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二节 唐代福建与流求的商业联系
因隋代流求移民被安置于福建的沿海,继隋代之后,唐代闽人与流求仍有经常来往的商业关系。[18]
一 唐代闽粤人眼里的流求
唐代大文豪韩愈和柳宗元都被流放岭南,他们都在其文章中提到了流求。柳宗元的《岭南节度飨军堂记》说:“唐制岭南为五府,府部州以十数,其大小之戎,号令之用,则听于节度使焉。其外大海,多蛮夷。由流求、诃陵,西抵大夏、康居,环水而国以百数。则统于押藩舶使焉。”[19]以上文字中也提到了流求。就地图来看,广东邻近台湾,但与冲绳之间隔着一个台湾岛,因此,广东人对冲绳群岛不是太关心的。就此而言,柳宗元在文中提到的流求应为台湾。韩愈曾被贬谪到广东潮州,他有一篇文章中提到了东海诸国:“其海外杂国若耽浮罗、流求、毛人、夷亶之州”[20]。令人感兴趣的是,在韩愈所列诸国中,流求国和毛人国并列。又如北宋徐兢的《宣和奉使髙丽图经》也提到流求与毛人国:“高丽南隔辽海,西距辽水,北接契丹,旧地东距大金,又与日本、琉球、聃罗、黑水、毛人等国,犬牙相制,惟新罗、百济不能自固其圉,为丽人所并,今罗州、广州道是也。”[21]
唐宋古籍上的东海诸岛有毛人国和流求。毛人的体毛丰富,类似欧罗巴人种,而流求人则要拔去体毛,刺上青色花纹。可见,毛人国与流求的风俗完全不同。笔者认为唐宋古籍中的毛人国即为冲绳群岛上的阿伊努人,而唐宋时期的流求为今台湾人。毛人国的特点在于:其居民身上的体毛较多。去琉球访问的人都会发现:冲绳本岛的男子体毛丰富,手臂上就有很长的汗毛,这是欧罗巴人种的一个特征。《闽书》评明代冲绳群岛上的琉球人“深目多须”[22],所以,冲绳古居民应被称为“毛人”,或是“毛民”。《太平御览》记载:“毛民国,《山海经》曰:‘毛民国,为人身生毛。’今去临海郡东二千余里。毛人在大海中洲岛上。为人短小,面体有毛,如猪熊;穴居,无衣服。晋永嘉四年,吴都司盐都尉戴建云:‘在海边得一船,上有男女四人,状皆如此,言语不通。送诸丞相府,未至,路死。有一人在,上赐妇生子,出入市井中,渐晓人语,自说其所在,是此毛民。’”据说,毛民的发展水平较落后:“《土物志》曰:‘毛人之洲,乃在涨屿。身无衣服,凿地穴。虽云象人,不知言语。齐长五尺,毛如熊豕。众辈相随,逐捕鸟鼠。无五谷,惟捕鸟鼠鱼肉以为食耳。”[23]以上记载肯定会有一些夸张,不过,东海之上有一个传说中的毛人国,则是可以肯定的。
东海诸岛上为何会有毛人国?《旧唐书·日本传》介绍日本:“东界、北界有大山为限,山外即毛人之国”;《宋书·倭国传》又载:“自昔祖祢躬环甲胄跋涉山川,不遑宁处,东征毛人五十五国,西服众夷六十六国,渡平海北九十五国。”这里请注意毛人国的数量不少,竟有55国之多,可见,毛人曾经广泛存在于东北亚。其后,因毛人国被日本消灭,其种族发展受限制,越来越少。今日日本的北海道土著“阿伊努人”的体毛较丰富,被日本人称为“虾夷”,意其体毛较长,像虾的须毛一样。那么,古冲绳群岛会有“虾夷族”吗?日本最早研究琉球人种的鸟居龙藏认为,琉球今日的土著混有阿伊努人的血统。据当代人类学家研究,在绳纹文化时期生活于日本南北诸岛的民族大都是阿伊努人,而到了弥生文化时期,新一波的大陆人渡海到了日本诸岛,渐渐取代了原有的南方人种,而日本境内阿伊努人种的后裔,也就剩下了北海道的虾夷人及冲绳群岛的琉球人。所以,冲绳岛的琉球人被称为虾夷是没有问题的。
其实,“虾夷国”很早就出现在东亚的地图上。南宋景定年间的一幅《东震旦地理图》,其上即有“虾蛦”,也有“流求”,见图3-1。
图3-1 东震旦地理图
资料来源:原出于南宋景定年间志磐所著《佛祖统纪》,其图东南海上有扶桑、日本、虾蛦、流求诸岛名;转引自中国测绘研究院编纂《中华古地图珍品选集》,第51图,哈尔滨地图出版社,1998。
和毛人国不同的是,福建与台湾的人种多为南方黄种人,他们的长相类似马来人,体毛较少,深窝眼,既不同于北方中国人,也不同于典型的马来人。必须说明的是,古代福建与台湾所在的台湾海峡是东亚海道的十字路口,因此,人种十分复杂,在北是欧罗巴血统的毛人国,在南是马来人,即海洋蒙古人种,而其西北侧,则有从中原南下的凤眼黄种人。今日福州人和台湾北部的平埔人后裔,具有以上三种人种混血的特色。他们多有古流求人“深目”的特点。中国近代最早具有现代史学观念的梁启超在其《中国历史上民族之研究》一文中说:“吾侪研究中华民族,最难解者无过福建人。其骨骼肤色似皆与诸夏有异,然与荆、吴、苗、蛮、氐、羌诸组亦都不类。今之闽人率不自承为土著,谓皆五代时从王审知来,故有‘八姓从王’之口碑。闽人多来自中原,吾侪亦承认;但经与土人杂婚之结果,乃成今日之闽人。”可见,梁启超早就看出福建人起源的多重性。他的亲家福州人林徽因的父亲林长民,深目长鼻,很具有地方特点。
