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本书目的是通过对欧洲文学中某些主要作家集团和运动的探讨,勾画出十九世纪上半叶的心理轮廓。暴风雨的1848年是一个历史转折点[1],因而也是一个分界线,对发展过程我只准备谈到这时为止。从世纪初到世纪中这段时期,出现了许多分散的、似乎互不关联的文学活动。但只要细心观察文学主流,就不难看出这些活动都为一个巨大的有起有伏的主导运动所左右,这就是前一世纪思想感情的减弱和消失,和进步思想在新的日益高涨的浪潮中重新抬头。
因此这部作品的中心内容就是谈十九世纪头几十年对十八世纪文学的反动和这一反动的被压倒。这一历史现象有全欧意义,只有对欧洲文学作一番比较研究才能理解。在进行这样的研究时,我打算同时对法国、德国和英国文学中最重要运动的发展过程加以描述。这样的比较研究有两重好处,一是把外国文学摆到我们跟前,便于我们吸收,一是把我们自己的文学摆到一定距离,使我们对它获得更符合实际的认识。离眼睛太近或太远的东西我们都看不真切。对文学的科学观点给我们提供了一副望远镜,一头可以放大,一头可以缩小,必须把焦距调整适当,使它能纠正肉眼的错觉。就文学而言,迄今为止各国之间相隔仍然很远,以致从彼此的成果中得到的好处非常有限。要形象地说明现在或过去的状况,我们不妨回想一下《狐狸和鹳》这个古老的寓言。谁都知道狐狸请鹳吃饭时把美味的食物都放在平平的盘子里,使长嘴的鹳啄不起多少东西来吃。我们也知道鹳是怎样报复的。它把它的佳肴都放在细长颈子的高瓶子里,它自己吃起来很方便,而狐狸尽管嘴尖,却什么也吃不着。长期以来各国都在扮演狐狸和鹳这样的角色。如何把鹳贮藏的食物放到狐狸桌前,把狐狸贮藏的食物放到鹳的桌前,这一直是文学上的一个大问题。
文学史,就其最深刻的意义来说,是一种心理学,研究人的灵魂,是灵魂的历史。一个国家的文学作品,不管是小说、戏剧还是历史作品,都是许多人物的描绘,表现了种种感情和思想。感情越是高尚,思想越是崇高、清晰、广阔,人物越是杰出而又富有代表性,这个书的历史价值就越大,它也就越清楚地向我们揭示出某一特定国家在某一特定时期人们内心的真实情况。
一本书,如果单纯从美学的观点看,只看做是一件艺术品,那么它就是一个独自存在的完备的整体,和周围的世界没有任何联系。但是如果从历史的观点看,尽管一本书是一件完美、完整的艺术品,它却只是从无边无际的一张网上剪下来的一小块。从美学上考虑,它的内容,它创作的主导思想,本身就足以说明问题,无需把作者和创作环境当做一个组成部分来加以考察,而从历史的角度考虑,这本书却透露了作者的思想特点,就像“果”反映了“因”一样,这种特点在他所有作品中都会表现出来,自然也会体现在这一本书里,不对它有所了解,就不可能理解这一本书。而要了解作者的思想特点,又必须对影响他发展的知识界和他周围的气氛有所了解。
这些互相影响、互相阐释的思想界杰出人物形成了一些自然的集团。
我准备描绘的是一个带有戏剧的形式与特征的历史运动。我打算分作六个不同的文学集团来讲,可以把它们看做是构成一部大戏的六个场景。第一组是在卢梭启发下产生的法国流亡文学,反动由此开始;但这里反动的潮流还到处和革命潮流掺和在一起。第二组是德国半天主教性质的浪漫派,反动有所加强;它更加有力,更加脱离当代争取进步和自由的斗争。第三组包括约瑟·德·梅斯特尔、处于严格正统阶段的拉马奈和在王朝复辟以后还是正统派和教权派支柱的拉马丁和雨果,他们代表了战斗的胜利的反动。拜伦和同代的一些英国人构成了第四组。正是这个拜伦引起了这部大戏的突然转折。希腊的解放战争爆发了[2],一股使万物复苏的清风刮过欧洲上空。拜伦英勇地为希腊的解放事业牺牲了,他的死给整个欧洲文艺界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七月革命前不久,法国大作家中间的阵线发生变化,形成了法国的浪漫派,这就是我们的第五组,参加这个新的自由运动的有拉马奈、雨果、拉马丁、缪塞、乔治·桑等。这一运动由法国传到德国,在这个国家自由思想也取得胜利。我在《青年德意志》中论述的作家构成了第六组,也是最后一组,他们受到希腊解放战争和七月革命思想的鼓舞,像法国作家们一样,把拜伦的伟大形象看做是自由运动的领导力量。青年德意志的作家海涅、伯尔内、古兹柯夫、卢格、费尔巴哈等和同代的法国作家一道,为1848年的大动荡做好了准备。
[1] 1848年2月法国发生有工人阶级参加的革命,推翻了路易·菲力普,成立第二共和国,影响所及,其他好几个国家这年也都发生了革命。
[2] 这里指的是希腊人民反对土耳其统治、争取独立的战争。这场战争从1820年开始,直到1830年希腊取得独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