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邓石阳〔1〕
昨承教言〔2〕,对使裁谢〔3〕,尚有未尽,谨复录而上之。盖老丈专为上上人说〔4〕,恐其过高,或有遗弃之病〔5〕;弟则真为下下人说〔6〕,恐其沉溺而不能出〔7〕,如今之所谓出家儿者,只知有持钵糊口事耳〔8〕。然世间惟下下人最多,所谓滔滔者天下皆是也〔9〕。若夫上上人,则举世绝少,非直少也,盖绝无之矣。如弟者,滔滔皆是人也。彼其绝无者〔10〕,举世既无之矣,又何说焉。
年来每深叹憾,光阴去矣,而一官三十余年〔11〕,未尝分毫为国出力,徒窃俸余以自润〔12〕。既幸双亲归土,弟妹七人婚嫁各毕。各幸而不缺衣食,各生儿孙。独余连生四男三女,惟留一女在耳〔13〕。而年逼耳顺〔14〕,体素羸弱〔15〕,以为弟侄已满目,可以无歉矣,遂自安慰焉。盖所谓欲之而不能〔16〕,非能之而自不欲也。惟此一件人生大事未能明了〔17〕,心下时时烦懑,故遂弃官入楚〔18〕,事善知识以求少得〔19〕。盖皆陷溺之久,老而始觉,绝未曾自弃于人伦之外者〔20〕。
平生师友散在四方,不下十百,尽是仕宦忠烈丈夫,如兄辈等耳。弟初不敢以彼等为徇人〔21〕,彼等亦不以我为绝世〔22〕,各务以自得而已矣。故相期甚远,而形迹顿遗〔23〕。愿作圣者师圣,愿为佛者宗佛。不问在家出家,人知与否,随其资性〔24〕,一任进道〔25〕,故得相与共为学耳。然则所取于渠者〔26〕,岂取其弃人伦哉?取其志道也。中间大略不过曰:“其为人倔强难化如此。始焉不肯低头,而终也遂尔禀服师事〔27〕。”因其难化,故料其必能得道;又因其得道,而复喜其不负倔强初志。如此而已。然天下之倔强而不得道者多矣,若其不得道,则虽倔强何益,虽出家何用?虽至于断臂燃身〔28〕,亦只为丧身失命之夫耳,竟何补也!故苟有志于道,则在家可也,孔、孟不在家乎〔29〕?出家可也,释迦佛不出家乎〔30〕?今之学佛者,非学其弃净饭王之位而苦行于雪山之中也〔31〕,学其能成佛之道而已。今之学孔子者,非学其能在家也,学其能成孔子之道而已。若以在家者为是,则今之在家学圣者多矣,而成圣者其谁耶?若以出家为非,则今之非释氏者亦不少矣,而终不敢谓其非佛,又何也?然则学佛者,要于成佛尔矣。渠既学佛矣,又何说乎?
承示云〔32〕,赵老与胡氏书〔33〕,极诋渠之非曰:“云水瓢笠之中,作此乞墦登垄之态〔34〕。”览教至此,不觉泫然〔35〕!斯言毒害〔36〕,实刺我心,我与彼得无尽堕其中而不自知者乎?当时胡氏必以致仕为高品〔37〕,轻功名富贵为善学者,故此老痛责渠之非以晓之,所谓言不怒,则听者不入是也〔38〕。今夫人人尽知求富贵利达者之为乞墦矣,而孰知云水瓢笠之众,皆乞墦耶!使胡氏思之,得无知斯道之大〔39〕,而不专在于轻功名富贵之间乎?然使赵老而别与溺于富贵功名之人言之,则又不如此矣。所谓因病发药,因时治病,不得一概,此道之所以为大也。吾谓赵老真圣人也。渠当终身依归,而奈何其遽舍之而远去耶〔40〕!然要之各从所好,不可以我之意而必渠之同此意也。独念乞墦之辱,心实耻之,而卒不得免者何居〔41〕?意者或借闻见以为聪明,或藉耳目以为心腹欤!或凭册籍以为断案,或依孔、佛以为泰山欤〔42〕!有一于此,我乃齐人〔43〕,又安能笑彼渠也。此弟之所痛而苦也,兄其何以教之?
