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传奇·双月号(2018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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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生命绿洲的秘密——坎儿井

万里长城、大运河与坎儿井被并称为中国古代三项伟大工程。比起前两者在国家层面的磅礴动员,坎儿井显得低调许多。几千年来,它如同一个隐藏在戈壁滩绿洲的生命奥秘,是中国劳动人民勤劳和智慧的见证。

责任编辑/兰嘉娜

“火洲”成为“绿洲”的秘密

吐鲁番是中国最炎热的“火洲”,提起吐鲁番,人们除了会想起甜美的瓜果,还会想到它悠久和略带神秘的历史。令人疑惑的是,年平均降水量仅有16毫米、蒸发量却达到3000毫米的“火洲”,是怎样变成绿洲的呢?在这茫茫戈壁之下又隐藏着什么奥秘呢?

今天,行走在新疆的吐鲁番盆地与哈密盆地,会看到平坦的戈壁滩上排列着念珠似的串串土包,望不到尽头。这种景象就是被世人称为与横亘东西的万里长城、纵贯南北的大运河齐名的中国古代三项伟大工程之一—“坎儿井”。

坎儿井是一种结构巧妙的灌溉系统,它由竖井、暗渠、明渠和涝坝四部分组成。总的说来,坎儿井的构造原理是:在高山雪水潜流处寻其水源,以一定间隔打深浅不等的竖井,依地势高下在井底修通暗渠,沟通各井,引水下流。地下渠道的出水口与地面渠道相连接,深埋于远方的地下水,就这样躲过了烈日的蒸烤和风沙的纠缠,清清冽冽地流进了田地。

坎儿井是伟大的地下水利灌溉工程。一条坎儿井一般长约3—10公里,四季水流不断,水量稳定。新疆地区的坎儿井总数有1700多条,全长约5000公里,总流量约为26米/秒,灌溉面积约50多万亩,主要分布在吐鲁番、哈密盆地,而新疆最长的地上河流塔里木河的全长也才2179公里。这些犹如血脉延展的坎儿井,使降雨稀少的地方有了水源的积聚,成了戈壁文明得以发展的生命线。

坎儿井起源于2000多年前

坎儿井古称“井渠”,至今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关于新疆坎儿井的起源,一说是从波斯(今伊朗)传入。坎儿井在中东、中亚及北非干旱地区的很多地方都有,尤其是伊朗中部的高原地带,那里有成千上万条坎儿井点缀着沙漠里的绿洲。据说,伊朗的坎儿井已经有2000多年的历史了。位于丝绸之路的中心、古代东西文化交汇之处的新疆很有可能接受了西方传来的引水方法,从而开凿了第一条坎儿井。

另一种说法认为,坎儿井是中国中原地区首先发明,其后随着向西域的扩张而传入了新疆。

《史记·河渠书》记录:公元前109年,陕西大荔县曾经开挖了一条“龙首渠”,将洛河水从地下引至下游的大荔平原。

渠道穿越临晋与征县间的商颜山(即今铁镰山)给施工带来了新的困难。最初渠道穿山采用明挖的办法,但由于山高四十余丈,均为黄土覆盖,开挖深渠容易塌方,于是改用井渠施工法。《史记·河渠书》记载当时井渠施工法的技术要领是:“凿井,深者四十余丈。往往为井,井下相通行水,水颓以绝商颜,东至山岭十余里间。井渠之生自此始。”龙首渠开创了后代隧洞竖井施工法的先河。后在洛惠渠扩建施工时,曾发现在总干渠五号洞附近有许多交叉放置的汉柏,大约是当年施工的遗存。有人说龙首渠就是坎儿井的前身。

近现代著名学者王国维也持这种观点。他通过《西域井渠考》对经典命题“坎儿井的来历”作了考证。他引证了《史记·大宛列传》的记载:“大宛国都城无井,汲城外流水”,“宛城新得秦人知穿井”。王国维的结论是:“是穿井为秦人所教,西域本无此法。及汉通西域,以塞外乏水,且沙土善崩,故以井渠法施之塞下。”王国维明确指出,外人认为新疆的坎儿井是从波斯传来,“余谓此中国旧法也”。《汉书·西域传》也记载:宣帝时,汉遣破羌将军辛武贤将兵万五千人至敦煌,遣使者按行表,穿卑鞮侯井以西,欲通渠转谷。积居庐仓以讨之。汉代尤其是汉武帝的主要功绩之一是开发了广大的西北地区。当时把移民实边和修渠屯田作为抗击匈奴侵扰的组成部分,这时西北地区成为仅次于关中的水利重点地区,水利工程技术也大大提高。

