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白大褂(二)
安正一没有作声,陷入沉默。
“第一医院确实不正常。”安怡再次强调道。
“哼,”安正一打断安怡的话,脸沉下来道,“第一医院有没有问题,和你没有关系,你少掺和呀!”然后转动轮椅,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闷头抽起来,将安怡撂在一边。
安怡心里着急道:“爸,就说使用光量子治疗仪这件事,人命关天,作为医生,我们能不管吗?”
“哼,”安正一吐出一团烟雾,气不打一处来,“我在第一医院干了二十几年,有啥问题,能有啥问题?!”
安怡正要和父亲争辩,却听到母亲在饭厅里喊吃饭。安怡气不过,便打电话给高强,却是忙音。
高强和刘大民正在赶往远大药业公司的路上。当他们来到远大药业公司的大门前,一眼就看到那块“蓝江市远大科技药业有限责任公司”的牌子,整个公司由办公楼区和实验田区两部分组成。前部分是五层楼的办公楼,左右各一座三层小楼。后部分则是实验田区:一片开阔平坦的耕地,面积约几万平方米,盖着厚厚的白雪。来此之前,刘大民对远大药业公司有所调查。它拥有十几家连锁药店,经营医药和器械,开发种植中草药的综合性医药公司,是蓝江私企中的利税大户,正在积极争取上市。
刘大民和高强刚把车停好,楼内迎出一位年轻姑娘,热情地把他们从侧门引上三楼,直接带进会议室。
“不知是什么风,把两位领导吹到我们这儿来了!”远大药业公司副总经理颜天宇热情地迎了上来,吩咐刚才那位姑娘道,“林琳,上水果!”
林琳很快端上来两盘新鲜的水果,微笑着说了句:“两位领导请慢用!”
“韩总去市政府了。听说你们来,正往回赶呢。”颜天宇用手捋了一把短发,眼睛审视着二人,“两位领导有何指教?”
刘大民再次感觉到颜天宇斯文外表之下的那种冷傲,便直接说明了来意:“我们是来调查毛子的。”
“毛子?”颜天宇习惯性地捋了一把短发,直截了当道,“我没听说公司有姓毛的人。”
高强补充道:“‘毛子’是小名或者是绰号,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该人的真名实姓。”
“哦,”颜天宇扬了扬眉,不紧不慢地掏出手机,摁出一个号码,“给我查一查,咱们公司里有没有一个叫‘毛子’的人。”
这时,门外响起了女人走路的脚步声。
“哟!刘局长、高队长,你们来怎么也不事先打个招呼!”一个俊俏的女人挎着包,款款走进来。她就是远大药业公司的董事长兼总经理韩冰,也是市人大代表、政协委员,有很高的社会知名度。
“韩总,他们来调查一个叫毛子的人。我安排人事部正查着呢,你看……”未及刘大民和高强说话,一旁的颜天宇连忙汇报道。
“马上查,你亲自去处理这事。”韩冰望了眼颜天宇,微微蹙了下眉头,用有些责备的口气道,“如果这个人在远大药业公司,就要尽快协助警方找到他。刘局长和高队长亲自找的人,说明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我们必须认真对待。”
“是,我这就去办!”颜天宇马上走出会议室。
颜天宇出门后,韩冰的脸上恢复了原有的矜持和微笑,轻声地询问道:“刘局,你们找这个‘毛子’干什么?”
“找他核实一下有关情况,关于一个案子的事。”刘大民不能把找毛子的真实目的说出来。
“对不起,你们有办案纪律,我不该多问的。”韩冰歉意地笑了笑。
十几分钟后,颜天宇从外面进来,说:“我和人事部的负责人认真查过了,我们公司没有姓‘毛’的人,也没有绰号叫‘毛子’的人。”说着,他扬起了手里的一个簿子,“这是公司人员花名册,两位领导不妨自己看看!”
瞬间,刘大民和高强便发觉颜天宇在说谎,心里已对韩、颜二人演的双簧产生了疑问,于是呵呵一笑道:“颜总是贵人多忘事,还是打心里不愿意配合我们的工作?据我所知,你们公司不仅有毛子这人,而且他还是你的司机吧?”
这时,高强把录像截图制成的毛子照片掏出来。韩冰伸手接过去,瞟了两眼,旋即把目光转向窘在那里的颜天宇,脸色也变了。
“怎么回事?”韩冰的声音不高,却有种无法抗拒的威严。
“这……”颜天宇的表情猛地僵住,眼里掠过一丝慌乱,辩解道,“原来你们要找的是这人啊,看了照片我才想起来,他姓陈,叫陈……叫陈二毛。两个月前确实在我们公司干过,也给我开过两天车,但他不是公司的正式职工。”
刘大民和高强认真地听着。
“没看这张照片,我没想起来,”颜天宇的语气软下来,“我想起来了……这人经常和公司的人发生矛盾,张嘴闭嘴要打要杀的。尤其是给我开车那些天,经常违反交通规则,给我添了不少麻烦……有一次车让交警给扣了,最后还是韩总亲自给要出来的!两个月前,我就把这人辞了,这事韩总是知道的。”
“是有这事。但那年轻人打扮与人不同,留着一头的长发……”韩冰一边解释,一边歉意道,“刘局、高队,真是不好意思。”
“原来是这样,”刘大民无论对颜天宇怎样不满,也要给这位口碑和声望极高的女老总一点儿面子,“那么,你们还了解这个人什么情况?他离开远大药业公司后去了哪里?”
颜天宇领进来公司的两名司机,当着刘大民和高强的面,询问毛子的情况。然而,两位司机皆是一问三不知。
刘大民和高强见此情景,知道继续询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便起身告辞道:“韩总、颜总,我们正在办理的一起案子,需要找到毛子了解一下情况。如果你们获得有关他的线索,请及时与我们联系!”
