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学读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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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务实第一(1)

【导语】浙学是实学,讲求贴近实际,据实理,依实情,办实事,重实效,反对故弄玄虚,漠视现实。浙学学人和那些脱离实际、专讲心性的道学家有所区别。浙学先哲认为,学问有无价值,全体现在是否“实用”上。所谓“实用”,是将自己的学说落实到具体政治环境中,和当世的历史状况、社会生活紧密相联系,为国家解决实际问题,给百姓带来福祉。遇到具体的问题,身体力行、言行相副,使自己的学问和实际紧密结合,真正起到解纷排难、指明路径的作用。否则,空洞无物,不关痛痒,不着边际,甚者说一套,做一套,言必称尧舜,行则如狗彘,小则是害己害人,大则是祸国殃民。浙学的务实精神,就是要关心现实,注重实际,体恤万民。务实是传统浙学的精髓。浙学先哲如陈亮、方孝孺等务实较真,百折不挠,认定了真理,乃至死不退却,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为后人作出了榜样。当下倡导“干在实处,永无止境”,实现伟大的强国梦,迫切需要这种脚踏实地、务真求实的态度。我们应该珍视并弘扬这份浙学先贤留下的精神遗产。

太学策问

吕祖谦

【解题】选自《吕祖谦全集》第一册《东莱集》(浙江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吕祖谦,字伯恭,号东莱,金华人。宋孝宗乾道、淳熙间,历仕严州州学教授、太学博士、秘书省正字、秘书省秘书郎、兼国史院编修官、实录院检讨官,且任省试及殿试考官。编撰有《东莱集》《古周易》《吕氏家塾读诗记》《东莱书说》《左氏传说》《东莱博议》《大事记》《皇朝文鉴》等。吕祖谦是南宋浙学的创建者,东莱之学与朱熹的闽学、张栻的湖湘之学及陆九渊兄弟的心学齐驾并驱,奠立了南宋以来中国传统学术的基本格局。吕祖谦的学说较之张、朱、陆,尤关心当时局势,极尽其力,希望为朝廷效力。太学,是南宋朝廷设在京都(杭州)的最高学府。策,谓简策。策问是宋代科举考试所用的一种文体,考官对举子提出关于儒家经义或者国家政事方面的问题,考生的回答则被称为对策或答策。这篇《太学策问》,是吕祖谦在宋孝宗乾道六年(1170)任太学博士时,为试太学生所拟策题。对朝廷的培养目标提出建议,指出太学是朝廷最高学府,既不是粉饰太平的工具,也不能成为奸人借以猎取官位的地方,指出太学的办学宗旨:“讲实理,育实材,而求实用。”这也是吕祖谦及其门生终身践履的人生方向。

问:宪虞、夏、商、周之典而建学[1],合朔[2]、越、楚、蜀之士而居,上非特为饰治之具[3],下非借为干泽之地也[4]。所以讲实理,育实材,而求实用也。盖尝论立心不实,为学者百病之源。操管而试,负墙而问,布席而议,学则宗孔、孟,治则主尧、舜,论入德则曰致知格物[5],论保民则曰发政施仁,论律身则曰孝弟忠信,论范防则曰礼义廉耻。笔于纸,发于口,非不郁郁乎可观矣[6]!迫而索之,则或冥然而昧也;叩而穷之,则或枵然而虚也[7]。意者骛于言而未尝从事所以言者耶[8]?洙泗诸子亲见圣人[9],出语岂不知所择?然问答之间,受责、受哂者相望[10],反自不若后世学者之无疵。古之人其为己、不为人如此[11]。今日所与诸君共订者,将各发身之所实然者,以求实理之所在,夫岂角词章,博诵说[12],事无用之文哉!孰不言圣学之当明也?其各指实见,志何所期,力何所用,毋徒袭先儒之遗言。孰不言王道之当也?其各条实事,何者为纲,何者为目,毋徒作书生之陈语[13]。佛、老乱真者也,勿徒曰清虚寂灭,盍的言其乱真者[14],畴深畴浅[15]。申、韩害正者也[16],勿徒曰刑名术数[17],盍确论其害正者,畴亡畴存。辟、喭、愚、鲁[18],人人异质,不可胜举。刚、柔、缓、急,色色异宜[19],不可胜陈。至于为学者之通病,论治者之通弊,安得不同去而共察之耶?孟子、告子之不动心[20],自今观之固异也,使未闻所以异之答,能辨其异乎!禹、稷、颜子之事业,自今观之固同也,使未闻易地皆然之语,能识其同乎[21]!荀况、扬雄、王通、韩愈皆尝言学矣,试实剖其是非[22];贾谊、董仲舒、崔寔、仲长统皆尝言治矣,试实评其中否[23]。凡此数端,具以质言,实相讲磨,以仰称明天子教养之实德。乃若意尚奇而不求其安,辨尚胜而不求其是,论尚新而不求其常,辞尚异而不求其达,则非有司之所敢闻。