实际到了乾隆中期纪晓岚来到新疆时,新疆的主要城市比如伊犁,还不习惯使用井水。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卷八记载:“伊犁城中无井,皆出汲于河”,一个老兵(“佐领”)以为城中多草木,地下不会无水,“乃拔木就根下凿井,果皆得泉”。乌鲁木齐建城之际,也受到伊犁城中无井的影响。《乌鲁木齐杂诗》还有相关吟咏。会挖井者被称为“秦人”,“秦人”当时是西域人对中原汉族人的称呼,也指陕西人。

在近代提倡和推广坎儿井最有力和最有成效的人是林则徐。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林则徐被派到伊犁戍边,当他走到距离吐鲁番约40里的地方时看到了坎儿井,十分惊讶于这种奇巧的引水工程。林则徐曾经在内地兴办过太湖水利、江浙海塘、江汉堤工和两次黄河修防,他一眼就看出了这种水利工程在边疆地区的重要性,所以大力推广。在林则徐到新疆办水利之前,坎儿井仅限于吐鲁番,而且只有30余处,经林则徐的推广之后,新疆的其他地方又增开了60多处。

吐哈盆地的农村曾有过把坎儿井当作女儿嫁妆的习俗

挖坎儿井之前,一般先请有经验的人到上游考察地下水的埋藏地点、深度、地层的走向,从而确定坎儿井集水一端的大致位置,坎儿井的走向和走势。

挖掘一般由下游出水口开始,先挖一段地上输水的渠道(明渠),再挖出水口(龙口),向上游依次打若干竖井,再到地下将各井之间打通(暗渠),如此这般一直挖到上游地下水埋藏的地方。最靠近上游端的竖井往往是全线竖井中最深的,一直插入地下水埋藏的地层(潜水层),从这里将前述暗渠打通,地下水就会在重力作用下自然渗入暗渠的管道里,一直流到坎儿井的下游龙口处。

一条坎儿井可以断断续续修上好几年,挖好的坎儿井还要定时清淤和疏通,一条坎儿井往往每年要向上游延长100—200米左右。

吐哈盆地的人民在漫长的岁月中,在与严酷的自然环境作斗争、求生存的过程中之所以选择了坎儿井,不仅因为它能够躲避日晒风吹对流水的侵蚀,更因为它是在当时的条件下,唯一能够普遍施工的水利工程。农闲时节,只需三五个人,带着镢头、刨锤、辘轳和土筐等工具就可以开挖了。

坎儿井始于西汉,而指南针在明朝时期才从中原传入西域。为了确定方向,尽量减少暗渠的弯曲,吐鲁番的先民们创造了木棍定向法,即在相邻两个竖井井口之上各悬挂一条井绳,绑上一头削尖的横木棍,两个棍尖相向而指的方向,就是两个竖井之间最短的直线。吐鲁番人民还发明了油灯定向法。油灯定向是依据两点成线的原理,用两盏带嘴的油灯确定暗渠挖掘的方位,并且能够保障暗渠的顶部与底部平行。但是,油灯定位只能用于同一个作业点上,不同的作业点又怎样保持一致呢?挖掘暗渠时,在竖井的中线上挂上一盏油灯,掏挖者背对油灯,始终掏挖自己的影子,就可以不偏离方向,而渠深则以泉流能淹没筐沿为标准。暗渠越深,空间越窄,仅容一个人弯腰前行。吐鲁番的土质为坚硬的钙质黏性土,要掏挖出一条几十公里长的暗渠,不知要付出怎样的艰辛。天山融雪冰冷刺骨,工人掏挖暗渠必须要跪在冰水中,据说长期从事暗渠掏挖的工人,寿命一般都不超过30岁。所以,总长5000公里的坎儿井被称为“地下长城”,真是当之无愧。

随着农业社会生活的展开,掏挖坎儿井、修护坎儿井、耕地、收割、坎儿井水的分配和管理……规定了当地人民的生活节奏,坎儿井因此成为了当地文化的一部分。吐哈盆地的农村就曾有过把坎儿井当作女儿嫁妆的习俗。

西汉“凿空西域”的战略是坎儿井产生的时代背景

坎儿井的传入普及与西汉时西域与中原的紧密联系有关。

汉朝与匈奴的战争是在公元前133年爆发的。在此之前,汉武帝已经做了不少准备。在战争爆发前五年,也就是公元前138年,他从匈奴降人口中得到了重要情报:以前有个叫大月氏的部落,一度非常强大,后被匈奴人击败,匈奴单于杀了大月氏王,并用他的颅骨做了一个酒碗。月氏战败后,逃到了西方,在那里建立自己的国家。大月氏人一直仇恨匈奴人,想要杀回来报复,但是苦于没有盟友。汉武帝马上意识到可以和这个大月氏结盟。于是,他决定派人去联系大月氏,与之结成夹击匈奴的联盟。