韩冰连忙表示歉意,再次热情挽留二人吃晚饭,却被刘大民和高强婉言谢绝了。
自从上次因医疗器械造假的事情与父亲吵了一架,安怡决定自己来查清楚真相。一大清早,她怀揣着赵国安的病历来到院长办公室门前,她要找到院领导,把光量子治疗仪的事情说明白。
安怡感觉很不舒服,不时地向院长办公室敞着缝的门张望,伸手敲门。
“安怡,快进来!”陆奇峰看清敲门的人时,脸上露出和蔼的笑。
“陆院长,我……我……”安怡局促地走进来,无意间随手带上了门。
“有什么事坐下来说嘛!”陆奇峰瞟了一眼关上的门,笑容可掬地用手指了指老板台前的沙发,“对了,你爸最近身体还好吧,我正想抽时间去看他呢!”
陆奇峰的一席话,着实令安怡心里热乎乎的,她认真地说:“我爸的身体还可以,就是有点儿酒精依赖的毛病,在大伙劝说下,现在少喝酒了,精神状态也有好转。”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陆奇峰从饮水机里倒了杯水,微笑地递给安怡。
“谢谢陆院长!”安怡把水放在茶几上,深吸了口气,“我……我向您反映一件重要的事情……”
“哦,什么重要的事情?”陆奇峰坐回老板椅。
安怡忘记了内心的紧张,将自己发现医院正在使用光量子治疗仪、赵国安极有可能死于这种仪器以及它是一种假冒伪劣的“三无”产品等问题,从头至尾一口气说了出来,然后忐忑不安地望着陆奇峰。
陆奇峰既未惊讶也未愤怒,既没肯定有这事也没有否认。他双手支在办公桌上,自始至终都面带微笑、平静地听她述说。
“陆院长?”安怡对此震惊不已。
待安怡讲完了,陆奇峰挪动了一下身子,把头仰靠在椅背上,沉吟少许,说:“安怡,能告诉我是谁让你调查这些事的吗?”
“这……没有人让我调查这件事。”安怡没料到他会提这样的问题,便实话实说,“赵国安家属来医院闹事之后,我觉得好奇,便想把事情的真相搞清楚……”
“你现在把事情搞清楚了?”陆奇峰矜持地微笑着。
“……”安怡不明白他的意思。
陆奇峰把身子从老板椅里挪出来,双臂重新放在办公桌上,继续用温和的语气道:“安怡啊,作为院长,我首先感谢你对医院工作的关心!医院本来就是全体员工的医院,需要大家的关心和爱护!”
安怡不知道他到底要表达什么。
“对于你反映的问题,我只能告诉你,我们医院所使用的每一件医疗器械,都是经过正规渠道,通过院班子会议研究决定购进的。我们医院是全市规模最大的正规公立医院,不可能存在使用‘三无’药品和器械的问题。所以,你所说的什么仪器不可能存在问题,这一点请你放心……”
“陆院长,可是……”安怡想辩驳,却被他用手势止住。
“安怡啊,记住我的话,没有什么‘可是’,第一医院不存在任何违规的药品和器械。”陆奇峰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庄重和严肃,“你还很年轻,作为医院的一员,应该站在医院的立场考虑问题,为医院的利益着想,维护医院的声誉。对于不利于医院的事情,坚决不做。你听明白了吗?”
“陆院长,我也是对工作负责才反映光量子治疗仪……”安怡面红耳赤,竟然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您没有理解……”
“唉!小安啊,”陆奇峰望着她,无奈地叹了口气,随之表情舒缓了,脸上重新有了笑意,“好了,你要反映的情况我听明白了。市里有个会我要参加,咱们先聊到这儿吧。回去把我的话好好琢磨琢磨,不要再研究什么光量子仪器的事了,安心做本职工作,好吗?”他说着便起身收拾办公桌上的文件,分明是在赶安怡走。
安怡忽然感觉让人抽了一记耳光,脸火辣辣的,心里有话急着要说,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她讪讪地走出院长办公室,心里禁不住发问:难道是自己搞错了,病人正在使用的光量子治疗仪没有问题?突然,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安医生吗?”一个男子沉闷的声音,“我是甄铁。”
“您好,甄院长,您找我有事吗?”在安怡的印象中,这是她到第一医院参加工作以来,副院长甄铁头一次给自己打电话。
“如果你方便的话,”甄铁语气慢而客气,“有件事,我想和你谈谈……”
安怡想问他谈什么事,马上又觉得这样不够礼貌,忙说自己有时间。
“好,我在办公室等你。”甄铁撂了电话。
十几分钟后,安怡来到了甄铁的办公室,微笑地问道:“您找我什么事?”
“啊,有事……”甄铁坐回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一只手轻轻地敲击着办公桌面,脸上仍是平素不苟言笑的表情。
“安医生,听说你在暗中调查咱们医院的问题?”甄铁终于开口说话,“准确地说,你在暗中调查医院正在使用的一种医疗器械的问题?”
“是的,我在调查咱们医院光量子治疗仪的使用情况。而且我已经了解到,它是一种伪劣的医疗器械,使用中会使患者病情加剧,发生病变,甚至危及生命!”安怡呼吸急促,眼睛盯视着他。
“有何为证?”甄铁不紧不慢道。
“心梗患者赵国安就是使用光量子治疗仪后死亡的……”安怡脸红心跳,声音也随之激动起来,“我已经做了调查,生产这种器械的厂家、推荐这种器械的专家教授等情况都是假的,它是‘三无’产品。如果医院再继续使用这种器械,很快就会出现第二个、第三个赵国安!甄院长,这是草菅人命,这是犯罪啊!”
“你向院领导反映过这件事?”甄铁面无表情。
安怡重重地点了点头。
甄铁的手指又开始敲击桌面,两道眉毛皱得快要贴在一起,慢悠悠地问:“院领导怎么说?”
安怡没有马上回答。
“他们不相信你的话?”甄铁说。
安怡暗自惊讶,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短暂而漫长的沉默之后,甄铁终于再次说话:“下面你准备怎么办?”
安怡问:“您想让我说实话?”
甄铁说:“当然。”
“继续反映光量子治疗仪的问题!”
“嗯,我支持你!”甄铁冷漠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我让你见一个人!”
