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历代的边事边政与边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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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青海、河陇边衅(公元635~733年)

一 唐蕃争夺吐谷浑

(一)吐谷浑降唐

吐谷浑原来是从辽东鲜卑慕容部分离出来的一支,最初西迁到内蒙古阴山。西晋永嘉末年(公元313年)南下,经过陇山,来到今甘肃临夏西北部地区。不久又向南向西发展,占据了今甘南、川西北和青海等地,统治原居此地的氐、羌等各族。叶延时期(公元329~351年),建立政权,并以其祖父吐谷浑为国号和部族名。最强盛时,东起甘南、川西北,西抵今新疆和田、若羌、且末;南至青海南部,北隔祁连山与河西走廊相接,东北通秦岭。[1]后期以青海湖西的伏俟城为首府。隋朝大业五年(公元609年)吐谷浑为隋炀帝所灭,隋朝在今青海吐谷浑故地设立西海、河源、鄯善和且末四郡,实施直接行政管辖。隋朝末年中原动乱,吐谷浑又逐渐出现恢复迹象,并控制中西交通要道,不断寇扰唐朝边境地区。

唐太宗贞观八年(公元634年)十二月开始,唐朝在结束了对内地广大地区的统一战争后,对吐谷浑大规模用兵。八年十一月,吐谷浑入略唐朝辖下的凉州,并扣留驿传官员赵德楷,唐朝前后遣使10余次,仍不放还,太宗大怒,十二月下令出兵,特进李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侯君集为积石道行军大总管,任城郡王道宗为鄯善道行军总管,胶东郡公道彦为赤水道行军总管,凉州都督李大亮为且末道行军总管,利州刺史高甄生为盐泽道行军总管,西击吐谷浑。[2]贞观九年(公元635年)元月,在吐谷浑煽动下,原归唐朝的党项部落叛归吐谷浑;三月,洮州羌部杀刺史孔长秀,归附吐谷浑。李靖在鄯州召集诸将商讨出兵之策,并采纳侯君集的建议,唐朝大军兵分南北两路夹击吐谷浑:北路由李靖亲自率领,李大亮、薛万均、薛万彻、契苾何力等随之出征。南路由侯君集、道宗等率领。北路军由库山(今青海日月山一带)出曼头山,逾赤水(恰卜恰河),历河源、且末,穷其西境。南路军出库山,过罗真谷(大非川东)、汉哭山(在乌海,即喀拉海之东),转战星宿川(星宿海),至柏海(鄂陵湖、札陵湖)。大败吐谷浑。唐朝封慕容顺为西平郡王,不久被杀,吐谷浑内部出现动乱。十二月,太宗命侯君集再次出兵吐谷浑平定叛乱。吐谷浑成为唐朝属国。[3]

贞观十年(公元636年)三月,吐谷浑主燕王诺曷钵请颁唐历,奉唐年号,并遣子弟入侍。唐朝正式册封诺曷钵为河源郡王、吐谷浑可汗,为唐守边。十二月,诺曷钵亲自到长安觐见太宗皇帝,并请婚,朝廷许之。十一年(公元637年)十一月,吐谷浑献牛羊1.3万头。十二年(公元638年)十二月,诺曷钵再次亲往长安迎娶公主,宗室女弘化公主出嫁。十三年(公元639年)二月,唐太宗遣左骁卫将军、淮阳王道明送公主至吐谷浑[4],双方的关系进入一个崭新的发展时期。

(二)吐蕃初犯吐谷浑

唐朝对吐谷浑用兵时期,也正好是吐蕃王朝建立,松赞干布不断向外扩张时期,在地理上位于唐蕃之间的吐谷浑、白兰羌等部,就首先成为争夺的目标。吐谷浑归附唐朝自然不是吐蕃希望看到的局面,他们势必要以各种理由改变这种现状,清除阻碍其向东北部扩展的这几股政治势力。

贞观八年(公元634年),松赞干布遣使者向唐朝朝贡,唐太宗遣行人冯德遐前往吐蕃回访,松赞干布见到唐朝使者很高兴。听说突厥、吐谷浑都与唐朝结亲,娶公主为妻,便遣使随冯德遐入朝,多赍金银财宝,奉表求婚,唐太宗没有答应吐蕃的要求。吐蕃使者回去禀告赞普松赞干布,声言唐朝开始厚待他们,并许嫁公主。当时正值吐谷浑使者入朝,有相离间,唐朝因此对吐蕃使者怠慢,而且撕毁前议,不嫁公主给赞普。