郎官张骞主动要求作为使节出使大月氏。这一去就是13年,公元前126年,张骞终于从扣押他十几年的匈奴人手中逃回了汉朝。去时的一百多人,回来的只有张骞和堂邑父两个人,而且也没有和大月氏结成联盟,按理说这是一次失败的旅程,可实际上它一点儿都不失败,相反,它是汉朝历史上最伟大的一次外交活动。张骞虽然没有完成他的使命,却把天下带到了汉武帝面前。

张骞不仅向汉武帝提供了大量西域的第一手材料,并力劝皇帝联合乌孙、大宛、安息等国,共同对付匈奴。他建议汉武帝同时开拓西南,打通去往印度的通道,这样汉朝就等于全面打开了通往西方的大门。从长安到费尔干纳,到药杀水,到咸海,到印度,甚至一直到伊朗和罗马,他给汉武帝描绘出了一个无比壮丽的未来:“广地万里,重九译,致殊俗,威德遍于四海。”据说汉武帝的反应是——“悦”!

公元前121年,著名的河西之战打响,汉朝军队斩敌数万,从匈奴人手里占领了河西走廊,断匈奴右臂,为汉朝打开了通往西域的大门。两年后,张骞第二次出使西域,这次再也没有匈奴人能抓捕他了。他带着三百多名随员、数量巨大的财物,来到了乌孙,又派出副使前往大宛、康居、大月氏和大夏等国。这次出使,标志着汉朝和西域的外交联系正式确立,司马迁称之为“凿空西域”,所谓“凿空”,就是开通之谓也。

自此,张骞的名字成为了汉使的标杆。他曾被封为博望侯,在他去世之后,汉朝派往西域的使者也大都称博望,以此来取信于各国。

成百上千的汉朝人沿着张骞的道路来到西域,使节的后面,就是商队。丝绸之路一点一点成长起来。苜蓿、石榴、葡萄,也经由这条道路传入了中国。许多人都赚到了利润,尤其是作为交易中间人的安息等国。但是对汉朝政府来说,经营西域始终是一个巨大的负担。直到东汉,每年用在西域的固定开支还有七千多万钱。至于说靠经营丝绸之路来以商养政,那是我们现代人的思路。对于汉武帝来说,这无疑是个古怪的念头,而且事实上也难以做到。汉朝政府眼里的丝绸之路从来不是摇钱树,而是个赔钱货。

汉武帝开拓西域是有另外的目的。当时汉匈之战已经初步有了眉目。匈奴实力其实远比汉朝弱。只是所处地域辽阔,机动能力强,才掩盖了其自身的弱点。汉朝在战争中已经摸索出了一套对付它的办法,比如汉朝每次都会选择在春季进攻,用骑兵突入其腹地扫荡,逼着匈奴人在牲畜最虚弱的时候长途迁徙。虽然这种攻击的方法“几近恶毒”,但它确实管用。经过几次大战,匈奴的经济几乎崩溃,一代青壮年也死亡殆尽。

可是只要攻击停止,假以时日,匈奴总有恢复元气的一天。因此汉武帝还想从西方包抄匈奴,彻底切断它获取资源的所有通道。

这时汉武帝的思路已十分清晰,那就是夺取河西走廊,打开西域的入口,这是第一步。深入到现在的新疆腹地,破楼兰、陷车师,然后将军事亭障延伸到玉门关,这是第二步;越过整个新疆远征大宛,然后将军事亭障延伸到新疆腹地的轮台,这是第三步。

汉武帝征讨大宛的战争耗时四年,因大宛出产汗血宝马,历史上惯以天马之战来解读,说汉武帝是为宝马而发动了战争。实际上,从这个次序就能看出,讨伐大宛不是汉武帝心血来潮之举,而是其大战略上的一步棋,只是由于其过于宏大,而显得有些疯狂。

大宛战争的起因是张骞出使西域时,在大宛国发现汗血宝马,公元前104年,汉武帝为了得到汗血马于是命车令为使,带黄金二十万两及一匹黄金铸成的金马去贰师城(今土库曼斯坦阿斯哈巴特城)求换汗血马。大宛王毋寡拒绝,“汉使怒,妄言,樵金马而去”。大宛王见汉使无礼,命东部属邑的郁成王拦住汉朝使节出入,并杀死使团,夺走金银财宝。汉武帝得知后大怒,遂下令攻打大宛。