甄铁的话音刚落,办公室里间的门打开,一个四十出头的女人走出来,身姿绰约、风韵犹存,尤其是眉心处的一颗美人痣煞是好看。
安怡正惊得出神,女人款款走过来,伸出光洁的手,自我介绍道:“安医生你好,我叫郝玉梅……”
“你是……郝主任?”安怡张大了嘴,恍然想起来,眼前这位漂亮的中年女人,就是自己所在的门诊内二科的前主任。
郝玉梅说话大嗓门,对安怡道:“我早不是什么主任了。就是因为我反映医院的问题,才被迫离开了医院。现在开了家洗衣店,生活也过得去。但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咱们医院继续谋财害命……所以,在甄院长的支持下,我和一些有良知的医生,暗中搜集相关的证据,准备把咱们医院的问题反映到上级有关部门,揭露这些医疗腐败问题!”
蓦地,安怡想起前段时间在蓝江贴吧看到的那篇《腐败医院害人》的文章,蓦然明白过来,问道:“你就是网友:传递正能量?”
“安医生,我知道你是个好医生,请加入我们的行列吧!”郝玉梅微笑着点头,“在网上写点儿文章解决不了问题,我们得采取行动……”
安怡惊得半天说不出话。当她转头又一次与甄铁目光相撞时,他向她点头。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安怡了解到,第一医院的腐败问题由来已久。不仅光量子治疗仪有问题,开大处方、医生吃回扣、购买伪劣器材等问题触目惊心。医院从远大药业公司购进5台核磁共振设备,每台进价数百万元。而实际上这些仪器是以旧翻新的伪劣机器,用过一周便出现故障。据可靠消息证实,购进一台这样的仪器,陆奇峰就收了10%的回扣!更有甚者,陆奇峰与远大药业公司相互勾结,打击报复说真话、反映问题的人,甚至派出打手,将对方伤害致残,手段凶狠至极。
“安医生,当初就是因为我拒绝开大处方,向市卫生计生局反映医院的问题,才惹恼了陆奇峰。陆奇峰等人故意制造一起所谓的医疗事故,撤了我的职务。一气之下,我离开了第一医院。可是,我咽不下这口气,咱们是医生,要对得起这身白大褂呀!”郝玉梅说话一竿子到底,“我个人的得失无所谓,可看到医院种种腐败现象,看到姓陆的为了个人利益而图财害命……我不能沉默,我要和他们斗到底!”
见安怡不吭声,甄铁递过一份材料——《关于蓝江市第一医院医疗腐败问题的检举信》。
安怡顺着标题看下去,材料上面详细地列举了第一医院的腐败问题,既有文字,又有数字,内容详尽而有条理,最后一页稿纸上是密密麻麻、不同字迹的签名和鲜红的手印。安怡认识其中的十几人,他们都是第一医院的医护人员。
“如果你愿意,就在上面签名吧。”甄铁期待道。
安怡拿起笔正要签名,手却被郝玉梅按住,她看着安怡的脸,说:“你想清楚,这可能会给你带来麻烦。我家洗衣店的玻璃多次被砸,女儿上学我得亲自接送……”
安怡朝她笑了笑,快速地在那页红彤彤的稿纸上签了名。
甄铁看了看安怡,说:“这件事情,暂时不要对外讲,包括你男朋友高强。在事情没有办成之前,要尽可能避免麻烦。再就是这件事对我们医院声誉也有影响。等时机成熟了,我再向刘局长汇报。”
安怡和赫玉梅点点头。
按照刘大民的指令,高强带着警员连夜赶到滨县城郊镇抓捕犯罪嫌疑人毛子,却意外地带回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张鹏。
“11·2”案件发生后,警方专门部署力量对关键人张鹏进行了走访调查,却没有他的下落。没想到,抓捕犯罪嫌疑人毛子时竟意外地撞到他。得知张鹏的消息,刘大民精神一振,嘱咐高强把张鹏直接领到市局,他要亲自对其进行询问。
张鹏一米七五的个子,生得细皮嫩肉,鼻梁上架了一副无边近视镜,浑身上下还残留着书生之气。他面对刘大民和高强,忐忑不安地讲述了在陈彬的公司一段工作经历:两年前,大学毕业的张鹏来到蓝江市。一个偶然机会,他遇到了正在招募帮手的陈彬。当时正是陈彬公司生意最红火的时候。他所推销的药品几乎打入了蓝江市三分之一的市场,仅其中一种“血栓胶囊”的药,进入全市大小医院,给他带来了丰厚的利润。张鹏进入陈彬公司时,公司里已有两个雇员。随后,陈彬领着张鹏等三人,起早贪黑,整日忙碌于大小医院之间,生意做得顺风顺水。然而,从一年前开始,陈彬的生意突然冷清下来,原因就是另一个规模较大的医药公司占领了蓝江医药市场,不仅抢了陈彬的生意,而且大有将陈彬的公司挤出蓝江市场之势。
“哪家大公司?”高强忍不住问道。
“蓝江市还有哪家大公司,就是现在的远大药业公司!”张鹏愤愤道。
高强和刘大民交换了一下眼神。高强递给张鹏一杯水,他感激地笑了笑,开始时的紧张情绪缓解了许多。他继续道:“远大药业公司一进入蓝江市场,就将市内大小十家药店或者收购,或者买下,统一挂上了远大药业公司的牌子。同时,向蓝江市各医院推销药品和医疗器械,还在郊区承包土地,搞所谓的中草药种植。一时间,远大药业公司在蓝江市风生水起。除陈彬的公司外,蓝江市还有两家推销单一药品的小公司及零星的单打独斗的医药代表。也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招法,不久两家小公司便悄然摘牌子走人了。远大药业公司的副总经理颜天宇几次找到陈彬,表达要并购陈彬公司的想法,但均被陈彬拒绝。”
“这些情况是你亲眼所见吗?”高强又忍不住问道。
“颜天宇到公司找陈彬时,我就在场。”张鹏喘了口气,继续说下去,“远大药业公司并购不成,便在生意上与陈彬的公司展开了激烈的‘竞争’。陈彬公司推销哪种药,远大药业公司就推销哪种药。而且,远大药业公司在推销这种药时,都要比陈彬公司的便宜许多。不仅如此,为了从陈彬手里夺下已经占领的市场,远大药业公司在某些销路好的药品上不惜赔钱也要做。比如,陈彬公司一直推销很好的‘CC血栓胶囊’,远大药业公司有段时间就曾经以低于进价的价格向市内的医院推销。远大药业公司财大气粗,陈彬的公司哪有与之抗衡的能力呢?几个月过后,陈彬辞去了先前的两个员工,只留下我一人,公司硬撑着经营下去。然而,随后的情形更糟,市内像第一医院在内的原本和陈彬关系要好的医院,也陆续改进远大药业公司的药了。陈彬的公司面临关门倒闭的局面。一天晚上,陈彬不知在哪里喝了许多酒,情绪十分激动。他把我叫到办公室,将最后一个月的工资给我,让我另谋出路,谁知不久便发生了‘11·2’案件。”讲述到这里,他停了下来,表情黯然地盯着手里的水杯。
高强说:“看来,陈彬和远大药业公司的矛盾可不小啊。”接着,又问起陈彬和张显德的关系。
“张医生是陈彬的好朋友,”张鹏想了想道,“几年前,陈彬开始向第一医院推销药品时,便认识了张医生。后来两人便成了好朋友,而且关系一直比较密切。平时赶上张医生休班的时候,陈彬总要约他出去喝两杯。张医生偶尔也来公司找陈彬聊天。两人无话不谈,感情非常亲密。”
高强问:“按照你的说法,陈彬和张显德没有矛盾和冲突啰?”
