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长庆会盟
(一)长庆会盟的背景
唐蕃长庆会盟同样是在长期的战争之后出现的,在激烈的战争中,双方人员伤亡十分惨重,生产遭受严重破坏,厌战情绪不断显露出来,渴望和平成为唐朝和吐蕃两地人民共同的愿望。从唐朝和吐蕃双方事实上形成的一种特殊关系来看,也出现了新的问题:“安史之乱”爆发以后,唐朝由盛转衰,割据一方的藩镇势力连续出现反叛朝廷的暴力活动,加剧了唐朝的危机,社会经济日趋走上崩溃的边缘。而随着唐朝的衰落,以掠夺唐朝物质财富,或者通过与唐朝贸易来强化自身经济实力的吐蕃,也就失去了一个赖以发展的重要条件。
唐玄宗时期的中兴之势,很快就被“安史之乱”的渔阳鼙鼓所淹没,在这次武装动乱的剧烈冲击之下,唐朝内部的诸多矛盾纷纷显露出来,民不聊生,军阀叛乱,逐渐动摇了唐王朝赖以强大的基础。尽管在与吐蕃的争夺中获得了一连串的胜利,但是无法从根本上扭转消极被动的防御局面。与此同时,吐蕃王朝也踏上了衰落的途程,最根本的原因也与长期的对唐战争和内部矛盾有关。绝大多数百姓举部参与了以掠夺财富为目的的战争,使农牧业生产受到严重影响,频繁的战争征发,也加重了农牧民的负担。吐蕃赞普和贵族之间的矛盾、佛教和苯教之间的矛盾,以及贵族之间的矛盾不断加深,吐蕃对唐朝的掠夺,随着其自身力量减弱和唐朝经济的衰退而变得艰难。于是,两个同样走向衰落的王朝,在内外形势的制约下,再次共同选择了妥协的措施。唐朝和吐蕃之间最后一次也是最有实际效益的一次会盟就产生了。
(二)长安盟誓和拉萨盟誓
穆宗长庆元年(公元821年)六月,吐蕃因为唐朝改变对待回鹘的态度,并与回鹘和亲,遂派兵入犯唐境,被唐将击退。面对唐朝和回鹘结盟,吐蕃也十分担忧。九月,吐蕃遣使者至长安请盟,穆宗许可。朝廷命大理卿兼御史大夫刘元鼎为西蕃会盟使,以兵部郎中兼御史中丞刘师老为副使,尚舍奉御兼监察御史李武、京兆府奉先县丞兼监察御史李公度为判官。十月十日,与吐蕃会盟使论讷罗盟于京师西郊。唐朝方面参加会盟的还有宰相崔植、杜元颖、王播及尚书右仆射、御史中丞、六曹尚书、中执法、太常、司农卿、京兆尹、右金吾大将军等,足见声势浩大。嗣后在长安西郊立碑以记其事。
在长安盟誓活动结束后,唐朝会盟使刘元鼎等与吐蕃论讷罗共同前往吐蕃拉萨举行会盟仪式。朝廷提醒刘元鼎到吐蕃后,也要求吐蕃宰相以下官员都在盟文后各自署上名字。刘元鼎经过长途跋涉,于长庆二年(公元822年)四月二十四日到达拉萨,五月六日完成会盟活动。双方同样在吐蕃首府拉萨树立会盟碑,以记其事。[10]这块石碑至今犹在,真实地记录了这次会盟的详细情况,实为研究这段历史十分珍贵的文献资料。
(三)长庆会盟碑文分析及会盟的意义
唐蕃长庆会盟是唐朝和吐蕃之间的最后一次会盟,和清水会盟有所区别的是:长庆会盟的主要内容不是划分界限,而是相约世代和好。
碑文的第一部分对立碑的宗旨做了明确的交代:“大唐文武孝德皇帝与大蕃圣神赞普舅甥二主商议社稷如一,结立大和盟约,永无沦替,神人俱以证知,世世代代使其称赞,是以盟文节目题之于碑也。”接着,对唐德宗与赤祖德赞舅甥二主“睿哲鸿被,晓今永之屯,享矜愍之情,恩覆无内外,商议叶同,务令万姓安泰,所思如一,成久远大喜,再续慈亲之情,重申邻好之义,为此大好矣”。说明立碑是为了继续前好,永葆和平。
