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的故事(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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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故事

那么你知道,每隔两天,梅思繁就要对我说些什么?我是指考取中学以后,小学的时候就不算了。

好,我们来听听,听听蛮有趣的。

……

她说,他们今天上舞蹈课,吴奇站在门口,不许男生进去,上个礼拜上舞蹈课,舞蹈房里臭得要命,全部是男生的脚臭,今天吴奇要一个个闻脚,不臭的才可以进去。我说,那么臭的怎么办?她说,臭的到自来水龙头上去洗。结果男生差不多都到自来水龙头上去洗了,排队洗。

上舞蹈课是要脱掉鞋子的。

吴奇是老师。我对她说,以后不许叫老师名字,吴老师就是吴老师。她说,在学校又不叫名字的,在家里叫叫。我说,在家里也不许叫。

她说,今天上午,他们学校来了一个讨饭的,下课的时候,他们同学都开心死了,有的给钱,有的给吃的。面包、饼干、陈皮加应子、话梅、苹果、康师傅方便面……我说你给什么?她说她跑到校门外的店里买了一袋牛奶。我说正好,面包加牛奶,像外国人一样。

我说,现在要饭的都是骗子。

她说,她是个老太婆!

我说,你以为老太婆就不是骗子?

她说,我们同学叫她明天再来。我们说你明天再来哦!她说来、来、明天来……

我说,她没说Thank you very much吗?她说,她又不会说英语的。

我说,现在有的“要饭”的,还会说hello、hi!我上次在外滩看见一个,他甚至对外国人说:“Good afternoon!”结果外国人也只好对他说Good afternoon。不过外国人没有给他钱。外国人连肩膀也没有耸。

她说,你知道我们班级同学有些什么绰号吗?

脚气猫、多力鸭、欢乐豆、大鸭梨、西里呱啦鱼、咖喱鸡、澳大利亚提子……

我说,你们的绰号怎么都是这种乱七八糟的。

她说,你们那时的绰号是怎样的?

我就告诉她:小陆子、大和尚、活死人、老牛、大萝卜头、小萝卜头、Q、赤膊鸡、天不亮、煤球、豆腐……

爸爸,人家叫你什么绰号?

小姑娘。

为什么叫你小姑娘?

我怕难为情,一讲话脸就红。

那么你现在怎么脸不红了?

练出来了。

她说,你知道今天下课的时候,我们班两个男生比赛什么?

比赛抽耳光,看谁抽得快。

——抽自己的还是抽别人的?

——抽别人的。你抽我,我抽你,抽来抽去。

我说,脑子有毛病。

他们班男生和(2)班男生比足球,他们班男生飞起一脚把鞋子踢到球门里去了。守门员刚刚想扑,一个男生上来,没有飞起一脚,就把球从另一面踢进了门里。(2)班男生说不算不算!他们班男生说为什么不算!(2)班女生说不算不算!他们班女生说就算就算!但是裁判员说算!裁判员是(3)班的。(2)班男生说赖皮!他们班男生说你们自己赖皮!我说以后踢足球可以想个办法,专门派一个人踢掉鞋子,乘人家扑的时候,从另一面把球踢进去。

上书法课练字的时候,老师走到郑梦婕身边,看她写得怎么样。郑梦婕说,老师,你的脸长得像青蛙一样。老师说,人家也说我的脸像青蛙一样,中学时,我的绰号就是叫青蛙。老师是大学毕业刚分配来的。大家都笑死掉。老师叫:不要把墨汁打翻!

他们到宛平剧院去看话剧,初二的一个男生对他们班一个女生说:“不要跟班级乘公共汽车去,跟我一道走,我会叫叉头的!”女生说:“你要乘叉头就自己乘叉头,我才不高兴跟你乘叉头。”叉头是出租汽车。

他们班级有个从美国来的男生。爸爸妈妈在美国,把他送回来读书。他上课听到乐处会肆无忌惮地大笑。上课的时候,他会趴在桌上安然睡着。他有的时候一节课要举两次手:老师,我要小便!结果,一节课就小两次便。英语课,老师请他上台表演课文,他一边往讲台上走,一边哇啦哇啦唱英语歌,老师说,你唱什么?他说:“我什么都不怕,我很勇敢。”语文课教《长江之歌》,老师提问,长江水有什么用?有的说,可以发电,有的说,可以航船,有的说,可以灌溉,他说,可以洗澡,可以淹死人,可以变成大浪,可以开水陆两用飞机。老师问,你们希望我紧一点还是松一点,多教一点还是少教一点?大家异口同声说,紧一点!多教一点!但是他说,松一点!少教一点!老师问,为什么?他说,我要玩。

我说,你们都是两面派,其实你们也希望松一点,少教一点,巴不得,但是你们却都说紧一点,多教一点。

梅思繁说,不敢说。

我说,还是紧一点好,多教一点好,否则将来考不取大学,中国不是美国。

他们班级又转来了一个台湾同学。他上语文课总是踊跃举手。殷老师也就“踊跃”地让他回答。殷老师说:“回答得很好。”他就问:“殷老师我聪明吗?”殷老师说:“你聪明的!”殷老师知道他踊跃举手后肯定要问:“殷老师我聪明吗?”于是殷老师就不再说“回答得很好”了,而是没等他问“殷老师我聪明吗”就直接“踊跃”地说:“你很聪明,请坐。”

语文课下课的时候,班长喊了起立,大家说:“老师再见!”殷老师却老要说:“同学们好!”

大家就哈——笑起来。殷老师就说:“啊呀,我又讲错了!”殷老师有时还会摸摸头说,“啊呀,我又讲错了!”

上课的时候说“同学们好”,下课的时候说“同学们再见”,如果下课的时候也说“同学们好”,那么下课的时候就变成上课的时候了,还没有下课,又要上课了。

梅思繁对我说这些,都是在吃晚饭的时候。午饭她不回来吃,上食堂吃,大学部的食堂,从附中的后门走,穿过生物系、计算机系、图书馆。早晨出去,晚上回来,晚饭的时候就成了讲这些事情这些故事的时候。很好听,我兴致勃勃。我觉得真是比有的儿童文学作家编出来的故事精彩。有的儿童文学作家老是不知道应该写些什么样的故事,但是又喜欢拙劣而可笑地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使原本光彩夺目的儿童文学,因为它们的存在,而时常招来了些闲言碎语,不白之冤,真是毫无办法!梅思繁讲这些事情这些故事的时候,梅思繁的妈妈老忘不了插嘴:“版权归梅思繁所有!”

吃完了晚饭,梅思繁就又要做功课了。走进她的小房间,坐在她的写字桌前。数学、语文、外语。有的时候还有历史、地理、生物……也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有一次,曹迪民来玩,走进小房间,说:“这是你的小房间呵?”梅思繁说:“是的呀。”梅思繁说,“我天天都坐在这里做功课。”梅思繁说这句话时声音是轻轻的。

但是我听到了。我就一直记住这句话:“我天天都坐在这里做功课。”我很难过的。

桌上有一盏红颜色的台灯。台灯每天亮到很晚。在台灯亮着的时候,总有一个人要站在门口说:“有什么问题吗?”“多做做数学!”“做的时候仔细点!”

她有的时候喜欢开着收音机,听点歌节目,开得很轻很轻,这个时候,那个人就会说:“关掉,繁繁,集中点!”

这个人当然就是我——梅子涵。梅子涵是有点不是东西的味道,可也是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