“不,”张鹏马上意识到了什么,十分肯定的语气,“你们……你们是怀疑陈彬的死和……这绝不可能。据我所知,张医生知道陈彬生意被远大药业公司抢走的事,他很同情陈彬,还同陈彬在一起商量对策呢。张医生是个好人。听说他最近也出事了,可惜啊……”
张鹏止住了话题,刘大民和高强也陷入沉默。已是晌午,各单位的民警早都走光,整个办公楼静悄悄的。几缕不太明亮的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给人增添了几许暖意。
“张鹏,其实我们找你来就一个问题。”这时,旁边一声不吭认真听着的刘大民突然插了一嘴道,“也就是‘11·2’案件陈彬被杀一案的事情真相。你说说看,陈彬的死应该和什么人有关联?到底是什么人杀害了陈彬呢?”
“这……”张鹏抬起头,盯视着刘大民和高强,脸上现出惶惑和紧张。
“你和陈彬一起工作了那么久,感情也不错,对不对?”刘大民向前探了探身子,语气恳切道,“如今他出事了,而且是被人害死的。警方希望你能提供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张鹏听了刘大民这席话,便低了头,两只手不停地搅在一起。看得出来,他心里有话要说,但仍然在矛盾着。刘大民也不再催促他,示意高强给他的杯子里倒水。
“我……我……”张鹏端起水杯,犹豫着喝了一口,终于鼓足了勇气,“我始终觉得,陈彬的死和远大药业公司有关……”
刘大民和高强示意他说下去。
张鹏道:“陈彬平时为人挺好的,根本没有得罪过谁。只是和远大药业公司在生意上发生了冲突,远大药业公司太霸道,韩冰和姓颜的就是想彻底垄断蓝江的医药市场。陈彬和他们对着干,还要去告他们……所以,他们就对陈彬下了毒手……”说到这里,张鹏吁了一口气,端起水杯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证据?”高强皱着眉头道。
张鹏放下水杯,沉默不语。
尽管还没有确切的证据,但张鹏提供的新线索,还是让刘大民和高强兴奋不已。
紧接着,重大消息传来:毛子在异地被警方抓获。
“姐,你睡了吧……”颜天宇谦恭的声音响起,他的语气有些犹豫,“本来不想打扰你,可是……我们遇到了棘手的事……”
韩冰从沉睡中清醒过来,她连忙看了一眼立在对面墙角的落地钟,那醒目的时针正指向一时,她一觉睡了三个多小时。
“我没事,有事你就说吧。”
“姐,前几天我跟你说起过,就是那个毛子的事……”颜天宇的声音很轻,能感觉到他的身边没有任何人,“毛子在石门被公安抓了,一小时前的事情。唉,这事都怪我当时想得不够周全。”
“消息准吗?”韩冰不动声色地打断他的话。
“消息准确,毛子是被监控摄像头拍了照片,石门的警察通过通缉令把他抓了。市刑警队已经派人去石门押解他了,估计很快就要回来了。”
“这事陆奇峰是否知道?”韩冰彻底从睡意中清醒过来。
“我已经把消息告诉他,可他没有办法,让我请示你……”颜天宇道。
“你想该怎么处理这事?”
“我……还没有想好,这事确实有些棘手。刑警队认定这起事件不是交通事故,而是故意杀人,不仅如此,而且把它和陈彬的事联系在一起……如果真的这样,事情就比我们预料的严重了……”
韩冰握着手机半晌没有说话。
“你先休息吧。让我考虑一下,具体怎么办,听我的电话。”韩冰仍然不动声色道。
“好,姐!”颜天宇撂了电话。
夜深了,整个别墅寂静无声。韩冰将睡衣裹紧身体,下床坐进沙发里,伸手从茶几上摸起一包中华烟。她平素不吸烟,但要考虑事情,尤其是遇到麻烦事时,她就会抽一支。她点燃一根烟,深吸一口,轻轻地吐出一缕烟雾,弯眉微蹙,陷入思索之中。韩冰把烟蒂丢进烟缸里,起身来到窗前,拉开窗帘,看到的是外面黑暗的一片。韩冰心想,办法总是有的,就凭自己和远大公司的招牌,必须将这事摆平,而且要不留一点儿痕迹。沉思片刻,她转身坐回沙发,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犹豫少许,还是拨出了一个号码。
“谁呀?”对方极不情愿的样子。
“打扰您了。我是远大药业公司的韩冰。”她故意放慢语速,让对方听清自己的话。
“哦,是小韩……韩总啊!”对方的情绪好转,马上热情道,“深夜美人有约,有何见教啊?”
