具有相对独立性,是可以视为独立的文化整体来加以观察思考的。更何况南方民族的原始信仰文化还是一个超级富矿区,几乎全世界各类原始信仰文化的品种都可以在这里找到类似的标本。无论是原始的灵魂信仰、神灵崇拜、巫傩之风、祭祀仪式,还是社会日常生活中的禁忌、占卜、节日、娱乐、人生礼仪,几乎无所不有、无所不丰,再加上我国南方地形复杂,少数民族众多,各民族信仰文化在历史进程中的交流融汇,使得这一地区的原始信仰文化呈现出更为复杂的局面。
面对南方民族这样一种辐射区域辽阔、民族种类众多、形式纷纭复杂的原始信仰文化,我们在研究过程中将坚定不移地站在马克思主义立场上,用民族生存与发展的眼光来观察、分析和研究其原始信仰文化。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进入那些原始、神秘、荒诞的信仰文化中后,不至于迷失方向、陷入迷茫。我们坚信,南方民族的原始信仰文化,无论其形式多么荒诞,仪式多么神秘,其文化的内在核心依然是为了自身的生存与发展这一根本目标。从这样的角度来思考,就会发现我们与南方民族原始先民的心灵一下子接通了,从其原始信仰文化的神秘与荒诞中,读出的是精神的伟大与崇高,看到的是生存发展的渴盼与焦虑,体验到的是一种深深的同情与赞叹……
今天,奉献给读者诸君的这本小书,就是笔者多年来掺和着复杂情感的探索结晶。它分别从南方民族的生存环境、原始的灵魂观念、神灵崇拜、图腾与祖先崇拜、巫傩之风、日常生活中的信仰文化等方面进行探索,并力图从文化人类学、神话学、哲学、宗教学、文化心理学等多重角度诠释其丰富的文化内涵,向读者展示南方民族艰难生存的一页页厚重的历史。不过,我们也深深地知道,南方民族信仰文化研究是一项十分浩大而艰巨的工程,非我们所能成就的。这本小书也仅仅是一种小小的尝试,其研究结果与我们自己的预计亦相差甚远,但我们并不因此而气馁,仍将努力完善这项研究作为自己今后奋斗的目标。虽不能至,心向往之。
2019年1月16日
写于吉首大学风雨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