第二部分是和约的核心部分,它强调唐朝、吐蕃双方要“彼此不为寇敌,不举兵革,不相侵谋封境或有猜阻,捉生问事讫,给以衣粮放归。今社稷如一,为此大和,然舅甥相好之义,善谊每须通传,彼此驿骑一往一来,悉遵曩昔旧路,并于将军谷交马,其绥戎栅已东,大唐祗应;清水县已西,大蕃供应。须合舅甥亲近之礼,使其两界烟尘不扬,罔闻寇盗之名,复无惊恐之患,封人撤备,乡土俱安,如斯乐业之恩,垂于万代,称美之声,遍于日月所照矣。蕃于蕃国受安,汉亦汉国受乐,兹乃合其大业耳”。即约定互不侵扰,互不猜疑,各于本界招待对方来使,让边界变为安宁的土地。
最后一部分是誓言,双方约定:“依此盟誓,永久不得移易,然三宝及诸日月星辰,请为知证如此盟约,各自契陈刑牲为盟,设此大约。倘不依此誓,蕃汉君臣任何一方先为祸也,仍须雠报及为阴谋者,不在破盟之限,蕃汉君臣并稽告立誓,周细为文,二君之验证以官印,登坛之臣,亲署姓名,如斯誓文藏于玉府焉。”在这里,除了按照宗教仪式乞求神灵做证之外,更主要的还是双方君臣共同签署印信,作为信物凭证。同时,我们也看到,吐蕃和唐朝盟誓的方式既采用佛教仪轨,也沿袭苯教仪轨。这一点和清水会盟只杀牲盟誓略有分别。
藏文盟文和汉文盟文主要内容基本相同,但是也有一些差别。藏文盟文显然是由吐蕃方面提供的,其中大肆宣扬了吐蕃赞普的伟业和吐蕃王朝的显赫。宣称,吐蕃赤祖德赞普时“南若门巴天竺,西若大食,北若突厥、拔悉蜜等,虽可争胜于疆埸,然对圣神赞普之强盛威势及公正法令,莫不畏服俯首,彼此欢忭而听差遣也”。同时也赞美唐朝地域广阔,不同于蛮陌诸国,“教善德深,典籍丰闳,足以与吐蕃相颉颃”。接着历述唐贞观年间和景龙年间与吐蕃两次联姻,文成公主、金城公主先后出嫁,双方舅甥恩情之重。“中间彼此边将开衅,弃却姻好,代以兵争,虽已如此,但值国内政情孔急之时,仍发援军相助(讨贼),彼此虽有怨隙,问聘之礼,从未间断,且有延续也。”父王赤德松赞“深沉谋广,教兴政举”。“与唐主圣神文武皇帝结大和盟约,旧恨消泯,更续新好。此后,赞普甥一代,唐主舅又传三叶。嫌怨碍难未生,欢好诚忱不绝,亲爱使者,通传书翰,珍宝美货,馈遗频频,然未结大和盟约也。”今赞普赤祖德赞,为杜绝双方兵戎相见,和唐朝结为永好,“乃与唐主文武孝德皇帝舅甥和叶社稷如一统,情谊绵长,结此千秋万世福乐大和盟约于唐之京师西隅兴唐寺前”。对双方联姻和会盟的情形做了更加详尽的叙述,可以补充汉文盟文的不足。
对于此次会盟立碑的时间、地点、主持仪式的官员等情况,藏文盟文同样做了比汉文盟文更详细的交代。藏文盟文说明初盟于唐朝京师长安西郊兴唐寺之外,还记明,其“时大蕃彝泰(skyid stag)七年,大唐长庆元年,即阴铁牛(辛丑)冬十月十日,双方登坛,唐廷主盟;又盟于吐蕃逻些东哲堆园(shar phyogs sbra stod tshal),时大蕃彝泰八年,大唐长庆二年,即阳水虎年(壬寅)夏五月六日也。双方登坛,吐蕃主盟;其立石镌碑于此,为大蕃彝泰九年,大唐长庆三年,即阴水兔年(癸卯)春二月十四日事也。树碑之日,观察使为唐之御史中丞杜载与赞善大夫高□□等参与告成之礼。同一盟文之碑亦树于唐之京师云”[11]。如此详细的记述,在吐蕃时期的藏文史书中,几乎是很难看到的,它对于研究本次会盟的相关史事极为重要。
汉文盟文也有藏文盟文中所缺少的部分,这就是对双方约定的内容做了更明确的交代。藏汉文碑文相互补充,是研究本次会盟活动十分重要的途径。
通过这款碑文,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经过长期友好交往和战场争锋之后,唐朝和吐蕃都意识到安定和友好相处的珍贵,双方决心化干戈为玉帛,要重续唐初以来结下的舅甥之好,使两地百姓普皆安宁,使社稷如一的局面长期保持下去。这才是这次会盟及该碑文最实质的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