听了这话,韩冰的脸上露出一丝厌恶的表情,但话仍然平静:“有一件事要麻烦您,所以这么晚打扰您!”
“什么事?说吧。”对方仗义道。
“这件事电话里一句半句说不清楚,明天您是否有时间,我请您吃顿便饭,到时候再跟您细说这件事。您看行吗?”韩冰放慢语气道。
“明天,我想想明天……明天就明天,小韩有事,其他事只好往后推了。”对方有意卖关子道,“说心里话,我现在愁的就是吃饭,一顿饭、一顿酒,实在有些吃不消啊。”
“先谢谢您!饭店我定,到时候通知您!”韩冰爽快道。
“对了,别忘了,带上你那个办公室主任,就是那个叫林琳的女孩子!”对方最后叮嘱了一句。
“有我陪您还不够吗?”韩冰脸上厌恶的表情再次涌上来,但嘴上还是热情,“行,我一定把林琳带上,让她好好敬您一杯!”
对方满意地打着哈哈撂了电话。
饮马山庄别墅的东侧,有一座蓝瓦红墙的四层小楼,名为沿江公馆。众所周知,它原是一所集餐饮、住宿、娱乐于一体的星级酒店。一年四季,车来人往、灯红酒绿,好不热闹。随着中央纠正“四风”和“八项规定”执行以来,这里一夜之间萧条冷清下来。不明就里的人以为,沿江公馆关门倒闭了。其实不然,沿江公馆表面摘了牌子,实际上仍在暗地里营业。只是不再接待大众客人,来此的均是黑白两道的重要人物。因它位置隐蔽,环境清幽,不受外人干扰,说话办事方便。
天已黑透,无风,干巴巴的冷,沿江公馆的牡丹厅内却春意盎然,房间宽敞明亮,一圈真皮沙发,几丛名贵的花草,正中一张豪华的餐桌。人在这里,仿佛忘记窗外寒冷的冬季,置身温暖的春天一样。韩冰宴请蓝江市市长高连举,就选择在沿江公馆。
此时,餐桌上坐着六个人:高连举、焦大成、陆奇峰、韩冰、颜天宇和林琳。高连举坐在对着房门的正位,其右侧坐着林琳,左侧是韩冰,对面是焦大成和陆奇峰,背对门的最下首是颜天宇。
“您看,咱们开始?”酒菜上来,韩冰侧过身子向高连举请示道。
“啊,好的。”高连举一进包间,眼睛便在林琳的身上转个不停,看着在座的几个人,露出满意的笑容,“韩总,你说两句吧。”
“是。”韩冰恭敬地起身,“大家都知道,高市长的工作日理万机,非常繁忙。”韩冰举起酒杯,笑盈盈继续道,“所以,我有个愿望,就是周末休息的时候,请高市长您吃顿便饭,跟您谈谈心,汇报一下工作,听听您的教诲……来,我提议这第一杯酒敬高市长,祝愿您身体健康,心情愉快!焦局长、陆院长,你们说我这杯酒提的对不对?”
“韩总说得好!来,我们一起敬高市长!”陆奇峰马上起身附和道。
“祝高市长身体健康!”焦大成眯着眼,无比殷勤道。
颜天宇和林琳连忙举起酒杯。
“大家都健康,为健康干杯。”高连举很受用的样子,与几人一一撞杯,嘴里笑呵呵道,“大家都坐下喝,站着喝酒不算数啊!”
众人都喝一口酒。林琳平时不喝酒,此时轻轻地抿了一小口,高连举望她一眼,没有作声。
陆奇峰起身敬酒,说了感谢领导对医院工作对自己的关心、领导注意休息、祝心情愉快等酒场的话。可经陆奇峰的嘴说出来,却显得郑重、亲切、自然。高连举很满意,喝了一大口酒。
众人吃了几口菜,说了几句闲话,便轮到颜天宇敬酒。他拿着酒瓶走到高连举跟前,给他的杯子里象征性地倒了一点儿酒。
“毛子的事,要全靠高市长您费心……”颜天宇喝酒上脸,此时满面通红,他举起酒杯,毕恭毕敬道,“我是个粗人,不会说话。这杯酒我代表远大药业公司、代表韩总谢您!”
“哎,小颜啊,这可不行,”高连举故意冷着脸,半训斥半开玩笑道,“你这话说错了:一则那件事不是我费不费心的事,是正常按照法律法规办事,交通肇事的行为人,变更强制措施,很正常嘛;二则这件事说要感谢我,你不该代表韩总谢我,要是谢,也得她亲自谢我才对吧,韩总?”
韩冰连忙道:“您批评得对,这杯酒就是颜天宇敬您的,一会儿我单独敬您,保准让您满意!”
高连举喝了一口酒,笑道:“我就知道韩总是一个一言九鼎的人!”
韩冰端起酒杯,笑盈盈地转向高连举,说:“高市长,这杯酒我单独敬您。”
高连举说:“小韩客气。”
韩冰笑盈盈地说:“说句发自肺腑的话,远大药业公司能走到今天,承蒙您的关护。换句话说,没有您的呵护,就没有小妹我的今天。我也知道,无论我做什么,也无法报答您的恩情。这杯酒,我发自内心地敬您!”
“呵呵,”高连举满面春风,缓缓地把酒杯举到嘴边,但没有马上喝,环视了一圈在座的人,表情庄重起来,“这儿没有外人,我说几句家里的话……”
众人都端着酒杯,洗耳恭听。
“小韩啊,我最近又听到一些风声,说你们远大药业公司非法垄断医药市场,甚至在处理某些事情上使用了非法手段。有人说你们是黑恶势力……”高连举清了清嗓子,转向陆奇峰,“还有第一医院,前段时间又发生了医疗事故,说什么使用伪劣医疗器械致人送命……还有什么高价药、重复检查、开大处方等问题,都传到微信和网上,影响极大呀!这些问题到底有没有?”
众人屏息静听。韩冰和陆奇峰交换了眼神,陆奇峰说:“没,没有那么严重吧!”
