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命运遗传之因果

——读尤凤伟的小说《岁月有痕》

说尤凤伟是山东乃至中国实力派作家也不言过其实吧，他的长篇小说《中国一九五七》《生存》和《泥鳅》摆在那儿呢。他和山东的张炜、赵德发有着共同的特质：“大老实”，写作肯下苦功，作品厚实不耍花架子，又持续不断地“蒸”出干粮来。《岁月有痕》就是年届七十的尤凤伟给读者“蒸”出的又一餐干粮。

我觉得《岁月有痕》主要表达命运遗传，命运遗传自然会有前因和后果。当年的教员姜承先因仗义执言被周国章校长打入监牢二十载；二十年后虽然平反了，时任局长的周国章又打了折扣不给他恢复教师身份，姜承先只得做一名工人，四十五岁才得以娶妻生子；儿子姜万东长大后也只得做一名将剩余价值奉献给老板的小工，买不起房，为孩子上学犯愁。而周国章从校长、局长、人大副主任一路风光地走下来，他的儿子也顺利地发展到“周总”的位置上；周总他不用为子女的教育担忧，其子女早移民国外享受外国教育了。

风烛残年之际，周国章贸然造访，老姜那被岁月尘封的“妖魔”冲出牢笼，将周拒之门外。周突发脑溢血后竟引发一场没来由的官司，这官司意味着周的儿子与姜的儿子进行对抗（因为周姜二人均没有气力来打这场官司了），由于他们二人的力量悬殊，这就像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争。这会不会顺便给他们各自的后人描绘了蓝图？

命运遗传是残酷可怕的，它戕害了人的心智，也涣散了人的伦理亲情。儿子姜万东就抱怨老姜的根没扎好，“株连”了他，“株连”得一茬茬禾苗枯黄。姜万东找不到好工作、买不起房，因而找不到好媳妇，生了孩子也进不了好学校，这一切账目姜万东都算在老姜头上。当老姜面临官司时，姜万东不是挺身而出、积极应对，而是把这看成机会，似乎名正言顺又迫不及待地把老姜的房产、积蓄转移到自己的名下，老姜外面的官司还没打，家里已经未雨绸缪地被掏空了，这致使他的暮年失去“四老”（老窝、老伴、老本、老伙计）而陷进凄惶与寂寥的困境。这种因命运遗传而导致的伦理亲情的溃散是多么的可怕！

我们之所以敬重尤凤伟这样的作家，不仅因为他从未停止对历史的思考、对现实的审视，还因为他的小说艺术也一直在精进中。《岁月有痕》以自然流畅的心思来结构全篇，将现实和历史穿插交织，相互对比，连接了历史与现实的通道，让我们看到岁月的变迁，也让我们看到历史深处隐藏的东西惊人的相似，“令人惊诧又黯然神伤”。小说以老姜把退休的周主任拒之门外为契机展开文本叙述：探视周的病情、咨询打官司的程序、探听周家想法、儿子乘机“打劫”（其间穿插历史回顾），让我们想起契诃夫的名篇《小公务员之死》，契诃夫用漫画式的夸张呈现出沙俄时代的病象，而尤凤伟在如此郑重严肃的剧情中也暗藏社会的荒诞与小人物的悲哀。

我们尊重作家尤凤伟对现实的关照与对历史的思考，我们也尊重他永不懈怠的艺术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