承谕欲弟便毁此文〔44〕,此实无不可,但不必耳。何也?人各有心,不能皆合。喜者自喜,不喜者自然不喜;欲览者览,欲毁者毁,各不相碍,此学之所以为妙也。若以喜者为是,而必欲兄丈之同喜;兄又以毁者为是,而复责弟之不毁。则是各见其是,各私其学,学斯僻矣〔45〕。抑岂以此言为有累于赵老乎?夫赵老何人也,巍巍泰山,学贯千古,乃一和尚能累之〔46〕,则亦无贵于赵老矣。夫惟陈相倍师,而后陈良之学始显〔47〕;惟西河之人疑子夏于夫子,而后夫子之道益尊〔48〕。然则赵老固非人之所能累也。若曰吾为渠,惜其以倍师之故,顿为后世咦耳〔49〕,则渠已绝弃人世,逃儒归佛,陷于大戮而不自爱惜矣〔50〕,吾又何爱惜之有焉?吾以为渠之学若果非,则当以此暴其恶于天下后世〔51〕,而与天下后世共改之;若果是,则当以此显其教于天下后世,而与天下后世共为之。此仁人君子之用心,所以为大同也〔52〕。且观世之人,孰能不避名色而读异端之书者乎〔53〕?堂堂天朝行颁“四书”、“五经”于天下〔54〕,欲其幼而学,壮而行,以博高爵重禄,显荣家世。不然者,有黜有罚如此其详明也,然犹有束书而不肯读者〔55〕,况佛教乎?佛教且然,况邓和尚之语乎?况居士数句文字乎〔56〕?吾恐虽欲拱手以奉之,彼即置而弃之矣,而何必代之毁与弃也?弟谓兄圣人之资也,且又圣人之徒也。弟异端者流也,本无足道者也。自朱夫子以至今日〔57〕,以老、佛为异端,相袭而排摈之者,不知其几百年矣。弟非不知,而敢以直犯众怒者,不得已也,老而怕死也。且国家以“六经”取士〔58〕,而有“三藏”之收〔59〕;以六艺教人〔60〕,而又有戒坛之设〔61〕,则亦未尝以出家为禁矣。则如渠者,固国家之所不弃,而兄乃以为弃耶?
屡承接引之勤〔62〕,苟非木石,能不动念。然谓弟欲使天下之人皆弃功名妻子而后从事于学,果若是,是为大蠹〔63〕,弟不如是之愚也。然斯言也,吾谓兄亦太早计矣,非但未卵而求时夜者也〔64〕。夫渠生长于内江矣,今观内江之人,更有一人效渠之为者乎?吾谓即使朝廷出令,前鼎镬而后白刃〔65〕,驱而之出家,彼宁有守其妻孥以死者耳,必不愿也。而谓一邓和尚能变易天下之人乎?一无紧要居士,能以几句闲言语,能使天下人尽弃妻子功名,以从事于佛学乎?盖千古绝无之事,千万勿烦杞虑也〔66〕。吾谓真正能接赵老之脉者,意者或有待于兄耳。异日者,必有端的同门〔67〕,能共推尊老丈,以为师门颜、闵〔68〕。区区异端之徒〔69〕,自救不暇,安能并驱争先也?则此鄙陋之语,勿毁之亦可。
然我又尝推念之矣。夫黄面老瞿昙〔70〕,少而出家者也;李耳厌薄衰周,亦遂西游不返〔71〕,老而后出家者也。独孔子老在家耳,然终身周流,不暇暖席,则在家时亦无几矣。妻既卒矣,独一子耳,更不闻其再娶谁女也,又更不闻其复有几房妾媵也〔72〕,则于室家之情,亦太微矣。当时列国之主〔73〕,尽知礼遇夫子,然而夫子不仕也,最久者三月而已〔74〕,不曰“接淅而行”〔75〕,则曰“明日遂行”〔76〕,则于功名之念,亦太轻矣。居常不知叔梁纥葬处,乃葬其母于五父之衢,然后得合葬于防焉〔77〕,则于扫墓之礼,亦太简矣。岂三圣人于此〔78〕,顾为轻于功名妻子哉〔79〕?恐亦未免遗弃之病哉!然则渠上人之罪过〔80〕,亦未能遽定也〔81〕。