“问题有没有,严重到什么程度,只有你们自己知道。”高连举顿了顿,“你们做事要收敛,要注意影响。如今老百姓的法制观念、维权意识都提高了,遇事不仅敢说还敢做,动不动就上访告状,市里每年接访、息访工作就花去数额不小的费用。今天咱们丑话说在前头,你们以前的事情我全给压下了,今后若是真的把事情弄大,恐怕到时候我也爱莫能助呀……”
韩冰端起酒杯靠近高连举,微笑道:“您批评得对,小妹我记下您的话,今后把该做好的事情做好,保证不让您费心!”
陆奇峰立即表态道:“高市长批评得对,我明天开始,在医院开展一次自查活动,深刻查找工作中存在的问题,马上整改……”
“他们的工作没做好,我也有责任……”焦大成胖脸上一副歉疚。
高连举的目光从韩冰、陆奇峰、焦大成的脸上滑过,轻叹一口气,语气缓和道:“不是危言耸听,我是怕你们真的出了大事呀。你们不要以为我糊涂,你们所做的那些事情,瞒得了别人,可瞒不了我。一旦出了大问题,谁也救不了你们!”
韩冰和陆奇峰一起起身给高连举倒酒。
“哎,这些扫兴的话题不说了,咱们共同喝酒。怎么,林琳小姐不端杯呢?”高连举对韩冰故意道。
韩冰连忙示意林琳敬酒,林琳拘谨地举起了酒杯。
看见林琳敬酒,高连举的脸上重新堆起了微笑。他一口喝了杯里的酒,众人一边夸好酒量,一边也都喝了。只有林琳秀眉弯蹙,望着杯里的酒发愁。
“林琳,这杯酒该喝的。”韩冰轻声道。
听了韩冰的话,林琳不再犹豫,下狠心地把酒倒进嘴里。但只喝一口,便呛得咳嗽起来。高连举抓住了她端酒杯的手。
“既然林琳小姐喝不了酒,就不要勉强嘛!”高连举抓住林琳的手,眼睛却望着一侧的韩冰,“喝多了会伤身体的,能者多劳。小韩你说对吧?”
韩冰笑着答道:“您这是怜香惜玉哟,林琳,还不谢高市长!”
“谢谢高市长!”林琳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低了头,脸像红透的苹果。
陆奇峰说:“高市长最能体恤下属。”
焦大成接话道:“是对下属的关怀,关怀,哈哈哈。”
高连举笑而不答,眼睛不时地盯着面含羞色、楚楚动人的林琳。这一切,当然被韩冰看了个明白。
菜过五味,酒劲已酣。有人提议请高市长到楼上的包房里休息。高连举已有醉意,执意要回家歇息。
“我还有点儿事情,脱不开身,你代我把高市长送回家,别让大家担心!”韩冰望着林琳,语气轻缓,但字字清晰,“高市长是恩人,一定要照顾好哟,就算大姐求你了……”
“……”林琳抬头望着韩冰,脸色由红变白,又由白变红,紧紧地咬住嘴唇,眼睛似乎有光亮闪动,“大姐也是恩人,请放心,林琳会把事情做好的!”
众人散席。林琳开着韩冰的宝马车,高连举坐进去,汽车鸣了一声喇叭,出了沿江公馆,向市里驶去。十几分钟后,林琳的车终于驶到丽景花园三号楼的楼下。高连举推开车门下车,走路有点儿摇晃,是酒劲上来了。
林琳半搀半扶着高连举进了家门。
“喝点什么?”高连举把外套西服丢在一旁,情绪很高涨的样子。
林琳回答说:“随意。”
高连举从冰箱里拿出几听饮料,摆在茶几上,然后自己紧挨着她坐下。
林琳再次嗅到了浓重的酒气和渐渐加重的呼吸。她强作镇静,打开一听饮料,抿了一小口。
林琳问:“您……一人住吗?”
“对,我一人住。老婆和孩子都在外地,一时不能调到蓝江来。当然,还有个生活保姆,一个老太太,今晚我给她放了假。这个楼里,目前只有我和你……”高连举抚摸着她的手,笑道,“韩总对你好吗?”
林琳说:“好,她是我的恩人。”
高连举望了一眼林琳隆起的胸部,说:“你可以……可以为她付出一切?”
林琳低了头,漠然道:“是的,我可以为她付出一切。高市长,韩姐交代我,‘11·2’大案和毛子的事情,请您务必帮忙!”
高连举喝了一口酒,将林琳揽入怀里,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去摸她的乳房,嘴向她的脸贴过来,哼哼哧哧地亲吻着她的脸,说:“放心吧,这点儿小事情,没问题。”
看到林琳如一只受惊的羔羊,愈发撩拨起高连举的欲望,他猛地将她抱起,径直来到客厅旁边的卧室,将她放在床上,把瑟瑟发抖的林琳压在了身下……
当林琳木然地躺在高连举床上的那一刻,陆奇峰送走焦大成,开车返回了沿江公馆。韩冰和颜天宇正在等他。
陆奇峰一进门便觉察到韩冰难看的脸色,关切地问道:“韩总怎么了?”
韩冰的脸似乎能挤出水来。
“哟,谁得罪韩总了,说出来,我们给您出气!”陆奇峰讨好的语气,目光转向颜天宇。
“哼,”颜天宇白了他一眼,“我姐为了你的事,把林琳搭进去……她心里能好受吗?”
“为了我,林琳?”陆奇峰端起冒着丝丝热气的茶杯。
“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韩冰的脸色舒活少许,看得出来,她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不敢,不敢!”陆奇峰精明地笑了笑,手里把玩着茶杯,“不就是个女孩子吗,何必这么认真呢?”
