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天下无冤民——张释之
“我是廷尉,是天下公正执法的带头人,我不按律执法,随便减轻或加重处罚,今后老百姓就会对法律产生疑惑,不知所以了。”
张释之,字季,是河南方城人,上边有两个哥哥,哥仨住在一起。汉文帝时,由家里出钱买了一个骑郎官职,虽然自身清廉,干了十年却没有得到提拔。他感到很失望,不忍心再花费哥哥的钱财,就想辞官回家。中郎将袁盎是他的顶头上司,知道他德才兼备,就向汉文帝上奏,请求调任他为谒者。文帝决定接见他,让他说一下自己的见解。他觉得好不容易捞着一个述说的机会,就想谈论一下国家大事。哪知,他刚一开口,文帝便阻止了他,说:“不要高谈阔论,说点实际的,能够马上就实施见效的。”
其实,张释之是最不想说空话大话的,他见皇上这样说,正合自己的心意,马上引经据典地说起秦朝灭亡和汉朝兴起的原因。他说了很长时间,皇上一直很专注地听着,等他说完,皇上高兴地一拍龙案说:“好!”
张释之就这样当上了谒者仆射。这个职位就是负责接待宾客、传达政令的首领。虽然官不大,却很重要,因为总在皇上身边,能够说上话,给谁说点小话,那也是做糖不甜做醋酸,够喝一壶的。
有一次,张释之跟随汉文帝出去游玩,来到专门为皇家放养珍禽奇兽的上林苑。皇上在虎圈一边看老虎,一边叫这儿的负责人上林尉汇报,这里总共有多少珍禽、多少异兽,哪里供来的?珍禽都吃什么?猛兽都吃什么?文帝问得很详细,那个上林尉却急得满头冒汗,磕磕巴巴地回答不上来。这时候,站在上林尉身后的一个随从趁机接过话,回答皇上提出的各种问题。这个人连说带比画,有声有色,滔滔不绝,说得皇上很高兴,马上就下令让这个人代替上林尉的职务。张释之认为皇上听了这么伶牙俐齿的一番话,就重用一个人,这样做实在有点太草率,就对皇上说:“陛下认为绛侯周勃是怎样的人呢?”
文帝说:“绛侯虽然口拙,却是个忠臣啊!”
张释之又说:“那么东阳侯张相如又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文帝说:“东阳侯是个不善言辞的长者啊!”
张释之说:“绛侯和东阳侯在陛下眼里是忠臣和长者,可是这两个人却都不善于夸夸其谈。现在您因为一个人能说会道,就要重用他,难道是让人们去效仿这样只会动嘴的人吗?秦代由于重用了舞文弄墨、言过其实之人,结果造成群臣崇尚空谈、不务实际的恶果。就是因为秦始皇听不到有人说自己的过失,才导致国势日衰,到秦二世时,一个貌似强大的帝国就轰然垮塌了。现在,陛下仅仅因为有人言辞流利就提拔他,我担心天下人都会追随这种风气,朝廷中也会形成光说不做的风气。陛下不能不考虑到这种隐患啊!”
汉文帝听了张释之的这番话,寻思了一会儿,点着头说:“你说得有理,好吧,就依你说的办,不换上林尉了。”
汉文帝坐车又往前走,让张释之陪在身边,继续讲解秦朝的弊端。张释之仔细地说了很多实例。回宫后,汉文帝就下令,让张释之担任公车令,负责皇宫的警卫。
没过多久,太子刘启和梁王同乘一辆车入朝,到了皇宫外的司马门也不下车。当时,张释之正在巡视,看见了便上前阻拦,不让他们进宫。并且,还向皇帝报告了他们的这种“不敬”之罪。这种罪名是要杀头的,薄太后知道了,马上把文帝叫去,责问是真想杀了太子和梁王吗?文帝见太后动怒,赶忙跪下赔罪,说:“这都怪我教导儿子不严,要治罪也应该先治我的罪。”
薄太后派使臣带着她赦免太子和梁王的诏书去见张释之,这样,太子和梁王才进了宫。
事后,汉文帝认为张释之能够严格执法,与众不同,就任命他做了中大夫。不久,又升为中郎将。
这一天,张释之跟随文帝到了霸陵,文帝带着爱妃慎夫人,他指着眼前的一条道路对她说:“你看,这是通往邯郸的道路啊!”
汉文帝触景生情,让慎夫人弹瑟,自己合瑟而唱,心情很悲伤地对群臣说:“我死了以后就葬在这里吧!用北山的石头做椁,用切碎的苎麻丝絮充塞石椁,再用漆粘涂在上面,就没有人能打得开了。”
随行的群臣都齐声说是,唯有张释之走到近前,对文帝说:“假若里面有了引人贪欲的东西,即使封铸南山做棺椁,也还会有缝隙;若是没有引人贪欲的东西,即使没有石椁,也用不着忧虑啊!”
汉文帝觉得张释之说得很有道理,回来后就任命他做了廷尉。等到汉文帝临死前,下令不要在棺椁里随葬值钱的东西。传说,正因为如此,汉朝其他的皇帝的陵墓都被盗掘了,唯有他的霸陵保存至今完好无损。
过了不久,汉文帝出巡经过长安城北的中渭桥,突然从桥底下跑出一个人,惊得皇帝驾车的马跳起来,咴儿咴儿乱叫。皇帝的警卫把那人抓来,交给张释之审问。那人战战兢兢地说他是乡下人,从这经过,听说封道禁止通行,他就躲在了桥下。过了一阵,以为皇上车队过去了,就从桥下出来,一看皇上的车队正从这经过,吓得拔腿就跑起来。
张释之问清了事情的缘由,就向文帝汇报说,那个人触犯了清道的禁令,按律应该处以罚金。文帝一听,勃然大怒:“这个人惊了我的马,亏得我的马驯养得好,假如是别的马惊了,肯定就得摔伤了我,你怎么只判他罚金呢?”