究竟是吐蕃使者的一种搪塞之词或嫁祸于人的个人作为呢?还是事实确实如此,学术界有不同看法。从两《唐书·吐蕃传》记载来看,似乎是吐蕃使者的搪塞之词和对吐谷浑的诬陷。《旧唐书》说得委婉点,谓:吐蕃求亲,太宗未之许。“使者既返,言于弄赞曰”云云。《新唐书·吐蕃传》则十分直接地称:“使者还,妄语曰:……”云云。这种说法也是有道理的,首先,唐朝对吐蕃的了解还不十分深入,当然不会在吐蕃使者第二次前来,第一次求婚时许嫁公主。其次,当时吐蕃窥视吐谷浑之心应该昭然若揭,唐朝对其支持吐谷浑内部反对势力,参与吐谷浑君臣之间的权力争夺应该也有耳闻。所以,太宗拒绝其请婚也在情理之中,是不必听由吐谷浑使者劝言,才出现由许婚到反悔如此之大的变化。至于吐谷浑是否会在其中起某种作用,我们认为也有可能,吐谷浑主更明晰吐蕃扩展的用心,但是他们的离间肯定不是决定性的因素。

不管缘由如何,松赞干布都以此为借口,把武力征服的矛头指向了吐谷浑。《旧唐书·吐蕃传》记载:“弄赞(松赞干布)遂与羊同连,发兵以击吐谷浑。吐谷浑不能支,遁于青海之上,以避其锋,其国人畜并为吐蕃所掠。”[5]事实上,吐蕃占有吐谷浑之心已非一日,因为它是吐蕃东北向扩张所必须越过的第一个障碍。

在击败吐谷浑后,吐蕃趁机进攻与吐谷浑临界的党项和白兰。党项和白兰都是古代羌部,党项主要活动在西平(今西宁)、赤水(青海共和)、大积石山、临洮(甘肃岷县)、宕昌(甘肃宕昌)、邓州(四川南坪)和松州(今四川松潘)等地区。唐朝初年,招抚党项各部,党项内附,唐朝拜其拓跋部首领赤辞为西戎州都督,并赐姓李氏。白兰是汉代白狼羌、卑湳和先零后裔。其活动地域比较广泛,一般认为从今青海果洛、玉树到四川阿坝的汶川,都有白兰部落活动,其中西部主要集中在青海柴达木盆地,特别是都兰、巴隆一带地区。东部则主要集中在理县和汶川等地。《新唐书·党项传》记载:“又有白兰羌,吐蕃谓之丁零。左属党项,右与多弥接。胜兵万人,勇战斗,善作兵,俗与党项同。武德六年(公元623年),使者入朝。明年(公元624年),以其地为维(治四川汶川西北)、恭(治四川理县西北)二州。”也是唐朝编户齐民。吐蕃攻破党项和白兰后,20万大军就来到松州西境,对唐朝造成巨大的军事压力。

(三)唐朝对吐蕃和吐谷浑的政策

吐蕃在松州进攻唐朝守军,先胜后败。在求亲成功,唐蕃联姻后,吐蕃也撤出驻扎在吐谷浑的军队,双方关系重归于好。藏文史书记载,文成公主前往吐蕃途中,经过吐谷浑,在那里受到了“诺曷钵、母后和大尚论”等人的欢迎,文成公主还在该地居留,并建造宫殿。[6]

但是,吐蕃的军事介入,使吐谷浑的发展出现新的变数。最为突出的是,在以吐谷浑可汗为代表的亲唐朝势力之外,也出现了以丞相宣王为首的亲吐蕃势力。根据两《唐书·吐谷浑传》记载,贞观十五年(公元641年),势力业已坐大的宣王,开始专擅国政,甚至暗中征兵,企图以祭山神为名,准备袭击弘化公主,挟持诺曷钵投奔吐蕃。获知宣王阴谋,诺曷钵大惊失色,立即率轻骑随弘化公主逃往鄯州城(今青海西宁),他的属下威信王在这里以兵迎接护卫。意识到局势危机,鄯州刺史杜凤举和威信王联合起来,出兵击败宣王所部,果毅都尉席君买率领120人的精锐骑兵队伍,突袭吐谷浑之丞相宣王,杀其兄弟3人,有力地打击了亲吐蕃势力。获得禀报,唐太宗命吏部尚书唐俭持节前往安抚慰问。唐太宗去世后,在昭陵墓前立属国首领刻石图像,诺曷钵像也在其中。

唐高宗时期,对吐蕃和吐谷浑采取了大体上一视同仁的政策。高宗即位后,在封授松赞干布为驸马都尉的同时,也以诺曷钵尚公主,拜其为驸马都尉。随后,吐谷浑和吐蕃之间发生了多次武装冲突,双方都曾经派遣使者至长安,请求唐朝出兵援助,但是唐高宗均没有答应他们的要求。这种坐视不管的策略无疑是错误的,它本可以让尚处在萌芽状态的双方军事冲突得以化解,或者消除逐渐升级的战争隐患。问题的关键在于,面对吐蕃的军事实力远远大于吐谷浑的客观现实,这种看似公平的策略或者说是坐视不管的态度,事实上助长了吐蕃的气焰,使他们决意要攻占吐谷浑,消灭这支和自己做对的力量。于是,吐蕃在危及吐谷浑存在的时候,也就威胁到唐朝西部、西南部边疆地区的稳定。