“别说了!”韩冰勃然大怒,快步走到窗前,背对陆奇峰和颜天宇,双肩微微抽动起伏着。
“姐……”颜天宇立在她的身后,却与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几分钟后,韩冰才转过身来,给颜天宇一个眼色。颜天宇心领神会地出了包房。
室内只剩下韩冰和陆奇峰两人。舒缓的音乐响起,是一首萨克斯曲,像清澈的溪水一样,在室内流淌。
韩冰点燃一支香烟,吸一口,身体轻靠在沙发上,目光转向对面的陆奇峰道:“林琳不是普通的女孩子。”
陆奇峰张大了嘴,诧异地望着她。
“林琳是个苦孩子,和我一样,家住偏远农村,自小和母亲相依为命。高一的时候母亲得了癌症,她四处借钱给母亲治病。一年后母亲还是死在北京的出租屋里。林琳没有回老家,开始在北京打工,她要挣钱还母亲治病欠下的债务。”韩冰吐出一团烟雾,继续道,“当时我做医药代表,赚了些钱。有一天,我去林琳打工的那家饭店吃饭。正赶上一个债主堵在那里逼她要钱。债主有个智障的儿子,找不到媳妇。债主当众威逼林琳,要么马上还钱,要么做他的儿媳妇。当时林琳跪在债主面前苦苦哀求,说自己一定会还他的钱。可黑心的债主铁石心肠,就是不答应。当时我实在看不下去,就替林琳还了他那两万元钱。债主走了,林琳求我收留她做药品生意。我看她实在可怜,就答应了。从此,林琳就一直跟着我,我们情同亲生姐妹……还有颜天宇……”
“今晚我很痛心,”韩冰瞪着陆奇峰,“这一切都因为你的事……”
“多谢韩总,给你添这么多麻烦。”陆奇峰本想劝慰她几句,话一出口意思却变了,“可这一切,不都是为了咱们共同的利益吗?”
“什么?”韩冰目光如剑,“我没有听懂你的话。”
“恕我失言,”陆奇峰忙避开她的目光,嘴里不迭道,“这时候,咱们要团结才是。咱们以前合作得非常好,今后还要继续合作下去,你说是吧?”
韩冰不语,将脸扭向一边。
陆奇峰向前探着身子,讨好地把手轻放在韩冰的大腿上说:“别生气了……”
“请你自重,”韩冰杏目圆睁,压低声音道,“谁敢对我无礼,我就敢让谁消失,你信不?”
“韩总……”陆奇峰尴尬地缩回身子,“何必当真,与你开玩笑呢。”
韩冰冷冷地道:“我没心情开玩笑,咱们还是说正事吧。”
“说正事,”陆奇峰清楚她要说什么,却故意卖关子,“只要我能做到的。”
韩冰说:“上次你试用的CT机还满意吧?我从厂家进了10台,现已到货。”
“这个……”陆奇峰沉下脸,“韩总当我不识字啊,我暗中请专家鉴定了,你们这批CT机,根本不是德国产的。全是以旧翻新的劣质品,表面是新的,用不了多久就会出毛病。几十万元一台,进来之后我怎么向医院交代?”
“陆院长放心,”韩冰轻描淡写地说,“远大药业公司的产品没有问题。我和你争也好吵也好,感情上绝不会差事。这一回,每台机器给你增加10%的提成,怎么样?”
陆奇峰精明地笑了笑。
“还有,”韩冰继续道,“我手里还有一批光量子治疗仪,压了好一阵子,也一同给你送过去?”
“韩总,跟你说句实话,”陆奇峰禁不住皱紧眉头,“年前从你那里进的光量子治疗仪,院里的部分科室正用着,你该知道是什么情况。死人了!那个姓赵的……”
“我当然知道这些情况,”韩冰不让他把话说完,反驳道,“那个姓赵的事,是我帮你摆平的。所以说,不论哪方面,远大药业公司对陆院长对第一医院都没差事,对吧?”
“当然,”陆奇峰语气软下来,“可是,我说的是实情,那仪器的副作用太……人命关天呀!”
“人命关天的事情多了,包括第一医院!”韩冰平静道,“况且,远大药业公司的产品没有问题,有什么证据证明光量子仪器有问题?至于那起死人事件,我看纯属偶然。医院是救死扶伤的地方,能不死人吗?”
听了这番话,陆奇峰的脸色暗淡下来。他盯着韩冰看了半天,喝一口茶,重重地把杯子放下,说:“明天你安排人,到医院来办手续吧!”
“多谢陆院长!”韩冰笑了,“小妹我刚才情绪不好,别见怪呀!”
“等等,”陆奇峰还是盯着她看,神情严肃起来,“不论如何,咱们是好朋友,是合作伙伴。用好听的说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不好听的说是‘一丘之貉’。咱们的利益是共同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此,有些话在这里我必须要说的。”
“如今,第一医院表面风平浪静,背地里却暗潮汹涌。不仅有人直接向我反映光量子治疗仪的问题,还有人暗地里搞串联,要上访……还有陈彬、毛子的事……”
韩冰也沉默了良久,开口道:“你是否太谨小慎微了,毛子那边,我们已经和他交代好了,他不会向警察局泄露半句,我们肯定会将他保出来……‘11·2’的案子也会终止调查的。”
“毛子是你的人,千万不能有闪失的!”陆奇峰离开包房那一刻,压低了声音,说出了另一个想法,“我忽然觉得,要想毛子不出事,要想彻底摆平所有的麻烦,应该研究一个人……”
“谁?”韩冰一时不解。
“公安局的刑侦副局长——刘大民。”陆奇峰疲惫的表情里有种难以掩饰的兴奋。
“嗯,这个我知道,我让高市长来安排。”韩冰头也不回地出了包厢的门。
尽管毛子被抓了,却一直不配合警方,一天一夜的审问,竟一句话也没问出来。刘大民的脑海里忽然闪出一个念头:尽快拿出审讯毛子的办法,拿下毛子的犯罪口供;不仅要对毛子进行审讯,远大药业公司的董事长韩冰、副总经理颜天宇都要进行调查。他把手里的其他事情放在一边,打开“11·2”案件卷宗,一页一页地看起来。他试图从卷宗中发现一些新的东西。正看着,办公桌上的电话又响了。
“是刘大民局长吗?”听筒里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我是刘大民,哪位?”刘大民感觉电话里的人似曾熟悉,却一时记不起是谁。
“高连举。”对方一字一顿道。
“啊,高市长您好!您看我没听出来是您……您有什么指示?”刘大民握紧话筒,客气道。
高连举无声地笑了笑,道:“谈不上指示,有一件事想问一问而已。”
刘大民说:“您吩咐就是!”