然以余断之,上人之罪不在于后日之不归家,而在于其初之轻于出家也。何也?一出家即弃父母矣。所贵于有子者,谓其临老得力耳。盖人既老,便自有许多疾病。苟有子,则老来得力,病困时得力,卧床难移动时得力,奉侍汤药时得力,五内分割、痛苦难忍时得力〔82〕,临终呜咽、分付诀别、声气垂绝时得力。若此时不得力,则与无子等矣,又何在于奔丧守礼,以为他人之观乎〔83〕?往往见今世学道圣人〔84〕,先觉士大夫〔85〕,或父母八十有余,犹闻拜疾趋〔86〕,全不念风中之烛〔87〕,灭在俄顷〔88〕。无他,急功名而忘其亲也。此之不责,而反责彼出家儿,是为大惑,足称颠倒见矣〔89〕。
吁吁!二十余年倾盖之友〔90〕,六七十岁皓皤之夫〔91〕,万里相逢,聚首他县〔92〕,誓吐肝胆〔93〕,尽脱皮肤〔94〕。苟一毫衷赤不尽〔95〕,尚有纤芥为名作诳之语〔96〕,青霄白日,照耀我心。便当永堕无间〔97〕,万劫为驴〔98〕,与兄骑乘。此今日所以报答百泉上知己之感也〔99〕。纵兄有憾,我终不敢有怨。
注释
〔1〕本文于万历十三年(1585)写于麻城。 邓石阳:见《答邓石阳》注〔1〕。文中有“年逼耳顺”一语,又有“二十余年倾盖之友,六七十岁皓皤之夫,万里相逢,聚首他县”之语,可推定此文写于万历十三年,是年李贽五十九岁。李贽于嘉靖四十三年(1564)以前与邓石阳结为挚友,万历十三年邓石阳“游荆湘,遇李卓吾,上下古今多所参证。”(《内江县志》卷四《邓林材传》)可证此文写作于万历十三年李贽寓居黄安、麻城而邓石阳到此游历之时。 此文是因李贽的《南询录叙》(见《续焚书》卷二)而引发。《南询录》为邓豁渠所著,首编于嘉靖四十三年,后曾在通州刻行。邓死后,其遗著为邓石阳所访得。万历十一(1583)至十三年间曾在黄安、麻城一带流行传抄或重刊过。李贽的《南询录叙》大概作于此时。邓豁渠曾师事赵贞吉(大洲),后弃儒归佛,受到耿定向等的攻击。但李贽在《南询录叙》中却极力称赞邓豁渠的归佛为真正的“得道”。邓石阳在邓豁渠弃儒归佛一事上与耿定向看法一致。李贽在《南询录叙》中曾引用了邓石阳的一段话,邓石阳看后,来信要李贽毁掉这篇叙文,说邓豁渠有累于其师赵贞吉,并说《南询录》和李贽的序文都是“欲使天下之人皆弃功名妻子而后从事于学。”针对邓石阳的这些言论,李贽写了这封答辩的信。李贽与邓石阳以及耿定向围绕邓豁渠弃儒归佛的论辩,实是对“世儒伪情”的一次揭露和批判。彭际清《居士传》卷四三《李卓吾传》,曾对这场论辩作了如下评述:“(李贽)又与耿天台、邓石阳遗书辩难,反复万余言,抉摘世儒伪情,发明本心,剥肤见骨。”
〔2〕教言:教诲的话。这里指来信。
〔3〕使:来使,指送信的人。 裁谢:作书致谢。
〔4〕老丈:旧时对年老男性的尊称。这里指邓石阳。 上上人:指德行、智能最高的人。
〔5〕遗弃:指出家为僧,抛弃功名与父母妻子。
〔6〕下下人:指凡庸的人。李贽对“上上人”、“下下人”的看法,可参看本书卷四《三大士像议》。
〔7〕沉溺:沉迷,迷恋。
〔8〕钵(bō):梵语“钵多罗”的省称,和尚吃东西用的器具。
〔9〕滔滔者天下皆是也:语出《论语·微子》。意为像滔滔洪水,到处都是。这里借以形容“下下人最多”。
〔10〕彼:指上文所说的“上上人”。