英豪录序

陈亮

【解题】选自《陈亮集》(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年版)。陈亮,字同甫,永康人。为人才气超迈,喜谈兵,论议风生,下笔数千言立就。在宋孝宗之时,以布衣身份五次上书直陈政事,“请迁都金陵,以系中原之望。凡钱塘一切浮靡之习,尽洗清之。君臣上下作朴实工夫,以恢复为重。若安于海隅,使士大夫溺湖山歌舞之娱,非一祖八宗所望于今日”(《元一统志·陈亮传》)。他还严厉批判其时脱离现实政治的理学家空谈误国,说“始悟今世之儒士,自以为得正心诚意之学者,皆风痺不知痛痒之人也。举一世安于君父之雠,而方低头拱手以谈性命,不知何者谓之性命乎”(《上孝宗皇帝第一书》)。言辞犀利,毫无忌讳,切中当时朝政弊病。这自然要遭到和议大臣们排斥,成为陈亮一生坎坷、灾难不断的根本原因。陈亮是南宋浙学中专力倡导事功的杰出代表,主张开物成务,酌古准今,无不闪耀着其经国论世、诚心务实的思想光芒。其所谓事功,是为国家兴利建功,而不是图一己私利。陈亮以为,国家兴盛,在于广揽英豪,举贤授能。何谓英豪?于是斟酌古今,编纂了一册《英豪录》,供朝廷参考。在陈亮看来,英豪不是徒有虚名,“以实心实意行实事”,是有真本领、真学问的人,是有胆魄、勇于承担大任的人,是对国家、民族大有用的人。这篇序文指出英豪们“信口而言,惟意之为,礼法之不可羁也,死生祸福之不能惧也。一有事焉,君子小人一见而得其情,是非利害之间一言而决。理繁剧则庖丁之解牛也,处危疑则匠石之斫鼻也。盖其才智过人者远矣”。看似有些狂态,实在是其真心实意、发挥才能的表现,而不能用俗情俗理去衡量。

今天子即位之初,虏再侵边,君忧臣劳,兵民死之,而财用匮焉[24]。距靖康之祸于是四十载矣,虽其中间尝息于和,而养安之患滋大,踵而为之,患犹昔也[25]。起而决之,则又惮乎力之不足[26]。嗟乎!事势之极[27],其难处非一日也。蔡谟有言:“创业之事,苟非上圣,必由英豪。”[28]今上既圣矣,而英豪之士阙乎未有闻也。余甚惑焉。

夫天下有大变,功名之机也[29]。抚其机而不有人以制之,岂大变终已不得平乎?此非天意也,顾天实生之,而人不知所用耳。彼英豪者,非即人以求用者也,宁不用死耳,而少贬焉不可也[30]。故饥寒迫于身,视天下犹吾事也。见易于庸人,谓强敌吾剿也[31]。信口而言,惟意之为,礼法之不可羁也[32],死生祸福之不能惧也。一有事焉,君子小人一见而得其情,是非利害之间一言而决[33]。理繁剧则庖丁之解牛也,处危疑则匠石之斫鼻也[34]。盖其才智过人者远矣。然而旅出旅处,而混于不可知之间,媢之者谓狂,而实狂者又偶似之,将特自标树,则夫虚张以求贾者又得而误之矣[35]。此英豪之所以困而不达,而谓无人焉者,非也[36]。嗟夫!承平之时,展才无所。不用,职也[37]。而困于艰难之际者,独何欤?且上之人亦过矣,独不可策之以言而试之以事乎[38]!虽商、周之于伊、吕[39],不废也;废之而不务,而忧无人焉者,亦非也。