当时汉武帝正宠爱李夫人,欲使李夫人之弟李广利封侯,由于汉高祖规定无战功者不得封侯,于是武帝任李广利为贰师将军,率属国骑兵六千及郡国恶少年数万往讨。当年正是太初元年。西域路远,沿途的小国又闭门拒供水粮,至郁成城,败于郁成,退至敦煌,减员十之八九。武帝闻之震怒,下令退入玉门关者立斩。李广利只好在敦煌过冬。

一年后,汉武帝再调集全国囚徒、商人、赘婿等不计负私从者六万多人、马三万匹,牛十万头,五十几个校尉挟厚备再讨,并派遣水利工匠随师,准备将大宛城外的河川改道,使大宛无水可用,更发戌甲卒十八万。公元前102年,李广利率大军浩浩荡荡西征。大宛贵族最后被迫杀死毋寡求和,汉军选良马数十匹,中等以下公母马三千匹,指定与汉亲善的昧蔡为王。

汉武帝征大宛,是中国古代历史真正意义上的万里长征。汉军击败大宛后,西汉自敦煌以西至盐泽,沿途修筑烽燧亭障,并在轮台、渠犁一带实行军事屯田,置使者校尉管理,为去西域的汉使提供住处和食粮、饮水。在西域都护正式设立之前,使者校尉实际上成了代表西汉政府领护西域各国的官员。公元前60年,西域都护府建立,使“汉之号令班西域矣”,标志着西域诸地自此成为我们统一多民族伟大国家的组成部分。

正是由于西汉时对西域地区控制的不断加强,才使得中原先进的生产方式得以传入西域,坎儿井就是其中一例。

(参考资料:《坎儿井:穿越戈壁的自来水》《中国国家地理》2002年第1期,《张骞:一双脚改变世界》《国家人文历史》2014年第13期等;作者:刘晶、押沙龙等)

链接 耿恭拜井

耿恭,字伯宗,扶风茂陵人,东汉大将。公元74年冬,窦固军大破匈奴于蒲类海(今新疆巴里坤)上,东汉王朝乘势恢复了西域都护和戊己校尉,以耿恭为戊校尉,驻屯于车师后王部金蒲城(在今新疆吉木萨尔县),以关宠为己校尉,驻屯于车师前王部柳中城(在今新疆鄯善县),各率屯田兵数百人,守护着车师这个汉匈战争的前沿阵地。

汉明帝18年春,北匈奴单于派两万骑兵大举进攻车师国。

为了表现汉朝的诚意,耿恭在军力极其薄弱的情况下,派司马率300人前去救援,结果全军覆没。匈奴乘胜攻占车师后部,杀死车师王安得,进而直迫金蒲城下。耿恭临危不乱,他让守兵在箭头上涂上一种药物,对匈奴士兵喊话说:“汉军的箭是神箭,中箭者的创口必定有怪异情况发生。”匈奴中箭者的创口果然发生溃烂,特别害怕。适逢暴风雨,耿恭率众趁势出击,猛攻敌军,敌惊恐万状“汉兵神,真可畏也”,引兵而去。

耿恭料定匈奴还会再来,于5月选定城旁有涧水流过的勒疏城据以固守。7月,匈奴兵又来进攻,耿恭以所募数千人直冲敌阵,匈奴失利,便在勒疏城下扎营,断绝涧水。耿恭命士兵掘井,但掘至15丈,仍不见水。将士干渴不堪,连马粪汁都挤出来喝了。耿恭见状,仰天长叹道:“闻昔贰师将军拔佩刀刺山,飞泉涌出;今汉德神明,岂有穷哉。”于是,整顿衣裳,对井再拜,为将吏们祈祷。不一会儿,飞泉涌出,众军喜悦无极,欢腾雀跃。耿恭军将士在城上向下扬水,匈奴人深感意外,以为神助耿恭,无奈撤围而去。

此时整个西域的情势都异常严峻。在匈奴策动下,焉耆和龟兹连兵攻杀西域都护陈睦,己校尉关宠也被匈奴大军包围于柳中城并最终战殁,朝廷又因汉明帝驾崩而无暇发兵救援。车师国再次背叛朝廷,与匈奴联兵进攻耿恭。面对这种内外交困的严重局面,耿恭与将士“推诚同死生,故皆无二心”。数月后,耿恭数千士兵只剩下几十人,粮食也吃光用尽了,匈奴开始了劝降攻势,以“封王,嫁公主”诱之。但耿恭越是绝境志弥坚。他手刃匈奴劝降使者以示誓死不降,“煮铠弩食其筋革”以示誓与疏勒共存亡。在公元75年那个大雪封山的冬季,耿恭和几十个饱受冻馁之苦的弟兄们,就是凭着为国尽忠的一腔热血,不仅顽强地活了下来,还使疏勒城成了匈奴人不可逾越的屏障。

(参考资料:《后汉书·耿恭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