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月满则亏水满溢
陈彦和安悦还没能下山,就见到山上山下已经打起来了,竟然还有越军加入,想来刘定宇暗中蓄谋,于是连忙带着安悦往山下跑,生怕燕军发难,不顾道义将他们留下。
可是,这时候的燕军岂止是不顾道义要留下他们,燕军是要他们死,或者是刘定宇要陈彦死!
方才张钊就跟刘定宇说不能放陈彦离开,刘定宇许久都没有回答,那时候他还在犹豫,如果他下令燕军杀了陈彦会不会伤及到安悦,然而到了现在,山下的越军已经赶到,他就没有了任何顾虑。
他走出营帐吩咐诸将领。“蜀军险些把我军烧死在这苍山上,现在,蜀国的皇帝就在这苍山上,我们不能放过他,只要他一死,蜀国必将大乱,将士们,杀了蜀国皇帝,为我们死去的兄弟们报仇!收复失地!”
大多的人其实已经没有了斗志,可一想到昨晚所受的烟火折磨,以及现在都还发痛的喉咙和呼吸困难的胸口,一股子恨意就涌上心头,除却那些实在不能拿刀拿枪的人,俱都充满了战意,誓要将陈彦碎尸万段,以解濒死时的恐惧和仇恨。
安悦一边跑,一边问:“陈彦,为何越军会来突袭我们?”
早在看见山下已起战火的时候,陈彦就猜出了七八,想是越国和燕国早有联盟,趁自己亲征想杀了自己引起蜀国动乱,好分刮蜀国利益,而自己也是太过自负,总以为才智权谋无人能及,只有自己算计别人,哪轮得上别人算计自己?殊不知自己的心早被安悦所乱,没了分寸,只一心想为她复仇,而忘却了国与国之间哪有什么仇恨,只有利益而已。
本以为自己攻打燕国,越国皇帝拓跋承旭只会壁上观,毕竟他曾在燕国做了六年的质子,当中屈辱谁人不知,可是,比起国家的利益来,他的那些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只因自己和安悦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她的感情和思想已经深深植入自己的心底,自己便将感情和仇恨看重,忽视了身为君主考虑的一切,以及该以国家利益为先的目的,可是,情之所至,甘之如饴。
只紧紧拉着她的手,不去想前路生死,只担忧她会害怕。“别怕,安悦。”
别怕两个字在某些程度上最能体现出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在乎到了何种程度,他让她别怕,就说明了他会拼死保护她。
安悦一直都相信他,他让自己别怕,自己就不惧任何,只要拉着他的手,就是自己的人生。
现下的燕军已经追了上来,陈彦心里暗骂:该死,刘定宇,你竟然抓安悦诱我上山想杀了我,我岂会让你如意!
看着山间已经杀上来的吴明和唐翔,陈彦知道,只有赶快和他们会和,方有一线生机,尽量将安悦护在身前往吴明的方向走去,不让她被四处乱飞的箭矢射中,一路跌跌撞撞,终于同大军会和,然而,越军已经突破了蜀军防线,也追上了山来。
吴明赶紧跑到陈彦身边。“陛下,现在我军被两面夹击,该怎么办?”
越国人素来作战勇猛,而山上的燕军已没有了什么战力,吴明率领的人不多,不能同越军硬拼,且山下还有重兵在与越军作战,就算越军冲上了山,山下的蜀军也会继续追击,如此一来,越军便被夹击其中,陈彦眼睛微虚,说道:“上山。”
想着山上的燕军经过了一夜的火烧烟熏定然战力不济,吴明很是赞同,遂率军上山与燕军作战。
慕容愉马不停蹄奔波至青州,谁知青州城已无守军,于是又驱马出城,循着一路战斗痕迹找到了苍山。
她所见是三军混战,山脚下,山上漫山遍野皆在打斗,撕喊争杀之声惨烈至极,她顾不得害怕,骑马冲入其中,见到一个越国装束的士兵就大声问道:“谢全呢?你们的主帅谢全呢!”
可是,都在打仗,谁又理她?只因她是一女子,否则恐怕已经被人斩于马下了!
慕容愉急得眼睛通红,奈何没有人回答她,她已被周遭厮杀的士兵溅了一身的血,尚且滚烫,如斯骇人,但她哪有心思害怕,只一心想知道谢全在哪里,好阻止谢全继续对蜀军用兵。
人海茫茫,她又哪里去找谢全呢?
她只得观望四周情形,见山下的越军拼死阻拦蜀军上山,而山上能清楚看见有大批的蜀军,不由猜想,或许安悦和陈彦就在当中,不然越军为何要阻止蜀军上山,想是不想蜀军去援救陈彦,思及此,慕容愉策马冲了过去,口中大喊:“谢全,你给我出来,谢全,你给我出来!”