抑余闻之:昔人有以千金求千里马者,不得,则以五百金买其骨焉,不逾期而千里至者三[40]。何则?趋其所好,人之情也,不得于生者,见其骨犹贵之,可谓诚于好矣,生者之思奋,固也[41]。故余备录古之英豪之行事,以当千里马之骨,诚想其遗风以求之,今未必不有得也,顾其诚好否耳[42]。盖晋武帝称“安得诸葛亮者而与之共治”,正使九原可作[43],盍亦思所以用之。凡所以区区于此录者,夫岂徒哉?

上宁宗皇帝札子

叶适

【解题】选自叶适《水心集》(中华书局1961年版)。札子,是宋代官府一种用来上奏的应用文体,相当于现在往上级报送的公文报告。叶适,字正则,号水心居士,温州永嘉(在今浙江温州市)人,生于瑞安,后移居永嘉水心村。早年师事吕祖谦。淳熙五年(1178),登榜眼。仕孝宗、光宗、宁宗三朝,历任平江府观察推官、太学博士、尚书左选郎、国子司业、知泉州、兵部侍郎等。叶适于内谋图富国强兵,为民兴利;于外力主抗金,反对和议。其学以倡导事功为宗旨,和永康陈亮声气相求,视空谈性命为误国,所以崇真务实,并对朱熹学说有所非议,成为永嘉之学集大成者。著《水心集》《水心别集》《习学记言》等。这篇上奏宁宗的札子,提出惠民以“实德”而不是徒有“宽民”虚名。他在总结两宋赋税利弊之后,呼吁“修实政于上,而又行实德于下”,无不体现其贴近现实、体恤民生的事功精神。

臣所谓行实德者[44]:臣窃观仁宗、英宗号极盛之世,而不能得志于西北二虏[45],盖以增兵既多,经费困乏,宁自屈己,不敢病民也。王安石大挈利柄[46],封桩之钱所在充满[47],绍圣、元符间[48],拓地进筑而敛不及民,熙、丰旧人矜伐其美[49]。然陈瓘讥切曾布[50],以为转天下之积,耗之西边,邦本自此拨矣[51]。于是蔡京变茶盐法[52],括地宝,走商贾,所得五千万,内穷奢侈,外炽兵革。宣和之后,方腊甫平,理伤残之地,则七色始立,燕云乍复[53],急新边之用,而免夫又兴。自是以来,羽檄交警,增取之目,大者十数,而东南之赋,遂以八千万缗为额焉[54]。多财本以富国,财既多而国愈贫;加赋本以就事,赋既加而事愈散。然则英主身济非常之业,岂以货财多少为拘?

近者国用置司,偶当警饬武备之际,外人但见立式太细,钩校甚详,不能无疑,谓将复取。臣独以为不然。何者?“名实不欺,用度有纪,式宽民力,永底阜康”,此诏书也[55]。两浙盐丁既尽免矣,方以宽民,而何至于复取乎?参考内外财赋所入,经费所出,一切会计而总覈之,其理固当。然臣谓国家之体,当先论其所入,所入或悖[56],足以殃民,则所出非经,其为蠹国审矣[57]。今经总制、月输、青草、折估等钱[58],虽稍已减损,犹患太重,趁办甚难,而和买、折帛之类[59],民间至有用田租一半以上输纳者。贪官暴吏,展转科折[60],民既穷极,而州县亦不可为矣。以此自保,惧无善后之计,况欲规恢,宜有大赉之泽[61]!