〔11〕一官三十余年:李贽于嘉靖三十四年(1555),出任河南辉县教谕,万历八年(1580)辞去姚安知府之职。李贽在《答耿司寇》(见本卷)中也说:“卓吾自二十九岁做官以至五十三岁乃休”,可证做官时间实有二十余年。“三十”疑为“二十”之误。
〔12〕俸余:俸禄所余。
〔13〕惟留一女:即李贽长女李恭懿,后嫁庄纯夫。
〔14〕逼:近。 耳顺:指六十岁。《论语·为政》:“六十而耳顺。”
〔15〕羸(léi)弱:瘦弱。
〔16〕欲之:指想要儿子。
〔17〕人生大事:指归信佛教,摆脱人生苦恼。
〔18〕弃官入楚:李贽于万历八年(1580)辞去姚安知府官职,寄寓湖北黄安(今红安)、麻城。李贽辞官的原因一则是这里所说的与他的不幸遭遇有关(即“四男三女惟留一女”),从而想去求得对“人生大事”的解脱。但更重要的一方面,则是憎恶官场与道学官僚的腐朽、虚伪,不愿受他们的管束,这一思想在本书卷四《豫约·感慨平生》中表现得十分清楚。湖北为古代楚国之地,所以说“入楚”。
〔19〕善知识:善友、好伴侣之意。详见《答周若庄》注〔28〕。 少得:稍有所得。
〔20〕人伦:见《答邓石阳》注〔2〕。这里指父母兄弟妻子等社会关系。
〔21〕徇(xùn)人:依从他人,曲从他人。徇,顺从,曲从。
〔22〕绝世:与人世隔绝。
〔23〕“故相”二句:意为所以互相的期望很远大,而对形迹的不同很快就忘掉了。顿,立刻。遗,忘掉。
〔24〕资性:资质,天性。
〔25〕一任进道:全都任凭(自己的爱好)去学道。
〔26〕渠:指邓豁渠,详见《又答石阳太守》注〔5〕。下文“渠”字同。
〔27〕“其为”三句:指邓豁渠起初自负倔强,不佩服赵大洲,后来又心服而师事赵大洲的事。参见《南询录叙》。
〔28〕断臂燃身:指佛教徒修苦行的行为。断臂,谓僧人求法专诚。《景德传灯录》卷三载:南北朝时,僧神光闻达摩在沙林,遂往。彼晨夕参承,莫闻诲励,乃断臂置师前。后达摩遂传衣钵与神光,是为禅宗二祖慧可。燃身,指燃肉身灯。用铁钩钩皮肤,钩上遍挂灯盏,贮油燃点。一种假借或误解佛教的“无义苦行”。《资治通鉴》卷二九二《后周世宗显德二年》:“禁俗僧舍身、炼指、挂灯、带钳之类幻惑流俗者。”元代胡三省注:“挂灯者,裸体,以小铁钩遍钩其肤,凡钩皆挂小灯,圈灯盏,贮油而燃之,俚俗谓之燃肉身灯。”
〔29〕孔、孟:孔指孔子(公元前551~公元前479),名丘,字仲尼,鲁国陬邑(今山东曲阜东南)人。春秋末期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儒家学说的创始人。自汉代以后,孔子学说成为两千余年封建文化的正统,影响极大。孔子本人则被封建统治者尊为圣人。现存《论语》一书,记有孔子的谈话以及孔子与门人的问答,是研究孔子学说的主要资料。《史记》卷四七有传。孟指孟子(约公元前372~公元前289),名轲,字子舆,邹(今山东邹县东南)人,思想家、教育家。曾受业于孔子之孙子思的门人,并将其学说加以发挥,形成了“思孟学派”。提出“民贵君轻”说,并极力主张“法先王”、“行仁政”,还提出“不虑而知”的“良知”与“不学而能”的“良能”,和“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理论。他还强调了人的主观精神作用,断言“万物皆备于我”(《孟子·尽心上》),倡导“至大至刚”的“浩然之气”(《孟子·公孙丑上》),在儒家哲学中形成一个唯心主义的理论体系,对后来的宋儒产生了重大影响。在儒学道统中,他被认为是孔子学说的继承者,有“亚圣”之称。著有《孟子》。《史记》卷七四、《藏书》卷三二等有传。