明知谢全听不到,她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让越军知道她认识谢全,因而不伤及到她,借此,她才可以顺利上山。
果然,阻拦蜀军的越军听到她喊谢全的名字不敢动她,而蜀军只顾冲上山营救陈彦和安悦也顾不得她,她得以跑到山上。
陈彦和安悦由吴明所率军队护着上山,然越军动作迅猛,已经追了上来,同蜀军交战一起,届时,燕军也渐靠近,两面夹击蜀军。
陈彦的决定没有错,燕军确实没有战斗力,近乎是来送死,可就是来送死,也是源源不断的人蜂拥而至,而此时山下的蜀军被越军缠住根本上不了山,追上来的越军简直如猛兽一般,使连续消耗下的蜀军难以相抗。
燕军和越军就像是商量好一般,由燕军消耗蜀军体力,再由越军斩杀蜀军,越军在山下所余军队阻拦蜀军上山援救,如此下去,山上的蜀军必将全军覆没。
唐翔为护陈彦已经多处受伤,不得已,陈彦只好下令撤退,可山上山下两面夹击,蜀军只能往空旷无人的地方逃跑,同时,还要保护陈彦的安全,损伤巨甚。
将士们一面护着陈彦和安悦,一面阻挡燕军和越军的攻击,山路崎岖,极难行走,稍有不慎就会被身后追击的越军和燕军射杀。
慕容愉骑着马沿着山道奔袭上山,任凭流箭飞羽在她身周飞射,她都能毫发无伤,不得不说是一种运气,然而,陈彦的运气就没这么好了。
一支弩箭对准安悦,陈彦见弩箭直奔安悦,想也没想就挡在了安悦身后,弩箭的杀伤力很强,直贯穿了陈彦的整个左肩胛,他一个趔趄扑在安悦身上,安悦察觉出异样,回头,已见他肩头鲜血迸射,吓得安悦睁大了眼。“陈彦!”
陈彦忍着痛掰断箭矢,抓住她的手臂。“快走。”
安悦也知道停下脚步就等于成了活靶子,不敢耽搁,扶着他继续往前走,眼中的泪却再也眶不住了,明明知道上山会有危险,可他依然为了自己前来,定是自己花了毕生的运气来与他相遇。
陈彦负伤后行动减缓,护着他的将士们也越来越少,人常说天无绝人之路,但偏偏陈彦被逼上了绝路,他们被追赶到一块山间空地,而前面只剩山崖。
吴明望着山崖下,正是自己逃离燕国时淌过的灵渠,灵渠在山间盘桓水道险阻,激流如奔腾骏马飞奔。
曾经吴明和吴平忠能从灵渠平安到达蜀国,是因为他们在低矮的地方跳入的灵渠,还紧抱着浮木,纵然如此,他们仍是险象环生。
可现在不同了,这里几乎是苍山之巅,离灵渠足有百丈之距,若是从此处掉下去,绝无生还。
吴明面色难堪。“没路了,跟他们拼了。”
蜀军不得不停下来与追来的燕越两军交战,陈彦脸色一沉,从一死去的士兵身上拿起长刀,对安悦说道:“站在我身后。”
如此,哪怕在最后一刻,我都会护你平安。
在生死间,他想的依然是自己,安悦还有何所惧?她也从地上拣起一把刀握在手中。
如此,哪怕是死,我也要同你并肩。
两人对视一眼,皆知彼此心意,陈彦左肩胛负伤,使其整个左手都直直垂在身侧,他却是靠右手举着长刀,左右挥舞,阻挡飞来的弩箭,甚至还要斩杀妄图靠近他和安悦的敌军。
他的目光像是恶魔嗜血,充满杀气,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他已经是穷途末路,犹做困兽之斗而已。
陈彦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被逼入绝路的一天,离死亡那样的近,他一生自负,为坐上皇位弑众兄弟,登基后铲除异己,诛杀权臣,蜀国也在他的手中日益强大,他国只能望其项背,他开始谋划兼并三国,做一个统一天下的君王,直到他遇见了安悦,打乱了他一切的计划,此后,他只想为安悦报仇,然后终此一生与之耳鬓厮磨,这成了他想要的未来。
只是,这竟比想要夺得天下更难!