伏乞陛下特诏大臣,使国用司详议审度,何名之赋害民最甚,何等横费裁节宜先。减所入之额,定所出之费,不须对补,便可蠲除[62],小民蒙自活之利,疲俗有宽息之实。陛下修实政于上,而又行实德于下,和气融浃,善颂流闻,此其所以能屡战而不屈,必胜而无败者也。改弱以就强,孰大于此?凡此皆其大要而已。陛下不以臣为愚且迂,敢不自竭而详陈焉!取进止。

送倪君泽序

王柏

【解题】选自王柏《王鲁斋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版《重修金华丛书》第7册)。王柏,字会之,浙江金华人。少慕诸葛孔明为人,自号“长啸”。一日读《论语》“居处恭,执事敬”一章,惕然改容说:“长啸非持敬之道。”改号“鲁斋”。师事金华北山何基,传黄榦之学,得朱学正传。王柏又传兰溪仁山金履祥,金履祥传东阳许谦,是为“北山四先生”。“四先生”之学虽传承朱熹理学道统,但是深受吕祖谦、唐仲友、陈亮、叶适等浙学名家影响,专心于名物考证,趋向于求真崇实,和朱学侈谈性理有些区别。所以到宋末理宗以后,浙学已经渐渐和朱熹理学、陆九渊心学相互融合,即将朱、陆之学切入时世现实之中,转化为“践行”、“着实”功夫。王柏这篇送序在阐述名实关系中,体现了浙学一以贯之的务实戒虚、修己及人、言行相副的学术风格,以为“致君泽民,固儒者之事业”,其精神气质也和浙学事功之学几无区别,值得推崇。

士有求名而勉为自修者,此世俗为人之学也。士有好修而指曰求名者,此世俗忌人之论也。求名得名而实有未至,不特人败之,天亦有以败之。非天故欲败之也,此理之所必败也。有其实而名自至,岂人不得而掩之[63],天亦不得而掩之。非天不欲掩之也,此理之所必不能掩也。自其变者言之,有其实而名不称者有之,未有无其实而能久盗其名者也。夫以求名为心,名苟得矣,则所以自修者必懈。诚以自修为心,名虽得而自修者益笃[64]。何者?惧其实之不称是名也。为人为己[65],于是可以判矣。

若倪君君泽,所谓有其实而名自至者也。予知君泽为最密,其为人也,外木讷而内精敏[66],所积者深,所存者远,真自修之士也。未尝求人之知,虽终岁同窗共案[67],而莫测其学之浅深也。一旦对策大廷[68],结知圣主,置之鼎甲[69],人方惊叹骇愕,恨知之晚。今将趋南康幕[70],戒行有日。予固知其必笃于实,而不有是名也审矣。然仕宦之实无它,政事而已[71]。欧阳公一代文宗,而对人多谈政事。或有疑而问者,乃曰:“文章止能润身,政事可以及物[72]。”斯言真可以针砭后世文士之膏肓[73]。夫流连词藻,不能政事者,其病小;玩愒岁月[74],而不屑于政事者,其病大。乃欲以不事事谓之养望者[75],益误矣。昔君泽不惮千里之远役,甘迟四年之久次,杜门山林,不入城府,与人谦恭,不异平日。此则所谓养望也。今发轫宦辙[76],已脱冗职之污贱[77]。南康无贰车,太守之下[78],即幕僚也。千里之休戚所系也,百姓之枉直取正也,有贡赋之征焉,有军旅之事焉,有官吏之宿弊焉,有田里之隐忧焉,又有书院前贤之遗范焉,人未及太守而先议幕府矣。四面之责方至,非可以清谈闲雅之为可尚也[79],非可以体貌沓施之为可习也[80],苟以台阁自命、富贵自期,厌尘劳而忍小物,吾见其名丧而重隳矣[81],何有于养哉?昔魏国韩忠献尝以大名为开封推官[82],暑月汗流浃背,理事不懈,府尹曰:“此人要路在前,而治民如此,真宰相器也。”此岂非后学之所当法欤?

君旧字希程,今改字君泽。夫致君泽民,固儒者之事业,亦朋友以是期君也。自上而下言之,能致君则泽民在其中矣。自下而上言之,能泽民乃致君也。后世无莘野之聘[83],无版筑之求[84],致君未有不自泽民始。苟以此自诡,不亲细务,而曰“此养望也”,即异时持禄固位之根基[85],可不惧乎?君不惮其戆,索予言以相其行,辄发是语,庶朋友切切偲偲之义云[86]。