〔30〕释迦佛:即释迦牟尼(约公元前565~公元前486),佛教创始人。姓乔答摩,名悉达多,释迦族人(释迦牟尼意即“释迦族的圣人”)。是古印度北部迦毗罗卫国(今尼泊尔境内)净饭王的儿子。
〔31〕“非学”句:据佛经记载,释迦牟尼二十九岁(一说十九岁)时,舍弃王子之位,出家修道,辗转于雪山之麓,拜访名师。
〔32〕承示:接受您的教示。指邓石阳来信所言。承,接受,承受。
〔33〕赵老:即赵贞吉(1508~1576),字孟静,号大洲,内江(今四川内江)人。嘉靖十四年(1535)进士,官至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学博才高,最善王守仁之学,并具有以禅入儒的特点。卒谥文肃。著有《赵文肃公集》。隆庆初李贽在礼部任职时,与赵贞吉有交往,并听过赵的讲学。《续藏书》卷一二、《国朝献征录》卷一七、《明史》卷一九三、《明书》卷一一四、《明儒学案》卷三三、《列朝诗集小传》丁集中、《罪惟录》卷一一等有传。 胡氏:即胡直(1517~1585),字正甫,号庐山,泰和(今江西吉安)人。嘉靖三十五年(1556)进士,曾官广东按察使、福建按察使。是王阳明学派的信徒。著有《衡齐》等。《耿天台先生文集》卷一二、《明儒学案》卷二二、《列朝诗集小传》丁集等有传。
〔34〕“云水”二句:意为(邓豁渠既然出家做和尚)头戴竹笠,手持瓢儿,游于云水之间,却又做出向人乞食求利的丑态。这是赵贞吉斥责邓豁渠的话,语见《赵文肃公集》卷二二《答胡庐山督学书》,原文是:“嗟嗟!云水瓢笠之中,何为作乞墦登垄之态耶?”乞墦(fán),乞求施舍。语本《孟子·离娄下》:“(齐人)之东部墦间,之祭者乞其余。不足,又顾而之他,此其为餍足之道也。”谓向祭墓者乞求所余酒肉。后以“乞墦”指乞求施舍。墦,坟墓。登垄,原指站在市集的高地上操纵贸易,后泛指操纵和独占市场,以牟取暴利。语本《孟子·公孙丑下》:“有贱丈夫焉,必求龙断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罔市利。”龙,通垄。
〔35〕泫然:流泪的样子。
〔36〕毒害:恶毒。
〔37〕致仕:辞官。
〔38〕不入:指听不进去。
〔39〕“得无”句:意为岂不知这个道理的内容大得很。
〔40〕“而奈”句:指邓豁渠后来突然又离开赵贞吉而远走云南鸡足山白鹤寺落发为僧之事。其,指邓豁渠。之,指赵大洲。
〔41〕卒:终。 不得免:指不得免于受人诽谤的原因。 何居:何在。
〔42〕“意者”四句:意为我猜想他们或者是借于所闻所见以显示其聪明,或者是依靠耳朵和眼睛作为其心腹,或者是凭借书本作为结论,或是依靠孔子、释迦两个圣佛作为靠山吧!这是李贽对赵贞吉等人以儒学为准则而责斥邓豁渠的批评。册籍,泛指书本,书籍。断案,论断,结论。泰山,在山东省中部。这里是靠山的意思。
