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恍
我惊醒过来，追正眯着眼睛仰着头，似乎没注意到我。那就好，因为我突然发现，我的表情好像也有点不对
“所以你的每一天，都是在这种状态下度过的吗？”
追好像因为被叫醒而有点不悦，但她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你现在想稍微听一下我的想法吗？”
我点头了。我想，这大概是我自己的想法吧。或许也因为那时的我看着她因为吃惊而显得十分动人的脸庞入了迷，所以在放空自己吧，干脆就点点头吧。
她看上去真的很错愕，甚至咬着嘴唇盯着海面足足愣了两分钟才回答我。那时的我不太懂怎么分析人的神态，但她大概没生气吧，毕竟眼睛还闪闪亮亮的。
追说，现实和理想总是有差距，但白日梦没有。
追还说，人的一生应该以自己为中心。所以，个人的主观感受应该大于客观感受。所以即使客观上自己的确做的只是白日梦，但只要自己确确实实彻底沉浸在里面就没问题
如果白日梦能成功做到字面意义上的永远不用醒来，也许就可以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最大幸福。
就跟每个人的价值观和取向不同是一个道理，只是她的追求就是将做白日梦的作用发展到极致而已
“量变会产生质变的。如果只是做一小会儿白日梦并没有什么，但如果你一直做一直做，没日没夜的做，你还能分清幻想与现实吗？分不清就对了。就是要这样，最终在主观意识上彻彻底底将幻想当成现实。”
说完这些之后，怕我听不懂，她又有一点焦虑地补了这么一句
我很认真地听完了，姑且理解了她在说什么。理解是其一，原谅我心理学和生物学的实在不好，主要是她的想法实在新颖，非常符合当时长着反骨的我的品味。这次我是真的来了兴趣
“喂，可是一场梦总会做到头的啊，切。”
“没关系，我已经给我现在正在体验的这个白日梦设计好了结局。我会在夕阳西下的时候，重新回到我原本该在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该问什么了。我其实很想知道她的全名，想知道她的过去，想知道她在看着海天之际时，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如果冒犯到她，那时的我的吃的就没着落了
我说：“追，如果我问你一些有点冒犯的问题，你会不会觉得我图谋不轨啊。”
追又一次用天空一般的声音回答：“不会。每一句从人口中说出来的话都是有意义的，因为它们能被说出来都是有原因的，所以都或多或少承载了人的意志。无论是多么渺小的想法，都值得好好存在于世。”
“你说啥啊，跟上帝一样……政治老师都没你玄乎，也没见你当老师啊，小唐僧？”
火辣的阳光不知何时灼了一下干涩的眼睛，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了。
大街上已经没什么行人了，干巴巴的柏油马路好像干旱裂开的黄土地一样被撕出了道道裂痕，只有蝉鸣声和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搅合在一起，让人不由得回忆起穿裤衩背心抓虫子，躺在记忆里发黄的童年
那时的我为了不把注意力放在我很热上，连忙转移话题
“喂，你怎么这么，那个啥？”
“怎么了？”
“就我感觉，我们学校里的女的一个个都咋咋呼呼叽叽喳喳的，然后你又这么安静，还挺老实，跟个兔，兔子一样的，有点不适应。”
“你刚才不是说，觉得我说话玄乎吗？”
“对啊，我是那么说的，但你还真那么听进去了，就感觉你，呃，你是不是别人说什么你都听啊？”
“这个分人吧。所以说，你希望我多和你说话吗？”
她有点呆又有点认真的眼神让那时的我心里一阵发憷，只得平时怎么跟人说话就怎么跟她说话
“什么玩意啊？谁要和你多说话啊？切，我只是随口问问，随你去吧。”
森林说，它最讨厌叽叽喳喳的鸟群
沙漠说，它最讨厌不讲卫生的食草动物们
城市说，它最讨厌乱七八糟的人类
田野说，它最讨厌嗡嗡作响的虫子们
天空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听着这些嘈杂的声音，天空感觉自己被一股强硬的力量互相拉扯了很久之后，终于，碎开了
“只有认同你们全部的想法，我才能好好地接纳你们。”
“你们都是对的。我知道的。你们的想法和观点都是有意义，是有因果的。我对你们全盘接受。”
“可……我自己的想法是什么来着？”