张释之说:“现在的法律就是这样规定的,人人都要遵守,如若加重处罚,就不能取信于民。如果抓住这个人,您当时就下令杀了,也就罢了。可是,交给我处理,我是廷尉,是天下公正执法的带头人,我不按律执法,随便减轻或加重处罚,今后老百姓就会对法律产生疑惑,不知所以了。”
张释之说的在情在理,汉文帝又不糊涂,这事就算了。
紧接着,京城发生了一件大的盗窃案:有人偷了高祖庙前的玉环,窃贼被抓住,文帝大怒,交给廷尉处罪。张释之审完,按律判处弃市,就是在闹市街头斩首。
汉文帝听说廷尉仅将盗贼一个人处死,相当不满地责问张释之:“此贼无法无天,竟敢盗窃先帝庙前供奉的玉器,罪该万死,我将其交由你处理,就是让你重处,灭其全族。而你却处理得如此之轻,这样的判决不是让朕有负于先帝的在天之灵吗?”
张释之跪伏于地,耐心地对皇上说:“法律对于各种犯罪的处置,不能出于主观和随意。我按照汉律处他死刑,已经是最高的处罚了。如果偷盗祖庙的器物就要灭族,一旦有人挖了长陵的一捧土,陛下该用什么刑罚处置他呢?”
张释之的一番话,说得文帝哑口无言。朝中的条侯周亚夫和梁国国相山都侯王恬看到他执法这样公正,都很赞赏,跟他结成了好朋友,张释之也由此得到了天下人的好评,说:“张释之为廷尉,天下无冤民。”
汉文帝在位时,张释之一直很得信任。后来,文帝死了,太子刘启继位为汉景帝。汉景帝小肚鸡肠,为当初被拦住车驾不能进宫的事对他怀恨在心,就对张释之很冷淡。张释之也看出皇上对他不待见,担心会被皇上找个罪名杀害,就想辞职回家。这天早朝,群臣齐聚,张释之正想出班奏请辞职,一个叫王生的年老处士招呼他说:“张廷尉,帮我结一下袜带!”
处士是一个不及县官的小官,根本上不了朝,只因为他喜好黄老学说,得到也信奉黄老的薄太后的另眼相待,他才能时常和三公九卿站在一起列朝。他让官比他大好几级的张释之给结袜带,实在是叫人不能接受。可是,张释之却二话没说,跪下身子,仔细地给他把袜带结好了。事后,有人责怪王生,说:“你在朝堂上让廷尉给你结袜带,不是在羞辱他吗?是不是你看出皇上冷淡了他,就故意这样做?”
王生说:“我年老了,地位又低下,这一生怕也不能帮廷尉做什么。廷尉是天下的名臣,难得的好官,我这样故意羞辱他,就是想以此抬高他的声望啊!”
大臣们听了王生的话,都称赞他做得对,也都更加敬重张释之。
令人遗憾的是,没过多久,汉景帝还是找了一个借口,让张释之到淮南国做国相,把他从身边驱走了。
公元前154年,淮南王刘安在王宫里召见吴国的使者。使者带来吴王刘濞的一封亲笔信,约他共同起兵,反叛朝廷。刘安看了信,一脸喜色,就想当场告诉使者,答应和吴王一同谋反。就在这时,张释之悄悄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冲他使了个眼色。刘安就让使者回驿馆休息、听信。
使者走了以后,刘安问张释之:“你干吗拦着我,不让我答应?现在,天子衰弱,诸王争相叛离。我正好借此机会创一番大业,起兵逐鹿中原。”
张释之说:“我并不是阻拦你,而是怕你把军队交给他们。真要起兵,我是国相,自当领兵,为国王创取大业!”
刘安一听,高兴地说:“你能和我同心,我当然不能让别人领兵了。”
当即,刘安就命张释之为帅,赐给他调兵遣将的印信虎符。
张释之有了兵权,立即下令军队统一节制,不得擅离国都,据城自守,并不和吴王出兵。
刘安看到张释之违反了他的命令,就叫他交出兵权。张释之没理他,反而叫人把他关进监狱。
吴王刘濞看到淮南国没有响应他们的反叛,就联合其他的六国进攻淮南都城。张释之率领城中军民坚决抵抗。这时候,朝廷也派曲城侯率兵来增援。
很快,以吴王刘濞为首的七国叛乱被平定下去了,参与叛乱的七国国王不是战死就是被杀,家族也被诛灭。
刘安被张释之从监狱里放出来,又坐上了淮南王的宝座。朝廷因为他没有参与叛乱,给予了丰厚的赏赐。
到这时,刘安才明白张释之的远见卓识和一番好意,对他充满了感激,上奏朝廷要为他请功。但是,奏折到了汉景帝那里,就如石沉大海,没有一点音信。张释之再也没有回朝,最后死在淮南。
明代南阳知府顾福有诗曰:
直道曾匡王法正,片言能济孝文宽。
当时酷吏俱尘土,独许廷评入史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