〔43〕我乃齐人:我也(和邓豁渠一样)是人们所责骂的“乞墦登垄”一流人物。这是李贽愤慨的话。齐人,即上引《孟子·离娄下》所指的“乞墦”的人。
〔44〕此文:指李贽的《南询录叙》。
〔45〕僻:偏颇,不正。
〔46〕一和尚:指邓豁渠。
〔47〕“夫惟”二句:事见《孟子·滕文公上》:“陈良(战国时楚国儒家)之徒陈相……见许行(战国时农家学派代表人物)而大悦,尽弃其学而学焉。”倍,同“背”。
〔48〕“惟西”二句:事见《礼记·檀弓上》。原意为,子夏在西河之上施教,聪明智慧,却言不称师,致使西河的人怀疑子夏的道德和孔子相似。西河,指今山西河津市至陕西华阴市一带。子夏(公元前507~?),姓卜名商,春秋末晋国温(今河南温县西南)人,一说魏国人。孔子弟子。孔子死后,到魏国西河讲学。
〔49〕咦(yí):表示惊讶的叹词。
〔50〕大戮(lù):大罪。戮,杀。
〔51〕暴其恶:暴露他的罪恶。
〔52〕大同:这里指天下人同此一心。即容许人们各自发展其自然本性。
〔53〕名色:佛教用语,五蕴(受、想、行、识四蕴为名,色蕴为色)的总称。这里是指佛学。 异端之书:指不是儒家正统的书,如佛经。
〔54〕天朝:指明王朝。 “四书”:《论语》、《大学》、《中庸》、《孟子》的合称。 “五经”:包括《易》、《书》、《诗》、《礼》和《春秋》。
〔55〕束书:把书搁置一边。
〔56〕居士:对在家信佛修道者的一种称呼。这里是李贽自称。
〔57〕朱夫子:指朱熹。见《又答石阳太守》注〔2〕。
〔58〕“六经”:“五经”之外,再加上《乐经》(已失传)。
〔59〕“三藏(zànɡ)”:佛教经典的总称。分经、律、论三部分。经,总说根本教义;律,记述戒规威仪;论,阐明经义。通晓“三藏”的僧人,称三藏法师,如唐玄奘称唐三藏。
〔60〕六艺:古代教育学生的六种科目。据《周礼·地官·大司徒》,六艺包括礼(礼节、礼仪)、乐(音乐)、射(射箭)、御(驾车)、书(写字)、数(计算)六种才能和技艺。
〔61〕戒坛:僧徒传戒之坛。
〔62〕接引:接待,招待。
〔63〕蠹(dù):蛀虫。
〔64〕未卵而求时夜:意为未见到鸡蛋就想到报晓的公鸡,言操之过急。语本《庄子·齐物论》:“且汝亦大早计,见卵而求时夜。”未卵,还没有生蛋。时夜,司夜,指鸡。
〔65〕鼎镬(huò):古代两种烹饪器。这里指古代的一种酷刑,用鼎镬烹人。
〔66〕杞(qǐ)虑:杞天之虑,即“杞人忧天”之意,比喻不必要的忧虑。语本《列子·天瑞》:“杞国有人,忧天地崩坠,身亡(无)所寄,废寝食者。”
〔67〕端的:真正,确实。 同门:同师受业者,即同学。
〔68〕师门颜、闵:老师门下的颜回和闵子骞。师门,老师的门下。颜回和闵子骞都是孔子的得意弟子。颜回,见《答周若庄》注〔26〕。闵子骞,名损,春秋时鲁国人。在孔门中以德行和颜回并称。这里是用颜回和闵子骞比喻邓石阳是赵大洲门下的得意弟子和继承人。
〔69〕区区:小,少,形容微不足道。 异端之徒:李贽自指。
〔70〕黄面老瞿昙:指释迦牟尼。瞿昙是释迦牟尼的姓(一译乔答摩)。佛面为金身,所以说“黄面”。