话说回来,在东海上即有毛人国和流求国,而冲绳群岛之人是典型的毛人(即阿伊努人),那么,唐宋流求国就只能在台湾北部了。
二 唐代流求与闽中的贸易
唐朝记载流求国的文字不多。《岭表录异》记载闽人周遇从山东航行福建的海上历程:“陵州刺史周遇不茹荤血,尝语刘恂云:‘顷年自青杜之海归闽,遭恶风,飘五日夜,不知行几千里也。……又经流虬国,其国人么麽。一概皆服麻布而有礼,竞将食物求易钉铁。新罗客亦半译其语。遣客速过,言此国遇华人飘泛至者,虑有灾祸。”[24]此文中所说的“青杜之海”是指山东半岛的沿海,周遇从山东航海归闽,但其半路遇到暴风,所乘船舶漂至流虬国,这一流虬国的文化类似隋代的流求国,国人个子较矮,身着麻衣,喜欢用食物换取华人的“钉铁”,但是,他们对华人抱有疑惧之心,看来历史上隋军掳掠流求人在当地影响极坏。而且,由于隋军将流求国多数人口掳走,造成流求文化的中衰。但是,流求仍然与闽中保持一定的商业联系。
就十三行的考古而言,出土过不少唐代的钱币和铜器。1997年台湾学者臧振华在其著作中揭示了30枚在十三行文化遗址出土的铜钱。除了五铢钱之外,最多是唐代的钱。求之历史,唐高祖立国之后,废除五铢钱,铸造开元通宝。其后300年,开元通宝都是唐代主要货币。一直到唐代后期,才有其他皇帝铸造的各种货币问世。十三行文化遗址出土的开元通宝较多,《台湾考古》揭示的30枚铜钱中,至少有9枚是开元通宝,还有3枚是唐肃宗时期的乾元通宝。[25]这一事实表明,唐代台湾北部与福建的贸易关系长久延续。大陆流行的铜钱,也常被十三行文化的主人当作装饰品,在钱唇上钻小洞,用绳索串起来。
三 澎湖列岛的出现
施肩吾与大陆民众对澎湖的认识。澎湖位于台湾与大陆之间,是台湾海峡最重要的岛屿,也是从大陆到台湾的跳板之一。澎湖原名“平湖”,它进入中国的视野,首见于唐代诗人施肩吾的诗。施肩吾这首诗最早出于宋代祝穆的《方舆胜览》,其文云:“泉之晋江,东出海间,舟行三日,抵彭湖屿,在巨浸中,环岛三十六。施肩吾诗:‘腥臊海边多鬼市,岛夷居处无乡里。黑皮少年学采珠,手把生犀照海水’。”[26]施肩吾,唐末浙江睦州分水县人。他的诗反映了当时大陆与澎湖的联系,所以,它是一条极为重要的史料。不过,人们对这条史料的可靠性表示过怀疑。
连横在其名著《台湾通史》中有一句话:“及唐中叶,施肩吾始率其族,迁居澎湖。肩吾,分水人,元和中举进士,隐居不仕,有诗行于世。其题澎湖一诗,鬼市盐水,足写当时之景象。”[27]连横这段话的根据是施肩吾的诗,但又发挥了自己的想象。其实,从施肩吾的诗中,肯定无法得出施肩吾率族人到台湾的结论。所以,连横的这段话一直被人引为诟病,并带累施肩吾诗的可靠性。许多人认为,从施肩吾诗描写的内容看,施肩吾所写的未必是今日的澎湖,也有可能是鄱阳湖,或是广西的合浦,因为施肩吾诗中的“平湖”,音近鄱湖,而合浦产海珠,闻名天下,却从未听说澎湖有产珠。按,施肩吾写的平湖位于咸水区,所以,鄱阳湖的可能性可以排除。至于海珠产地,未必只有合浦,中国海域生产珍珠的地方尚有琉球附近的海域,在珠宝商中间,称琉球珍珠为“东珠”,合浦珍珠为“南珠”,澎湖位于琉球与合浦中间,虽说现代不产珠,但在历史上未必不产珠,所以,轻易否定施肩吾“平湖”一诗是描述澎湖岛,其实没有充分的理由。[28]宋代周必大的文集中,也将澎湖称为平湖,[29]而明代《武备志》所附郑和下西洋图中,即将澎湖岛称为平湖。此外,从当时人的行踪看,施肩吾航海到澎湖不是没有可能的,直到唐代,北方南下移民入闽,尚有走海道的,“乾符间有陈蓬者驾舟从海来,家于后崎,号白水仙,有诗云:‘水篱疏见浦,茅屋漏通星’;又云:‘石头荦确高低踏,竹户彭享左右闻’;尝留签曰:‘东去无边海,西来万顷田,松山沙径合,朱紫出其间’”[30]。陈蓬与施肩吾一样,是一个修道的人,他可以乘船航行于台湾海峡,为何施肩吾不能呢?所以,从现有的材料看,不能否定施肩吾航海澎湖的可能性,当然,他去过澎湖未必就等于在澎湖定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