没用多久,围困的敌军越来越多,而蜀军越战越少,陈彦的腿也被敌军所砍伤,可他始终将安悦护在身后,不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一个身手矫健的燕军同陈彦缠斗,陈彦因负伤不能将他杀死,而那个燕军看出陈彦一心护着安悦,索性不再对陈彦攻击,将长枪对准了安悦,想趁陈彦护安悦时抓住空档好对陈彦一击毙命。
果然,在看到矛头指向安悦时,陈彦整个身体都扑在了安悦身上,这时,长枪直刺而来,吴明及时出现挡在了陈彦身前,长枪就这样刺入了吴明胸膛。
吴明憋着一口气挥刀砍断长枪,再一把抓紧长枪一头使那名燕军向自己靠拢,随之一刀挥下,砍落了那名燕军的头颅。
这一挡展现了吴明身为将领的勇猛,却也是致命一击,陈彦回过身忙扶住他倒下的身体,吴明深知自己快要死了,口中吐着血沫,抓着他的手臂艰难说道:“陛下救颖儿之恩,臣以命相还。”
“吴将军!”安悦喊道,也去扶他,只是他的身体还是倒了下去,然他已将该交托的都交托给了吴平忠,没有了什么遗憾,至死他明白了,放下仇恨比怀抱仇恨困难,却是能获得解脱,他死得瞑目。
陈彦放下他,继续与敌军作战,可寡少敌众,陈彦和所余将士最终被逼退至悬崖,往日的帝王威严,在这时候却是凌乱散发,满身血污。
刘定宇适时赶了过来,见陈彦已被逼入绝境,恐继续下去会伤及到安悦,即喝令燕军停止攻击,越军见燕军没再作战,方奇也下令止戈。
大战即止,几方人都停了下来,可燕越两军的弩箭还是对准着陈彦,陈彦突然一笑,说道:“刘定宇,你好计谋。”
刘定宇也不掩饰。“看来,蜀君陛下已经知道了。”
陈彦冷眼看着他。“燕国一早就同越国联盟,想在朕亲征之际要朕的性命,你在苍山上做好伏击,引朕到山下,然后便可同越军对朕进行夹击,可谁知,朕大火烧山,差点把你们燕军全部烧死在山上。”
“不错,蜀君陛下所言不差,如今蜀国太过强盛,您野心又太大,只要您存在一天,就是对其它诸国的威胁,所以,越国知道您对燕国用兵,恐遭受危机便主动与燕国结盟,一举要除掉您。”刘定宇不否认,他是自己见过后会产生恐惧的人。“我本以为我的计划天衣无缝,可您只用了一计火攻就险些让我前功尽弃,然而我万万没想到,您竟然将安悦带在身边,于是,我便又有了一计。”
陈彦已经看得很透彻。“你将朕引到山上,从来想的不是逼朕撤军,只是想朕有来无回。”
“是,在我发现安悦后就立即派人送信给越军。”刘定宇如是说道:“您不惜为她亲征复仇,我知道,您一定不会丢下她不管,只要您上山,越军便在山下阻拦蜀军营救,您就怎么也逃不掉了。”
“哈哈......”安悦笑出了声,听了这许久,她也全部听明白了,自己不过是他人用来利用来对付陈彦的利器,自己曾经同拓跋承旭的情谊,在家国利益面前简直一文不值。“刘定宇,我果然一直是你手中的一枚棋子。”
如果自己没有心怀仇恨,那么陈彦是不是就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安悦心中的痛非是自己,而是陈彦,是自己害得他走入绝境,回过头看向陈彦。“陈彦,对不起。”
纵然面对死亡,陈彦发现自己的心里眼里仍然只有她一人,亦对她笑道:“你我本是一体,所为之事皆是心中所愿而已。”
即使明知就要死了,他们两个人还在顾忌彼此的感受,刘定宇有一丝不忍破坏,却又不得不破坏,因为陈彦必须死,可安悦得活着,他大喊道:“安悦,你过来,先前我跟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安悦没有理他,只伸手抚上陈彦那血迹斑斑的脸上,嘴角噙着笑意,梨涡浅浅,陈彦遂用手反握,看到她头上戴着自己为她雕刻的木簪,心已足以,笑道:“我最喜欢看你笑,比世间所有美景都令我倾心,怎么办安悦,因为你,我可以无所畏惧,可现在,我竟然贪生怕死了,你不会看不起我吧?”
安悦也对他笑。“我的陛下,我怎会看不起你呢,你是我的一生啊。”
就在这时候,慕容愉骑马冲了过来,因已停战,她得以冲进人群,可她看到的却是陈彦和安悦被逼至了悬崖边上,心中万分惊恐,连忙下了马向他们奔跑过去。
两人眼中只有彼此,无限眷恋,突然,安悦用力推向陈彦。“陛下,我不会让你丢掉尊严。”
陈彦身体后仰,朝山下倒去,而安悦纵身一跃扑向陈彦,眼中不是对山下灵渠汹涌波涛的恐惧,只有对陈彦的承诺,嘴角浅浅梨涡。“我陪着你呢。”
一时间,在场的人都怔住了,慕容愉,唐翔和刘定宇在惊异之余跌跌撞撞跑到悬崖边上。
然他们所见只有两人相拥入水的画面,被滚滚洪涛卷入水底,冲得一丝痕迹也看不见,慕容愉趴在悬崖边望着水流汹涌的灵渠,失声大叫。“安悦!”
无论我怎么努力,还是没能救下你。
刘定宇也望着灵渠大喊安悦的名字。
无论我多么想你活下来,可你依然选择同他赴死。
只有唐翔突然站了起来,拔刀自刎。
无论如何臣都没有尽到保护陛下的职责,惟有以死谢罪。
常言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陈彦身为蜀君,把蜀国推向了前所未有的强盛,但这不是他人生所向,遇上安悦才是他一生所求,至此,他已经得到太多,便再也不能承受他最想要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