高连举说:“听说你们刚抓了一个人,名叫……什么陈……”
“是的,叫陈二毛,我们前天凌晨从石门市押回来的。”刘大民心头一动,堂堂的市长大人竟然对此人这般关注。
高连举的语气沉下来,说:“是这样,我刚接到远大药业公司的电话,向我反映你们滥用职权、违法办案的问题。说这个叫陈什么毛的人驾车肇事撞死了人,昨日他的亲属要为其办取保,你们不同意。有这种事吗?”
“有是有,可是……”刘大民为难起来,他猜想高市长肯定是不了解真实情况,自己该将毛子的事说明白才对,“这个陈二毛不是普通的交通肇事嫌疑人。事情是这样……”
“刘局长,我不是来听你案情汇报的。”高连举冷冷地打断他的话,完全变成了上级向下级部署工作的语气,“我很忙,没时间也没有精力过问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只是人家向我反映问题,我不得不问一下。我感觉公安机关的工作作风还应该进一步改善,一切要服务经济建设,服从全市的中心工作大局嘛……你说对吧?”
“是……高市长……”刘大民心里委屈,但嘴上不好反驳。
“那个陈什么毛,不就是开车撞人吗?多大的事儿?要取保就取保嘛!况且人家主动提出愿意赔偿……还有,远大药业公司是市里很有影响的私营企业,是纳税大户,为全市的经济建设做出了突出的贡献。对于这样的企业,我们方方面面都要倾斜、鼓励、扶持嘛!”
“高市长,您听我解释……”刘大民仍不死心,万般无奈,只得说出不能给毛子办理取保的原因,“通过前期的工作,我们怀疑陈二毛开车撞人是受人指使,不是简单的交通肇事,而是故意杀人。甚至他和我们正在调查的‘11·2’涉枪杀人案有关联。一旦为其变更强制措施,后果难以……”
未及刘大民说完,话筒里传来高连举裹着寒意的声音:“证据?”
刘大民一愣,马上反应过来,说:“现在只是怀疑毛子故意杀人,怀疑其与‘11·2’案件有关联。”
“那就给人家取保,放人!”高连举不容置疑道。
“可是……”刘大民举着响着忙音的话筒,心里五味杂陈,委屈、无奈、茫然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让他透不过气。这时,他想起了老局长郑义。他把桌上的卷宗塞进抽屉,径直上楼去局长办公室。他大步流星地上楼来,敲了敲门,未及里面有反应便推门而入。
“大民,我正要找你呢,”郑义摘下老花镜,指了指面前的沙发,“你们押的那个姓陈的是咋回事?高市长刚打过电话询问这件事,话里话外,对咱们的工作很不满意……”
刘大民气呼呼地道:“郑局,我也接了高市长的电话,就是为了毛子的事……”他一口气把毛子故意驾车撞死张显德、逃逸、被抓回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坐在沙发上闷着头抽烟。
“郑局,”见郑义不吭声,刘大民忍不住道,“你说咱们错在哪儿?高市长的态度为什么这样?”
郑义坐在办公桌后面,手里摆弄着一支圆珠笔,沉吟良久,抬头对刘大民道:“你没有做错什么,咱们公安机关没有做错什么。这一点,我支持你。但是……”
刘大民吐出一口烟,说:“但是什么?”
郑义捋了一把略有斑白的头发,平静地回答:“但是,高市长打电话了,指示给毛子办取保,我们就得执行!但是,明明知道毛子出去后对你们下一步侦查工作会造成很大的障碍,我们也要执行!明白吗?”
“郑局……”
“高市长是市委常委二把手,我们都应该尊重他的意见。众所周知,远大药业公司的韩冰是个很有能量的女人,和市里的领导关系不错。高市长曾经多次在不同场合提到远大药业公司,称远大药业公司是全市的重点企业,表扬韩冰为出色的企业家、女强人。今天韩冰找你给毛子办取保,你没给她面子,她当然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她找到了高市长……我知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工作,为了‘11·2’这起棘手的案子。可是你要顾全大局,要让领导及方方面面认可你的工作才行。”郑义盯视着刘大民,有些动情道,“说心里话,我是快退的人了,没啥可顾忌的。但是你不行,你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尤其是市里……”
“可是……”
“没有可是。”郑义打断他,“我已跟韩冰通过话,下午远大药业公司的人过来,你安排人给毛子办理取保手续。至于毛子出去以后怎么办,我相信你会安排好的……”他顿了顿,继续道,“也就是说,毛子虽说被取保,但不能影响我们正常的侦查工作。说心里话,‘11·2’案件确实是个有难度的案子,这些天你们也折腾得够戗。不过,你们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哪有所有案子都破的?只要我们尽力了,即使案子破不了,谁也没办法。你说对不?”
“郑局,我明白你的意思。”刘大民一肚子的郁闷。但郑义的这番话,着实让他不能再说什么。放就放吧,即使放了毛子,他也逃脱不了罪行。无论如何,他都要把毛子的事情弄个明白。
“大民,还有一个事情要和你说。我刚接到市委组织部通知,”郑义起身给刘大民倒水,犹豫了半天,才说出事情的缘由,“调你到市政法委任副书记……这是荣升了,是好事,祝贺你!”
刘大民脑袋嗡的一下响了。这又是一个阴谋——阻止调查“11·2”案件的阴谋!市政法委是市公安局的领导机构,副书记一职可高配到副处级,比现在自己的正科高半格。表面看,调他去是组织的提拔重用,实际上,副书记是个虚职。让他担任这一职务,就是要把他“挂”起来,把他调离公安局,令他放弃对“11·2”案件的侦查!
刘大民点上一支烟,使劲地抽起来。
“这也是好事,个人的职级待遇提了,工作压力也小了,再也不用在公安这边起早贪黑地忙了。”郑义换作轻松的口气,一副关切的样子,“组织部的同志交代,让你今天就把工作交接了,明天就到政法委报到……”