“好累啊。不想努力了。可是不努力的话，总感觉，有人会骂我。”
她大概是和我成了朋友吧。
“小唐僧，我买吃的回来了，五十块买三样东西，剩了三十来块，够你做法用了吧？”
追闭着眼睛迎着海风，我知道，她现在大概不希望被人打扰。于是我留了她的面包，自己则开始对着没营养的薯条大嚼特嚼起来
等我吃完了，她才慢悠悠地睁开眼，开始小口小口地啃起面包来
长身体的男孩子总是需要很多的营养，那时的我也不例外。我平时最鄙视这种干巴巴的面包，但看着追细细咀嚼津津有味的样子，说不馋也是骗人的
她扭过头看了看我，我下意识转过头不看她。三秒后，她将自己手里的面包掰下一大半递给我，“都是你的了。”
“谁，谁要啊？你还真以为你自己普度众生吗？你是我谁啊？”
那时的我过分敏感地嚷嚷起来，还好清晨街上没什么人。但她并没有将手里的面包收回去的意思，于是，跟谁过不去不能跟肚子过不去，我一边躲闪着她的眼神，一边像抽回被烫到的手那般拿走了面包，转过身低着吭哧吭哧大口吃起来。
就算不吃我也饿不死，那时的我才不是想吃才吃的，是不想她难看而已，没错就是这样
现在想想，我似乎浪费了不少妈妈做的吃的，感觉有点心虚
我叹口气，我其实有种想要跟她好好诉诉苦的冲动。不知为什么，总感觉这个才认识不久的文静女孩很适合当一个倾听者。不过看这架势，就算我说了，她也不会安慰我。
“我爸妈怎么还没找到我啊，照理说二十四小时过去了，应该报警了啊。”
我四下观望了一下，马路还是一如既往的空旷。空旷得仿佛不存在于人间一样。
追仍然把自己朦胧在海风里。没办法，我不懂她也不了解她，但这个人既然会说一些我感兴趣的话，脾气又好，也不冒犯我什么。那和她一起消磨时光也不错。最重要的是，她人傻钱多。
“追，你说，我该不该回去复读啊？我没怎么，只是随口问问！别跟看感动中国一样那么看我！喂！”
“只有你愿不愿意。复读要是让你真的不开心，你就不要去了。”
听了她温软的回答，我稍微离她近了一点。她似乎刻意把“你”这个字重读了一下
“可我爸妈都说我要是不回去复读就会后悔一辈子什么的，说再苦一年，后面的人生就能轻松很多啥乱七八糟的……啊好烦，切。我咋活着咋舒服，关大学屁事。”
“你试试排除干扰选项，只想你自己。你要知道，所有的一切……”
“啥玩意，没听懂！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绕来绕去的？”
她似乎把我随口发的牢骚当真了，她真的把这句话在嘴里念叨了两遍，然后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就是假如你考上了好大学，找到了好工作，但没有一个人夸你，没有一个人赞扬你，也没有一个人以你为榜样，甚至会有人批评你，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你还能感到喜悦，就说明你值得去试试复读。”
她喝了一口矿泉水，水珠顺着她的脖子流到她的锁骨上，滑了几圈之后，被太阳碾碎蒸发了
我在面对老师咄咄逼人的质问时都没有虚过，可面对这样平和的话语，我却不知怎么回答
“大概，不行吧……怎么了啊？你说话跟灌鸡汤一样，明明似乎和我差不多大……”
我的语气似乎有点不耐烦，不过不是真的不耐烦，大概只是为了保护面子而已。其实，我也不知道是哪种不行。是做不到不在意别人，还是做不到鼓起勇气尝试复读。
“以上纯属我个人观点，得多听你自己的想法肯定没错，如果犹豫不决了，就不妨把干扰你的人都排除再重新思考，说不定会清晰许多。”
看着她抱着矿泉水瓶一脸认真的样子，那时的我也只是贯彻自己的没心没肺：“切，说得跟我不知道一样，跟个老妈子一样，你以为我还感动了吗？我可没那么矫情。”
她也第一次在我面前笑了，八九点的太阳正好打在她脸上，我突然憧憬起这时候的她来，也许是因为这暖洋洋的丝缕阳光，也许是因为她的笑容本身足够让人感到惊艳
不过当时的我马上就冷静下来了。肯定是我睡迷糊了吧，肯定是。
“我只是想说点你可能没考虑过的角度。更何况呢——”
她做了一个令我意想不到的动作，她按住了我的肩膀，一字一顿地说：“你不能因为总是听你妈妈的声音，就听不见你自己的声音了。你妈妈的声音，也由她自己来倾听就好了。”
从来没和女孩子接触过的我被吓了一跳，瞬间将整个人双面龟式缩了回去，以及将通红的脸也别过去，让海风和空气里微微咸的潮湿气息将我弄清醒一点
在某个海边小镇，我被海风和某个才认识了两天的女孩子触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