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从存留的石刻文字看中国墓碑的起源
既然最初的碑都没有文字,那么墓碑上的碑文从何处寻源呢?考古发现,先秦时的人们,很注意自己的人生价值的实现,只要有尺寸之功,即铭刻于器物之上。《墨子·兼爱下》有云,古者圣王“以其所书于竹帛、镂于金石,琢于盘盂,传遗于后世子孙者知之”[27]。《吕氏春秋·求人篇》曾说夏禹“功绩铭于金石”。[28]《礼记·祭统》:“铭者,论撰其先祖之有德善、功劳、勋烈、庆赏、声名列于天下,而酌之以祭器,自成其名焉,以祀其先祖也。”[29]我们大致可以知道,于国、于民有利的人和事可以铸鼎记功,祖先有功德,可以铸器铭功,传示后人。明代徐师曾在《文体明辨·碑文》中作过论述:“后人因于其上纪功德,则碑之所以来远矣,而仿效刻铭……皆因庸器渐阙,而后为之,所谓以石代金,同乎不朽也。”纪事载体从数量有限、价格昂贵的甲骨、青铜器,转移到取材方便、价格低廉、性坚而稳的石头,“以石代金”是一种自然而然的选择。“三代以上,有金而无石;秦、汉以下,石盛而金衰,其有纪功述事,垂示来兹者,咸在于石。”[30]秦朝以后,刻石蔚然成风,镂金渐次绝迹。从春秋时无文字、无固定形制的原始“竖石”,发展到东汉有一定形制、一定文体的铭刻墓碑,经历了1000多年的漫长演化时期。而“刻石”即是这一演进过程中的主要表现形式。
关于“刻石”,清王筠在《说文释例》中也作过明确的定义:“秦之纪功德也,曰立石、曰刻石。其言碑者汉以后之语也。”最早的刻石文字并没有为了刻铭而对石材进行形状加工,只是利用石块或石壁的天然形状,不作外形的加工,当然也就没有固定的外部形制。因此,古人对先秦石刻亦不称“碑”,而称“刻石”或“立石”。这一称呼一直保持到西汉,如西汉的《群臣上寿刻石》(后元六年,前158)、《居摄两坟坛刻石》(居摄二年,7)、《甘泉山刻石》(无纪年)、《禳盗刻石》(又名《鱼山刻石》,无纪年)等。这些刻石形制不一,其中多数属“物勒工名”,所刻文字主要是三言两语的王室工程纪事刻辞,包括年月、建筑材料的编号、石工姓名等。铭文有的采用刻画界格,仿西汉早期简牍文书的书写格式。这些特点表明文字碑石的形制、铭文的书写格式还处于滥觞阶段。
图2-1-4 西汉《麃孝禹刻石》
西汉晚期出现了形制较为完备的刻石——《麃孝禹刻石》[31](河平三年,前26)(图2-1-4),该碑呈长方,圆首,据拓片测量,长约162厘米、宽44厘米。碑首有额,额两边各刻一只站立之鹤,额下有穿。碑身刻字,共两行,内容为“河平三年八月丁亥,平邑□(侯)里麃孝禹”。这块碑已是墓碑形制,其人名、地名、官爵、卒年或葬年等内容,已具备了墓碑文字的基本内容。
新王莽时期的《莱子侯刻石》(天凤三年,16)(图2-1-5),长79厘米、宽56厘米、厚52厘米,为天然长方形青灰色鱼子纹石。隶书7行,每行5字,共35字,保存完好。该刻石内容为:“始建国天凤三年二月十三日,莱子侯为支人为封,使偖子良等用百余人,后子孙毋坏败。”《莱子侯刻石》除了记录莱子侯为族人相地封冢之事外,还透露了其他重要的信息:行间有界栏,刻铭有笔意。以往刻石的刻工较粗率,不多休整加工,锥凿而成,刻写不注重款式和笔意。《莱子侯刻石》“以当时实用书体书刻,与《麃孝禹刻石》字接近而稍胜,较古拙生动”[32]。这些迹象表明石工技艺逐渐向工整精细方面发展,是为东汉墓碑不可缺少的技艺储备。
图2-1-5 新王莽《莱子侯刻石》
但让人们疑惑的是,在西汉晚期至东汉初期,为何刻石与墓碑形制和碑文发展上有一个很大的断层?关于其原因,张晓旭先生认为有两种可能,一是西汉大量采用木制墓表,而将追念亡者的颂德纪功之文直接书于原本无字的引棺的木制碑上,木质易烂故传世极稀少。二是王莽篡汉建新,恶称汉德,凡所在有石刻者,皆令仆而磨之,不容略留,所以西汉石碑存世很少。[33]华人德先生在《中国书法史·两汉卷》中明晰地指出:“南宋尤袤以为西汉石刻文字之所以看不见,是因为‘新莽恶称汉德,凡有石刻,皆令仆而磨之,仍严其禁,略不容留,至于秦碑,乃更加营覆,遂得不毁,故至今犹有存者’。其实,这是臆测,宋以前文献并无任何有关这方面的记载。自宋代以后,陆续出土和发现了一些西汉的刻石,大多文字较少,虽然如此,因西汉刻石稀少,故倍受金石家和书法家的珍视。”[34]
综上所述,西亚、北非的墓碑产生比中国墓碑早得多,我们似乎可以看到某些形制上的相通性,但从“丝绸之路”上的中西方文化交流来看,这种影响不是很大,至少不是直接影响。从中国墓碑的外表形制到碑文内涵的逐渐演化发展来看,国内的文献和实物给予了更为清晰的证明。概而言之,从先秦到西汉是墓碑的滥觞期,这时期的“丰碑”仅作为入葬时下棺工具,上无铭文,但其“穿”和“晕”的迹象,竖石的基本形制已见端倪。此时各类墓前题铭材料及纪功刻石相继出现,尤其是墓前题铭所记墓主人名、籍贯、官职、卒年和纪功刻石的四言韵文颂辞等内容,都为墓碑碑文的产生提供了有利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