抚州新建增差教授厅记

黄震

【解题】选自黄震《黄氏日钞》(元刻本)。国家兴盛与否,在乎教育,而教育之兴,在乎尊师重教。浙学素有尊师重教的传统,自吕祖谦创丽泽堂,首倡“明理躬行”的办学宗旨,引导门生将所学经义,转化为践行,将儒学的孝悌仁义忠信礼智等教义,付之于日常生活的课目中。而黄震踵武于后,在这篇记中也提出“所贵乎明理,以其正躬行也”,继承了浙学的这个传统。黄震,字东发,浙江慈溪人,学者称“于越先生”。宋理宗宝祐四年(1240)进士。度宗时,官史馆检阅,参与修撰宁宗、理宗两朝《国史》《实录》。后来又官浙东提举常平,兼绍兴府长史。宋亡,饿死在宝幢山下,门人谥曰文洁先生。著有《黄氏日钞》一百卷。黄震之学承传朱熹道统,但是折衷诸家之说,于朱学也不肯苟同,更多地吸取了浙学精华,与朱学相为融合,求其心之所安乃止。其学最大的特色是“践实”,力戒“空谈性理”,且再三强调《论语·学而篇》“教人为学,以躬行为本,躬行以孝弟为先,文则行有余力而后学之”,都为后来王阳明的“知行合一”思想提供了理论素养。

仁义礼智之性,具在人心,所以开而明之者,则存乎教。诗书礼乐之教,具在方册,所以讲而行之者,则系乎师。故师必明圣经,而后可以淑人心[87],必淑人心,而后可以转移风俗,上为圣天子跻世太平之助[88]。自词章之学兴,而士未必知经。我神宗是以创经学,士犹多以词章发身,而职教者又未必皆经我理考[89],是以创增教。增教云者,必使一州各备一经师,于以上续三代圣王化民成俗之初意,其责岂不甚重乎哉!方是时,抚之郡博士业词章,于是增教用经为师,必舍选名流则居之[90],其事又岂不甚盛乎哉!然事以创见为骇,官以后至为客。今且十祀无所乎寓,僦屋而居[91],联甍编伍[92],师道之尊何有,而可以耸观听、新士习耶[93]?

上饶程君绍开来[94],谓道必依形而立,理必与势而行[95],始慨然以创厅事为己任。前太守缪侯嘉其志[96],首助之。余继至,闻其事,又助之。然坐郡凋愧[97],未能尽任其责。君乃捐俸倾槖[98],日积月累,迨垂满秩[99],事始获就。高其门闾,揭之题扁[100],宏敞明洁,过者神竦[101],犹无不知增教之所由始,而况士乎!其必肃然仰,洒然异矣[102]。然则乘此作新之机,可不益求经学之实者乎!夫所贵乎经学,以其明义理也,今之业经,程文而已耳[103]。所贵乎明理,以其正躬行也,今之言理,尚口而已耳[104]。或谓科举累人[105],弊遂至此。余窃以为不然。自昔人主不能自治其民,必求天下之秀异以与共治,自昔人士亦无以自达于上,必吐胸中之抱负,始克上达。故今之试士以文,即古之敷纳以言[106],科举岂累人之具哉?天下之事理,无不在圣人之教,事必践实,士能行矣而著,习矣而察,虽起居服食之细,皆足以验天理人事之则,而况大之为科举?其或行矣而不著,习矣而不察,则虽仰天俯地,尚不思覆载之恩[107],瞻日顾月,犹不知照临之赐[108],又何有于科举?粤自世教不明,经术道微,上之试于我者,本以性命道德,本以古今治乱,而我之应于上者,自以其穿凿[109],自以其浮靡[110]。今日之试于上者,尚能言及天理,尚能言及仁政,他日之施于民者,自或流于人欲[111],自或流于贪刻[112],言行相违,穷达异趋,国负士乎?士负国乎?法弊人乎?人弊法乎?

程君之教人以经也,固不离乎文也,而文即理之寓,言即行之副,穷即达之占也。君之教人,岂必他求?亦惟因其文,使各践其实而已。君始荐于乡,即上先皇帝书万言[113],先皇帝为之嗟赏不已。其在太学以行谊称,权奸误国,退不就试。今衡经于抚[114],适岁饥厄,无预于政,而散财赈民,君固身践其实矣。身教者从,吾道何幸!余故悦而为之记。咸淳七年辛未岁七月廿六日,承议郎权发遣抚州军州兼管内劝农屯田事节制军马黄震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