〔71〕“李耳”二句:李耳即老子,一说即老聃(dān),字伯阳,春秋楚国苦县(今河南鹿邑东)人。做过周朝管理藏书的史官,孔子曾向他问礼,后隐退离去,至函谷关(一说散关),关令尹喜留下他所著的书《老子》,后不知所终。老子是我国历史上的思想家,道家学派的创始人。一说老子即太史儋,或老莱子。《老子》一书是否为老子所作历来有争论。一般认为书中所述,基本上反映了他的思想。《史记》卷六三有传。厌薄,厌恶鄙视。
〔72〕妾媵(yìnɡ):小老婆。
〔73〕列国之主:(当时)各诸侯国的统治者。
〔74〕三月而已:孔子曾在鲁国代理过三个月的宰相。
〔75〕“接淅(xī)而行”:语出《孟子·万章下》:“孔子之去齐,接淅而行。”意为孔子要离开齐国,不等把米淘完、漉干就走,以示急忙离开之意。接,承受。淅,淘米。
〔76〕“明日遂行”:语出《论语·卫灵公》:“卫灵公问陈(阵)于孔子。孔子对曰:‘俎豆之事(有关礼仪之事),则尝闻之矣;军旅之事,未之学也。’明日遂行。”意为孔子不愿回答卫灵公关于军队阵列的问题,第二天就离开了。
〔77〕“居常”三句:据《史记》卷四七《孔子世家》记载:孔子出生后,他的父亲叔梁纥(hé)就死了,葬于防山。但孔子不知他父亲的墓在哪里,等他母亲死了,就把棺木停放在五父之衢(即五父衢,道路名,故址今山东曲阜东南),待他知道父亲的墓址后,才把母亲合葬于此。防,防山。
〔78〕三圣人:指上文提到的释迦牟尼、老子和孔子。
〔79〕顾为:难道只是因为。顾,岂,难道。
〔80〕渠上人:指邓豁渠。上人,旧时对和尚的尊称。
〔81〕遽定:匆促作出定论。
〔82〕五内:五脏,泛指内心。
〔83〕“以为”句:意为何必做出个样子给人家看。
〔84〕学道圣人:指道学家。
〔85〕先觉士大夫:指以先知先觉自命的官吏。
〔86〕犹:还,仍然。 闻拜:听说任命了官职。 疾趋:赶快跑去(赴任)。
〔87〕风中之烛:这里用以比喻随时可能死亡的父母。
〔88〕俄顷:很短时间。
〔89〕颠倒见:佛教用语,指颠倒是非的妄见。
〔90〕倾盖:朋友相遇车盖倾斜靠近以便于交谈,比喻相互间的倾心亲密。
〔91〕皓皤(pó)之夫:白发老人。皓、皤,都是白色的意思。
〔92〕他县:当指湖北黄安(今红安)、麻城,当时李贽寓居于此。
〔93〕吐肝胆:即吐肝露胆。喻赤诚相待,说出心里话。
〔94〕尽脱皮肤:意为把表面客套的都撇开。皮肤,借喻表面的东西。
〔95〕衷赤:衷心,赤诚的心。
〔96〕纤(xiān)芥:细小,细微。 为名作诳:为求名而说谎。诳,欺骗。
〔97〕无间:佛教用语,一种地狱的名称。据《俱舍论》卷一一称,造“十不善业”的重罪者堕入之,受无间断之苦,故名无间地狱。
〔98〕劫:佛教用语,指很长一段时间。佛教认为世界经历若干万年毁灭一次,再重新开始,这样一个周期称一“劫”。劫的时间长短,佛经有各种不同说法。
〔99〕“此今”句:嘉靖四十三年(1564),李贽在北京国子监博士任上,接到祖父竹轩逝世的消息,决定奔丧南归。考虑到家属同行的不便,就将妻女留在他曾任过教谕的河南辉县。不料辉县大闹饥荒,李贽的二女、三女相继饿死。这时,邓石阳以卫辉府推官(专门管理一府中刑事)的身份到辉县发粟赈灾,并拨俸救济处于困境的李贽的妻子和大女儿,使之勉强度过了艰辛的日子。百泉,即河南辉县的百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