(四)白兰之战及吐蕃吞并吐谷浑

既然吞并吐谷浑是既定之策,那么何时及以何种理由与方式发动进攻,只是一个时间和具体战略问题。而在解决吐谷浑之前,中间还有一个白兰部落。这个白兰应该是活动在今青海柴达木盆地地区一带的白兰部落,吐谷浑是其北部邻邦。高宗显庆元年(公元656年),吐蕃大相禄东赞率兵12万北攻白兰,苦战3日。吐蕃军初战失败,后来扭转局面,获得胜利,杀白兰千余人,屯军其境,大肆掠夺。白兰的军队大多为吐蕃所收编,作为吐蕃军事扩张的工具。

接着,吐蕃以不满唐朝没有帮助出兵攻打吐谷浑为由,出兵强攻吐谷浑。关于吐蕃入犯吐谷浑,藏文史书也有记载,《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P.T.1288号文书就记,羊年(高宗显庆四年,公元659年)“大论东赞前往吐谷浑(va zha,阿豺)。达延莽布支于乌海之东如(stong ru),与唐朝苏定方交战。达延战死,以八万之众败于一千。是为一年”。[7]《资治通鉴》卷二〇〇“唐高宗显庆五年”(公元660年)条记,“八月,吐蕃禄东赞遣子起政将军击吐谷浑,以吐谷浑内附故也”。[8]这里的“起政”应该是禄东赞的次子“钦陵”(khri vbring)。

面对吐蕃对吐谷浑的武装掠夺,唐朝也采取了一定的措施,并产生了某种效果,如苏定方出征并获胜应是其证。但是,唐朝在吐蕃与吐谷浑相互争执之初期所采取的错误的不介入政策,导致吐蕃与吐谷浑关系的进一步紧张,以及吐蕃对吐谷浑的大肆进攻。而当吐蕃入据吐谷浑辖土后,唐朝的军事支持力度明显不够,这也许与唐朝对吐蕃的最终用心估计不足有关。从《敦煌本吐蕃历史文书》来看,吐蕃大论禄东赞从唐高宗显庆四年到乾封元年(公元659~666年)每年都前往吐谷浑督战,于此可见其对吐谷浑志在必得的决心。[9]其中在龙朔二年(公元662年)还在象雄征收赋税以为进攻吐谷浑之战争准备。由于吐蕃在吐谷浑的用心经营,使吐谷浑内部的亲吐蕃势力也逐渐强大起来。

唐高宗龙朔三年(公元663年),吐谷浑内部亲吐蕃的大臣素和贵逃奔吐蕃,尽言吐谷浑内部虚实。胸有成竹的吐蕃大论禄东赞率大军进攻吐谷浑。吐蕃军队自然很顺利地推进到吐谷浑境内,并在黄河边上击溃了吐谷浑的主力部队。诺曷钵无力应对,只好走为上策,与唐朝弘化公主一起随带数千骑投奔凉州(今甘肃武威)。此时,唐高宗皇帝回过神来,意识到问题的严重,不得不改变策略。据《新唐书·吐蕃传》记载,高宗立即诏凉州都督郑仁泰为青海道行军大总管,率将军独孤卿云等屯守凉州、鄯州,左武候大将军苏定方为安集大使,为诸军节度,“以定其乱”。但是,就在这一年的十一月,郑仁泰病卒军中。而唐高宗依然怀抱着侥幸心理,出兵的目的也只是试图抑制一下吐蕃的霸气,使其归还吐谷浑故土,双方重归于好,这自然是唐朝高层决策者的一厢情愿。苏定方遵照唐高宗的旨意,采取了“平两国怨”“以安集吐谷浑”的消极退缩方针,注定要导致在处理吐谷浑问题上的全面失败。就这样,自西晋永嘉之乱在群羌之中建立政权、立国350年的吐谷浑被吐蕃灭亡了。

占领了吐谷浑后,大论禄东赞亲自驻兵青海之地,并在高宗麟德二年(公元665年)派遣使者论仲琮入朝,一方面论列吐谷浑的“罪状”,另一方面又提出和吐谷浑和好,并求赤水之地牧马。其目的自然是希望唐朝承认吐蕃占领吐谷浑的事实,遭到唐朝的拒绝。唐高宗遣使者左卫郎将刘文祥前往吐蕃,斥责其吞并吐谷浑的行径。

吐谷浑灭亡后,唐朝的广阔土地直接暴露在吐蕃面前,吐蕃的北向军事扩展活动,对唐朝在西域、河西和陇右地区的安全造成巨大的威胁,同时也直接影响到唐朝与西方保持经济联系的经济大动脉——丝绸之路的畅通。因此,使唐朝在西部地区的经营面临重大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