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荫贵论招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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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漕粮运输的困局是轮船航运业兴办的动因之一

在是否兴办轮船的讨论中,漕粮的运输问题亦为关注的焦点之一。

清代漕务积弊,由来已久。清初陆世仪已有“朝廷岁漕江南四百万石,而江南则岁出一千四百万石。四百万石未必尽归朝廷,而一千万石常供官旗及诸色蠹恶之口腹”[8]的评论。嘉道间包世臣亦有“漕为天下之大政,又为官吏之利薮”[9]的批评。随着太平天国失败,江南收复之地渐多,如何解决漕粮增加而河道停废沙船凋零的难题,亦使清廷颇费踌躇。

此前漕粮长期依赖河运,后因战争及黄河冲淤,再加沿途官吏盘剥,漕粮河运已成难解之局:“江北历办河运,全赖雇用民船。近因道阻且艰,沿途起剥,折耗赔累,无不视为畏途。”[10]在漕粮河运难复旧章的情况下,“东南漕粮,必赖上海沙船起运”。但“今沙船无资购买,停泊在港者以千百号计。内地船只,以运动为灵,若半年不行,由朽而烂,一年不行,即化有为无矣。将来无力重修,全归废弃,海运从何而办”?[11]

同治五年(1866)春,李鸿章与苏松太道应宝时讨论漕粮运输办法,应宝时提出收买沙船运漕的计划,但购船款需价75万两,修理费用平均每年又需26万两。李鸿章认为费用太巨,骇人听闻,给予否决。五月,应宝时又提出官买夹板船济运方案。李鸿章看后感觉满意,在其给总理衙门的信中称,上海沙船疲乏,年来所以补救之方,不为不至,但终无起色。本届苏浙海运,漕米共只70余万石,以沙宁卫船并用,也仅敷转载。而天津方面来信,以运船回空免税,因为夹板所夺,无利可图,仍思歇业。他称,敝处及尊处均虑洋船受雇,不就范围,流弊滋多,置而不论。泊后因禁止夹板装豆,彼族饶舌,议者谓非华商自行造买,不克与之争长,海关税务司赫德亦屡以为言,然商人无此力量。今应宝时参变于前后两说之间,大抵因雇用而计及买用,由商买而推及官买,且仿照海运初起试办之法,以期自我作主,易发易收,出于完全。他最后称,此固为必不得已之谋,但“实亦舍此莫由之路”。[12]总理衙门对此建议十分重视,但因漕运由户部主管,遂将李鸿章等的意见和办法,饬交户部议复。八月,户部复奏,仍然提出保护沙船与恢复河运两项主题。复奏内强调“漕务以河运为常法”,称“所有上海沙船,仍应责成应道设法笼络,勿使竟成废弃”。又称直东淮徐数千里,穷民无业,兼之河道不修,飘溺为患,琐尾流离,不绝于路。正宜力筹河运,以补中原之元气,而济海运之穷。“署江督李,经济冠时,必能力为其难。”[13]

因户部有如此看法,官买夹板船济运漕粮的方案遂无疾而终,兴办轮船企业的建议更受到打击。但是,漕粮运送的困境却依然存在,不得不继续寻求解决之法。

同治六年(1867)二月初八,总理衙门致两江总督函,对漕粮运输遭致的困境和处理的困难情形有如下说明:“河运一时不能复行,而沙船又凋敝至此。无论其不敷装运,即使敷衍而来,而停废既久,糟朽必多。且经营之孽息毫无,又焉能迫其从命。若竟雇觅洋船,又恐诸多流弊。且洋人日后必以此船为奇货可居,转恐另生挟制。若尽恃官买,而购价及修费,亦觉为数不赀。”[14]

五月初七,总理衙门在给曾国藩的信中指称,华商造买洋船之议,原因沙船疲乏,不敷济运而起。且中国商船万不敌轮船之便捷,洋通华滞,利权尽失,不得不设法变通。赫德之雇觅夹板、应宝时之购买沙船建议,两者均不能无弊,是以皆作为罢论。然又不能坐视运漕无策,于是始议开华商造买洋船之禁,或火轮或夹板,原不拘定一格。该商等或有力或无力,亦未施以迫责,不过与其华商等诡寄英商名下,骗捐取利,不如领入明路,俾中国利权,仍归中国商民,既可免隐射之弊,亦可辅转运之穷。[15]官方倡导兴办轮船,至此似露一线转机。

同治六年(1867)夏,《华商买用洋商火轮夹板等项船只章程》[16]由李鸿章主持,经几番周折修改后,由曾国藩以上海通商大臣的名义明令公布,此为针对民间华商所颁。曾国藩声称,“以后凡有华商造买洋船,或租或雇,无论火轮夹板,装货出进江海各口,悉听自便”,且“不绳以章程,亦不强令济运”,“以见官不禁阻之意”。[17]与此同时,曾国藩等督抚大臣也在进行官办轮船的酝酿,“所议系由官办或就官厂轮船承领”。[18]丁日昌更“面陈朝廷,欲广招华商购船,兼运西皖漕粮”。[19]在他看来,“楚皖等省河运难复,恐均不能不酌改海运”,因而他“本有轮船分运(漕粮)之议”。[20]此时之议,仍循官商并行兴办轮船之途。

随着曾国藩、李鸿章、丁日昌等督抚推动兴办轮船,《华商买用洋商火轮夹板等项船只章程》公布后,容闳、许道身、吴南皋、赵立诚等民间人士置办轮船的申请亦随之相继提出。但与此同时,反对兴办轮船、反对采用轮船运漕的声浪亦又日趋强烈。

同治六年,曾国藩因漕米数量年增一年,而沙船则日少一日,担忧再过一二年,江浙漕米数量更多时无船可用,故与江苏藩司丁日昌、苏松太道应宝时等会商,拟定于七年春期漕粮海运时雇用部分洋船。为此他奏称,苏松太道应宝时上年曾有议买夹板船之策,嗣恐费重事难,因而中止。该藩司以为改用洋船,其中利大而弊亦多,此时遽议创行,未免群议沸腾,不特无以服众人之心,并且无以钳众人之口。若能试行一二次,果属稳妥,即可渐议改革,不致骇人听闻。因正漕有关天庾正供,未敢轻为尝试而止。曾国藩认为,现思宜荆阳等五县现议暂缓开征收捐买米,所有采买之米,与捐输米石,名异实同,但与正漕又有差别,不如即将其交轮船试运,若装运米石不致迟延,他事尚无窒碍,且驶行顺利,又无龃龉,将来即可陆续试行。如果别有掣肘,即可鉴此前车,永作罢论。[21]

曾国藩以上建议,所指并非天庾正供,又是局部试行,户部不便反对。同治七年(1868)春间,雇用洋船试运漕米遂得以实行。但试运的结果,是户部表示不满于先,三口通商大臣继陈种种困难于后,最终结果,是总理衙门与户部会奏,同意按三口通商大臣的建议办理,而三口通商大臣崇厚的建议,则是与其另议试行轮船,“莫若谕令沙船户修整旧船,必不致日见废弃”。[22]

至此,因漕粮运输困难而采用轮船的建议,因清廷中否定意见占上风而告结束,兴办轮船的动议又遭到挫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